兒子的女友很奇怪。
她總是偷偷問我女兒:「你爸到底是誰?」
「你爸是你哥,對不對?」
後來兒子向女友求婚。
她卻說:「想結婚,先給你妹妹做個親子鑑定。」
「你比你妹大二十歲,誰知道她是你妹妹還是你女兒。」
我掀了桌子,不許他們結婚。
兒子卻哭着求我:「媽,不就是鑑定嗎,做一個吧!」
「我可以沒有妹妹,但不能沒有老婆。」
冷靜下來後,我不生氣了。
而是指了指大門:「你和她,一起滾。」
-1-
我和老公買了一萬塊錢的禮物,去幫兒子提親。
兒子和女友相戀兩年,也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所以這次提親的場面挺隆重。
女方家的客廳裏坐了四五個親戚。
招待客人的茶點水果更是一應俱全。
衆人寒暄一會兒,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女方爸爸搓着手微笑:「我家不是賣女兒,但你家也必須承擔結婚的花銷。」
我立刻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喜事。」
「我會給李衍過戶一套 150 平的三居室,作爲婚房。」
「至於彩禮、三金,合計五十萬,隨你們使用。」
我已經按照本地習俗,給了足夠的誠意。
從女方父母頻頻點頭的樣子來看,他們也是喜出望外。
事情應該就成了。
然而,兒子的女友突然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說:
「阿姨,想讓我答應嫁給你兒子,我還有一個條件。」
提親之前我就和老公商量過,女孩子有什麼要求,我們儘量滿足。
畢竟是一生一次的大事,總要可着她的心意來。
我耐心詢問:「佳惠,你是想訂更豪華的酒店?還是想提升彩禮的規格?」
「你隨便提。只要阿姨能做到的,就一定不會推辭。」
周佳惠可能也被我的大方震驚了。
她猶豫一下,但還是小聲說:「我的要求花不了那麼多錢,最多也就是三五千塊。」
「我是想……讓李衍和妹妹做一個 DNA 鑑定。」
我有一兒一女。
周佳惠口中的「妹妹」,就是我的女兒,李希。
剛纔還熱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
我皺着眉,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不滿。
「佳惠,我們現在談的是你和李衍的婚事,跟他妹妹有什麼關係呢?」
「再說了,無緣無故給自家人做 DNA 鑑定,是幾個意思?腦子有毛病的人才會答應。」
說到這裏,我看了看周佳惠的親戚。
果然在幾個長輩的臉上看到了贊同之色。
甚至有一位還焦急地在後面扯周佳惠的衣襬,讓她安分一點。
看得出來,做鑑定這件事,也是周佳惠自己的主意。
可是,衆人的推辭並沒有起到效果。
周佳惠突然站起來,一臉惱怒:
「不過就是抽個血的事,很簡單的,你爲什麼推三阻四?」
「阿姨,你是不是心裏有鬼?」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如果你們不做的話,我就不結婚!」
爲什麼死咬着親子鑑定不放?
是她發覺了什麼嗎?
還是李衍發現了什麼,借她的手,向我發難?
我的目光不自覺飄向李衍。
他低着頭,不吭聲。
好像女友的每一句話都是聖旨一般。
一時間,心裏掠過百十個念頭。
但無論如何,我不想慣着周佳惠。
我深吸口氣,平靜地說:「好,那咱們兩家人一起去醫院。」
「我做什麼檢查,你和你爸媽也做什麼檢查。」
「反正我們國家男女平等。」
「你可以懷疑我,我當然也可以ƭṻₘ懷疑你啊。」
-2-
如我所料。
對方親戚一片譁然。
一個五大三粗的小夥子站起來,不耐煩地嚷嚷:
「阿姨,我妹提要求,你怎麼也提上來了?求娶,求娶,看的就是誠意。」
「你們家根本沒有誠意!」
從稱謂上看,他大概是周佳惠的堂兄。
我冷笑搖頭:「如果你覺得我沒有誠意,那周佳惠就有誠意了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小學老師沒教過你嗎?」
堂兄被我激得無話可說,只能擠出一句:
「這個鑑定不能做。萬一傳出去,讓我嬸怎麼做人?」
我也笑了。
笑他沉不住氣。
我說:「是啊,好端端的做親子鑑定,說出去讓人笑話。」
「人家不能笑話你嬸嬸,爲什麼就可以笑話我?」
「我家就比你家低一等嗎?」
「還是你妹妹是金子做的?」
話說到這裏,氣氛已經是劍拔弩張。
再談下去,這婚事非鬧崩不可。
周佳惠的爸爸站出來主持大局了。
他做個手勢,示意衆人安靜。
「李家妹子,你別誤會。我家女兒並不是想讓你丟人,她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適的說辭。
周佳惠卻是個爽快的,立刻接口:「是我想知道,希希是不是李衍的私生女!」
這句話的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但是連起來成句子,我完全不懂了。
我茫然地看了看老公,又看了看兒子。
老公顯然已經反應過來了,臉都脹成了豬肝色。
只是因爲平素溫和,還能剋制脾氣。
至於李衍……
他縮了縮腦袋,避開了我的視線。
周佳惠卻得意洋洋地繼續說下去:「李衍比希希大整整二十歲。」
「誰知道她是你的女兒,還是你的孫女。」
心中那個荒誕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我咬緊牙關:「佳惠,造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你這樣說話,既侮辱了我兒子,也傷害了我女兒。你信不信我去法院告你,讓你坐牢?」
周佳惠顫了一下,彷彿有點害怕。
但她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我的懷疑又不是空穴來風。李衍讀大學的時候談了個女朋友,還偷偷同居過。」
「說不定是那個女孩意外懷孕,偷偷把孩子生下來,然後養在你們家。」
「嫌說出去不好聽,所以才謊稱是你們老來得女。」
李衍讀大學時,和女友同居過?
我怔愣片刻,心臟再度開始狂跳。
當即一把揪住李衍的耳朵,狠狠擰了幾圈,越擰越用力:
「李衍,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心裏既是羞愧,又是氣惱。
羞愧的是,兒子曾經揹着我們做下這麼不光彩的事情。
氣惱的是,他被周佳惠拿住話柄。
李衍的耳朵紅腫起來。
他嘶嘶喊疼,卻也不敢反抗。
看得出來,周佳惠還是心疼李衍的。
她湊過來,隔開我和李衍。
語氣也終於緩和幾分:「阿姨,這事兒早過去了,我也不是翻舊賬的人。」
「我只是想確認希希和李衍的血緣關係。」
「如果他們真的只是兄妹,我還是願意嫁給他的。」
我驀然鬆了手。
心裏像明鏡一樣透亮。
原來,她在這兒等着我呢。
-3-
現在回想,周佳惠一直有點奇怪。
她第一次到我家,看向希希的眼神就很複雜。
她曾經問我:「阿姨,你生女兒的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了,會不會很危險?」
「那時候李衍回來照顧你了嗎?」
當時我以爲只是家常閒話,便隨口敷衍過去。
後來有一次,我還聽見她偷偷問希希:「你爸爸是誰呀?」
「你哥哥是你爸爸嗎?」
那會兒希希才四歲。
根本聽不懂這麼繞的問題。
連我都困惑了,忍不住問周佳惠:「你們在聊什麼?」
周佳惠笑着拉一拉希希的辮子:「哦,我在教妹妹親戚關係。她這個年齡,也該學這些啦。」
周佳惠是幼師。
所以我也沒有多想。
但是,我不可能知道。
從那個時候起,周佳惠就已經在懷疑希希的身世了。
可是,我不明白。
她和李衍談了兩年戀愛,也登門拜訪了十幾次。
我家是什麼人品,她心裏沒數嗎?
如果她心存疑慮,爲什麼要答允結婚?
如果她真的信任我家,又爲什麼要提出這麼荒唐的要求。
無論如何,這婚約,我不想締結了。
沒腦子的人,多看她一眼都嫌晦氣。
我站起身來,往門外走。
「隨便你怎麼想。」
「但是這婚事,我不談了。」
「我沒有把臉送給人打的愛好。」
見我動真格,周佳惠爸爸有點着急。
他虛攔了一下,賠笑道:「兩位先不要走。」
「都是爲人父母,你們也體諒一下我們。」
「要不這樣,做完鑑定,如果李衍和希希是兄妹,那彩禮我們減半。」
「就算不是,木已成舟,我女兒認定了李衍,我們也不會悔婚,只是你們要多給三倍彩禮。」
說來說去,還是逃不過自證的陷阱。
我冷笑幾聲:「三倍?不夠,起碼五倍。」
周佳惠爸爸臉上一喜:「哎呦,您不用這麼大方……」
我面無表情:「可是 250 跟你們全家更配啊。」
-4-
回到家裏,我先開藥箱,吞了一顆速效救心丸。
這才感覺撲通撲通的心跳平穩了不少。
回頭見老公兩手空空,我不禁埋怨:「我們帶過去的禮品,你怎麼不記得帶回來?」
老公嘆了一口氣:「禮物一放下就被他家親戚收走了,哪裏還能看得見。」
我心裏越發堵得慌,恨恨地說:「那你打電話給李衍,讓他把禮物帶回來。」
「他可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上大學就跟人同居,現在談個女朋友,還腦子有坑。」
「周佳惠這麼蹬鼻子上臉了,他居然連一句話都不說——」
想到在周家受到的惡言惡語,我悲從中來,眼眶也是一陣酸脹。
但我沒有流淚。
因爲臥室門打開,小女兒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她好奇地問我:「媽媽,你跟姐姐談的事情怎麼樣了?」
希希還不到五歲。
乖巧可愛,一直是我和老公的掌上明珠。
她知道今天大人出去辦正事,所以就自己乖乖待在家裏。
我快速調整了表情,摟着希希笑道:「正事沒談好,爸媽先回來陪你。」
我不想讓她知道她哥哥做了什麼鬧心事。
也因此更氣惱李衍,惱他任由外人編排自己妹妹。
我按照平日的習慣給女兒洗漱,送她上牀,哄她入睡。
可是李衍卻遲遲沒有回來。
哪怕老公催了好幾遍。
直到半夜,李衍終於才垂頭喪氣地回來。
我心裏怒火還沒消,只是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老公倒還沉得住氣,把他招過來,語重心長道:
「李衍,我和你媽媽都明白,女孩子一輩子就嫁一次人,慎重一點是好事。」
「可是再怎麼慎重,也不能觸及到我們家的底線。」
「希希的身世,周佳惠不明白,你還不明白嗎?」
「你是我們和佳惠之間的連接點,更應該承擔起溝通的責任。」
做父親的推心置腹,兒子應該感同身受。
可是李衍卻摸了摸鼻子,沉聲說:「爸,你說得對。」
「我是你們和周佳惠之間的粘合劑,所以這事,還是我來做吧。」
「你們不肯跟希希做親子鑑定,可以讓我跟希希做親緣鑑定。」
「只要結果證實我們是兄妹,佳惠能放心,你們也省心。」
燈光下,李衍神色堅定。
而我的心卻重重跳了一下。
連親子鑑定和親緣鑑定的區別都瞭如指掌。
李衍到底事先做過多少功課?
我站起來,指着李衍的鼻子厲聲呵斥:「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周佳惠明目張膽地作踐你媽,作踐你妹,你不僅屁都不放一個,還去查該怎麼做鑑定?」
「我養你二十五年,還不如養條狗忠心!」
說到這,我已經氣到眼淚打轉。
李衍看了看我,面露心虛。
可是他還是低聲說:「媽,你別逼我。」
「不就是鑑定嗎,咱們做一個,也沒什麼……」
「我可以沒有妹妹,但我不能沒有老婆啊。」
-5-
二十五年的親情。
在這一瞬間變成一場笑話。
眩暈襲來,我跌坐回沙發,苦笑道:「那好,李衍,我也把話給你挑明瞭。」
「我可以沒有兒子,但一定要保護我的女兒。」
「如果你一定要跟周佳惠結婚,那我會收回對你的一切經濟資助。」
「房子、車子、信用卡Ţŭ̀⁵,一切都會收回。」
「以後,你也不要說你是我的兒子。」
我的冷漠讓李衍有些錯愕。
他猛地抬頭,氣急敗壞:「媽,花幾千塊錢的事情,就能讓我順利結婚,你爲什麼不肯做?」
「還是說,你根本就看不上週佳惠,你嫌她學歷低、長得醜,所以才百般阻攔?」
我靜靜望着李衍。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按理來說,已經脫離了校園裏的稚氣。
可他卻好像活在真空裏。
女朋友如此惡意揣測他的家人。
他想的,居然還是怎麼跟她結婚。
我咬着牙,指了指大門。
「滾。」
「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回來。」
「想不明白,也可以不回來。」
回應我的,是震耳欲聾的摔門聲。
可想而知李衍懷揣了多大的怒氣。
我和老公相對而坐,各自無言。
很久,他才低聲開口:「其實,孩子已經長大了,把真相告訴他,也沒什麼。」
我何嘗不知道,掩埋再好的祕密,也總有揭開的一天。
可是現在根本不是講出實情的最好時機。
我斟酌一會兒,慢慢搖頭:「再等等吧。」
「他現在以爲希希是他親妹妹,就已經偏心沒影兒了,如果他知道真相,會怎麼對待希希,我不敢想。」
老公的臉色也變了。
可是他終究還是對李衍有感情,連聲嘆氣:「希望李衍能早點想明白。」
「想明白了,認個錯,還是Ţűₗ我們的孩子。」
……
我們都忽略了李衍的執拗。
一連六ƭú⁺天,他杳無音信。
第七天,朋友給我打電話。
「嫂子,李衍怎麼回事?他曠工好幾天,我們打電話催他,他卻說不幹了。」
「我們再追問,他說陪女朋友,沒空上班。」
「嫂子,你跟他溝通一下,別耍脾氣。」
我頓時臉上一熱。
李衍是早產兒,從小體弱多病。
大學畢業之後,進入互聯網公司做了兩年,熬不住加班,便辭了職。
前些年,老公和朋友投資了一家汽車配件銷售公司,我們就給他在那兒安排了一個崗位。
賺的沒有在大公司多,但是勝在清閒。
我下意識想替李衍說話,懇求朋友不要計較。
可是,李衍已經二十五歲了。
我又何必替他善後。
我說:「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麻煩你們按照公司章程,該扣錢扣錢,該辭退辭退。」
掛了電話。
我心裏一片悲涼。
看來,養育了二十五年的兒子,真的跟我漸行漸遠了。
可是,作爲母親,我仁至義盡。
我沒讓自己消沉多久,很快又恢復了日常的生活。
每天照常上班、接送女兒、照料家裏。
希希開始還問,哥哥姐姐去哪兒了,怎麼不回來陪她玩。
後來,她也不問了。
可是李衍卻主動聯繫我。
電話裏,他喘着粗氣,彷彿很是不敢置信:「公司把我炒了。」
「媽,你怎麼不幫我說話?你不是他們的大股東嗎?」
-6-
我以爲他是來低頭認錯的。
沒想到,還是在質問。
我冷笑道:「無故曠工會被辭退,是社會常識。這也需要媽媽教你?」
李衍倒吸一口冷氣:「媽,你停掉我的信用卡,我也沒說什麼。」
「可是爲了哄佳惠,我喫不好,睡不好,哪有精力去上班。」
「而且佳惠不肯嫁我,都是因爲你太固執。」
「你就能不能心疼我一下嗎?」
是啊,我心軟一下,退後一步,李衍就能順利成婚了。
可是,我憑什麼要退。
所以我直接掛掉了電話。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
比如,希希滿五歲了,過生日需要一件漂亮的裙子。
我們母女倆在商場逛了半天,飾品、零食買了幾袋子,也沒挑到心意的衣服。
最後還碰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周佳惠。
她先看我手裏的幾個購物袋,又看希希身上試穿的裙子。
扯出一絲笑:「阿姨,希希還小,正是長個子的年紀,買這麼貴的衣服,穿幾次就穿不了了,多浪費。」
她是幼師,偶爾也會發表一些養孩子的看法。
但這次,我沒有附和。
只是漫不經心地整理希希裙襬上的褶皺:「怎麼養我的孩子是我的事情,不用你費心。」
周佳惠碰了個軟釘子。
但她沒有氣餒。
又指了指自己手臂上面搭的幾件衣服,堆起笑容:「阿姨的眼光好,你幫我參謀,該買哪件?」
我怎麼會不知道她打什麼主意。
以前一起逛街,周佳惠看上的衣服鞋子,我都會買單。
因爲我常說,兒媳也是女兒。
我怎麼對希希,就怎麼對她。
這家店的衣服都不便宜。
一件普通的 T 恤都要上千。
周佳惠的工資不高,而我又停掉了李衍的信用卡。
所以她纔會不顧前嫌跟我搭話。
可是,我連兒子都不想要了。
何況是一個兒媳。
所以我壓根沒有理周佳惠。
而是帶着女兒去了旁邊的兒童樂園。
可是等希希從樂園裏出來的時候。
她的頭髮卻被重新紮了一次。
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顫聲問:「希希,誰幫你梳的頭髮?」
果然是周佳惠。
她趁我不注意,把希希招到了一邊。
周佳惠手巧,以前也幫希希打理過髮型。
可是這次,我不信她會這麼好心。
我打電話給李衍。
「周佳惠偷走了你妹妹的頭髮。」
「她到底想做什麼,你我都心知肚明。」
「你現在讓她停手,給我道歉。」
「否則,我也不用認她做兒媳了,因爲我根本不會再認你做兒子。」
-7-
再一次。
李衍讓我失望了。
他不耐煩地說:「媽,你爲什麼總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周佳惠?」
「她明明是好心。」
周佳惠一而再、再而三在我的底線上蹦躂。
Ťũ⁾李衍卻還在裝傻充愣。
他並不是察覺不到我的憤怒。
而是以爲,我會縱容他。
他錯了。
我沒有再跟他爭辯。
而是領着女兒去樓下的門鎖公司,讓他們立刻給我家換鎖。
又打電話給另一位朋友。
「上次我諮詢過,該怎麼把房產贈給我兒子。」
「我現在改主意了。」
「要贈給我女兒。」
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女兒。
我會好好保護她。
至於李衍。
他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切。
那我也可以讓他失去一切。
……
希希的生日宴會辦得盛大。
家裏的十幾位親戚朋友悉數到場。
希希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穿梭在人羣裏,笑容滿臉。
有親戚問我:「阿衍沒來?他最近忙什麼呢?」
我也笑了:「孩子大了,心也不在了,我不勉強他。」
於是對方也識趣,沒有再問。
宴會非常成功。
在座所有親戚都給希希送了禮物。
最後推來的,是一隻 14 寸的生日蛋糕。
我和老公一人一邊,一個幫希希摟着裙子,一個握着她的手,去切蛋糕。
氣氛最熱烈的時候。
包廂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
站在門口的,是一臉不悅的李衍。
還有他身後笑容複雜的周佳惠。
我還未反應過來,老公已經將希希護在身後。
他沉聲痛斥:「李衍,你不像話!禮義廉恥被你喫到狗肚子裏了?當着一屋子長輩,你耍什麼臭脾氣?」
周圍的親戚紛紛打圓場:「好了,今天希希過生日,不要讓她不開心。」
李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神情。
像是嘲諷。
又像得意。
更像痛恨。
所有人都不明白李衍爲何這樣憤怒。
我明白。
因爲他終於,知道了那個被我隱瞞多年的真相。
他今天來,是想向我示威。
那我怎麼可能如他所願。
我揚起微笑:「李衍,你不要打攪妹妹過生日。從哪來的,回哪去吧。」
果然,李衍的臉色更難看。
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妹妹?」
「媽,你對親生的兒子不聞不問,卻對別人家的雜種百般憐惜?」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他這樣一派毫無理智的樣子。
讓站在他旁邊的親戚氣白了臉。
「李衍,你傻逼嗎?」
「希希是你妹妹!你胡說什麼?」
李衍瞪大雙眼,發狠一般地吼:「我纔不是傻逼。」
「DNA 鑑定結果出來了。多虧了佳惠,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和李希,既沒有親子關係,也沒有親緣關係。」
「李希根本就不是我媽的女兒!」
「那她又怎麼配坐在這裏!」
-8-
我和老公隱瞞二十五年的真相。
要在此刻揭開了。
是我最想保護的人,親手捅破的。
此前我還抱有最後一絲幻想。
以爲李衍能顧及到我們二十餘年的牽絆。
可是他果然只會讓我更失望。
我摟着驚魂未定的希希,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輕聲哄她:「別怕,媽媽會處理。」
「你就是媽媽的女兒,媽媽會保護你。」
希希本能地點了點頭。
然後放鬆了抓緊我裙襬的手指。
安撫完她,我才氣定神閒地問李衍:「你和女朋友大鬧希希的生日,就是爲了讓我們全家不寧?」
「說吧,還有什麼用意?」
「你一口氣提出來吧!正好今天親戚都在場,他們是看着你長大的,都能給我們評評理。」
李衍和周佳惠交換了一個目光。
他們或許以爲,已經搶佔了談判的先機。
兩個人拉拉扯扯的,在空閒的座位坐下。
根本沒注意到離他們最近的親戚板着臉,將自己的凳子挪動了幾釐米。
周佳惠扯出笑臉:「先前我說過,只要做完 DNA 鑑定,Ŧū⁽我就嫁給李衍。」
「所以我們剛剛去領證了,阿姨。」
她沒有等到預想之中親朋好友的「恭喜」。
有的,只有衆人的沉默。
和我的一聲冷笑。
「你嫁不嫁李衍,無需通知我。」
周佳惠臉上劃過一絲尷尬。
但她很快又笑了:「要通知您啊。您只有李衍一個親生兒子,他結婚,是您的大事。」
「還有好多事情都需要您來籌備,怎麼能不通知您。」
能有什麼事?
無非就是先前答允過的房產、彩禮。
我面無表情:「周佳惠,你好歹是個老師,怎麼聽不懂人話?」
「我說過了,只要你敢給希希做 DNA 鑑定,我就不認李衍做兒子,更不會認你做兒媳。」
「這裏面的哪一個字你聽不明白?」
「要不要我買本字典教你?」
周佳惠被我噎得滿臉通紅。
李衍卻陰沉沉地哼了一聲。
「做就做了,你能怎樣?天底下還有不原諒兒子的母親嗎?」
「更何況李希根本就不是你親生的孩子。」
「我纔是你親生的孩子!」
「媽,就算你心裏不滿意,也不能意氣用事,不把我的婚姻當回事。」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
即便早就知道,這個兒子,我養廢了。
此刻心口依然傳過一陣尖銳的痛楚。
我環顧衆人,苦笑着說:「我家的家醜,讓各位見笑了。」
「我早就發過誓,無論是不是親生的孩子,只要我養了,我都會一視同仁。」
「可是我萬萬想不到,我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幾年的孩子,不僅對他的妹妹毫無憐惜,甚至還對父母惡語相向。」
「今天他說出這種豬狗不如的話,更是讓我知道,我防患於未然,做得沒有錯。」
我看向一臉篤定的李衍。
還有他身後一臉算計的周佳惠。
「前幾天,我已經把準備給李衍的房產過戶到希希名下。」
「我也立下了遺囑,我的所有財產,都與李衍無關。」
「李衍,我不需要一個不尊敬我的兒子。」
「所以請你離開。」
一番話說完。
方纔趾高氣昂的兩個年輕人,突然都瞪大了眼睛。
李衍的嘴脣都在發顫:「媽,你就這麼把家產留給希希?一分都不給我?」
他氣急敗壞地跳起來,向身邊的衆人求助:「叔叔,舅舅,姑媽,你們替我說句話!」
「把房子留給別人家的孩子,不留給自己的孩子,這公平嗎?這合理嗎?」
可是,他越吵嚷。
親戚們的表情越複雜。
衆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經不只是恨鐵不成鋼。
還有同情。
我扶着桌子站起來,向右手邊一位老人致意。
「這件事,還是您來告訴他吧。」
老人鬚髮皆白,年逾古稀。
他是李衍的叔爺爺。
也是家族裏最德高望重的人。
他長長嘆息一聲,然後點頭說:「是,李衍,你和希希,沒有血緣關係。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祕密。」
「因爲你是我戰友的兒子。」
「二十五年前,我親手把你送給你媽媽。」
「因爲身體原因,她難以生育。」
「不過她答應我,會像親生孩子一樣對待你。」
-9-
李衍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了個乾淨。
周佳惠率先跳起來:「那李衍的親生父母在哪兒?家裏還有什麼人?」
叔爺爺冷哼一聲,顯然是看不上她這種粗鄙的做派。
他說:「車禍,都去世了。只剩下襁褓裏的嬰兒。」
「親友都不肯養,要送去福利院,是我不忍心,把他抱回來。」
周佳惠沒想到是這樣的局面,但她舔了舔嘴脣,不死心地追問:「那他們留下的財產呢?」
自然是沒有了。
否則,小孩子又怎麼會輾轉送到陌生人手裏。
叔爺爺毫不留情地出聲:「這件事,親戚們都知道,但怕你多心,所以瞞着你。」
「李衍,雖然你不是親生的孩子,可是這些年,你爸媽爲了你,可謂是殫精竭慮。」
「你卻是怎麼對他們的?」
「無視父母的養育之恩,你與畜生何異!」
老人罵得難聽。
李衍更是面紅耳赤。
周佳惠哆嗦一下,心疼地說:「可是,保守這個祕密,讓李衍一輩子都矇在鼓裏,這樣對他也不公平……」
這一回,不用叔爺爺出手了。
李衍的舅舅、姑媽、表弟一個接一個站起來,輪流開罵。
「還沒過門就挑撥人家母子親情,你這樣會損陰德的,知不知道?」
「你這個小姑娘,人長得不怎樣,心眼也壞得很!」
「趕緊走吧,別再丟人現眼了。」
「回家以後告訴你爸你媽,你嫁虧了,既不會有房子,也不會有彩禮。」
聽前幾句,周佳惠還只是羞愧滿面。
聽到最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字觸碰到她神經,她突然嗷嗚一聲,哭了出來。
「我、我嫁虧了?」
「李衍,你趕緊說句話啊。」
「快跟你媽認個錯,她能養你二十幾年,肯定對你有感情。」
「我不能跟一個窮光蛋結婚啊。」
「不然,那麼多小夥子追我,我爲什麼偏偏選了你。」
她哭得真心實意。
可是,李衍卻魂不守舍,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嘴脣不停顫抖,只會重複一句話。
「我不是親生的,希希纔是。」
「我不是親生的,希希纔是。」
「我不是親生的……」
好像整個人都被抽去了靈魂。
可想而知,這對他來講,是天大的刺激。
其實這在我的猜測之中。
我養的兒子,我很瞭解。
他性子綿軟,心思又重。
這些年,我隱瞞真相,就是爲了保護他。
可惜他不在意我的良苦用心。
那我也只能說,是他咎由自取。
他大鬧希希的生日。
自以爲能震懾住我。
卻沒想到,自己才理虧。
李衍突然抬頭,死死盯着我,彷彿懷揣最後一絲希望:「媽,這是假的吧?」
「這份鑑定報告一定是假的。或者,妹妹的頭髮是假的。是你爲了教訓我,所以才做了這個局。」
「媽,我現在就跟周佳惠離婚。」
「怪我沒看出她心思歹毒,也怪我沒主見,聽信她的鬼話連篇。」
「等我娶一個你喜歡的兒媳婦回來,你就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他的眼睛通紅,彷彿下一刻,就能滴下淚來。
也許,天底下並不都是會原諒孩子的母親。
至少我不是。
我看了看李衍微Ṫù⁾微顫抖的肩膀,然後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我給了你很多次機會,讓你不要做出傷害家人的事。只要你猶豫一次,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
「我早就說過了,你和希希都是我的孩子。我對你們,一視同仁。」
「可是你卻對我的寬容視而不見。」
「所以我不會原諒你。」
我頓了頓,加重語氣。
「今日,所有親戚在此見證!」
「你我母子親情,到此爲止。」
這句話,必須要當着我家所有重要的親友說出來,才能發揮最大的殺傷力。
從今天起。
李衍不再是我的孩子。
他失去了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也不會再享有我人際關係的庇佑。
李衍眸中最後一絲光,也滅了。
他還想再說什麼。
可是一記清脆的巴掌,卻已經甩在他臉上。
-10-
是周佳惠。
她邊哭,邊扇他巴掌。
「李衍,你說什麼呢?你爲了你媽,不要我?」
「你算什麼男人?」
「你有沒有擔當啊!」
我看着周佳惠委屈的一張臉。
有幾分好笑。
我失去了一個貼心的兒子。
她失去了一個愛她的丈夫。
這怎麼不算公平?
哦,還有一件事,我差點忘記了。
要把它加上,纔算公平。
我笑了笑:「周佳惠,在你質疑希希身世的時候,我也在質疑你。」
「我的小女兒,是我大兒子的私生女,這麼荒唐的事,人腦子是怎麼構思出來的?」
「除非是它真的發生過。」
「只需要一點點調查,我就驗證了答案。」
我親眼看着周佳惠變了臉色。
她下意識看向李衍,然後又看着我,顫顫巍巍,滿臉哀求:「阿姨,你……你別說……」
「你說了,我這輩子就毀了……」
可是,我爲什麼要手下留情。
「是你親口說的,保守一個祕密,讓李衍一輩子都矇在鼓裏,這樣不公平。」
「那我就再告訴他一個祕密,不讓他一輩子矇在鼓裏。」
我從手機裏調出一張照片,遞到李衍面前。
照片上,二十出頭的周佳惠身穿病號服,滿臉疲憊。
但抱着一個嬰兒,笑容慈愛。
「周佳惠讀大二的時候,休學生了一個女兒,但她的男朋友卻悔婚了。」
「孩子被扔到那個男人家裏。」
「老兩口怕人閒話,不敢說是孫女,只說是小女兒。」
我每說一句。
李衍的眼神就晦暗一分。
而周佳惠已經嚇傻了。
連辯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出一聲輕慢的笑。
接着是另一個。
我孃家的侄兒甚至捂着嘴,笑出聲來。
「怪不得要抹黑我們希希,原來是自己屁股不乾不淨……」
被他媽瞪了一眼,罵道:「不許說這麼髒的話。」
侄兒卻笑得越發嘲諷。
「她能做,我爲什麼不能說?」
衆人一句接一句的冷嘲熱諷。
終於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衍突然伸手,抓着周佳惠的頭髮,要把她往地上摔。
「都怪你!」
「你憑什麼侮辱我,又憑什麼侮辱我妹!」
「如果不是你,我媽又怎麼會不要我。」
剛新婚就成了怨偶。
我剛纔沒祝福他們,果然是對的。
我招呼衆人起身:「咱們先走吧。這頓飯沒喫好,改日給大家補上。」
親戚們也都很給面子,紛紛表示,會再次出席。
可是,有一聲尖銳的哭喊,釘住了我的身形。
周佳惠一屁股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哭喊:「可是,我就是不服氣啊。」
「憑什麼我的女兒在他家,被苛待,被打罵。」
「你的妹妹卻在家裏被寵成小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她們明明是同一年出生的,爲什麼命運卻不同。」
周佳惠哭得傷心。
我卻毫無反應。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她們的命運不同, 是因爲她們的媽媽。」
「周佳惠,你先去學學怎麼做人吧。」
「因爲就目前來看,你很欠缺啊。」
我不確定她有沒有聽進去。
反正, 她又撲上去撓李衍了。
這回嘴裏罵的是:「李衍, 你明知道你妹不是你女兒,爲什麼不攔着我?哪怕大嘴巴子扇我也行啊。」
「等結婚了再提這事,你媽也拿你沒辦法了。」
結了婚, 我就拿他們沒辦法?
我最後回頭, 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周佳惠一眼。
反正,隨她吧。
我只要顧好我的女兒,其他的,我都不關心了。
這場鬧劇是他們開始唱的。
那他們也值得一個曲終人散的結局。
-11-
接下來的幾個月。
李衍幾乎每天都給我們打電話。
但無法接通。
他時不時會拎着禮物回家。
可是, 換了門鎖, 他進不去。
他委託親戚幫忙說情。
沒人肯幫。
聽說他還去找過自己的血脈至親。
人家根本不認他。
李衍把最後的希望放在工作上。
可是, 原先的公司已經不招人了。
失去親人, 失去愛情,又失去親情。
李衍把一切都歸咎於周佳惠,憤然向法院起訴離婚。
說來也巧, 剛起訴沒多久,周佳惠有私生女的事情, 也被撞破了。
前男友的妻子領着孩子, 放在周佳惠工作的幼兒園門口。
見人就問:「這裏有沒有一位姓周的幼師?我來找她領導評評理。」
「她當年未婚生子, 把孩子一扔,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可是現在又藉口要看孩子,總是騷擾我老公,她還知不知道廉恥?」
在我們這個小地方,流言蜚語傳得很快。
周佳惠很快就耐不住壓力,無奈辭職。
可是, 哪怕動輒吵鬧, 她也不肯答允離婚。
這既是折磨自己,也是折磨李衍。
彷彿只要從他臉上看到痛楚,她就可以得到片刻的快樂。
最後一次聽見周佳惠的消息。
是她和李衍在高速上發生口角。
她居然去奪方向盤。
車輛失控撞上護欄, 兩個人都受了重傷。
醫院給我打電話, 問我要不要來探望。
「您兒子情緒很暴躁, 不肯治療,一直在喊媽媽……」
我捂着聽筒, 回頭看了看我的女兒。
希希快要讀小學了。
最近正跟拼音較勁呢。
我說:「去不了,我要送女兒上學。」
傷害我女兒的人, 我不會同情他。
我在希希臉上親了一口, 催她:「來,ṱű₅ 再讀一遍。」
希希卻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問我:「是哥哥嗎?」
我的手顫了一下, 隨即輕鬆笑道:「不是哦,是騷擾電話。」
「希希,你是媽媽唯一的女兒, 你沒有哥哥。」
小孩子的記憶是很容易被刷新的。
我說她沒有哥哥,那她就會慢慢忘了他。
就算她忘不掉,也不怕。
那天, 李衍大鬧希希的生日宴會。
我明知他會發癲。
卻並沒有提前阻止。
一是爲了讓親友看清他的嘴臉,以便徹底斷絕關係。
二是爲了希希。
在我的刻意引導下,李衍和所有人都以爲。
李衍不是親生的。
但希希是。
這就夠了。
我是希希的媽媽。
我會保護她。
從我領養她的那一天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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