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告急

十八歲當天,我答應了商棲的告白。
當晚,我穿到十年後,看到了二十八歲的商棲。
他成熟穩重,笑着答應身側年輕人幼稚的要求。
漫天飛雪中,背起他一路朝家裏走,笑說此生共白頭。
我的靈魂同樣年輕,不顧一切,喊住他。
「商棲,那我呢?」

-1-
商棲跟我告白的時候,帶着濃郁的酒味。
攥住我短袖衣角的手,隱隱顫抖。
他不敢看我,眼皮半垂。
說:「蘇星白,我不想要你其他的東西,只想要你。」
「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很茫然。
爲他與從前截然相反的態度。
我是家裏千嬌百寵的老幺。
自小任性妄爲,隨心而活。
最喜歡做的事,是交朋友。
我的朋友,總能從我這裏得到一些東西。
錢,或者物。
我無所謂,我有的是錢。
我的朋友也很多。
只有商棲不鳥我。
他貧窮、清高。
只會埋頭讀書,從不會多看我一眼。
我也沒那麼賤,非要貼着一個討厭我的人。
井水不犯河水,擦肩而過無數回。
我的身邊熱鬧非凡,他的身邊清冷無比。
一直擦肩到高考結束,我們喫散夥宴。
商棲喝了酒,紅着眼跟我告白。
我的心跳靜止了一瞬,而後越跳越快。
我說好。
「我從小到大沒喫過苦,你要對我特別特別好纔行。」
商棲似乎不可置信,喜極而泣。
用很大的力道抱住我,勒得我骨頭都疼。
「我會對你好一輩子。」
我看着他清雋的眉眼,主動送上初吻。
笑着說:「那我也會對你很好。」
當晚回家,我照鏡子。
鏡子裏的我,面色緋紅,眉梢脣角都帶着笑。
我沒見過這個樣子的自己,有些目眩神迷。
下一秒,我出現在陌生的衛生間。
鏡子裏的我,眼角有細紋,嘴角慣性下撇。
一副苦相。
瘦削的雙臂上,層層疊疊許多傷疤。
手裏還握着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除了那雙充滿活力的眼神,沒有其他我該有的樣子。
我明明,剛滿十八歲。
但鏡子裏的人,分明也是我。

-2-
我找到手機,發現已是十年後。
微信裏的好友,我都不認識。
想給我的家人發消息,卻發現,我沒有他們的微信。
通訊錄中,乾乾淨淨。
只有一個沒有備註的手機號。
我打過去,說:「我是蘇星白,請問你是誰?」
對面沉默了幾秒,嗤笑:「蘇星白,這次是玩兒失憶嗎?」
「放過我吧,我真的受夠了。」
他的聲音低沉疲憊,我有一絲熟悉。
但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固執地問他:「你是誰?認識我嗎?知道我這十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沒回答,低罵了一句:「瘋子。」
電話被掛斷了。
巨大的荒誕感席捲了我。
這別墅太空。
只我一人。
窗外在下雪,我將自己裹成一個球,跑出去了。
外面的世界也變了Ŧū́⁵樣。
我在地圖裏搜索我的家。
地圖上顯示,我距離我家有三千公里。
歷史搜索記錄裏,有一個地址出現了好多次。
我打車,去了那個地方。
這裏別墅林立,人影稀疏。
路的盡頭,有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親密相擁,對視而笑。
高個子有些眼熟,但過於成熟,我不太敢認。
我捂緊我的帽子,朝他們走去。
矮個子很年輕,跟十八歲的我差不多。
皮膚細嫩,神情天真。
撒嬌一般對高個子說:
「棲哥,你揹我回去嘛。」
哦,難怪眼熟,真的是商棲。
商棲含笑低頭,幫小年輕整理好圍巾。
妥協一般回應:「好好好,我背。」
他走到那人前面,半蹲下身子。
「上來吧,讓我看看我的全世界有多重。」
年輕人笑吟吟地蹦了上去。
他們在雪地裏往前走,兩個人的重量,踩出格外深刻的腳印。
「棲哥,我們的頭髮都白了耶,這算不算共白頭?」
商棲寵溺地應聲:「怎麼不算?」
他們挺甜蜜的,好似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3-
我有點忍不住了。
「你們停一停,我有問題。」
商棲回頭,看到我的一瞬間,神色沉冷。
我纔不管他什麼臉色,大聲問:
「商棲,那我呢?
「我是你的誰?」
商棲譏諷我:「真是陰魂不散。」
「是你提的分手,現在又要纏着我?」
他變成熟了,對我不止冷淡,還多了嫌惡。
我看不出來他前一晚戰戰兢兢跟我告白的模樣。
也不喜歡他的語氣。
誰喜歡纏着他?
「那你們知道我爲什麼在這裏嗎?」
在千里之外的城市。
商棲懶得理我。
他背上的小年輕很爲難,咬着嘴脣看我。
「蘇星白,你和棲哥已經分手了呀,你爲什麼總來找他?」
我的腦子很亂。
很煩。
「你不會好好說話嗎?夾什麼?」
小年輕雙眼一紅,哽咽道:「我沒有,我說話就是這樣子的呀。」
商棲顛了顛他,單手拍他的肩。
「別理他,他有病。」
說完,警告我:「沒有下次了,蘇星白。」
一個問題都不回答我。
轉身就走。
我一股氣堵在胸腔,無處發泄。
蹲下身,團了一個巨大的雪球。
朝他們丟過去。
「不是說過我從小到大沒喫過苦,你要對我特別特別好纔行嗎?
「做不到的事,你答應什麼?」
一個接一個的雪球,把他們砸散了。
保安出來抓我之前。
我做了一個鬼臉,跑掉了。
最後一次回頭,商棲站得遠遠的。
怔怔地看着我。
切,渣男一個。
我朝雪地裏啐了一口,扭頭就走。

-4-
回別墅找到身份證。
還意外看到一堆病歷本和一堆藥瓶。
病歷本上說我重度抑鬱,有自殺傾向。
我嗤笑。
我?重度抑鬱?
扯淡。
我丟開這些垃圾,Ṭű̂₅當晚就坐上了回家的飛機。
空中的雪花逐漸消失。
天開始變藍,我在雲層裏穿梭。
底下的風景,一個都看不清。
我陷入了莫名其妙的低落。
有些喘不過來氣。
好像離開這座城市,會讓我的心臟停止跳動。
又或者是恢復跳動。
分不清。
我按住心口,抬手抹了一把臉。
手很溼。
我很懵。
喃喃自語:「我該不會真的有病吧?」
只想了三秒,就拋到了腦後。
一路火花帶閃電,回到我的家。
開心地推開門,大聲喊:「爸、媽、姐,我回來了!」
沒有人出來笑着迎接我。
說:「星白回來啦,快來陪爸爸下一局。」
說:「我們家小寶貝回來啦,外面冷不冷啊?怎麼又不戴圍巾?」
說:「天天整得跟太子回宮似的,都不膩的?」
只有媽媽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相冊。
聽到我的聲音,回頭。
沒有笑容,只有眼淚。
她兩手急急抹着臉,自話自語:「又出現幻覺了。」
我看得心裏一酸。
衝上去一把抱住她。
她瘦了好多,有些硌人。
臉上的皺紋好深,再也不是我那個精緻漂亮的媽咪了。
「媽,你怎麼老了這麼多呀?
「是不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我爸呢?我得訓訓他,天天就知道下棋,不知道好好伺候你。」
我媽僵住了。
她怔怔地仰頭看着我,驟然發怒。
一把推開我,指着大門。
「你滾,滾啊!
「你有什麼臉提他?
「滾出這個家,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她這麼說,眼淚還一直流。
我傻了。
後知後覺,十年後,每個人都不愛我。
眼淚奪眶而出。
身體控制不住地發顫。
我抱着頭,不知道該問誰。
「爲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
「我只是想家了,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纔回家。
「北方在下雪,好冷啊,我喜歡南方,我想回家。
「可是爲什麼,回家了也這麼冷?」
我被趕出家門。
在門口蹲坐着,像個石像。
好冷,我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感知。
從白天蹲到黑夜。
我姐風塵僕僕地趕回來。
看到我。
一腳就把我踹倒。
「做這樣子給誰看?
「不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嗎,回來幹什麼?
「滾啊。」
我聽不懂。
被踹到的肩頭悶痛不止。
有些恍惚地問姐姐,「我到底做了什麼?」

-5-
沒人回答我的問題。
也沒人要我。
我站在南方刺骨的寒風中,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我在家門口徘徊了一週,只看到姐姐每天上下班。
我媽偶爾出門,不會多看我一眼。
一次也沒見到我爸。
我猜,商棲應該知道真相。
而我手機裏的那個沒有備註的號碼,是他的。
我又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大概是被拉黑了,沒打通。
我有些無措。
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我是被衆星捧月般長大的。
而現在,我的身邊空無一人。
這十年,我人生中最大的變數,就是前一晚跟我告白的商棲。
想到這裏,我不再胡思亂想。
試圖在手機裏尋找蛛絲馬跡。
還真讓我在雲盤裏找到了我這十年來寫的日記。
看完日記後,我如遭雷劈。

-6-
2015 年 6 月 23 號,晴。
商棲填了清北的志願。
我沒他那麼聰明,也不想剛戀愛就異地,選了他附近的一所普通大學。
爸爸問我:爲什麼不出國?
我撒嬌賣癡,說想留在家裏多陪陪他們。
他們笑了。
商棲聽說我要跟他一起去京市後,將我抱得好緊。
我想着,未來會越來越好。
2015 年 10 月 7 日,晴。
商棲用他暑假兼職賺的錢,帶我去旅遊。
那些地方,我早就去過。
但看着他認真做攻略的樣子,我還想再去一次。
去了後,發現跟家人一起旅遊和跟愛人一起旅遊,是不一樣的心情。
跟家人會開心。
跟愛人會心動。
我也想花錢,減輕商棲的負擔。
但他總拒絕,說他有他的尊嚴。
我只能作罷。
他兼職的時候,我就去等他。
我喜歡他努力的樣子。
2016 年 5 月 20 日,晴。
商棲編了ẗṻₗ一個遊戲小程序給我。
在手機上養一個跟他很像的小人兒。
他的手機上也有一個跟我很像的小人兒。
我們互相養對方。
好幸福。
2017 年 1 月 1 日,元旦,晴。
商棲用開發遊戲賺的錢,買了對戒。
在跨年夜零點時送給我。
江灘煙花耀眼。
他的笑也是。
我想,他真的做到了承諾,對我特別好。
越來越愛他了。
2018 年 5 月 20 日,晴。
幸福。
2019 年 6 月 20 日,晴。
我們畢業了。
商棲進了一家新興科技公司,老闆很欣賞他。
我也找了個普通工作混日子。
爸爸催我回去接手公司。
我不想離開商棲,一再推遲。
2020 年 5 月 1 日,陰。
爸媽過來看我。
看到我和商棲接吻了。
我爸好生氣,讓我們分手。
我不願意,哭着求他成全。
2020 年 5 月 5 日,陰。
爸爸腦梗了。
被我氣的。
沒來得及救回來。
我被姐姐和媽媽趕出來,沒見到他最後一面。
商棲抱着我,說沒關係,我還有他。
他一輩子都會守着我。
我信了。
2020 年 6 月 1 日,雨。
下雨了,我好難受。
我總是想起爸爸。
想起我曾經說留在國內是爲了多陪陪家人。
但好像,除了過年,我都沒回去過。
我好壞啊。
我對不起他們。
我活該。
2020 年 9 月 2 日,陰。
我生病了。
醫生給我開了氟西汀。
商棲最近忙着晉升,我不想讓他爲我分心。
我一個人,也能好的。
2020 年 12 月 1 日,雨。
商棲身邊多了個小少爺。
是他老闆的兒子。
讓他跟着商棲學習。
我很不安,哭着鬧他。
說我生病了,讓他多陪陪我。
商棲說我不是小孩子了,讓我病了就喫藥。
還說老闆家的小少爺都沒我幼稚。
2022 年 1 月 1 日,雪。
商棲答應陪我跨年。
他沒回來。
小少爺生病了,只要他照顧,
我打了好多電話,他關機了。
我沒有很傷心,好像麻木了。
2024 年 12 月 30 日,雪。
最近總是記不清事。
醫生又給我開了很多藥。
他說我已經重度抑鬱了,讓我最好待在最親近的人身邊。
我笑了笑,說我沒有親近的人。
今天是小少爺的生日。
他 20 歲了。
商棲買了一隻綠水鬼送給他。
他好久沒送禮物給我了。
他好像覺得,我除了他的身邊,無處可去。
其實不是的,我還有死路一條。
我摘下商棲送我的戒指,丟進了廁所。
跟他提了分手。
他不願意,讓我別鬧。
2025 年 1 月 5 日,小雪。
商棲終於同意分手了。
他說他受夠了我的神經質。
他搬出去了。
把偌大的別墅留給我。
好空呀,跟我這個人一樣。
2025 年 1 月 8 日,小雪。
好累啊。
喫飯好累,洗澡好累,連睡覺都好累。
人活着,是爲了什麼呢?
2025 年 1 月 20 日,大雪。
好冷。
想死。
我還有未來嗎?
2025 年 1 月 22 日,中雪。
活下來了。
又不想喫飯。
軀體化症狀出現得太頻繁。
想死。
臨死前,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突然不認識了。
瘦削,無神,眼角長了細紋,嘴巴也不會笑。
我依稀記得,我十八歲時,意氣風發。
如果能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要參加散學宴。
朋友、愛人都是假的。
我想要我的家人。
我好貪心。
我好該死。

-8-
數百篇日記,校園期間確實算得上甜蜜。
但出社會後,就沒開心過。
看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生理性淚水止不住地流。
我蹲在自家門前,氣呼呼地抹淚,直罵自己傻逼。
這不是從跟商棲在一起之後,就開始過上苦日子了嗎?
如果我沒過來,28 歲的我是不是可能會死?
我跟商棲沒有那麼深的感情。
理解不了。
看到最後,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我得回到過去ţū́⁵,才能改變未來。
衛生間的那面鏡子,是關鍵。
離開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我的家。
我媽站在二樓窗臺前。
看到我回頭,一怔,拉上了窗簾。
我回頭,抹了一把淚,毅然決然地離開。
又連夜回到北方。
在那扇鏡子面前站了幾個小時,無事發生。
負面情緒如同潮水向我捲來。
我的靈魂是自由的,但我的身體像個牢籠。
互相撕扯,頭疼欲裂。
我,好像回不去了。
這個事實讓我害怕。
也讓我生氣。
我撿起被我扔到垃圾桶的檢查單和藥瓶。
按照說明書喫藥。
情緒變得麻木,腦子變得昏沉。
我睡了個天昏地暗。
連夢都不得安寧。
起來後,打車去了商棲所在的別墅區。
從白天等到黑夜。
他開着豪車,副駕上坐着那個小少爺。
粉面含春。
我攔在車前,舉起手裏的尖頭錘。
把他的車給砸了。
什麼抑鬱症,不過是向內攻擊自己太久,生了病。
把所有怨氣和委屈發泄出去,讓把我變成這樣的人患上抑鬱症。
纔是十八歲的我該乾的事。
小少爺在尖叫。
商棲氣勢洶洶地衝下來。
罵我瘋子。
我燦然一笑,讓他晃了一下眼。
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笑吟吟道:「我要不是瘋子,怎麼會跟你這個賤人在一起那麼多年?」
我把尖頭錘往地上一丟。
拍了拍羽絨服。
「你要麼,就把我弄到牢裏去。
「要麼,我就沒事來發瘋。
「我倒要看看,我不爽,你們……」
我掃了一眼躲在商棲身後的青年。
「你們誰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說完我轉身就走。
商棲語氣低沉,很失望。
「星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即便驕縱,也會萬事以我爲先,從來不會不講道理。」
他自己不覺得這話很搞笑嗎?
氣得我又退回去扇了他一耳光。
「所以,我現在才變成了這樣啊。
「給你慣出王子病了。
「怪我巴掌不夠重,才讓你的腦子不會動。」
商棲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並不反擊。
他身後的青年生氣了,搖着他的手臂,讓他報警。
把我送進去。
商棲深吸一口氣,搖頭。
「算了,相愛一場,我不想鬧得這麼難看。
「你走吧。」
我沒想過留。

-9-
這具身體,總是感覺不到餓。
我定了鬧鐘,到點就提醒我喫飯。
就算只能喫一點點,也是好的。
連續幾天,我都像個神經病一樣待在洗手間鏡子面前。
都沒用。
第五天,商棲找過來了。
指紋鎖,他也能開。
進來後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廳,皺了皺眉。
「你什麼時候才能照顧好自己?」
多管閒事。
我懶得搭理他。
商棲自顧自坐在沙發上。
「星白,你知道我爲什麼跟你走不到最後嗎?
「你家裏人不祝福我們。
「你也把你爸爸的死壓在我們頭上,讓我很累。
「顧清不一樣,他爲了我,不惜絕食逼他爸妥協,他很愛我。」
所以,他是說幾年前的蘇星白不夠愛他?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衝到他面前,抬手就扇。
商棲抓住我的手,竟笑了起來。
「你最近,有活力了許多。
「不像之前那樣死氣沉沉的。
「別鬧了,等我晉升後,還會回來找你的。」
他抬手摸我的後頸皮,微微一笑。
「十年的感情,我也捨不得放棄。」
好惡心的人。
我張嘴咬他的手,他喫痛鬆開我。
眼裏閃過不滿。
「不然你以後能去哪裏?
「沒人要你了,星白。
「待在我身邊是你唯一的選擇。」
我忍無可忍。
朝他豎起中指。
「放你孃的狗屁。
「滾出我的房子,立刻,馬上!」
他盯着我的嘴巴,眼裏露出追憶。
「你高中就這樣,跟誰都玩得來,也喜歡逮誰罵誰。
「但是他們都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我吐了。
真的。
如果穿越到未來是爲了被這樣一個人噁心。
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10-
我好不容易把他趕出去,對着鏡子一通罵。
鏡子上突然浮現了幾行字。
我還沒看清。
下一秒,就暈了一瞬。
再定睛一看,我回到了我家。
十年後我進不去的家。
鏡子上有油性筆寫的字。
【抱歉,擅自跟他分手了。
【如果你能看到,請不要再跟商棲有交集,會變得不幸。
【請善待我的家人,謝謝。】
落款名字:十年後的你。
我一看時間。
跟我在那邊的時間流逝是一樣的。
纔過去了不到半個月。
高考分數快出來了。
商棲的所有聯繫方式,都被拉黑刪除了。
ṭū́₃看來,我們不是單純地穿越,而是交換了時空。
互相都在努力改變未來。
我愣了好久,撿起落在洗手池的筆,擦掉他寫的字。
重新寫了幾行。
【誰找你不痛快,你揍他就完事了。
【別忍,我爸媽把我寵這麼大,不是爲了讓我忍的。】
落款名字:十八歲的你。
幾秒後,我的字後面,出現了一個透明的水汽字。
【好。】

-11-
商棲換了一個陌生號碼聯繫我。
我手快,接了。
他的嗓音清越,帶着很多迷茫和不解。
問我:「爲什麼要分手?」
我即便知道十八歲的他是無辜的,也無法對他有什麼好態度。
大概是二十八歲的他太欠揍,讓我遷怒。
「分手就分手,還要理由?
「理由就是你太窮了,配不上我,行了嗎?」
商棲沉默良久,哽咽道:「你的意思是,等我不窮了,還有機會?」
是這麼理解的嗎?
我皺眉。
乾脆把話說死。
「沒有,就算你變成世界首富,我們都沒機會。」
商棲不甘心,「你得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我直接掛了電話。
就像二十八歲的他掛我的電話一樣。
乾脆利落。
沒有理由。
就像他以後會變心一樣,沒有合理的理由。
但就是那麼幹了。
還要把原因甩到我身上。

-12-
不久後,我聽我爸媽的安排,出國留學。
四年後回國,接手了我爸公司的部分工作。
我爸是黑道起家的。
我十歲之後,我爸帶着舊部轉型。
發展爲更貼合社會的金融公司。
但直到現在,他的下屬有時還是會叫我少主。
我聽着,居然覺得很親切。
有一股子王霸之氣。
讓我上班都有勁兒了。
兩年後,我爸將公司全權交給我打理。
然後美滋滋地帶着我媽環球蜜月去了。
我有問過姐姐要不要跟我一起管理公司。
但她搖頭,拉着男朋友說她要結婚了,只想拿分紅,不想打工。
我之前看 28 歲時的日記,看到爸爸死後,媽媽一蹶不振。
姐姐忍痛跟男朋友分手,回家扛起了重擔。
將公司打理得很好,卻一直沒有成家。
但現在,不需要她有太多顧慮了。
我點頭,祝姐姐一輩子快快樂樂。
姐姐看了我好久。
忽然嘆氣:「你十八歲以後,好像就變了。
「變得很懂事,又讓人很擔心。
「但你又什麼都做得很好。
「爸媽之前可擔心了,以爲你受了什麼刺激。」
我愣了愣,失笑。
以前聽見老師說很多人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
我還不信。
後來做了一回 28 歲的自己,徹底信了。
現在想起來,都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場夢。
直到不久後,商棲西裝革履地出現在我面前。
朝我伸手,眉目深深。
說:「好久不見,蘇星白。」

-13-
商棲是來跟我談合作的。
聽說他還是去了清北。
只是沒有了一個需要他哄着養着的對象後,他攢下來的錢全用來創業了。
他開了一個科技公司。
開發的第一個遊戲,是戀愛養成遊戲。
在手機桌面,養一個符合玩家喜好的 QQ 人。
碰一下就會有回應。
問他問題,他會回答。
會撒嬌,會臉紅,會生氣。
搭在了智能 AI 系統,非常人性化。
提供了很足的情緒價值,一時之間風靡全國。
商棲的身家也是直線上漲。
如今,他才 25 歲,
卻比我見過的 28 歲的他更有前途。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吐槽。
所以,這戀愛就不該談。
談個戀愛,毀了一羣人。
不談戀愛,拯救一羣人。
雖然不太想跟商棲打交道。
但作爲商人,斷沒有把生意往外趕的道理。
於是我們坐下來假笑着打機鋒。
工作談話,我讓祕書送客。
商棲卻像看不懂我的意思,含笑問我:「一起喫個飯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
我已經不是曾經那個藏不住事的十八歲少年了。
「是我考慮不周,作爲東道主,該我先提。」
我讓祕書安排了深城最沒有牌面的大排檔。
合同都簽了,我不怕他跟我翻臉。
商棲卻好像沒有察覺我對他的意見,跟我並排朝大排檔走。
超絕不經意地露出自己的手機屏保。
一個跟我九成像的小 QQ 人在嗦手指頭。
喫麻辣小龍蝦的時候,更是平放在桌面上,時不時跟小 QQ 人互動。
我忍不了了。
指着他的手機說:「我要舉報你,侵犯我的肖像權。」
他將手機翻了個面,蓋在桌子上。
也沒喝多少酒,但他好像醉了。
虛着眼皮看我。
「蘇星白,我現在有錢了。
「配得上你了嗎?」

-14-
語氣低落,有些可憐。
我當然知道現在的他是無辜的。
但很抱歉,我不會拿自己和家人的未來去賭了。
我說:「我十八歲那晚,就是你跟我告白之後,我穿到了我們 28 歲的時候。
「那時候,在下大雪,你揹着一個叫顧清的年輕男人走雪路。
「腳印很深,你們笑着說,此生也算共白頭。
「我就站在你們身後,問你『商棲,那我呢?』。
「你說我是瘋子,讓我放過你。」
我喝了一口啤酒,笑了笑。
接着說:「那時候我很生氣,因爲前一刻你剛跟我說會對我特別好特別好,但下一刻,你就變了,對別人特別特別好。
「但我才十八歲呀,還沒對你用情至深。
「我就沒纏着你,回了我們倆的家,雖然你已經搬出去了。
「我發現 28 歲的我,要喫好多好多抗抑鬱藥啊,他能喫那麼多藥,但喫不下一點飯。
「他爲了跟你在一起,把爸爸都氣死了,不敢回家。
「但我敢呀,我從北到南,飛了三千公里回家,我媽和我姐都喊我滾。
「沒人要我。
「你懂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嗎?」
商棲聽懵了。
他沒喝幾口酒。
我也沒有。
但他以爲我喝醉了。
「星白,你醉了。」
我搖頭,告訴他:「跟你分手的那個人,其實不是我。
「是 28 歲的蘇星白。
「在我過去之前,他打算自殺。」
商棲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那我可以理解爲,我們兩個人沒有分手嗎?」
他注意的重點,不是自殺。
我又搖頭,「都是我,怎麼不算分手呢?」
商棲沉默幾秒,眼尾漸紅。
「我不能接受。」他攥緊了手。
「那是你的事。」我輕輕聳肩。

-15-
商棲越挫越勇。
接着工作頻繁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公司開在深城,離我的公司不遠。
上班下班都能碰上。
我不勝其煩。
邀請他去我家一趟。
他欣喜若狂,以爲我們的關係可以更進一步。
我將他帶到衛生間,讓他看我跟未來的自己交流。
我寫:【你怎麼樣了?未來改變了嗎?】
好幾分鐘後,對面寫:【你是誰?】
商棲親眼看着沒有字的地方浮現出白色的字體,不由得瞪大了眼。
下一秒,他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再睜開眼時,神色頹靡。
卻在看到我時,又化作驚喜。
「星白?」
這種情況,我很熟。
這次換商棲穿越了。

-16-
我問換了芯子的商棲:「你怎麼在鏡子對面?蘇星白離開了?」
商棲很聰明,一瞬間就理清了思路。
喃喃道:「幾年前找我的是過去的你?
「難怪。」
他單手捂臉,有些無力。
「我不知道星白真的病了。
「我以爲他只是在跟我作,想讓我多關心他。」
我並不關心他的現狀。
只想知道我的未來改寫了沒有。
「他怎麼樣了?」
商棲一頓,回答我:「他的病好了,蘇伯父生病,他回了南方,再也沒回來。」
怪不得我回國後跟他聯繫不上了。
我爸也還活着。
看來未來有一定程度的改寫。
但未來的商棲和我,並沒有抹去某些記憶。
即便如此,結局大概是殊途同歸。
我和商棲,註定不會有未來。
商棲卻好似得到了天大的機會,猛地攥住我的手。
「星白,反正我們都回到了過去,一切都還沒來得及發生,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個商棲,還沒有 25 歲的商棲討喜。
我沉下臉,一把甩開他的手。
「重新開始,然後呢?讓一切再重蹈覆轍一遍?」
商棲急了,指天發誓。
「不會的,我發誓,我一定會對你好一輩子。」
這話太耳熟了。
讓人發笑。
於是,我便笑了。
「你真厚臉皮,說這種話完全不心虛。
「你還記得你十ŧũ̂¹八歲時也說過這種話嗎?
「做不到的事,你卻總能一次次說出口呢?」
商棲臉色煞白,卻還是癡癡地看着我。
「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錯了。
「我離不開你,星白。
「你走了之後,我一個人搬進那棟別墅,空蕩蕩的,很寂寞。
「我總想起最初買那棟別墅時,你笑着跟我說『我終於又有家了』。
「想着,你一個人待在家裏的時候,該有多寂寞。」
他都記得那時的蘇星白說過什麼。
但他後來,還是拋棄了沒家的蘇星白。
而現在,他哄不回那個蘇星白,又看到了更年輕的我。
他誰都想抓住。
他誰都抓不住。
「商棲,你真自私。
「你這樣,對得起誰?
「那個蘇星白?還是顧清?又或者是我?」
商棲怔在原地,訥訥無言。

-17-
商棲的靈魂互換了整整一個月。
每天都像個背後靈,跟着我跑。
問我當初是不是沒有揍夠他,把臉伸過來,Ṱű̂⁴讓我盡情揍他。
只要別不理他,什麼都行。
我嘲諷他:「這話你不該跟我說。」
商棲不得章法,滿臉落敗。
說:「星白從來不打我,他將我無視得很徹底。
「我寧願他打我罵我恨我,而不是把我當做陌生人。」
那是因爲他生病了,他甚至一度失去了自我。
好不容易獲得拯救,商棲這個賤人還往眼前湊。
真該死啊。
我可忍不了。
如商棲所願,一拳揍到他臉上。
在國外留學時,我特意學了拳擊。
就爲了發泄偶爾的怒氣。
沒白學。
商棲不還手,怔怔地捂着臉。
苦笑Ŧúₜ:「你們果然不一樣。
「不在我身邊的你,依然閃耀。
「在我身邊的你,失去了光芒。」
他突然放棄了追逐我。
「星白, 帶我去你家吧。
「我該回到我的世界了。」

-18-
商棲換回來後, 變得很沉默。
看到我時,就很容易走神。
包括在會議室談工作的時候。
我現在是工作狂, 忍不了別人在工作上掉鏈子。
讓所有人出去,我跟他單獨談談。
「商棲,專業點好嗎?」
商棲垂下頭,稀碎的黑髮打在濃郁的眉眼上。
年輕,銳利。
唯獨眼神充滿矛盾。
「我去找過那個蘇星白,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那個人。
「他跟我聊了很多, 還跟我說對不起,因爲擅自替你提了分手。
「他的胳膊上,好多傷疤。」
說着說着,商棲的雙眼溼潤, 左眼率先落下一行淚。
「星白, 我好怕,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你可能真的會死。
「可我明明很愛你,愛了這麼多年,我搞不懂了。
「我很想殺了那個自己,但我很怕。
「若是殺了他, 我回不來怎麼辦?跟他待在同一個時空的你又怎麼辦?
「我只能打斷他的腿,讓他離那個蘇星白遠一點, 再遠一點。」
我靜靜地聽着, 不置一詞。
他像是陷入囚牢的野獸,怎麼掙扎,都得不到自由。
「所以,我只能放棄你,是嗎?」
我終於有了回應。
安靜地點頭。
輕聲說:「是。
「放棄我,放過你自己。
「我們之間的感情, 並沒有那麼深,不是嗎?」
商棲哭得好醜,他不住地搖頭。
「不是的,這麼多年, 我心裏只有一個你。」
我站起身, 垂頭看他。
淡淡道:「可我不是。
「我早就把十八歲那點悸動忘了個一乾二淨。」
商棲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我沒管,轉頭離開。
「下次合作, 希望你拿出專業的態度來。
「否則, 今後我司將不會再與貴方合作。」

-19-
我 28 歲的時候,我爸生了一場大病。
但好在逢凶化吉。
時空的齒輪開始齧合。
次年,姐姐誕下了一對雙胞胎。
我討來大外甥女, 說:「以後她就是我的接班人了。」
姐姐跟姐夫相視一笑。
也不勸我結婚, 只說:「那得看她樂不樂意。」
我爸媽也催過我結婚, 見我實在沒有那個意思,便也沒再提。
只說:「也好,留在家裏, 多陪陪我們。」
爲了能讓姐姐一家能經常過來玩兒, 我們換了更大的別墅。
專門裝修了好幾個兒童房和玩具房。
至於舊宅子,就留在那裏。
我把我房間衛生間的鏡子,打碎了。
換了一面鏡子。
跟未來徹底斷了聯繫。
商棲沒再來找過我。
他跟我一樣, 總是獨身。
但我並不孤獨,我有很多家人。
這一次,我做到了多陪陪他們這個承諾。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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