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修仙

在接受醫生問診時,我誤打誤撞被拉進一個病友交流羣。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羣所謂的「病友」,竟都是殘缺又癲狂的修仙者,他們通過喫掉自己身體的方式,追求傳說中的永生不滅。
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盯上我了……

-1-
我發現……月亮長了一隻眼睛。
傾斜的瞳孔上密佈纖細的血絲,圓月的弧度彷彿勾出了一抹邪異的微笑。
我不自覺地看了它幾眼,卻在那猩紅的眸子裏看到了我茫然的面容,倒影模糊卻又真切,彷彿把我死死盯上。
毛骨悚然卻又讓人說不出話來。
現在是凌晨 4:20,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這駭人的一幕,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做什麼。
我鑽進被窩,只想讓夜晚快點度過。
而在目睹圓月血眼的第二天,我的身體出現了一些變化。
我竟然掉毛了。
掀開被窩,一粒粒細小的絨毛貼合在一起,似乎這棉被將我渾身的汗毛吸了個精光。
皮膚變得光滑細嫩,卻讓我深深地嚥了口唾沫。
一夜之間,連續發生兩件古怪的事情,很難讓人不把二者聯繫起來。
爲什麼那月亮長出的眼睛,會讓我渾身掉毛?
我想不明白。
於是我決定去醫院看看我的症狀。

-2-
醫生是個中年男子,沒有頭髮,看起來非常專業。
他簡單地爲我描述了最近出現的新病症——「汗毛應激散落症」,大概是這麼個名字,我一開始甚至以爲是他瞎編的。
但在他和善的安撫下,我終於相信了他的說辭。
簡單地開了幾盒藥物之後,他點開手機,想把我拉進一個互助羣聊,裏面都是城市裏最近患上此症的患者。
可以抱團取暖,分享狀況。
我點進去,這是一個兩百人的羣,不大不小,羣名稱居然真叫「汗毛應激散落症交流互助羣」。
我長舒一口氣,習慣性將羣聊設置爲不打擾模式,轉身離開。
可剛走出沒幾步,我突然想起檢查的單據還沒拿走,遺落在了醫生的辦公室裏,於是趕忙轉頭,往回走去。
即將走到醫生面前時,隔着一道搖晃的門簾,我看到了極爲驚悚的一幕——
醫生竟生生將自己的右手小拇指掰下,玩味地擺弄了許久,最後將小拇指拿到嘴邊,一口吞下。
咀嚼的時候,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低下頭來,看向門簾下的小縫。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
不對,他的額間有一條熟悉的血色斜縫。
我們……五目相對。
渾身汗意襲來,我慌忙逃出了醫院。

-3-
直到跑回家裏,我仍然心驚肉跳。
貼在冰冷的門上,我能聽到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恐懼、不安、急促、迷茫……各樣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無所適從。
過了半個小時,樓道里依舊安安靜靜,我終於確信沒人跟上來。
冷靜下來一些後,我開始懷疑,之前是不是我看錯了。
一個人,如果真的掰下自己的手指,怎麼可能一滴血都不流,還能饒有興致地把玩它。
最後更是塞進了嘴裏,像喫口香糖一樣地嚼了起來。
這不合常理。
不會是這兩天精神太緊繃,以至於我出現了幻覺吧?
我用涼水狠狠洗了把臉,想清醒一些。
水流聲嘩啦嘩啦,蓋住了我的慌亂,讓我舒服了些。
直到我的手機響起鈴聲,才把我拉回了現實世界。
我拿起手機,想要看看消息的來源。
一點開,緊張的情緒頓時再度爬起,瀰漫到我的心間。
「有人艾特我」
「來自羣聊——汗毛應激散落症交流互助羣」
屏幕解鎖之後,我看到了那條消息。
「艾特所有人,昨晚的紅月,你們沒錯過吧?」
我深吸一口氣,再也不敢呼吸。

-4-
我盯着屏幕,看了許久。
不想放過每一條消息。
「無須道人:昨夜血月,對我大有裨益,可謂長生非夢。」
「三肢散人:長生!長生!我要長生!」
「無根老道:嘿嘿,昨夜一場儀式,我座下二十八個弟子,足足有十三個成功覺醒,可以開始修行『長生訣』了。」
「斷血客:恭喜恭喜,門派興旺指日可待了。」
「獨指:嘖嘖,滿門不是紅塵客,一輩皆爲長生人,這等福緣好生讓人羨慕啊!」
「缺手道:各位,昨夜我夜觀天象,小小卜了一卦,發現紅月竟然沾染到了非我同道的外人。」
「斷血客:???」
「無根老道:特意選到四點半這種時間,還能遇上有緣人?」
「無須道人:無妨無妨,算算此人的位置,我去除掉他便好了。」
「獨指:那我們便等等缺手道兄吧,他沒有手指,靠腳趾打字,實在是有些慢了,剛纔那段話估計也折騰了他許久。」
羣裏陷入了安靜,再沒有消息傳來。
或許都在等那個所謂的「缺手道」的消息。
看得我不禁有些心急。
就像電視連續劇追到最後一集,突然要插播一條兩個小時長的廣告。
太煩人了。
這幫人多少是有些落後了,既然沒有了手指,打字實在是慢,就不能發語音嗎?
等等……沒有手指?
一個念頭突然縈繞在我心頭。
我想起了那個品味自己小拇指的醫生,心裏咯噔一跳。
這個人的手指,不會也被自己喫了吧。

-5-
我翻了翻羣成員列表。
除了某些尚未改暱稱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這樣怪異的名字。
無須道人、三肢散人、斷血客、獨指、缺手道……
看起來和現代社會有點格格不入,更像是一個傷殘人士的修仙交流羣?
再結合他們所說的「長生訣」,我懷疑那個血月其實就是他們的資質喚醒手段。
那個醫生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而我,好像因爲過度熬夜,誤打誤撞也被激活了?
想着這件奇詭的事,我不禁有些頭疼。
好在醫生並不知道我家住在哪裏,不然真就糟糕了。
出於好奇,我開始逐個查看羣成員資料。
而直到天色入夜,那個打字緩慢的缺手道才總算回了消息。
「缺手道:經過我的測算,此人就在這裏,恰好距離無須道友很近,速速前去,剷除了他。」
下面跟着一個位置分享的鏈接。
我順手點了進去,網頁慢慢加載。
位置信息出現的時候,我瞪大了眼睛,嗓子眼彷彿被異物堵住。
這標註的位置……
是我家。

-6-
快跑!
這是我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紅眼的月亮、喫小拇指的醫生、一羣說話癲狂的羣友……
一連串事情充斥着奇詭的味道,卻又剛好交匯聯繫到了一起。
我的心裏全是慌張,已經不敢去判斷事情的真假。
「距離無須道友很近」這幾個字就如同死亡的倒計時,催着我從暴露的位置離開。
鬼知道這個叫無須的人是什麼樣的瘋子!
我不敢多做停留,拿起手機,披了件防寒的外套,匆忙地換上最好的那雙跑鞋,打開了房門。
屋外空氣稍有些涼,我忍不住裹了裹衣領,卻在樓梯間看到了一個上樓的人。
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將整個頭包住,搖搖晃晃走在樓梯間裏。
若非有昏暗的燈光映照,我恐怕會認成一張黃色皮夾克在空中緩緩飄蕩。
他扣着手機屏幕,手指飛舞,似乎是在回覆着什麼消息。
我本不想多看他,可在他手指敲擊結束之後,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在樓道里戛然響起。
我下意識拿起手機,上面的內容讓我不寒而慄。
「無須道人:艾特全部人,他就在我家隔壁小區,我已經到附近了。」
我忍不住深深嚥了一口唾沫,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他不知何時竟已站到了我的身前。
伸長了脖子,和我一起看着屏幕上清晰的字體。
他笑了。
咧開嘴。
這張嘴太細長,像是把臉橫切成了兩半。
「好巧。」

-7-
我從來沒有如此慶幸,我家的門是朝內開的。
因爲這樣,我才能猛地把房門關上,把那個叫無須道人的怪人推到門外。
就衝他這個不同尋常的笑臉,我也不敢想象放他進屋的場景。
我死死盯着防盜門,想要掏出手機報警ƭű̂¹,尋求援助。
可找尋了半天才發現,手機已經在驚嚇中掉到了樓道里。
門對面的無須道人並沒有給我任何思考的機會,居然開始用拳頭重重地捶在門上。
若是平常時候,有人拿拳頭砸我家的門,我多半會不屑一顧。
開玩笑,這可是防盜門啊。
真當你的手是鋁合金做的?
可他的拳威,遠超我的想象。
僅僅是第一拳,就在堅不可摧的防盜門上打出了一個足有成年人手掌大的凸起。
我忍不住睜大雙眼,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緊張的氣息瘋狂湧入我的鼻腔,匆忙之下,我只好快速衝進廚房,拿起剁骨的大菜刀。
回到客廳,還順手抄起了地上斜躺的棒球棍。
他一拳一拳砸在防盜門上,讓我心裏有些發顫。
我剛拿完防身的器具,回到門口時,他居然已經將防盜門砸出一個不小的洞。
他似乎不急於衝進來弄死我,而是像貓捉老鼠那般,帶着戲謔的笑聲。
他把頭伸進洞裏,饒有興致地看着焦急的我。
帽子已經摘下,他沒有頭髮、沒有鬍子,似乎很映襯他那無須的名號。
我的屋子裏,擠滿了陰翳的迴響。
這是我第二次,和三隻眼睛對視。

-8-
「你可以試試,砍死我。」
無須道人明明勾着笑意,說出的話,卻無比陰冷。
額尖的斜眼不停眨動,血絲交錯,像是鮮紅的碎玻璃。
他似乎篤定我手中的武器沒法傷害他,相當自信地交出自己的頭顱。
我握緊手裏的菜刀,使出喫奶的力氣,狠狠劈下。
這一下,震得我虎口都有些發麻,菜刀像砍上了堅固的盾牌一般,「砰」的一聲彈落在地。
平常人根本不可能頂得住的利器,在他脖子上,居然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凹痕。
他甚至扭了扭脖子,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玩味。
不知是恐懼還是怎麼的,我看着他的五官,越來越扭曲。
換了棒球棍,效果Ŧŭ̀₊甚至還不如菜刀。
等這兩件武器都重重摔落到地上,無須道人終於滿意地嘖嘖出聲,似乎在宣告遊戲結束。
他拔出頭去,將兩隻手捏在洞口兩端。
我看到,他的十根手指都在微微發顫。
與此同時,防盜門上的洞,也越來越大。

-9-
我不敢在客廳繼續逗留,而是鑽進了廁所。
雖然對於一個能手破防盜門的人來說,廁所的門也不會是什麼真正的阻礙,但我仍然下意識找了一道門做新的掩體。
窗戶是不可能跳下去的,畢竟我家在六樓。
若是摔下去,搞個半殘,基本和送人頭沒什麼區別了。
廁所有面大鏡子,看着慌亂的自己,我才能找到一絲僅剩的理智。
一串串怪事發生在身上,力大無窮的怪人找上我的家門,我的精神已經遊走在崩潰的邊緣。
我目光不斷遊弋,唯一的念頭,便是尋找一個可以傷人的器具,最後搏一搏。
當腳步遊蕩在客廳的時候,我知道,他已經進來了。
「你不會真的以爲,你跑得掉吧?」
我擦了擦下巴的汗水,用最後一絲思緒回應他,想要爭取更多的應對時間:
「你們爲什麼要殺我?」
他輕輕一笑:「沒辦法,你是一個既幸運又倒黴的人。幸運的是,你的資質不俗,可以靠着血月自己覺醒,是個修行的好苗子。倒黴的是,你遇上了血月,覺醒了。」
聽完這番話,我的眉頭緊緊皺起,忍不住挑出他邏輯中的矛盾之處:
「既然我的資質不俗,自己就能覺醒,你們爲什麼不能選擇吸納我,而是非要殺死我呢?」
他的聲音在客廳裏迴盪,越來越近:「可惜了,長生教能安安穩穩在世間運轉兩千年,最重要的規矩之一就是,不允許有來路不明的人半路出家。」
話音還沒落下,廁所門上的玻璃已經被輕輕敲碎,三隻眼睛從黑暗裏冒出幽光來。

-10-
猩紅色的第三隻眼,斜在半空的玻璃碎洞之中,反射着光芒。
血絲密密麻麻,讓我不寒而慄,險些在廁所裏滑一個踉蹌。
他的五官不停地抽動,如同馬力全開的水泵,血管攀附在臉頰上,好似一條條蠕動的蚯蚓,迸發着死氣沉沉的生機。
忍不住狂咽口水的我,只感覺喉嚨像是被擰成一團般窒息。
他嘴角咧到了眼眶旁,保持着自始至終的不屑。
又是同樣的門洞,又是同樣的伸頭,又是這般幾乎不設防的姿態。
他似乎在戲弄臨死的獵物,想讓我在恐懼和羞憤中死去。
雖然慌亂,但我還是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對方的自信,是我最後可能翻盤的機會。
我略有些顫抖地拿出了有限時間裏思考出的唯一殺傷性武器——電熨斗。
既然刀刃和鈍器均對他起不到傷害,我也只能想到高溫的灼燙了。
迅速抄起剛纔已經預熱了多時的熨斗,已經拉到了我很少用到的最高碼率,一縷縷白色的煙飄蕩在身前。
心裏一橫,我猛地把熨斗戳到他的臉上那第三隻眼的位置。
這是他和常人最不同的地方,是我唯一能猜到的潛在命門。
要下手,一定要下在最狠的地方。
猩紅的霧氣迅速升起,似乎這樣的高溫真的起作用,無須道人也驚詫地尖叫出聲。
他似乎終於恢復了痛覺,想要扯走自己的血眼,往後挪了幾寸。
手段起了效果,我哪敢放過機會,將熨斗不停向前按去,死死貼在他的臉上。
直到他的五官全部模糊,我才終於作罷。
他的臉上,已經找不到鼻子在哪,但我大概能確定,他應該沒有了呼吸。
夜很沉,唯一躁動的,只剩我的心跳聲。

-11-
大約過了兩分鐘,我終於可以放心地確認,無須道人真的死了。
他的身體竟然如同流沙一般,緩緩化作細小的沙粒,最終揮發在空氣中。
怪異的身軀再沒了痕跡。
只留下癱軟在地的衣物,和一本破舊的古書。
我一邊摘下手臂上附着的玻璃碴,一邊順手撈起古書。
書頁泛黃嚴重,是豎行的手抄版,顯然已經上了些年頭。
封面上赫然寫着三個鑲金的字——「長生訣」。
看到這個羣裏多次提起的名稱時,我不禁嚥了口唾沫,終於見到它了,熟悉又陌生。
仔細翻看裏面的內容,我不敢錯過任何一個字。
原來,這個所謂的長生教,從兩千多年前的秦漢時期,就存在於世了。
一羣修士找到了追覓長生、超凡脫俗的道路,編制了這本《長生訣》,祕密修行。
追求真正的長生不滅,需經過六個境界,而這本書只記載了前面兩個。
或許是無須道人的權限太低,手中只拿到了相當低級的殘本ṭũ̂¹。
第一個境界名爲荒發,需取下自己一身的所有毛髮,吞食之,獲取力大無窮、行走如風的怪異力量。
第二境界名爲燃血,需要點燃自己渾身的血液,在痛苦中熬幹自己的所有鮮血,提取出一枚血印子,再吞服下肚,可以拳腳通靈、奇力外放。
再聯想到羣成員的一個個暱稱,我也不難想象,後面也許就是喫掉自己的手臂、喫掉自己的腿……或是更可怕的東西。
他們所謂追求長生的手段,竟是將自己一步步喫掉,並消化成爲力量……
涼風從窗戶吹進我的肩頭,讓後背有些發涼。
這太瘋狂了。

-12-
放下古書,我不禁有些頭疼。
說實話,哪怕見識了無須道人恐怖的殺傷力,我也並不想學習其中的內容。
作爲一個正常的人類,喫自己這種事情,我實在很難去想象。
那未免太變態了吧?
我揉了揉酸澀的太陽穴,癱倒在沙發上。
不知喘息了多久,我終於想起來樓道上還摔落着我的手機。
慢慢踱步過去,將它撿起。
習慣性地解鎖屏幕,看到了冒着紅點的未讀消息。
大半夜的,也只有那個名爲「汗毛應激散落症交流互助羣」,實爲「長生教」的羣,會彈出新的消息。
我隨手點進去,看到了最新的消息。
卻將我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揪了起來。
「缺手道:艾特全部人,諸位,無須道人魂燈滅了,已經身死道消。」
「斷血客:什麼?剷除一個新覺醒者而已,竟然能被殺?」
「獨指:這……」
「三肢散人:深夜聽聞,震驚非常,明日我將親自出動,尋找殺害無須道人那廝。」
「缺手道:但願如此!此獠身上沾染了無須的氣息,諸位若遇到,定要誅之。」
消息到了這裏,便戛然而止。
作爲殺掉他們同夥的「兇手」,我似乎可以理解他們此時陷入的沉默。
看到「定要誅之」四個字時,我心裏咯噔一跳。
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後背,被一頭頭兇殘的野獸,齊齊盯上。
毛骨悚然。
我很難想象一羣比無須道人更詭異的身軀向我撲來的場景。
就他一個,就已經讓我險些命喪當場了。

-13-
我忍不住重重吸着眼前的空氣,站立在亂糟糟的客廳中央。
我知道,如果以我這樣的凡人之軀,這般狼狽的狀態,絕不可能在一羣怪人的手裏掙扎。
想要活下去,或許我也需要力量。
掃了眼沙發上一動不動的《長生訣》,我的心裏,陷入了最後的掙扎。
無邊的黑暗,讓我盯了很久,我終於確定,恐懼已經開始慢慢變質。
我終於再次翻開泛黃的書頁,學着書中的描述,一把一把揪下自己的頭髮。
不知是不是覺醒之後被改造的緣故,幾乎沒有花費太大的力氣,就把一縷縷頭髮攥在了手中。
將它們塞進嘴裏,想要下嚥。
這味道很難形容,總之絕不是什麼美味。
我止不住地拔下身上所有的毛髮,往嘴裏不停地塞。
甚至,我想到了早上起牀時那滿牀脫落的汗毛,哪怕它們已經被我掃進了垃圾桶。
翻開桶蓋,我瘋狂翻找着汗毛的蹤跡,可因爲太細碎,它們早就混在了所有的垃圾Ťű₌裏。
如今哪管得了那麼多,我拾起一片片物件,看也不再多看,盡數喫下。
蹲在垃圾桶旁,我蠕動着滿是異物的喉管,迷茫地「觀賞」着自己的所作所爲。
額頭上傳來一陣瘙癢,或許我也將生成那異樣的記號。
我不知道該感到悲哀,還是,驚喜?
天實在太黑,我分不清了。
這他娘修行的,到底是長生,還是瘋狂?

-14-
再睜開眼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凌亂的淺色陽光灑進昏暗的小巷,像是撫摸着我的眼皮。
遠處的天邊纔剛泛起一抹淡淡的魚肚白。
我掙扎地爬起身,身旁是三五個翻倒的大垃圾桶。
頭腦傳來幾分疼痛,我強忍着站起身來。
我在一條細窄的小巷裏。
昨晚我在喫下身上所有毛髮之後,額上長出一隻傾斜的眼睛,頭腦的不適感衝昏了我的意志,沒多時便覺得自己要暈厥過去。
因爲我住所的座標還在長生教的羣裏公示着,很可能有新的修士找上門來,我不敢在家中逗留,而是強忍着顱間的疼痛,跑出了數公里遠。
直到鑽進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陌生小巷,我才終於卸下緊張,癱到了地上。
一覺睡到了現在。
起身之後,我隨手拽了拽滿是褶皺的衣角,想要從小巷裏鑽出去,右手輕輕一拔,身旁滿滿當當的鐵皮垃圾桶竟飛出去三十幾米遠,猛地墜地,直到滾進深不見底的暗處。
小巷逼仄,霎時間擠滿了「乒乒乓乓」的金屬碰撞聲。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的力氣,好像……變大了。
甚至有些超出我的掌控。

-15-
我察覺到,一股暖流在我的下腹間流轉不息,盈盈的暖意讓我想起了「長生訣」中的內容。
翻看之後,一番驗證,果然沒錯。
當丹田流出暖意,就代表第一個境界所喫掉的能量,消化完成了。
看到這裏,我不禁有些疑惑。
功法中記載,正常的修士消化所有毛髮、完成荒發境界修行的時間,大約是一月到三年不等。
而我,居然只用了一晚上?
難道我真是天賦異稟?
扭了扭脖子,我又看了看第二境界修行的內容。
燃燒自己渾身的血液,經歷煎身之痛,成爲無血之人,是爲燃血。
我閉上雙眼,循着書中的法門,內視體內,點燃了一個個竅穴。
熾熱的溫度像是渾身放置在滾燙的油鍋裏,無時無刻不在煎熬着每一寸肌膚和骨肉。
我的血,居然真的在燃燒。
痛苦讓我險些跌倒在地,足足過去了半個小時,我才勉強撐回了行動能力,可以緩緩行走。
我看了看陽光斜灑的巷口,家我是不敢回了,我決定一邊任體內血液自燃,一邊行動起來,去找那個醫生。
我想要更多的情報。

-16-
我在醫院門口蹲到了晚上八點。
渾身的疼痛一刻沒停,直到我看見那個拉我進羣的醫生時,我才終於感覺好過了些。
他悄然走樓梯間溜下了停車場,一路上取下白大褂,戴上了一個厚厚的衫帽。
開上一輛精緻的小轎車後,揚長而去。
我邁開步子,緊緊跟在後面。
荒發境界帶來的怪力非同凡響,哪怕僅以步力,都能追逐上小轎車的速度。
爲了不要太引人注目,我甚至躍到了高樓的頂上,在一座座樓頂跳躍穿梭。
直到走進一間市區裏少見的獨棟別墅區。
輕鬆跳過三米高的鐵柵欄,我跟到了他所在的那棟小樓。
兩層高,面積不小,自帶一個小院,處在整個區域的最角落裏。
攀附在窗外,我看到他在一樓的廚房泡起了咖啡,我決定去他二樓的地方搜索一圈。
尋了個小天窗,我輕輕溜到了二樓,木製的地板有些古城堡的意味,可二樓的景象卻讓我大喫一驚。
一個寬大的房間敞開着,裏面是一個一個玻璃罐子。
罐子裏不是別的,正泡着一個個人體標本。

-17-
我深深嚥了口唾沫,強忍着渾身的不適,想要翻找些紙質的材料。
可蒐羅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任何有效的信息。
一直走到房間的最深處,我被一個半米高的玻璃缸所吸引。
裏面是滿滿的淺綠色溶液,泡着一根很小的東西,一根腳趾。
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這腳趾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很像醫生身上的味道。
我輕輕掀開缸蓋,想要取它出來看看。
沒想到,一道清脆的嗓音乍然出現在了我的身後:
「你想得沒錯,那就是我自己的腳趾。」
我的呼吸頓時屏住,急忙回頭,醫生竟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到了我身後兩米處。
急促的呼吸包圍了我的鼻腔,我忍不住後退兩步,緊緊貼在玻璃缸上。
這人,什麼時候到我身後的?
玻璃缸被我碰得搖搖晃晃,綠色的溶液溢到我的身上。
不知是因爲液體的觸感還是驚嚇的反應,此時的我,渾身冰涼。

-18-
「原來是你。」醫生輕笑一聲,嘴角咧出了一絲玩味,「那天正是血月儀式的第二天,整個市區的新晉修士都要來我這裏報備,匆忙之下,我把你也當成了內部人員,還把你拉進了羣聊,真是我的失職。」
我嚥下一口唾沫,看着他扭了扭手腕,他繼續說道:「怪不得無須道人會折在你手裏,估計你早就通過羣裏的信息,知道自己會被獵殺了,所以做了充足的準備吧?」
「現在呢,所有長生教的成員都在找你,你倒好,居然自己找上門來,跟到我家裏了。」
不知怎的,醫生每多說一個字,他那陰翳的眼神就會給我施加一層重重的壓力。
我的肩膀似乎都沉了幾分。
我不想坐以待斃,雙眼一掃,開始尋找趁手的武器。
如今的我也有着破壞力極強的怪力,也不算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可沒等我多看幾眼,醫生便抬起右手,放出一股幽綠色的光芒,這光芒速度極快,飛一樣地湧到我的眼前,幾番折轉,迅速凝聚成了一隻細長的手掌,扣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使出渾身怪力,想要掙脫這手掌的束縛,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反倒是越綁越緊。
對面的醫生抬着手,輕蔑地笑了:
「你不會真以爲你能天衣無縫地跟蹤我吧?」他隨意地扭動着手腕,每動一下,我的窒息感就強上幾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燃血境大成,已經開始探究殘臂境界的修士。」
「『長生訣』每上升一個境界,獲得的力量,都遠超乎你的想象。」
「抱歉,你的行爲,落到我的眼裏,真的滿是破綻。」
他的五指輕輕一扣,我整張臉都被按進了身後的玻璃缸中。
淺綠色的溶液不斷鑽進我的鼻腔,傳來一股股細癢的感覺,像是什麼微小的異物在成羣結隊鑽入我的頭顱。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閉上額上的第三隻眼。
我不知道這水是什麼成分組成的,我不敢讓那隻眼睛碰到它,那是我渾身最不能被破壞的地方。
在我的餘光裏,醫生笑得越來越放肆,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多變,那幽綠色光芒組成的手掌,也配合着他的動作,越來越緊,越來越扭曲。
不知名的液體、幾乎窒息的束縛感,讓我有力使不出來,如此掙扎下去,我甚至感覺到渾身的怪力都在悄然消散。
兩旁的景象越來越模糊。
我動彈不得。
他的聲音還順着令人不安的液體,流進我的耳廓,像是生鏽的鋸齒在摩擦着木料:
「留下來吧,讓我研究一下你。」

-19-
醫生按着我的頭顱,在淺綠色的瘮人溶液裏,不能動彈。
隨着時間消逝,我也能漸漸明白他此舉的用意。
這個液體,居然能慢慢腐蝕我的生機。
明明我沒感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出現,卻冥冥中總有走向死亡的感覺。
修煉到「長生訣」第一重境界之後,我的軀體也相當強硬,難以破壞。
並且按照無須道人的表現,如果我死了,身體還會化作一團散沙,結構全然崩潰。
這種液體,估計就是醫生專門研製出來對付同類修士的寶貝。
既能殺掉我,又能留下我的屍體做「研究」。
而我只能瞪大雙眼,眼睜睜目睹自己滑向死亡。
我不知道,修行「長生訣」的人,是不是都喜歡折磨敵人。
彼時的無須道人如此,此時的醫生也是如此。
他一邊操縱着暗淡的靈氣,扼住我的喉嚨,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手指飛舞,不知道是在敲打着什麼。
一邊敲擊,嘴角還浮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我猜,他在同長生教羣聊裏的人耀武揚威。
似乎這樣還不夠過癮,他朝着我漸漸走近,湊到我身後,舉起手機,調整角度。
「咔嚓……咔嚓……」
相機的聲音此起彼伏。
我像個展櫃裏的藝術品。
主題叫,關於死亡是個慢動作。

-20-
我的頭皮有些麻木,因爲我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
溶液可以說是大顯神威,我幾乎快失去了渾身的知覺。
這並非任何一種唸書時學過的知識可以解釋的現象,它竟能跨過老病的過程,直接攝取我的生機。
我可能快要死了。
而且「長生訣」的燃血階段,也在同時煎熬着我渾身的血液。
甚至在死亡的壓迫下,更加猛烈迅捷。
痛苦疊加起來,是我從未體驗過的味道。
如果真要細說,與其保持現狀,不如讓我趕緊了結。
醫生或許也是失去了興趣,早早坐到了一旁,翻開筆記本電腦,單手敲擊。
遙遙保持着一隻手,維護着對我的禁錮。
就在我終於支撐不住,想要放棄抵抗,徹底閉上雙眼的時候,一股熾熱的力量在我的體內不停翻騰,直衝我的天靈蓋。
我忍不住作嘔,竟在溶液翻騰之中,吐出了一塊紅黑色的肉團。
它很不起眼,僅有指甲蓋大小。
與此同時,我體內那一刻未歇的燃燒感,終於結束了。
我乍然一愣,頓時來了精神。
燃燒血液,竟然完成了。
趁着醫生注意力沒關注這邊,我急忙伸出舌頭,攪動溶液,把那肉團又吞進了腹裏。
結合着「長生訣」裏吸收的祕法,開始消化。
這功法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變態能想出來的,居然要把自己吐出來的物體又喫回肚子裏。
但生死關頭,我也實在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甚至我還覺得它無比香甜。
開始消化肉團,我終於又有了一絲活下去的信心,或許是這樣的生存慾望給了我一絲支持,我竟然意外地察覺到,溶液對生機的腐蝕都放緩了些。
醫生扭過頭,盯着我水中的雙眼,打量片刻,嘴裏嘟嘟囔囔:
「居然這麼能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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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二十分鐘ṱūⁿ……
重新爆發出求生欲的我,甚至能開始關注到牆上掛鐘走動的痕跡,感受時間的流動。
隨着時間推移,我越來越興奮。
那渾身血液燃燒成的肉團,消化的速度遠超我的想象。
幾乎已經全部吸納。
一股玄妙的力量開始在我的下腹匯聚,那種熟悉的暖意似乎又要湧上來。
我……恐怕也要晉升燃血境了。
這瘋狂的燃燒和消化速度,和「長生訣」裏面記載的總計半年到十年比起來,實在是有些瘋狂。
我壓着興奮,默默等待完全消化的過程。
醫生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從電腦桌上離開,皺着眉頭走到了這邊。
「怎麼能堅持這麼久?」
他摸着下巴,蹲下身子,一隻手高舉着,維持靈氣的禁錮姿態,終於和我平視。
和我的緊閉不同,他額上的血眼已經完全睜開,猙獰地看着我的瞳子,似乎想要讀出些什麼。
如此僵持許久,我漸漸感到,生機的流逝不復存在。
我已經完全晉升了所謂的「長生訣」第二境界,燃血境。
這樣的溶液,顯然不足以對付來自第二境的修士。
一股強大的靈氣在我的體內凝聚成旋,我猜那就是修士們口中的丹田。
拳腳通靈,奇力外放。
我似乎,也能做到了。
我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彈,而是繼續保持着痛苦的神情,同醫生直視。
我在等,等他和我貼到最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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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
眼看他的臉龐越來越近,幾乎已經快要貼到玻璃上,身軀也不斷向前倚來,我猛然甩開了他早已有些鬆懈的靈氣桎梏。
伴隨着憤怒的嘶喊,我體內新生的靈氣奔湧而出,一股腦從掌間傾瀉而出,順着醫生一直舉在空中的手臂,砸向他的顴骨。
他顯然沒有想到,我竟然能做到這一步,臉頰上的肉不見血液,變得乾癟而模糊,被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露出了一寸白骨,顯得極度猙獰。
可燃血境修士的身體素質之強,實在是超乎我的想象,如此驚世駭俗的傷勢,竟在三秒不到的時間裏,就開始癒合。
直到完全恢復,也不過十秒時間。
醫生嘴角一勾,浮起了一抹緊張卻又仍有些輕蔑的微笑。
「燃血了嗎?真是有點意思。」
我冷冷看着他,深吸一口氣,決心再度揮拳。
燃血完成之後,我的每一拳每一腳,都會卷挾着如風一般的靈氣,威勢極大。
靈氣瘋了似的灌向醫生,他卻不爲所動,好像生不起一點懼意。
他毫不抵擋,而是同樣捏起了拳頭,以相同的姿勢一拳拳向我砸來。
我的靈氣全然砸到他的臉上,一個個肉坑觸目驚心,卻又在幾秒之內挨個回覆。
而他的拳頭也同樣裹着黑風朝我奔來,一拳拳砸得我肺腑生疼,胸前全是密密麻麻的洞口。
也同樣在幾秒的時間裏,依次恢復。
賭氣似的連轟上百拳之後,我漸漸有些靈氣不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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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醫生的臉,仍是那般從容。
心裏頓時生出一絲緊張。
作爲一名剛接觸「長生訣」的新人,雖然我用極短的時間跨過了兩個階段的修行,但對於如何運用這些力量,仍然停留在極爲淺薄的層面。
我很難判斷醫生此時是故作鎮定,還是真的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後手,能在同級的對抗中堅持更久。
狠狠地嚥了口唾沫之後,我不敢再這樣胡亂對拼下去,體內的靈氣一旦榨乾,將同凡人無異。
於是我找準時機,將靈氣灌注在腳下,嘗試提起步子。
果然同我想的一樣,靈氣也能應用在逃遁上,一股靈巧的清風縈繞在我的腳踝兩側,讓我三兩步便能跨出去十餘米遠。
醫生尚未反應過來,我已經閃到了房間門口。
他的表情寫滿了錯愕,彷彿沒有想到我已經開始嘗試對靈氣加以各種運用。
隨後又輕輕一笑,釋然地朝着我追來。
我急忙把門關上,瘋一樣地往前跑去。
聽着後方破門的巨響,我更加急切,竟一不小心錯過了來時的天窗,鑽進了對面的房間。
進入房間之後,我本想迅速控制靈氣,打破窗戶,翻身跳走,卻在恍惚之間,用餘光瞥見醫生的牀頭櫃上放着一本書。
那書的封皮讓我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似針紮上太陽穴一般,渾身一顫。
《長生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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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醫生手裏的版本。
我終究沒能忍得住心裏的好奇和衝動,輕輕一躍,將它拾到手中,迅速往後翻去。
這個版本的「長生訣」,果然比無須道人的更加詳細。
原來,荒發和燃血之後的第三個境界,叫做殘臂。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到達第三個階段,就要開始喫掉自己的手腳了。
殘臂境共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需要喫下自己的所有手指和腳趾,消化完畢,方可週身染意,隔空御物。
「意」,是高於靈氣,更玄妙的力量。
似乎能在精神層面對敵人產生直接的壓迫。
若是被遠超自身的意逼近頭頂,嚴重者可能會當場頭顱爆裂。
哪怕是修士的體魄,也經不住這樣致命的損傷。
進入第二階段之後,便要比誰更狠,喫完了手指腳趾,就到了手臂和大小腿,消化得越多,自身的意就越強。
看完關於殘臂境的介紹,我總算明白了,我爲什麼會撞見醫生吞下自己小拇指的一幕。
他應當是剛開始嘗試這一境界的修行。
手握着古老的書卷,我的心裏冒起一股毛骨悚然的疑惑。
若真是把殘臂境修到了極致,人得變成什麼樣子?
人彘嗎?
要是變成了那個樣子,還能剩下多少東西可喫?
一想到這些,我後背冒出了一抹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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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迅速翻閱書籍的時候,醫生的腳步也在不急不緩地靠近。
我真是恨透了這些修士們總把我當做獵物的感覺。
雖然我已經和他升成了同一個境界,他卻顯然沒有把我當做什麼對手。
似乎根本不害怕我能脫離他的追殺。
聽着他從容的腳步,我心裏也大概知曉,他在燃血境停留多年,對於靈氣掌控,恐怕早就如臂使指,熟練得超乎我的想象。
之所以還能和我對上百拳,恐怕也仍是抱着戲謔的心態吧。
心裏一沉,我看向外面茫茫的夜色。
我很清楚,就算我跳窗而逃,離開此地,也會遭到他無窮無盡的追逐。
而且一旦他把我們的位置共享到那個羣裏,我即將面臨的戰鬥,可能遠不止來自他一人。
最後瞥了一眼殘臂境的介紹,我徹底狠下了心。
既然絕境如此,那就賭一把。
賭我在殘臂境,是不是也能向前兩境一樣,快速煉成。
時間極度緊迫,我懶得像醫生那般,一根一根地消化,我直接舉起右手,一口狠狠啃下。
第一次看到這樣支離破碎的自己,我還是渾身一顫,但又隨即搖了搖頭。
走上這條路,再也沒有猶豫的可能了。
哪管它消不消化,我放下「長生訣」,啃向了右手。
左腳……
右腳……
我快瘋了,但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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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醫生走進房間的時候,我已經感受到了意。
不知算是天賦還是特殊的體質,我的修煉速度,從未讓我失望過。
幾乎是眨眼之間,我竟已跨過了殘臂境的第一個階段。
不得不說,意是一種很特殊的力量。
相較於尚有色彩,能看到實體的靈氣,意是看不見摸不到的。
他似乎駐紮在我的腦海之中,讓我能跟身旁數十米內的每一寸空氣交流。
也包括每一件物品。
這讓我生出一種玄妙的念頭。
在意的籠罩範圍內,我就是無所不能的仙人。
我深吸一口氣,看向醫生。
這下,輪到我笑了。
燃血境的菜鳥打不過你,那麼,殘臂境的菜鳥如何呢?
我輕輕抬手,意隨之而動,醫生直接被我甩到了空中,動彈不得。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還沒來得及說出他挑釁的開場白,就已經被周遭的空氣扼住喉嚨。
我不想給他任何機會,手臂輕輕一落,天邊流下一團肉沫,在落地之前化爲了細小的沙粒,流失在風裏。
醫生的身形完全消融,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大拇指,摔落在地。
不知爲何,我看着這樣駭人的場面,竟再也沒有任何的生理不適。
只能無奈地苦笑一聲。
這哪是成仙啊,這不就是化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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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終於死了,我也越發殘缺。
指頭的傷口處早已完全癒合,我就剩了一對手掌和一對腳掌。
作爲修士,這自然不會痛苦。
但作爲人類,我始終覺得有些彆扭。
比如,這樣用手機,會變得很不方便。
意雖強大,但還是沒強到可以控制程序和互聯網的程度。
撿起醫生的手機,用他僅存的大拇指解開了鎖,用意的力量使喚着他的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動。
終於看到他在羣裏的暱稱。
斷血客。
原來是他。
爲了防止有人抓出我的賬號,鎖定我的位置,我把自己的手機移到了下水道里,任它被水流衝到不知名的地方。
而斷血客的手機,則變成了我獲取羣信息的新渠道。
搞定一切後,我終於能長出一口氣。
爲了繼續探索「長生訣」的奧祕,我把他的家裏翻了個底朝天。
還真讓我翻出了有用的東西。
一本薄如蟬翼的古樸畫冊。
名爲《太歲》。
裏面的內容,涉及許多過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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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訣的來源,竟能追溯到遙遠的秦朝。
第一批圍繞在「長生訣」身邊的人,倒也熟悉得緊,是歷史書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人物。
嬴政,徐福。
衆所周知,在一統六國,尊爲皇帝之後,嬴政開始了忙碌的尋求長生之路。
而徐福,就是他手下最好的方士。
按照歷史書上的記載,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東ṭū́ₑ渡瀛洲,再也沒有返回神州大陸。
更有甚者,會將東瀛島國的先祖,同他聯繫起來。
可在《太歲》這本畫冊的記錄中,徐福回來了。
不僅回來了,還帶回了嬴政夢寐以求的東西。
「長生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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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訣」的盡頭,是真正意義上的永生。
不死不滅,天地隨心。
任你有毀滅天地的力量,也無法毀滅「長生訣」第六重境界的修士。
嬴政異常欣喜,在簡單實驗之後,當即開始了「長生訣」的修行,哪怕這部法訣是那麼變態。
他無疑是一個天才,用了極短的時間,就修行到了「長生訣」的第五重境界,獲取了一部分的永生之力,壽命已經難以言喻。
可當他想更進一步的時候,卻受到了一股極爲嚴苛的阻礙,天地似乎並不能容忍他走向永生。
待他想要質問徐福的時候,徐福早已不見蹤影。
這之後,獲取了強大力量卻變得殘缺無比的嬴政,也慢慢從歷史舞臺消失,難覓蹤影。
而直到數百年後,世間才又傳出風聲,當年徐福獻上「長生訣」的時候,竟留了一道後手,把最後一步給省略掉了。
那一步,叫煉太歲。
需有一位極具天賦之人,把自己和天地之力煉爲一體,變成毫無意識的肉團,喚作太歲。
喫下太歲的人,若是修煉「長生訣」,可以不用食儘自己的身體,而是把身體餵養給太歲,太歲則會代替那些器官,維持身體的原樣。
讓本該殘缺不全的修士,像正常人那般生活。
更爲關鍵的是,只有融合了太歲,纔有機會觸摸「長生訣」的最後一道大門,永生不滅。
徐福是個極具天賦和膽魄的狠人,他直接把自己煉成了太歲。
兩千年光景眨眼逝去,民間有人傳說,嬴政一直沒死,他一直在尋找徐福,尋找太歲。
也有人說,徐福把太歲傳給了自己的後人,代代相傳,隱居世間。
看完畫冊的介紹,我不禁擰緊了眉頭。
這「長生訣」的來歷,竟是如此離奇。
它解開了我的很多疑問,卻又送給了我更多新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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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裏,我遊走在城市的各處,儘量躲避在黑暗之中,戴着兩隻手套,以免毛髮和手指全無的形象嚇到某些小朋友。
在羣裏活躍的那些人並沒有找到我的蹤跡。
缺手道曾經幾次利用卜卦的手法,估算我的位置。
卻因爲我已經身懷意的力量,全給他干擾掉了。
作爲「斷血客」,我善意地提醒他們,那個殺掉無須道人的兇手,或許已經混進了羣。
他們順着線索,一頓緊張地排查。
總算是鎖定了我的賬號。
可破譯我的位置之後,又懵了。
我的位置一直在變動,從未停下過。
而當他們派人抵達顯示的座標附近時,卻又什麼都找不到。
一想到他們可能出現在臉上的迷惑表情,我就忍不住咧嘴一笑。
手機在城市下水道里漂流呢,還是防水機。
本以爲隨着時間流逝,生活可以慢慢扳回正軌,我也可以試着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可在一週之後,羣裏的一條新消息,吸引了我的目光。
「三肢散人:艾特全體成員,徐家後人,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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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後人的消息,一瞬間便在羣裏炸開了鍋。
很多從未冒過泡的賬號,都開始紛紛發言。
似乎大多數修士都知道太歲的存在,並且對它極度渴求。
言語間甚至透露出偏執的瘋狂。
我帶着一絲悲憫的情緒,感慨一聲,卻又隨之一笑,慢慢釋然。
誰又不是呢?
若是捫心自問,我也想要得到太歲。
倒不是爲了長生訣那所謂的終極力量,永生不滅,而是我的心裏仍保留着正常人的觀念,想要回我那些殘缺的器官,做個凡人。
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沒有喫掉自己的手和腿。
「把瘋子的世界留給瘋子吧。」
這樣的念頭,不知不覺間,在我的腦海裏生根發芽。
因此,當羣裏真正出現太歲的座標時,我也很難按捺住內心的衝動。
我很快便打定主意,動身前往,打聽消息,窺探局勢,伺機而動。
如果沒有合適的機會,就暫且忍耐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若是局勢亂成一團,我說不定可以渾水摸魚,一睹太歲真容。
我輕輕點開位置分享的大概位置,上面的地名竟異常地熟悉。
城郊之外,雲盤村。
我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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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背了個包,我坐上了歸鄉的大巴車。
從來沒有想過,時隔多年回到老家,會是因爲一段瘋狂的修仙之旅。
我從有記憶起就沒了爹孃,身邊只有一個爺爺,在雲盤村的老宅子里長大。
等我上了初中,去往城裏住校,和爺爺的聯繫也逐漸變少。
上了大學之後,唯一的親人爺爺也突然離奇失蹤,沒有留下任何音訊,回到家中更是人去樓空,除了一筆供我上大學的錢,沒找到任何同爺爺有關的東西。
鄰里告訴我,爺爺自打失去了兒子兒媳之後,就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糟老頭,多半是見我終於長大了,放下了渾身的負擔,安安靜靜尋死去了。
報案找人無果之後,我漸漸接受了世上再無親人的事實,學會了自己一個人生活。
老家的房子近幾年也早已廢棄,石牆木樑灰瓦,早就沒人需要了。
如今重回故里,既然想要藏在暗處,謀定而動,那回到自家的地界,無疑是最合適、最熟悉、也最自然的選擇。
穿行在鄉間土路,這附近不乏幾十年前蓋起來的土房,放到現在這個年份,已經顯得頗爲破舊,和時代格格不入。
很多二十年前的鄰居,也早已搬離了此處,被兒孫接去城裏,享起了清福。
兒時熱熱鬧鬧的小徑,此時已荒無人煙。
可當我越來越靠近舊時的土院時,我卻感覺到一股股極強的力量,在周邊不斷盤旋。
有靈氣,也有意,交織在天空之中,似乎在和一股更爲強大的力量交鋒。
嗅到修士的氣息後,我暗道一聲不好,那幫瘋子的行動速度比我快了太多。
而且,他們匯聚的地點,怎麼和我家舊宅捱得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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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門熟路的我,循着十幾二十年前的記憶,爬上了附近一戶人家的高臺。
算是周邊視野最開闊的地方,可以往下俯瞰,確認周圍的情況。
按道理來說,以我殘臂境第二階段的修爲,若想打探四周,只需釋放意便可,但附近顯然不缺少同樣水準的修士,天邊交織着不止一縷意的力量,若我隨意打探,恐怕很快便會被牽扯進去。
待我找到那羣修士的位置之後,我徹底傻眼了。
這哪裏是和我家舊宅很近,他們分明就聚在我家的小院裏。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知道,殘臂境大圓滿的修士們,都長成什麼模樣。
院子裏站着一個個黑衣大漢,把六架輪椅圍在中央。
輪椅上安安穩穩地放着六個老頭。
他們沒有手,沒有腿,脖子下面僅有一塊枯瘦的軀幹。
饒是身體殘缺至此,卻仍然非常體面,穿着專門訂製的西服。
若不知道他們支離破碎的身體裏藏着多大的能量,恐怕會覺得他們十分可憐吧?
不過換個角度來說,他們也確實都是可憐人。
明明掌握着極其恐怖的「意」,卻連基本的移動,都要靠工具的輔助或是他人的幫忙。
隨着修煉的加深,我也深有體會,意十分強大,可以控制身邊的萬物,但唯獨控制不了自身。
「長生訣」就是這麼一門矛盾的法術。
似乎,越是可憐,就越是強大。ƭû⁽
越強大,也越可憐。
想到這裏,我不禁瞥了瞥自己的雙手,上面沒有一根指頭。
誰又不是掙扎前行的可憐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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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裏匯聚的意,越來越強。
他們似乎想要把六個人的意擰成一條繩,凝匯成一股更強大的力量。
而進攻的方向,居然是我兒時的房間。
我實在捉摸不透,那徐家後人爲什麼會躲到我家。
茫茫大的世界裏,偏偏就選中了這個村落,選中了這間屋子。
難道說,其實藏在屋裏的是……
我搖了搖頭,否定了心中所想的那個答案。
我又不姓徐。
或許真的只是巧合。
六名頂級殘臂境修士聚攏的意無比強大,在天邊閃耀起璀璨的光芒,濃郁得幾乎形成實體。
就連我都遙遙感覺到一股壓力,忍不住吞嚥唾沫,緩解肩上無形的擔子。
我很難想象,如此駭人的力量,屋裏的徐家後人到底要如何應對。
沒過幾息時間,藏在屋裏的人便給出了回敬。
一坨白花花的肉團,被扔出了窗。
落到地上,不停蠕動,表面更是像腐爛的豬皮,散發着驚人的惡臭。
就是這麼一團噁心的東西,卻引來了院中衆人喜出望外的驚呼:
「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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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那肉團的「身份」,我的心裏再難平靜。
就是那團東西,可以給我一副完整的軀體,讓我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也正是它,可以爲修士打開追逐永生的大門。
更讓我震撼的是,那屋裏的徐家後人,竟直接把太歲扔到了院落裏。
所有人心心念唸的東西就這麼明晃晃地蠕動在眼前。
這算什麼自爆式打法?
可我終究是低估了徐家後人的實力,這團太歲體內,迅速凝結出一股極爲強橫的意,直衝雲霄,直接和六人合力聚成的意正面對抗。
兩強相撞,竟拼了個伯仲之間。
只是可憐了一羣相隨而來的荒發、燃血境修士,他們守在六架輪椅的周圍,卻被戰鬥的餘波給絞得粉碎。
只有一些進入了殘臂境第一階段,已經開始啃食手指腳趾的修士,能夠在餘波裏勉強站穩。
我緊張地屏住呼吸,看着院落內外風起雲湧,二者的力量太過接近,竟然對峙了足足十分鐘,都難分勝負。
哪怕是一開始能勉強站立的那些修士,都已經支撐不住,或是乾脆跌坐在地,或是半跪苦苦支撐。
輪椅上的六個老人,額尖甚至緩緩流出了一滴滴汗液。
我深吸一口氣,或許輪到我出手攪局了。

-36-
出手之前,我需要再次提升自己的實力。
若只是現在的水準,或許在逼近戰團中心之後,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我必須放下心中一直沒有衝破的底線,徹底喫掉自己的手臂和雙腿,將殘臂境的修行頂到大圓滿的程度,才能具備攪爛局勢的本錢。
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團具有魔力的太歲,心中的負累漸漸消除。
想要追逐奇蹟,就要抱有毀滅的決心。
我拉住右手,猛然一拽,把右手連根拔下。
這個畫面,充斥着我做夢都未曾想象過的奇詭。
兩股瘋狂且尖銳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止不住地盤旋。
一股念頭問我,瘋了嗎,你在幹什麼?
另一股念頭在催我,快,另一隻。
我咀嚼着,不停用鼻腔呼氣又吸氣,渾身微微發顫。
這個功法,再搞下去,真的會瘋的。
可當我的瞳子看向那個令所有修士玩命追逐的太歲時,我心裏的念頭頓時只剩下了最堅定的那個。
繼續喫!
早就瘋了!

-37-
最後,我和那幾位輪椅老人的模樣也越來越像。
僅剩了一條孤獨的右腿。
但我暫時不能喫了它。
若是現在就把它喫了,我就會如同那幾位老人一樣,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失去最基本的行動能力。
只能找個可以托起我身體的東西,運用意的力量控制它,把我慢悠悠運送過去。
那樣太蠢了,也太慢了。
我凝神定氣,猛地一蹬,如同流星劃過一般,狠狠躍向高空,又精準地墜落到小院中,滾到了太歲的附近。
這便是我的計劃,留住最後一條腿,讓我保留一點行動的能力,等平穩落地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啃下這條腿,進階殘臂境大圓滿。
院落裏的人顯然沒有想過還會出現這樣一個天外來客,六個老頭緊張的面容全都忍不住微微一扯,呆呆愣住。
我在衆目睽睽之下,最後一條腿也被鯨吞入腹。
消化的速度仍舊沒有讓我失望,我的意,瞬間攀到了最頂峯。
雖然狼狽得像個滾地的足球,卻擁有了在場誰也不能忽視的力量。
我控制着我的意,從側面的方向,直直撞向兩隊人馬對峙的中心。
第三股力量的出現,迅速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再也支撐不住原來的狀態,轟然爆開。
所有人都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包括我,我感覺我的內臟都快被這股力量擠出來了。
但我顧不得痛苦,我把目光放在了身旁的太歲上。
來就是爲了撿漏,絕對不可能放過任何一絲機會。
我張開嘴,一口咬了下去。
可當我剛剛碰到太歲的時候,一股玄妙的力量猛然出現,拉拽着我的身體,硬生生把我和太歲全部扯上了天。
天旋地轉之後,我又跌落在地,連滾數圈才終於停了下來。
我抬起頭,眼前竟已換了一個世界。
上下左右均是茫茫無邊的黑色,只有一個老人坐在我的身前,仔細端詳着我的面孔。
和他一對視,我愣住了。
這張面容,太熟悉,又太陌生了。
「爺……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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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夢都沒想到,明明刻意離開了你的世界,想要切斷你和修仙一途的聯繫,最後還是陰差陽錯讓你成了這個攪局的人。」
爺爺摸着我的臉,忍不住連連嘆氣。
顯然對於我的出現,他感到非常頭疼。
「您……真是傳說中的徐家後人?」我忍不住問道。
爺爺點了點頭:「沒錯,不僅我是,你也是。」
「可是我們壓根不姓徐啊。」
「你傻嗎?」爺爺狠狠在我的腦門上敲了一下,「你不知道有個成語叫隱姓埋名嗎?」
我點了點頭,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據說嬴政兩千年都沒放棄尋找徐家後人和太歲的蹤影,雖然聽起來怪邪乎的,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所以爺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真的是徐家後人,既然都藏了那麼多年了,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爺爺嘆了口氣,解釋道:「唉,因爲我快不行了,就連我自己的空間都已經快掌握不住了。」
漆黑的世界裏,蒼老的嗓音緩緩迴盪。
「當年徐家的先祖,爲嬴政尋到了『長生訣』,卻暗地裏留了一手,把自己煉成了世間唯一的太歲,把嬴政卡在了第六重境界的門外。這是因爲,他太瞭解嬴政了。」
「嬴政這個人,不管是天賦還是能力,都傲絕羣雄,卻也有着無窮無盡的野心和暴虐難收的性格,若是真讓他永生不滅,隨心所欲掌控天地,那將會造就一個極爲可怕的暴君。」
「於是徐家藏了太歲兩千年,一直傳到我這一輩。中間也乏天資卓越之輩,卻因爲功法的殘缺,並未出現過一個可以和嬴政抗衡的人。」
「這世上『長生訣』的全本一共只有兩份,一份在嬴政的手裏,另一份,卻在漢初就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至今未見蹤跡。」
「你的父親當年也同樣是天賦異稟,幾乎沒有消耗多少歲月,便很快修行到了『長生訣』第四重,按照我本來的想法,我很快便可以把太歲安安穩穩地傳到他的手中。」
「只可惜,『長生訣』的修行,太偏執,也太邪詭,修行得越快,精神壓力就越大,你的父親在跨入第四重後,逐漸變得有些癲狂。」
「沒錯,他瘋了,徹底瘋了。」

-39-
「在心魔的影響下,他不分敵我,殺掉了你的母親,又準備對你痛下殺手,直到我反應過來,急忙出手,纔將剛出生的你救下。」
「我把他打得元氣大傷,他才終於從瘋狂的狀態裏勉強好轉了一些。」
「他非常聰明,接受了現代的高等教育,在他的眼裏,我們徐家所謂兩千年的使命太過瘋狂,太過荒謬。」
「他不願意揹負這般難以理解的宿命,選擇了自殺,把所有的力量封存到了你的體內。」
「那一刻,我看着他空洞的眸子,心裏的信仰也不禁有些動搖了。把你養大之後,我便悄悄離去,希望你迴歸到正常的社會當中,不要再牽扯進『長生訣』的是是非非。」
「而最近幾天,我冥冥中感應到,我的大限將近,已經時日無多了,就連我的境界,也隱隱有從第四重跌落到第三重的徵兆。然而徐家連續幾代單傳,已經沒了可以託付太歲的人。我想了想,決定親手終結掉這個困了我們家族兩千年的牢籠。」
「按照計劃,我故意暴露行蹤,把那些曾經追殺過我的修仙者吸引過來,能殺幾個殺幾個,最後實在體力不支了,就燃燒我的生命,點燃太歲,換一場大爆炸,讓在場的人全都灰飛煙滅。」
「一切的一切,全部消弭去吧,再與我們徐家無關了。」
「結果計劃都快走到最後一步了,竟然突然闖入了個神祕的第三方。」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個人,居然是你。」

-40-
聽完爺爺的話,我徹底愣住了。
我們家,竟然就是那個所謂傳承兩千年的徐家。
而之所以我可以視境界如無物,迅速走完三個階段的修行,是因爲我體內本就封存了一份強大的力量,來自未曾謀面的父親。
非是天賦異稟,而是本應如此。
被送離修仙世界的我,卻又陰差陽錯地看到了用以覺醒的血月,一步步激活了體內的力量,以這樣一副「皮球」的姿態重新回到原點。
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宿命在作祟?
本已做好同歸於盡打算的爺爺,此時看着失去了全部手腳的我,臉上鬆垮的皮膚都止不住顫抖了好幾次。
估計他也沒有設想過這樣的場景吧?
沉默了數十秒後,爺爺終於長嘆一口氣,摸了摸我光滑的頭:
「罷了,既然你今日回到了這裏,或許說明你和太歲就是有着千絲萬縷的緣分。我們徐家的傳承,本就該落到你的身上,你願意承受嗎?」
我點了點頭。
就我現在這副模樣,還有得選嗎?
爺爺見狀,突然笑了,朝自己的腹中猛地一伸手,將那肉團甩到了我的面前,附帶着一本殘破的典籍。
「喫了吧,再把『長生訣』修行到第四重。如你所見,第四重境界的修士,可以掌握一絲天地本源的力量。」
我拿起太歲,哪還管得了它醜陋的外表,一口一口盡數吞入腹中。
而爺爺卻在我的眼前,漸漸化成了一攤爛泥。
直到徹底失去生機。
我這才反應過來,實力衰弱到極致的爺爺,又失去了太歲的力量,再也沒有活下去的能力了。
我流下一滴淚,看向那攤爛泥,他卻像是在笑。
四周漆黑的空間逐漸崩塌,我看向典籍上刊載的內容。
「第四重,蛻骨境。」
「生如爛泥,可竊天地。」

-41-
身邊的黑色全然垮掉,我回到了原來的世界。
正立在兒時的房間裏。
太歲在我的體內瘋狂蠕動,似乎是想找一個適合安居的角落。
我循着典籍中的辦法,把我的每一根骨頭,全部餵養給他。
太歲品嚐着我的每一條肋骨,似乎歡快極了,興奮地擠佔着我體內的空間。
待到它品嚐殆盡的時候,它的形態也產生了改變,慢慢化作了我骨頭的形狀。
代替了我原來的骨頭。
不僅如此,它還化作了大腿,化作了手臂,化作了一根根手指,化作了渾身的汗毛和頭頂的黑髮。
我看着重新長出的軀體,雖然失去的時間並不長,卻恍如隔世。
再去內視那本來極其噁心的太歲,此時竟也變得相當可愛。
重新找回自己,彷彿劫後餘生,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欣喜和悲傷混在一起,心情難以言喻。
如今我掌控的力量,已經從靈氣和意,轉變爲了天地之力。
從天地自然本源中竊取力量,拉扯出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
在我的世界裏,我就是神,造物主一般的存在。
而此時此刻,我總算是知道了,爲什麼每個修行「長生訣」的修士,額尖都會冒出一條細細的血眼。
哪怕從來沒有派上過用場。
原來它是鑰匙。
用來打開我世界的大門。

-42-
走出屋外,我看到了仍在恢復傷勢的六個老頭。
完全掌控蛻骨境修爲的我,實力遠勝於境界滑落、已經垂死的爺爺,伸手輕輕一捏,額尖的斜眼猛地睜開,便將他們全部拉入了我的世界。
這裏漆黑一片,深邃無邊,彷彿是從原本的世界裏硬生生割裂出的一塊混沌之地。
作爲一方天地的主宰,只需我心意一動,便能將他們全部碾碎,化成屢屢塵埃。
沒有掌握天地之力的人,被拉到這樣的世界裏,哪怕修爲再高,哪怕離蛻骨境只差臨門一腳,也和地上的螞蟻沒有任何區別。
雖然我變回了正常人的模樣,但我卻覺得自己和正常人越差越遠了。
悠悠嘆出一口氣,我閉上額尖斜眼,迴歸了正常世界。
走出雲盤村,回到市區。
外面依舊喧囂,車水馬龍,彷彿無事發生。

-43-
從此之後,我越來越喜歡在高樓的頂端站立,眺望整座城市。
隨後埋頭躍下,直到快要落地的瞬間,鑽進我自己的世界。
城市的生活從來沒有變過,而我的生活也再也回不到正軌。
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着一天又一天。
現在的我無需喫喝拉撒,幾乎沒了人類應有的煩惱。
時不時拯救一些陷入災難的人,做做城市隱藏的超級英雄,就是我唯一的樂趣。
偶爾遇到不長眼的修士,想要行些不軌之事,便將他們拉入我的世界之中,變爲世界裏的一粒粒塵土。
踏入這個領域之後,修士裏幾乎已找不到對手。
我曾嘗試用酒精麻痹自己,卻發現身體早已經百毒不侵。
時間悄然流逝,我都快忘記了世上還有什麼嬴政,有什麼兩千年的追尋,有什麼徐家後人的使命。

-44-
直到一天晨曦大好,我蹲在信號塔尖端,拿着斷血客的手機,輕輕劃出羣聊信息。
應該沒有比我腳下信號更好的地方了吧。
看着羣成員的數量,最近又少了幾個。
兩百人的羣,已經漸漸清理到了七八十個。
似乎是在清理着「死戶」。
這座城市活躍的修士,已經越來越少了。
不知何時能夠清零。
我一邊暢想着,想起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
羣裏並沒有設置管理員,顯然一直是羣主在進行管理操作。
可這位神祕的羣主,卻從沒有在羣裏有過任何一句發言。
從雲盤村歸來之後,我不止一次查看過他的信息。
羣暱稱,葬魂人。
看起來和其他修士的暱稱格格不入,像是某種非主流時期的文化產物。
至於 ID,更是一團完全看不明白的亂碼。
完全看不出含義,如同精神污染。
我試過在城市裏尋找這個人的蹤影,卻從未尋到過他的任何一絲軌跡。
我一度以爲,他就是個謎。
直到剛纔,我看着天邊雲彩發呆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最簡單、最笨拙的方法。
明明是最顯眼的方式,我卻從來沒有試過。
鬼使神差之下,我找進他的頭像,點擊「添加到通訊錄」。
對方竟然立馬通過了好友請求,並向我撥打了一個電話。
我皺了皺眉頭,看着來電。
這人什麼意思?
預判我的操作?
我順手點了接通,聽筒裏傳來一股粗糲的嗓音:
「你來了。」
一股難以抵抗的力量瞬間湧上我的全身。
再一睜眼,我被拉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45-
這股天地之力,比我的更強橫,竟能隔空控制我的身體,把我強行拉進他的世界!
無邊的壓力擠在我的雙肩,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撲面而來的是無邊的壓抑和恐懼。
我渾身鑽起一個個雞皮疙瘩,自從跨入蛻骨境以來,我再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
我感覺在這個世界裏,我反倒成了那個被天地拋棄的凡人。
這種純粹力量維度的碾壓,讓我瞬間回到了被無須道人追殺的那個夜晚,回到了被斷血客醫生按住頭顱的水缸。
我拼盡了全部力氣,才勉強從壓力中抬起頭,看向前方的人。
不,應該算不上人。
高高的龍頭王座之上,有一團人的皮,像一團軟泥一樣疊在座位上。
明明沒有半點人形,卻透露着讓人心生敬畏的王者威嚴。
「知道我是誰嗎?」
我咬緊牙齒,卻說不出半句話。
「你可以喚我的尊號,始皇帝。」

-46-
我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男人。
活了兩千年的男人。
直到被他按倒在地,我才終於明白,「長生訣」的第五重境界到底是多麼讓人窒息。
我曾以爲我已經快接近神靈,可在他的面前,我才發現,賴以倚仗的修爲仍脆弱得像一張白紙。
他高傲地對我說道:「我的能力已經到達隨心所欲,控制一切事物的程度,只要它的身上烙下了我的精神印記。」
「可世界那麼大,想在徐家後人的身上精準地烙下精神印記,也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的身上沒有太歲,在試探第六重境界的過程裏,越發被天地排斥,漸漸被封鎖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對外界的感應越來越薄弱,近些年來,我曾經非常着急。」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找到你了。」

-47-
如今的嬴政,只剩一張滿是褶皺的人皮,卻能讓我動彈不得。
他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但這片天地間的一切能量都在被他驅使。
體內太歲嗡嗡作響,我感到他似乎受到了一股難以抵抗的拉拽。
嬴政想要把太歲從我的身體裏強行剝離出去,切斷我和太歲的共存關係。
我拼了命地想要反抗,卻無濟於事。
越是修行到高處,境界的差距就越如天塹。
絕望之際,我回想起當初爺爺戰鬥的場景。
主動把太歲扔出身體,用意志控制它代替自己戰鬥。
等到實在撐不住了,大不了也循着爺爺的足跡,把我當成太歲的燃料,炸他個天翻地覆。
我緊咬着牙,把太歲逼出體外,自己則化爲一攤無骨的軟肉。
這一刻,太歲沉積兩千年的力量握在我的手裏。
我並沒有選擇攻擊高臺上的嬴政,我嚴重懷疑他在自己的世界裏已經具備一定的永恆不滅屬性了。
我控制太歲,全力頂向地面,想要撼動嬴政所掌控的世界。
太歲的力量並沒有讓我失望,第一下攻擊便把黑暗的地面錘出了一道相當顯眼的裂隙。
我忍着嬴政對我的壓迫,指揮太歲瘋狂錘擊。
而嬴政似乎也嗅到了事情的不對,當即做出反應,放棄了對我的進攻,轉而將天地之力凝成一柄刀刃,全力向太歲砍去。
在他的刀刃砍向太歲那一瞬間,整個世界的底層終於垮塌,我將太歲喚回身軀,急忙順着已經開始飛速重聚的裂隙鑽了出去。
一剎那之間,我回到了現實世界。
以頭朝地的姿勢,狠狠地跌落到水泥路面上。
好在身體強硬,並無大礙。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心裏仍存餘悸。
體內的太歲發起一陣顫顫鳴聲,我這才發現,最後嬴政凝成的那一刀,終究是砍到了它的身上。
太歲,竟然被切斷了。
足足四分之一的身體,被永遠留在了嬴政的體內。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嬴政已經通過太歲破碎的身體作爲聯繫,順藤摸瓜,將力量延伸到了我的身邊。
如今我倆各自佔據一部分太歲,只要他想找到我,幾乎用不了多少時間。
我急忙睜開額尖的斜眼,眼前猛然一黑,鑽進了我自己的世界。
斜眼閉上的最後一刻,一股黑色的暗流幾乎已經快要觸碰到我的肩膀。

-48-
我徹底被困住了。
在這個無限漆黑的世界。
只有天地之力能對抗天地之力。
我藏在自己構造的空間裏時,嬴政也拿我束手無策。
但同樣地,我也出不去了。
一旦離開這個空間,回到現實世界,我很快便會被嬴政鎖定,以兩團太歲作爲聯繫。
不管我利用天地之力,鑽到世界上的哪一個偏僻角落。
他也能用同樣的手段追上我。
如果我非要離開不可,至多在外面待上三秒時間。
我想,好奇害死貓,這就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
作爲一個突然闖進修仙世界的現代人,我或許真的沒有做好承擔所謂徐家後人使命的職責。
因爲沒有感受到真正的威脅,所以我在燈紅酒綠的世界裏漸漸忘記了兩千年裏,先祖們生活的真正原則——躲。
哪怕一輩子都沒有發現過敵人的蹤影,也始終嚴陣以待。
正因爲他們世代相傳的謹慎,才吊了嬴政兩千年的胃口,以至於就連修仙者們都不知道,這位存在於古書裏的君王到底死了沒有。
過慣了城市生活的我卻並沒有繃住的心思,甚至因爲對這個羣組織的好奇,主動找上了嬴政。
同他交談的那一瞬間,被他鎖定了氣機,瞬間烙下了精神印記,險些淪爲他的提線木偶。
「唉。」
心裏抱着愧疚,我打定主意,餘生索性在這黑暗的空間裏度過。
只要我永遠不出去,嬴政永遠也拿不到完整的太歲。
可嬴政並不這樣認爲。
兩千年的漫長人生似乎讓他掌握了很多玄奇的祕密。
他跨過重重虛空,通過各自體內的一部分太歲,向我發表了「勝利宣言」。

-49-
「我知道你不會出來了。」
「曾經在我大秦覆滅之前,有一隻小蟲子,試圖刺殺我,也是這樣狼狽地躲進了自己的世界,永遠也不敢出來。」
「他的境界和你相差彷彿,恐怕早已死在了無邊的黑暗裏。」
「而你們倆不同的是,我在他的身上只奪走了半條命,可在你的身上我拿到了太歲的軀體。」
「雖然只有四分之一,但已經足夠讓我觸碰到它的真諦。」
「我已經想出了辦法,只需要佈置法陣,獻祭幾十座城市的人口,燃燒無數生命,就能補全我體內這份太歲,讓它重歸完整。」
「只要拿到完整的太歲,以我兩千多年的積累,定能一步登天,直接進入最後一重境界,達到真正的掌控一切、永生不滅。」
「這聽起來有點瘋狂,對嗎?」
「可我已經等了兩千多年了,見過太多瘋狂了。」
空蕩的黑暗裏,他的笑迴盪不止。

-50-
事實確實如嬴政所說。
我嘗試短暫回到現實世界,發現了不少潛藏修士的蹤跡。
他們在嬴政的指揮下,主動散發着自身的靈氣和意,散佈到一個個城市,佔據了一個個點位。
一股滔天的殺氣,慢慢在大陸的上空聚集。
越來越濃郁,越來越沉重。
我想要出手,擊破其中一些點位。
但每次都難以實現。
哪怕我不動用身上的力量,也頂多在外面待上三五秒鐘,就會被嬴政找到。
一旦我催動天地之力進攻那些修士,屬於嬴政的黑霧瞬間就會來到我的身旁。
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嬴政的大陣逐漸成形,甚至慢慢凝結出實體。
巨大的烏雲籠罩在大陸上空,人們陷入了極度的恐慌。
這是一場陽謀。
若我強行出手,滅殺幾個重要陣眼上的修士,自然可以瓦解陣法,解除危機。
但如此一來,我將被嬴政拉入無盡深淵,獻上完整的太歲,眼看嬴政走向「長生訣」的盡頭。
若我一直不出手,數十個城市的人口將被活生生吞沒,嬴政依舊能湊出完整的太歲,同樣走向永生不滅。
烏雲裏滾起了足以滅世的雷電,我陷入了沉思。
面對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徐家的先祖們會怎麼選。
我想我終究會選擇前者,犧牲自己,或許有可能挽回很多人的性命。
我利用一個個三秒來回穿梭,觀察着天邊的烏雲與雷電,心裏做着最後的掙扎。
可最絕望的時候,我的耳畔,竟傳來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來找我。」
一股強大的力量試圖拽走我,把我拉進他的世界。
他的力量比我強橫很多,但又顯然比不上嬴政,並不能違揹我的意願,強行控制我的身體。
我不認識他,更猜不到他會是誰。
但此時此刻,我已經沒有任何解決嬴政的辦法。
我心裏一沉,索性閉上雙眼,鬆開渾身的力量,任由他把我拉走。

-51-
黑暗之中,有一張木桌,他坐在我的對面。
我很難看出他到底長什麼樣貌,因爲他只是一團模糊的肉泥。
可能比嬴政稍微好看一點,但也把自己喫得所剩不多了。
他並沒有做自我介紹,反而是對我提出了問題:
「你是這一代的徐家後人?」
「是。」
「你見過嬴政了?」
「是的。」
「呵,他是不是又講了某條蟲子刺殺他的故事。」
我微微一愣:「您就是那條……」
蟲子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我頓時捂住了嘴巴。
眼前這位極有可能是來自秦漢之際的人物,比我年長兩千歲,在不確定是敵是友的情況下,這樣說話有點不太尊敬。
他扭動着渾身鬆垮的肉團,散發着一股難聞的腥臭,衝我說道:「沒錯,我就是那條蟲子,我叫張良。」
聽到這個名字,我渾身一震。
這同樣也是在那段歷史裏響噹噹的名字。
我深深吸進一口氣,看着他那不成形狀的軀體。
兩千年前的王侯將相,爲了所謂的長生與力量,不惜以這樣的形態存活於世。
我在想,「長生訣」到底帶給了這個世界什麼東西?
似乎只有瘋狂、偏執、血腥和悲哀……

-52-
我聽完了張良的故事。
身爲六朝王公後裔,帶着亡國之恨,刺殺嬴政。
卻正趕上嬴政開始修行「長生訣」,獲取了匪夷所思的力量,只能屢屢失敗。
他知曉了「長生訣」的存在之後,也在民間不停蒐羅着對應的功法,竟還真的讓他找到了傳世的第二套全本,開始對應的修行。
與此同時,天賦異稟的嬴政正式跨入第五重境界,獲取了難以想象的力量,卻因爲沒有太歲在身,並不被現實的天地所接納,逐漸被排斥,絕大部分時間只能待在自己的世界裏。
因此,他選擇了假死,傳位二世。
天下伐秦,秦亡。
張良一邊修行「長生訣」,一邊加入劉邦的陣營,替劉邦解決所有敵對陣營的修士。
待他解決了世上一切敵人,也走到了第四重境界的巔峯。
天下平定,他志得意滿,準備好好找藏在虛空中的嬴政復仇,這才發現對方早已到了更高的境界。
以命相搏,終於撕開一個口子,逃回現實世界,鑽進了自己的天地,一心鑽研「長生訣」,再未踏出半步。
從此,留侯張良從世間悄然隱去。

-53-
聽完張良的講述,我忍不住開口詢問:「那你經過兩千年的修煉,如今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他不知從什麼部位嘆出一口氣來:「『長生訣』的第五重,名爲封髒,長生無盡,於天地間予取予求。想進階此境,需要先喫掉自己的所有內臟,再喫掉自己的全部肉脂。兩千年裏,我幾乎快要把所有內臟消化殆盡,如你所見,已經變成了這番怪異模樣,但仍然沒有跨出最後一步,還剩了這麼團髒臭的肉。」
「足足兩千年的時間,都沒辦法做到嗎?」我問道。
肉團輕輕搖動起來:「你是徐家後人,身懷太歲,自然很難有同樣的感受。對於沒有太歲協助的人來說,後面的三重境界,實在是太難了。」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做?」我眯着眼睛,疑惑地開口。
我和他,儼然是把晉升的條件各佔了一半。
他給我完整的功法,我便能升到更高的境界。
若我交給他太歲,亦是同樣的道理。
「長生訣」的盡頭只容一人抵達,都堅持了兩千多年了,我不相信他願意把這樣「成神」的機會拱手相讓。
桌面上的氛圍有些緊張,我的腦海裏湧起了一段段談判的措辭。
哪怕我知道和這樣的千年老狐狸比,就算搜腸刮肚也佔不到什麼好處。
誰知他竟然直接從虛空裏抓出了一本書冊。
默默地扔到了桌上,擺到我的面前。
「嗯?」我有些錯愕。
他悠悠嘆了口氣,肉體變得更加鬆垮。
「我累了。」

-54-
「其實你想錯了,我修行『長生訣』,躲藏兩千年,並不只是爲了那永生不滅的至高境界。」張良的肉團裏找不到瞳子,卻又總讓我覺得,他在和我對視,「在我心裏,排到第一位的夙願,其實是對嬴政的恨意。」
「恨意?」
「殺我族羣,滅我家國,放逐我兩千年之久,我如何不恨?」似乎說到了激動處,肉團開始猛地顫抖起來,「第五重境界,已經能觸摸到長生的邊緣,壽命無窮無盡,我很接近它,但仍然差了一步之遙。我靠着無限接近第五重的力量,延續了足足兩千多年的生命,但我終究沒有到達真正的第五重,我僅存的這麼點兒肉體也開始走向了衰老。」
「你都這樣了,還能衰老?」我看着肉團,有些難以理解,一團肉脂是如何判斷衰老和年輕的。
「當然會衰老,甚至,我快要死了。所以你拿去吧,這本消失在漢初的『長生訣』。」這一刻他似乎釋然了,本就鬆垮的肉團甚至開始瓦解成沫,「追逐兩千年了,我真的太累了,只要你能幫我殺了嬴政,你就把它拿去吧。」
這位秦漢之際的風雲人物,就這麼在我面前慢慢化爲了飛灰。
他的世界,也隨之瓦解。
我抓起「長生訣」,睜開額尖斜眼,迴歸了我的世界。
翻開「長生訣」,看到了後續的修煉途徑。
第五重的封髒我已經有所瞭解,順着典籍的描述,我將渾身的所有內臟,挨個餵給了太歲。
太歲興奮地啃噬着我的臟器,心、肝、啤、胃,一個不剩。
它在我體內不停蠕動,享受着饕餮盛宴。
待它喫盡興之後,我發現我身上,除了一層薄薄的皮,再沒有一個地方是屬於我自己的。
全都被太歲所佔據。
我忍着胸中交織的各種情緒,掀開了「長生訣」的最後一頁。
第六重,舍魂。
天地隨心,永不可滅。

-55-
我殺掉了嬴政。
當太歲一口一口啃碎我的靈魂之後,我和天地融爲一體了。
我再也無需「竊取」或是「控制」天地之力,我變成了天地。
總算是知道了永生不滅的真正含義。
只要世界沒有滅亡,我就永遠不會消逝。
當我站在這樣的高度,我才發現,原來當初讓我驚歎不已的天地之力和自生世界是多麼的可笑。
被那些四五重境界修士切出去的空間,看似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實際上盡數落到了我的眼裏。
像是一個個小小的蠶繭,附着在天地的最邊緣,吸食着屬於現實世界的力量。
我輕輕一伸手,挨個把它們捏碎。
自然也包括嬴政的那一顆。
以舍魂境看封髒境,和我當初以蛻骨境看殘臂境的感覺,沒什麼差別。
我釋然地看着任我擺佈的一切,總算明白了,爲什麼兩千年來,這麼多人想要追尋這終極的力量。
當然,舍魂境帶給我的,也不是隻有好處。
明明我救下了數十座無辜的城市,卻意外地並沒有太多欣慰或興奮。
俯瞰着車水馬龍,如今的我似乎被強行拉入了一種冷漠的造物主視角。
只有偶爾過過超級英雄的癮,才能找回一丁點曾是人類的感受。
雖然永不磨滅,但我也從此不沾任何因果。
世間同我有關的一切,都與我切斷了聯繫。
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會失去對我的記憶。
一切見過我的人,都會在轉過頭的瞬間忘卻。
我就像一團黑暗,明明行走在全世界,卻只能和所有人路過。
這種感覺,對我來說,不太好受。
我的身邊,不,我的身上,從此只剩下一團不會說話的爛泥。
有時候仰望星空,我會想,幹嗎要保持理智,早點瘋掉就好了。
或許瘋子纔會喜歡像行屍走肉一樣掌控萬物吧?
當我孤獨地仰望星空時,偶爾也會升起一些古怪的念頭。
比方說,真相,似乎還剩最後一個角,沒有掀開。
當初徐福東渡找到「長生訣」,進獻始皇帝,開啓了這長達兩千年的紛紜故事。
可是「長生訣」,到底出自誰手?
是什麼樣的人,能製造出這樣詭異的功法,能「研發」出太歲這樣的造物?
我偶爾會問問太歲,雖然我知道它永遠不會回答。
我感覺「那個人」似乎一直存在着,並在冥冥的不可探查處注視着我。
或許,凡人在我面前有多麼無力,我在他們面前亦是。
「呼。」
我不知道前方在哪裏,只能自顧自地走。
後記
高架橋下,一個小男孩ţũ̂⁻坐在轎車裏,嘴裏銜着一根冰棍,透過車窗看着外面的道路。
夏日炎熱,陽光似乎把空氣都灼出了洞。
突然,遠處頭頂的欄杆上,竟鑽出來一輛大巴車,伴隨着輪胎打滑的刺耳鳴聲,把他嚇了一大跳。
他急忙拍了拍身旁女人的胳膊:「媽媽,你快看!」
車裏的人全部轉頭看了過去,大巴車撞壞了高架上的欄杆,將車頭扎到了外面。
車裏頓時發出一連串驚呼。
大巴車向前滑了一陣之後,終於緩緩停下,勉強定格在橋邊。
雖然小半個車身都冒到了外面,但總算是有驚無險。
女人拍了拍胸口,長出一口氣:「這也太嚇人了,好在他們運氣好,車沒掉下來。」
小男孩眨巴着雙眼,指着那個大巴車,搖了搖女人的手臂,興奮地說:「媽媽,剛纔我看到有個穿黑衣服的哥哥,飛在天上,推了一下大巴車,把大巴車抵住了!」
「嗯?」
小男孩話音剛落,車裏便響起了一陣陣疑惑。
女人尷尬一笑,拍了拍前排的司機師傅的座椅:「小孩子就是這樣,一天天的,有很多幻想。」
小男孩一聽,立馬撇了撇嘴,不太高興媽媽的反應:「我分明就看到了!」
女人扭過他的頭,轉回高架的方向:「你仔細看看,哪裏有你說的哥哥?」
小男孩仔細看過去,果真沒有剛纔那道人影。
可是他確信,那一瞬間,他真的看到了。
他揉了很久眼睛,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待到車輛重新啓程,他們駛向遠方,小男孩已經完全忘卻了那位哥哥的模樣。
他的心裏也打起了撥浪鼓,到底有沒有看到過這麼一幅只可能存在於電影裏的場景。
「或許真的是幻覺吧……」
而此時,在世人無法看到的維度裏,正有一個黑衣青年,一臉沉靜地坐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大巴車頂,默默地看着被救援的人羣。
人影來來去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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