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復仇

閨蜜隱藏富二代身份,對我說:「咱們普通人,再怎麼努力都跨越不了階級。」
慫恿我抽菸、逃課、打架、早戀,甚至……
畢業後,我四處碰壁,只能帶着一身病進廠打工,卻連女兒的救命錢都湊不齊。
她卻搖身一變,子承父業,成爲商界炙手可熱的美女高管,結婚生子,人生美滿。
最窘迫時,我求她借我  50  塊錢買盒止疼藥,她卻笑得花枝亂顫:
「早跟你說過啦,你們普通人,世世代代都是底層賤民~
「做人,得認命哦~」
但這……真的是我的命嗎?
後來,工廠爆炸,我葬身火海,含恨而終。
再睜開眼,我回到開學那天。

-1-
一聲巨響之後,熱浪滾滾而來。
我縮在車間角落,絕望地看着烈火快速逼近。
卻無處可逃,活生生被燒死。
再睜開眼,感受到夏日清涼的風,窗外蟬鳴陣陣。
課桌上,我洗得發白的筆袋裏藏着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一筆一畫寫着:【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回到了 15 歲,高中開學那天。
時空交錯,被烈火焚燒的劇痛仍未退散,我驚出一身冷汗。
突然聽見身旁傳來怯生生的一句:「請問……你……你是沈檸同學嗎?」
我抬頭,看見十五歲的蘇明雪。 
此刻,她穿着洗得發白的舊校服,揹着已經磨破好幾處的雙肩包,滿臉羞怯地看着我。
與前世我後來見到的妝容精緻、滿身奢侈品、高高在上俯視我的她形成鮮明對比。
前世關於她的記憶太慘痛,我在課桌下死死攥住拳頭,定了定神:
「是我。」
「真的是你呀!我……我太幸運了,竟然跟南安中學鼎鼎有名的美女學霸是同班同學誒。
「你真的和報紙上一樣又聰明又漂亮……我們學校好多男生暗戀你呢。」
她如前世初見時一樣興奮。
但這次,我卻注意到了她彎彎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惡毒譏諷。
是啊,不管前世今生,我在她眼中,不過是「底層賤民」一個,是她一早就挑選好的玩弄摧毀的獵物。
而我和她的相遇,也並非她口中的「幸運」,而是她那有權有勢的媽媽的手筆。
眼前又浮現上一世我最後見到她的場景。
那時候,女兒病重,醫生搖着頭說沒辦法了,只有喂她喫些止疼藥,讓她不要這麼疼。
但幾十塊錢的止疼藥,丈夫和婆婆也不願意出,他們說沒把兒的東西,死了正好。
我求到了蘇明雪這裏。
她坐在 CBD 最高層的豪華落地窗辦公室裏,看着落魄窮困的我,笑得花枝亂顫。
「沈檸,早就跟你說過啦,你們普通人,世世代代都是底層賤民~
「你爸媽是,你是,你女兒,當然也是啦。
「做人,得認命哦。」
直到那時候,我才從她嘴中得知了真相。
「蠢貨!真以爲我跟你是好姐妹呢?
「要不是我媽媽在升職關鍵期,怎麼會把我從貴族學校送去公立高中?
「我一開始也不想去那個破學校呀,媽媽就說『寶貝,那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
「媽媽說,她從小就喜歡這個遊戲,這個遊戲叫作——『毀掉一個普通人的人生』。」
說到這裏,她笑着看向我:
「媽媽說,一個經不住誘惑的普通人,是很容易被毀掉的,他會一步步墮落,直至墜入無邊地獄再追悔莫及……
「我覺得這遊戲很有趣,一眼就挑中了一個人。
「……就是你呀,貧困地區走出來的品學兼優的美女學霸。」
她大笑起來,從頭到腳掃視我一遍。
我的狼狽和落魄一覽無餘。
「現在看來,我成功了呢!」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那幢大廈。
腦子裏不斷回想我狼狽下墜的 23 年人生。
以及曾經有可能實現的那些閃閃發光的夢想。
我在人來人往的 CBD 大街上失聲痛哭。
卻沒有後悔藥可喫。
三天後,我乖巧懂事的女兒在痛苦中閉上了眼睛。
再然後,工廠爆炸,我葬身火海。
……
我死死咬住嘴脣,感受心中洶湧的恨意。
既然我有機會重來一遍。
那麼這一回,我一定要改變命運,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更要那些欺騙我誘惑我毀掉我的人Ţū́₅,付出慘痛的代價。
……
此刻,蘇明雪正垂着腦袋:「小檸,其實我和你一樣是貧困家庭出身,在這個學校沒有朋友……」
她聲音輕顫:「或許……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有幾秒鐘的沉默。
我靜靜地抬眼看着她。
然後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當然可以啦。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蘇明雪同學。」

-2-
蘇明雪成了我的同桌。
她認真學習,友善待人,乖巧得讓人不設防備。
課間休息時,她會繪聲繪色地跟我講她如何照顧癱瘓在牀的母親,如何忍受常年酗酒、賭錢的父親,如何在毒辣的正午太陽下幹農活攢Ŧũ̂¹夠了自己上學的費用。
說到動情處,她伏在桌上抽泣,肩膀簌簌抖動。
然後淚眼模糊地問我:「小檸,我看過記者採訪,這麼多年,你一定也過得很苦吧?」
我冷眼看她做戲。
上一世,我就是這樣相信了她。
掏心掏肺,真心相待,從未懷疑過她半分。
甚至替她頂罪,檔案裏永遠留下了不良記錄。
想一想,真是愚蠢。
此刻,她咬着嘴脣:「人的出生決定了一切,我們的努力是不是沒有意義……」
「嗯,確實。」我打斷她,搶先說出她的臺詞。
「我們這種普通人啊,再怎麼努力,都跨越不了階級。」
蘇明雪掛着淚珠的臉上浮現一絲詫異。
大抵是沒想到瓦解我的思想居然這樣容易。
上一世,每次她這樣問時,我總是很認真地回答:
「不苦,雖然生活艱難,但我心裏還有希望。
「我相信,我能通過努力改變命運。
「希望和努力,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小雪,你也要有希望,也要努力,才能一直向前。」
她花了很久,費了很多心思才逐漸攻破我的心理防線。
譬如藉口「發傳單」,帶着發愁下個月 150 塊錢生活費從何而來的我,去貴族學校門口看那些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小孩們如何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
譬如在我不分白天黑夜準備數學競賽時,「不小心」說漏嘴,儘管我成績最好,但那次參加競賽的人選早已內定,是校長某位親戚的女兒。
譬如在我逐漸崩潰,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改變命運時,向我分享那些考上名校、看似前途似錦的小鎮做題家們在畢業後如何過得灰頭土臉,精疲力竭。
譬如在我灰心喪氣、覺得人生無望時,一次次慫恿我逃課去酒吧宿醉,然後……
我在她精心佈置的陷阱裏,一步步滑向深淵。
她是很有耐心的捕獵者。
但我決定「幫」她一把。
「既然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我合上書,「咱們不學了。
「走,小雪,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啊?」

-3-
我在酒吧裏邊喝酒邊瘋狂搖擺的時候。
蘇明雪有些害怕。
不是裝的。
像她這種小公主,是真的沒來過這種地方。
上一世,她是做好了萬全準備,提前叫人清走了那些危險人物,把保鏢都安插在身邊,纔敢跟我去的。
「小雪,別愣着呀,快進來玩!」
有了上一世泡吧的經驗,我輕車熟路地打開一瓶高度數烈酒,不由分說先哐哐灌了她幾口:
「小雪,一醉解千愁!」
她嗆得說不出話,眼神里滿是驚恐。
我趁機「不小心」撞她一下,她整個人摔進了一個光膀子油膩肥男人的懷裏:
「啊——你幹什麼!你別摸我!
「你再敢碰我——我讓我媽弄死你——嗚嗚——
「你知道我媽是誰嗎?她——」
她的話音在看到我時戛然而止。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是選擇隱藏身份,只爲繼續玩完那個「毀掉她人生」的遊戲。
我在心底冷笑。
假意上前阻攔,卻「笨手笨腳」地把她推得離油膩男更近。
我清楚記得,上一世,她也是這樣把我推給了那個一身性病的男人,然後……
我狠狠攥緊了拳頭。
最後,油膩男玩膩了,扔下一句「他媽的,根本沒有料」扭頭就走了。
蘇明雪滿眼屈辱,眼眶通紅,嘴脣不知道是被那男人還是她自己咬破了。
「不好意思,小雪,是我沒保護好你。」
我「急」得直哭:「我們報警吧!警察一定——」
「絕對不能報警!」
她直接打斷我。
「爲什麼啊?他這可是猥褻!」
我故作不解。
實際上心知肚明。
因爲她媽媽是 A 市有名的大人物,如今正在升職關鍵期,不能受到一絲負面消息的影響。
而她爸爸,蘇氏集團董事長,根本不愛她們母女二人,還在外面和初戀生了私生女。
初戀和私生女一直虎視眈眈地盯着蘇氏集團。
若她傳出這種上不得檯面的負面消息,她那薄情寡恩的爸爸一定會丟棄她,轉而培養更加寵愛的私生女。
所以她不敢。
只能屈辱地喫下這個啞巴虧:「我……無權無勢,怕被報復。」
「這樣啊……也對……」
我故作無奈地點點頭,又使勁搖搖頭:
「那我們以後再也不來這種地方了,我不知道這麼危險。」
「不,不,不,這只是偶然情況!」她更着急了,生怕我留下心理陰影,不肯再來這種墮落聖地,「而且我們來酒吧不就是來尋樂子的嗎,我很開心!我們再來!」
「真的嗎?」我故作擔心。
「當然啦,你看我——」她笑得比陽光還燦爛,扭動着身子故意去蹭身邊的陌生男人,甚至還將短裙撩起,幾乎露出肉色三角短褲,「小檸,你也來玩呀!」
她盛情邀請着我。
卻不知這一切,盡數落進不遠處某人的眼睛裏。
他的臉色,難看至極。
而我一早就知道,他今晚會來。

-4-
帶着一身酒臭的蘇明雪鑽柵欄回學校時,已經是後半夜。
她屈辱至極,疲憊至極,我聽見她在上鋪隱忍地抽泣。
但我心中毫無波動。
待上鋪終於沒聲音了,我輕手輕腳地起牀,帶着課本和筆來到宿舍樓的天台。
這裏,離皎潔的月光最近。
我藉着明亮的月光溫習今天的數學課。
四周是安靜的,偶爾有輕柔的夏風。
經歷過上一世的顛沛流離,還有機會拿起書學習,我覺得此刻,幸福至極。
夏風溫柔的拂過我,我從筆袋裏拿出那張皺巴巴地寫着「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紙條。
輕輕展開,在那紙條的背面,是 10 歲的我寫下的夢想。
【考上北大。】
【帶媽媽離開大山。】
我一定會實現的。
希望和努力,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5-
蘇明雪醒過來時,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了。
週六上午,學生可以睡個懶覺,所以沒有老師發現我倆的異常。
她從宿醉裏醒來,頭暈腦脹地去接一杯溫水。
我主動接了一杯水給她,隨口提了一句:「哎呀!都 10 號了,時間也太快了。」
她喝水的動作戛然而止,似乎突然酒醒:「你說幾號?」
我笑:「10 號呀。」
「10 號!」她奪過我的手機,先看了眼日期,又看了眼時間,嘴裏唸叨着「完了,完了。」
穿着昨天那身酒臭的短裙和拖鞋就衝出宿舍。
我欣賞了一會兒她狼狽的背影,待到完全看不見,才悠然坐下,微笑着展開了數學課本。
8 月 10 號,對她而言,確實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她在爛醉裏忘記了,我卻沒有。
上一世的這天,一直在北歐靜養的蘇家老爺子回國,名義上是回來看望一下兒孫輩們,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老爺子是來考察接班人。
畢竟,蘇家真正掌握權力的,還不是蘇明雪的爸爸,而是蘇老爺子。
蘇明雪和她媽很早就在爲這一天做準備了。
服裝禮儀,笑容舉止,甚至細細準備到了每句臺詞,打定了主意讓蘇老爺子高看一眼的。
但現在,蘇明雪頭髮上沾着嘔吐物,身穿酒臭味的迷你短裙,腳上蹬着不成雙的拖鞋,一張嘴就是令人作嘔的臭味……直奔蘇家午宴而去了。
必然會有一場好戲。
我掐着點,發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那條消息:【蘇明寶小姐,你準備好了嗎?】
對方很快回復:【沒問題,多謝。】
40 分鐘後,在本市最豪華的酒店舉辦的備受矚目的蘇家午宴,進入直播倒計時。
「5……4……3……2……1……
「各位觀衆朋友,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直播間,共同見證近十年以來,蘇氏集團最受矚目的家宴。
「據悉,在歐洲靜養的蘇迎方蘇老爺子已於今日上午十點抵達宴會現場,與蘇家小輩進行了親切交談——」
記者話還沒說完,畫面裏突然傳來一句尖銳的女聲:「爲什麼不放我進去!我是蘇總的親孫女——」
直播鏡頭迅速對準了這場騷亂。
我看到蘇明雪憤怒的背影硬往宴會廳衝。
門口保鏢嫌棄地看了一眼她的裝扮:「蘇小姐已經在宴會廳陪蘇總一上午了,這位小姐,你再發瘋我們就要報警了。」
「什麼?」蘇明雪蒙了幾秒鐘,更加憤怒,「怎麼可能!蘇家只有我一個女兒——」
她的話音在宴會廳大門緩緩打開時戛然而止。
「怎麼這麼亂?」一道威嚴的男聲。
是蘇明雪的爸爸,蘇思明。
「小雪……」他有一瞬間的愣怔,認出自己的女兒後臉色瞬間黑了,「你怎麼這麼晚纔來?還穿成這個樣子!」
「爸……」蘇明雪的聲音帶了哭腔,越過蒙圈的保鏢去挽她爸的胳膊。
卻被後者無情甩開。
蘇思明掃了一眼直播鏡頭,明顯在強壓怒火:「你媽平時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還不快滾?留在這裏幹什麼?丟人現眼的東西!」
「爸,我想見爺爺一面——」蘇明雪的眼淚刷地一下飆出來。
「趁着你爺爺還沒見到你這副樣子,趕緊滾——」
「是誰想見我啊?」
一句和善的帶着笑意的聲音。
一個年輕女孩攙扶着一位銀髮老人緩緩走出來,正是蘇老爺子蘇迎方。
「爺爺——」蘇明雪彷彿看見了救星,直接繞過了蘇思明,卻在看清蘇老爺子身邊的女孩後瞬間失了理智,驟然提高聲音,「蘇明寶?你怎麼來了?」
「姐姐,我和你一樣,也是來見爺爺的。」蘇明寶一身玉色旗袍,烏黑柔順的齊肩發別在耳後,端莊得體,笑得溫和。
「你一個私生女,怎麼配——」
「咳。」蘇老爺子打斷了她,笑得很和善,一雙歷經世事的眼睛卻已經不動聲色地將蘇明雪掃視了一遍:
「小雪,是吧?
「上次見你,還是個小丫頭呢,都已經這麼大啦?」
「爺爺,是我,我都十幾年沒見到您了。」
蘇明雪往前一步,蘇老爺子臉上還笑着,卻微微錯了一步避開她,轉向外側一個一身咖色真絲套裝的中年女人笑道:
「月茹,先帶小雪去換身衣服,收拾一下。雖是家宴,但穿成這樣也不太合適,你說是吧?
「知道你們忙,但也不能放鬆對孩子的教育和培養啊。」
「對不起,爸,我這就帶小雪去換身衣服……小雪平時很乖,很懂禮數的,都怪我這段時間太忙了,沒有及時關心她……」
本想讓女兒在家宴上大放異彩,卻沒想到蘇明雪關鍵時刻掉鏈子。
馮月茹笑得很勉強,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尷尬和慌亂。
蘇老爺子笑一笑,不置可否,轉向身邊的蘇明寶笑道:「走吧,明寶,再給爺爺講一講暑期在公司基層實習的經歷和體悟。」
「嗯。」
衆人轉身回宴會廳。
蘇思明轉身時給身邊祕書遞了個眼神,祕書心領神會。
兩秒鐘後,直播終止。
再過幾分鐘,關於蘇家午宴的這段不太體面的視頻和相關評論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自然,關於蘇明雪的一切照片也都被抹得乾乾淨淨。
當晚,各大媒體的標題整齊劃一:【蘇氏集團掌舵人回國,或已選定繼承人。】
配圖是蘇老爺子和蘇明寶站在宴會廳門口親切交流,祖孫天倫的那張高清圖。

-6-
蘇明雪回來的時候,眼睛腫得厲害,一回來就悶聲不響地鑽進了被子。
她仍舊穿着那件雜亂的短裙,並沒有換,頭髮也沒洗。
因此我也就知道,她後來也沒能再回那場宴會。
我安靜地將手中的卷子做完,眼下,蘇明雪根本懶得搭理我這個「底層人」。
蘇明雪的手機振動起來。
「媽,別煩我了行不行?你還要責怪我到什麼時候?
「我難道是故意這樣表現的嗎,還不是因爲——」
她掃了我一眼,沒再說下去:
「別說這些廢話,你趕緊給我想解決辦法——
「什麼?真的?
「你等會。」
她一骨碌翻身起來,戒備地看了一眼我,走出了宿舍。
我悄悄跟了上去。
無人的樓梯間,她的聲音顯得很放肆:
「對,對,林家肯定會幫我的,畢竟我跟林沐遠小時候就定親了,他們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我失去繼承權的。
「太好了,林家開口,老頭子肯定不會拒絕的!
「我這次一定好好表現,絕對不能再讓蘇明寶那個賤人搶風頭了。
「謝謝媽!最愛媽咪了~
「嗯,嗯,放心吧媽咪。
「……」
馮月茹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蘇思明是不會幫她們母女的,相反,他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了。
上一世,在得知真相後,我曾經瘋了一樣在網上搜索蘇明雪和她家人的各種消息。
因而也就看到了許多小範圍傳播的八卦消息。
蘇思明年輕時愛的是紀瑤,也就是蘇明寶的母親。
但紀瑤是普通家庭出身,對蘇思明的「宏圖偉業」無所助益。
所以他轉頭娶了馮月茹,生下了蘇明雪。
待他事業漸入佳境,婚後一年,又與紀瑤藕斷絲連,生下了蘇明寶。
從此一顆心都撲在蘇明寶母女身上,傳出了不少豪門八卦。
這麼多年,他大概一直都在等一個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和馮月茹離婚,給紀瑤和蘇明寶一個名分。
這一切,馮月茹自然也知道。
所以在蘇明雪小時候,她就已經和林家打得火熱,定下了蘇明雪和林沐遠的娃娃親。
忌憚於和林氏集團的商業往來,蘇思明這麼多年沒有什麼大動作。
此時,正好讓林家出面,給蘇明雪求情。
可是,即使林家從自身利益出發,還願意拉蘇明雪一把,但林沐遠那個混世魔王……還會願意嗎?
我勾勾嘴角。
轉身回了宿舍。

-7-
三天後,蘇明雪聲稱發燒,跟老師請了一天假去醫院。
我噓寒問暖地將她送到校門口,假意沒有看見她寬鬆校服下穿着的那套香奈兒套裝。
她將頭髮打理得柔順服帖,乖巧地別在耳後,像那天的蘇明寶一樣:
「小檸,你不用送我了,回去上課吧。
「困了就睡一覺,反正語文課,也Ṱŭ̀ₜ沒什麼好聽的。
「等我好了,再陪你去酒吧啊。」
她心情大好,精神抖擻,裝病裝得很辛苦。
我點頭乖巧答應,送她上了出租車。
卻在出租車開遠之後,轉頭上了學校小路旁停着的一輛低調的奧迪。
「你說要帶我看場好戲?」
女孩笑着看向我。
「嗯。你不會失望的。」
她長長的睫毛下有一雙沉靜的眼睛,正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我。
半晌,她挪開目光:
「我相信你,上次你也沒有食言。」
車子發動了,不近不遠地跟着前邊那輛出租車。
一路行駛平穩,我從書包裏掏出習題集。
蘇明寶似乎有些訝異,沉默着觀察了我幾秒鐘,然後輕聲讓司機關掉了車內音樂。
「把右手邊的桌板打開,寫字會舒服些。」
過了幾分鐘,她出聲提醒。
「哦,謝謝。」我去摸索開關。
她看着我笨拙地四處摸索,忍不住直接伸手幫我打開了桌板。
「我有時候也這樣寫作業。」她笑得很自然,「不打擾你了,你學吧。」
一路安靜。
車子緩緩停在某家隱蔽的中式四合院私廚門口。
我和蘇明寶徑直進了包間。
隔壁正是蘇家和林家的包間。
這裏隔音很好,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裏,蘇明寶和我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嗯……你讓我來看的好戲是……」蘇明寶忍不住問我。
「啊……我也不知道這裏隔音這麼好啊……」我有些尷尬。
在我十分尷尬,準備跟蘇明寶道歉時,隔壁突然傳來「哐」的一聲巨響。
彷彿是那扇實木做的門被什麼人重重踹開了。
緊接着是很憤怒的一聲吼:「他大爺的!我說過我和蘇明雪的婚事作廢了!
「還跟蘇家喫的什麼飯!
「爸,你別攔着我!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都親眼看見她在酒吧那副賤樣子了!都被人摸了個遍了,還往男人身上貼!」
一陣混亂的桌椅挪動聲。
蘇明雪的哭哭啼啼的聲音傳過來:
「別攔我!
「你他媽的裝什麼裝?什麼被迫的,我看你可是享受得很!
「小爺我看了你這種賤貨就想吐!
「怎麼!你還裝?他媽的老子都錄視頻了!」
……
隔壁的混亂以林沐遠直接掀桌結束。
一陣稀里嘩啦的碗碟摔碎的聲音後,林家帶着林沐遠匆匆離開了。
蘇老爺子洪鐘一般威嚴的聲音穿透牆壁而來:
「我們蘇家,沒有這樣的後輩。
「我經營蘇氏集團幾十年,不能毀在誰的手裏。」
……
「怎麼……辦到的啊?」
回學校的路上,蘇明寶沉默了很久,忍不住問我。
我看着一向成熟沉靜的她這樣小聲說話,突然覺得有點可愛:「呃……也是巧了,恰好見過她去酒吧,也恰好見到林沐遠在場目睹了一切,又恰好知道她今天要來跟蘇老爺子喫午飯……」
我編不下去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哦……」她點點頭,顯然並未相信,但很有分寸,沒有繼續追問:
「那你這樣幫我,是爲了什麼?你和她纔是同學吧?」
「不爲什麼,閒得無聊。」
我避開她的目光,佯裝整理習題。
我總不能告訴她,上一世,在我被丈夫家暴,報警也無人在意時,是她創辦的婦女互助基金會向我伸出援手,爲我支付了高昂的律師費用,才制止了那男人的進一步惡行,救了我一命吧?
窗外夕陽漸漸西沉,蘇明寶遞給我一張卡:
「當我謝你的。」
「我不是爲了錢。」
「我知道。但我該感謝你,你不要推辭,我想你應該是需要的……或者,就當我入股了。」
「什麼?」
「入股。」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笑起來:「我賭你未來大有作爲。」

-8-
三天後。
蘇氏集團召開了盛大的發佈會,蘇老爺子親自宣佈培養蘇明寶爲下一代接班人。
蘇思明和馮月茹迅速辦理了離婚手續。
媒體拍到的所有照片裏,蘇思明都是笑着的,而馮月茹即使戴了墨鏡,也擋不住她憔悴狼狽的一張臉。
蘇明雪請了半個月的病假,再回來時人憔悴了,整個人卻浮腫了一圈。
她晚上失眠到很晚,斷斷續續地哭,甚至扇自己耳光。
白天則瘋了一樣喫她之前從來不碰的垃圾食品,高油高鹽,人越來越浮腫。
上課時,她不聽課,死死盯着微博裏蘇明寶和蘇老爺子、蘇思明的合影,眼裏都是怨毒。
我冷眼看着這一切,抓住這段時間瘋狂補習數學。
因爲,我賦予重望的那場數學競賽已經開放報名了。
而這場競賽,是我實現夢想的敲門磚。
我要在蘇明雪緩過勁來之前,做好充分準備。

-9-
兩個月後,蘇明雪的情緒逐漸恢復了正常。
偶爾能聽到她在樓梯間和馮月茹打電話痛哭:「媽,我是不是已經毀了?
「這個圈子這麼小,林沐遠那個視頻不知道給多少人看過了。你和爸離婚,他竟然讓那個私生女當繼承人……我已經是圈子裏的笑話了,我完了!我已經完了!
「……出國重新開始?
「我真的還能重新開始嗎?
「對,對,你有錢有地位,我現在就出國讀書,幾年後等你事業穩定了,我再風風光光回國,誰還敢笑話我——
「爲什麼還要等兩年再出國!就爲了你的前途,讓我來這所破學校,還不讓我現在就出國……
「……好,我再忍一忍。媽咪,我都是爲了你。
「……對,那個遊戲還沒玩完,仔細想想,這一切都怪沈檸,要不是那天她拉我去酒吧,怎麼會有後面這些事……
「我一定要毀了她!」
蘇明雪恢復正常了。
她恢復了清淡飲食,運動,健身,抽屜深處藏着新買的 TF 口紅,衣櫃深處塞着新買的香奈兒套裝。
你看,有錢人的挫折,算什麼挫折。
即使從雲端跌下,也有層層雲朵託着,過軟綿綿香噴噴的優質生活。
而普通人的墜落,則是一墜至底……死無葬身之處。
我看着清澈的月光,靜靜思考着。
可是認清這一切,並非自我泄氣。
而是認清現實,帶着絕不墜落的勇氣和堅定,繼續向高處遠處前行。
努力,是人的翅膀。
既然生來便沒有云朵託着,那麼就自己長出翅膀啊。
……
緩過勁的蘇明寶很快就發現了我的異常。
她翻着我寫得滿滿當當的習題集,笑着看向我:「小檸,你……還在準備數學競賽呀?
「我還以爲,你這幾個月都不怎麼聽講,是放棄了呢。」
在這幾個月裏,我爲了穩住她,在課堂上確實裝作不聽講,課後也裝作不完成作業,時常向她抱怨命運不公,努力無用。
她漸漸放下了戒心,最近又被諸事纏身,所以根本沒注意我其實已經在發力準備競賽了。
現在,她又把精力投向了我,且比之前更怨毒。
但我不準備裝了。
甚至是故意給她看這本全是對號,幾乎沒有幾道錯題的習題集的:
「嗯,你最近情緒不好,問你爲什麼也不願意告訴我。
「我在班裏沒有什麼朋友,只能做做題打發時間了,沒想到這麼久沒聽課,知識點居然還記得。
「我最近不和你出去玩了,這場競賽對我很重要,我一定不能分心了。」
我故意表現得憂心忡忡:「就是我媽那邊……唉,我這學期生活費還沒有着落,她整天着急上火的,我怎麼說都沒用。」
蘇明雪微眯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然後笑着拍拍我的腦袋:「放心吧,小檸,阿姨她……一定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點點頭。
我知道,她準備出手了。

-10-
數學競賽前一週。
班主任突然在課間休息時把我叫到了辦公室,猶豫半天才開口:
「沈檸啊,有個事還是得跟你講一下。
「你媽媽她……偷了別人的錢,現在對方不依不饒,要報警處理……
「你媽媽也沒什麼親人了,只有你一個女兒,所以你們村書記就找到了這邊,看你能不能想出什麼辦法……
「老師知道這太難爲你了,而且你馬上就要參加競賽了,不應該爲這件事分心。
「但……老師又覺得不能瞞你。」
「李老師,我知道您的好意,謝謝您。」
我很冷靜,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李老師略微有些喫驚。
「我相信我媽媽沒有偷錢,是對方污衊的。
「除了報警,對方是不是也給了第二種解決方案?」
「啊?對。
「對方說也可以給錢私了,要給……20 萬。」
李老師苦笑着搖頭:「這擺明了是敲詐。
「李老師,我想請假回家一趟,就兩天,很快就回來。」
「沒問題,那你的競賽……」
「您放心,我不會耽誤競賽。」
「好,老師相信你。」
我謝過李老師,轉身離開,卻又突然被喊住。
「沈檸,如果你需要的話,老師這裏有 7 萬給你應急,再多的,老師確實……無能爲力。」李老師有些尷尬地笑一笑。
我眼眶一熱,知道李老師生活也並不寬裕:「謝謝老師。」
他擺擺手:「去吧,隨時聯繫我,別耽誤競賽,老師知道你想去北大。」
「嗯。」
我悄悄擦了擦眼淚,轉身離開。

-11-
戴着大金鍊子的男人很不耐煩:「窮鬼,偷了錢,就蹲監獄去。」
「不然,」他吐出嘴裏的瓜子殼,獰笑:「就拿 20 萬出來,私了啊。」
媽媽坐在家裏那把有些朽壞的木板凳上,垂着頭,無助地哭道:「小檸,你相信媽媽,媽媽真的沒有偷,」
我捏捏她的手:「我知道,媽媽。」
然後轉頭問那個男人:「你怎麼保證,如果我拿出 20 萬,你就不會再追究了呢?」
男人一愣,隨即笑起來:「小姑娘,聽你這口氣,是真的能拿出 20 萬?這可是 20 萬啊。
「還是說,你要去賣身?哈哈哈,那倒是能賺點錢出來。」
他色眯眯的目光不做掩飾地看向我的胸口。
我媽媽站起來就要去拿掃帚:「你再敢跟我女兒說這種下流的話——」
我強行摁住了她。
「你就說,怎麼保證?」
「好啊,立字據,錄視頻,隨便你。」
「我周建雄說到做到。」大金鍊子冷笑着看我。
「好。」
字據立完,簽字摁手印,拍照留一份電子版。
視頻懟臉拍完,和照片一起上傳雲端。
我掏出手機:「銀行賬號ŧű̂ₖ說一下。」
大金鍊子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別這麼磨磨嘰嘰行不行?」我不耐煩。
他掏出銀行卡,皺着眉唸完那串數字。
幾秒後,短信提示,到賬 20 萬。
他蒙了。
我媽也蒙了。
大金鍊子前腳剛走,後腳我媽就抄起了掃帚,追着我滿院子跑:「你個臭丫頭,哪來這麼多錢,你不說清楚,我打斷你的腿!
「還有,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讓我那天一定讓我去超市的,還跟我說可能會有事發生,但是不用着急,等你回來處理——你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我捂着屁股滿院子跑:「媽,你別急,別急——馬上你就知道了!
「別打了,別打了,哎喲,疼——」

-12-
上一世,蘇明雪也是用了一樣的手段。
在我競賽前一週,找人污衊我媽媽偷錢。
報警,或者 20 萬私了。
那個鎮上的小超市沒有監控,我媽媽無法解釋那 5000 塊錢爲什麼在她隨身的布包裏。
她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更拿不出 20 萬。
只是苦苦求了很久:「不要告訴我女兒,我認罪,我進監獄,她正在準備競賽,不能分心——」
可是蘇明雪污衊她,就是爲了讓我分心啊。
她告訴我這件事時,我發瘋一樣直接衝回了家,可還是眼睜睜看着媽媽被定罪,甚至被判處 2 年有期徒刑。
我無能爲力,可媽媽只是給我擦擦眼淚:「小檸,不要受媽媽影響,要好好準備競賽,要走出這座大山。」
待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學校時,蘇明雪告訴我,我的競賽名額被校長親戚的女兒頂替了。
那一刻,是我上一世絕望的開始。
從那時候,我徹底放棄了努力。
因爲我真的以爲,我無法改變命運了。
一向善良誠實的媽媽被誣陷偷竊,鋃鐺入獄。
一向成績優異的我因爲關係戶失去參加競賽的機會。
善良的人沒有得到好報。
努力的人沒有得到機會。
談何改變命運?
我親手撕掉了筆袋裏那張承載着夢想的紙條。
開始瘋狂逃課,抽菸,喝酒,打架,和學校裏的混混談戀愛,混跡酒吧……
這一世,蘇明雪用了同樣的手段。
可她不知道,幾天前,就是媽媽被誣陷偷錢的那個小超市裏,老闆接到了一通匿名電話,對方提醒他,有認識的人一直從他那裏偷東西,建議他安裝幾個隱形攝像頭,保留證據。
她也不知道,小超市門口那條破敗公路上的攝像頭也被重新修復使用了,因爲一個月前有人連打了 5 通電話給市政機構,投訴這條馬路上缺一個可用的攝像頭。
所以大金鍊子男將 5000 塊錢偷偷塞進媽媽布包的全過程都被錄下了。
他得逞後,在馬路邊與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交談商量的全過程也被錄下了。
以及他簽字畫押的那張字據,那個視頻,都將成爲他污衊、敲詐的證據。
而那讓我媽媽倖免於牢獄之災,同時成爲對方敲詐勒索證據的 20 萬元,是蘇明寶當初給我的那筆「入股錢」中的一部分。
當時我本意拒絕她給錢,但突然想起前世這件事,於是留了 20 萬。
「算我借你。」
蘇明寶輕輕點了點頭:「看不懂你,但你應該有你的道理。」

-13-
在月亮高高升起時,我終於從火車站趕到了宿舍。
一進宿舍,蘇明寶就面無表情地盯着我:
「沈檸,你哪來的 20 萬?」
她似乎憤怒到極點了,連裝都不裝了。
畢竟,我真的給了那個人 20 萬的事情,我連李老師都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怎麼會知道?
這一點,我們都心知肚明。
好巧,我也不準備繼續裝下去了。
「好奇嗎?」我笑着看她:
「是不是在後悔,沒多要幾萬?」
她冷冷地看着我,臉上有一瞬的難以置信,繼而被怨毒覆蓋。
「沈檸,你什麼意思,我聽不懂。」她還在試探我。
「遊戲好玩嗎?蘇明雪。」我勾勾嘴角,直視她惡狠狠的眼睛,「毀掉我的遊戲好玩嗎?是不是還沒有盡興?」
她愣怔了一瞬,突然瞪起眼睛,提高音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而我只是安靜地看着她笑。
我的沉默更加激怒了她。
「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是不是?沈檸,從就把那件事開始,就都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檸,你一直在耍我,你真是個賤人!
「不對,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她攥着拳頭,渾身氣得抖動。
「是,我就是要毀了你!我從一開始就是要毀了你!」
「哦。」我笑着聳聳肩,「6。」
她更加瘋狂了:「你別以爲我失去繼承權,就不能報復你了!
「我媽可是馮月茹,你去查一查這個名字!別說毀掉你的前途,就是要了你的命,也辦得到——
「底層螻蟻,賤命一條,沈檸,你們這些底層人就該永遠待在社會最底層,和垃圾爛泥爲伍,永遠翻不了身,因爲你們從出生就是賤命,再努力都沒用——
「沈檸,你等着——」
我砰的一聲關掉了宿舍門,蘇明雪氣得扭曲的聲音一併被關在門內。
馬上就競賽了,我在返校的火車上就跟李老師申請了換宿舍。
我拿起掛在胸前的手機,停止錄像。
步履輕快地朝新宿舍走去。

-14-
次日,蘇明雪大罵「底層螻蟻」的這條視頻迅速佔據微博熱搜第一。
失去蘇家助力的馮月茹沒能像之前一樣快速處理掉相關負面消息。
反而,她的名字也迅速被頂上了熱搜第二。
網友羣情激奮:
【好,好,好,我們都是底層螻蟻,都是賤命一條是吧?(微笑)】
【這是哪家大小姐,這麼看不起我們這些『底層人』啊?】
【有沒有人告訴我一下,這個馮月茹是什麼人物?(微笑)】
【挺好,本打工人一大早差點被氣心梗。】
【出生底層,我們就該認命是嗎?】
【有沒有人來查一查這個姓馮的?聽她女兒這語氣,好像隻手遮天啊!指不定幹過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呢!】
【……】
漸漸有人扒出了蘇明雪和她媽媽的全部背景。
還有人扒出了她在之前的貴族學校霸凌那些勤工儉學的學生的事蹟。
甚至還有人幸災樂禍地上傳了她在酒吧那些辣人眼睛的視頻。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林沐遠。
更有人扒出了她的父親正是蘇氏集團董事長蘇思明。
對此,蘇思明迅速發出聲明:【早已斷絕父女關係,一切與蘇家無關。】
與此同時。
我向家鄉的公安局遞交了全部監控視頻和金鍊子男跟我要 20 萬的那個視頻。
同時用小號傳到了網上。
很快有網友扒出,跟金鍊子男交流的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彷彿是馮月茹身邊的司機。
【好啊,校園霸凌都發展到這種程度了是吧?】
【直接誣陷勒索同學的媽媽?這麼無法無天嗎?】
【媽的!不把我們普通人當人是吧?】
【建議繼續深查這對母女。】
【……】
在網友的羣情激奮下,公安局的聲明十分迅速。
金鍊子男和西裝男涉嫌敲詐勒索,金額巨大,被判處退回 20 萬元,並處以 3 至 10 年有期徒刑,擇日宣判。
而馮月茹是否參與其中,則需要進一步調查。
自然,也有網友扒出了受害者——也就是我。
【啊,這小姑娘貧困家庭出身,一直品學兼優啊。】
【蘇明雪跟沈檸甚至是同班同學和舍友……太惡毒了……】
同班同學和李老師也憤慨發聲:【沈檸馬上就要參加數學競賽了,這場競賽對她非常重要,蘇明雪就是故意挑這個時間點誣陷她媽媽,讓沈檸分心的!】
【我去!這也太惡毒了!】
【沈檸一定不要受這件事影響,好好去考試!這件事我們網友替你盯着!】
【……】
全網關注下,學校沒能找關係戶替換掉我參加競賽的名額。
我順利參加了競賽。
順利獲得競賽金牌。
拿到了進入北大的敲門磚。
而在經歷這一切後,蘇明雪情緒崩潰,竟然當着老師和同學們的面,撲上來掐我的脖子。
李老師憤怒地將她拉開:「蘇明雪,鑑於你欺負同學,品德敗壞,行爲惡劣,學校已經決定開除你。」
我看着蘇明雪被迫離開學校時,因爲憤怒而扭曲的臉龐,勾勾嘴角,無聲地跟她比口形:
「還不夠呢。」
她怔住了。

-15-
對於蘇明雪的下一次重擊,我很快就等到了。
但其實並不來源於我。
馮月茹發佈聲明,與蘇明雪徹底斷絕母女關係。
她在鏡頭前哭得聲淚俱下,聲稱蘇明雪從小乖張頑劣,她秉承着作爲母親的職責纔沒有放棄她,如今蘇明雪所做的這一切,她通通都不知情,她對於這個女兒已經無能爲力,只好從此斷絕母女關係。
把一切撇得乾乾淨淨,連敲詐勒索那件事都找不到她指使的證據。
司機一口咬定,都是蘇明雪安排的,與馮月茹無關。
她頂多算一個盡心盡力卻無能爲力、痛心疾首的母親。
演技卓越。
如我一開始就猜到的一模一樣。
她是個狠辣果決的野心家,爲了自己的前途可以放棄一切。
但她,真的撇得乾淨嗎?
我冷笑。

-16-
馮月茹是連夜被帶走的。
警察順手從她市區別墅裏查出了鉅額受賄禮品和金條。
這並非我做的。
我沒有這個能力。
重生以來,我一直苦苦尋找馮月茹違法犯罪的證據,但我只是一個學生,實在無能爲力。
馮月茹是很謹慎的人,即使從蘇明雪那裏我也得不到半點關於她的信息。
這些,是蘇明寶她媽媽紀瑤乾的。
紀瑤這麼多年在馮月茹這裏喫了許多苦,早就對她恨之入骨。
因此蘇思明和馮月茹一離婚,她就着手尋找馮月茹的疏漏。
而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快速收集好所有證據,只怕蘇思明也出力不少。
狗咬狗罷了。
至此,蘇明雪已經徹底失去了全部依仗。
曾經託舉過她的那些雲朵,一朵接一朵地如泡沫般破碎了。
於是沒有翅膀的她,徑直從雲端跌入地獄。

-17-
兩年後。
我高中畢業,拿着競賽金牌,以 706 分的成績考入北大新聞系。
靠着實習和做家教的工資,在北京郊區租了一間小小的一居室,把媽媽接了過來。
她閒不住,找了一份食堂阿姨的工作,每天很忙,但賺着薪水,生活過得充實舒țù₋心。
不做家教時,我會來郊區小住兩天,喫她做的排骨米飯。
在新聞系讀書的日子,每一秒都很幸福。
我認識了一羣閃閃發光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將這兩世的經歷思索,再思索。
最後決定,將鏡頭對準「普通人」,或者說,他們口中的「底層人」。
我採訪進京務工的農民工大叔,採訪臉上被冷風颳出凍瘡的外賣小哥,採訪早高峯地鐵上神情疲憊的「打工人」……
我記錄他們的辛苦和掙扎。
更記錄他們的努力和希望。
「來大城市賺了錢,回家給俺孫孫買漢堡包喫嘞!」
「多接點單,回家把老家房子修一修,還能給女朋友買金鐲子,嘿嘿。」
「啊,雖然社畜的生活辛苦,但我留在大城市,是因爲這邊工作機會多,物質生活更豐富,也沒有爸媽催婚,過得Ṭū́₋很自由,哈哈。」
「……」
你看,我們都是普通人。
有着一樣的辛苦掙扎,也靠自己的雙手,去實現心中的希望。
苦難從不值得歌頌。
但苦難中依然向上的品質永遠值得被讚揚,永遠不該被嘲諷。
或許我們生來普通,或許我們永遠無法跨越所謂的「階級」。
但努力的意義或許在於獲得機會,實現夢想的機會,物質條件更充足的機會,精神世界更豐富的機會,甚至,改變命運的機會……
如果生來沒有層層雲朵託舉,那麼只有靠自己長出翅膀。
4 月的未名湖,水波微蕩,綠意盎揚。

-18-
畢業一年後,我回了一趟 A 城。
「她窮途末路了。」
我和蘇明寶站在工廠巡檢室裏,看着遠處一個佝僂的身影。
「家被查封之後,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倒是來求過我爸,張口就要 100 萬,我爸面都沒露,派保安把她轟走了。
「聽說一直住在橋洞底下。
「那事鬧得大,她連工作都找不到。
「不知道這幾年靠什麼過活。
「去年年底,我按你說的把她招進了這家工廠,還把那個叫李……哦,對,李剛的,安排給她做師傅。
「聽說李剛年近 40 了,一直打光棍,蘇明雪一來,他就動了壞心思。
「現在兩個人已經領證了……
「小檸,你葫蘆裏又賣的什麼藥?」
蘇明寶看着我笑。
我也笑:「明寶,你有沒有特別恨的人?」
蘇明寶的笑意收斂了,與我對視了好一會兒,平靜地挪開了目光:
「有。」

-19-
即使只是聽見李剛這個名字。
我也從心底發出一陣惡寒。
如果說蘇明雪害我墜至地獄。
那麼李剛,就是地獄裏折磨我至死的惡魔。
上一世,在我窮途末路找不到工作時,也是這家工廠向我伸出了橄欖枝。
我一進工廠,就被安排在李剛手下。
起初,他裝得很好,很像一個耐心合格的老師。
後來,他卻開始對我動手動腳,甚至強行猥褻。
崩潰之下,我撕破了自己最後一層遮羞布,和他坦白我曾經在酒吧被人強暴過,染上了性病,雖然已經治癒,但或許還有傳染性。
但他笑着說,根本不介意。
我也想過報警。
但他威脅我,說他知道我媽媽在哪所監獄,也知道我媽媽即將出獄。
如果我敢報警,他就報復我媽媽。
所以我放棄了。
甚至和他領了證。
遭受他的家暴。
遭受他和他媽媽的羞辱。
也是婚後才知道,他不介意我有性病的原因是,他常年在外嫖娼,早就身染多種性病。
於是我的生活,從地獄,繼續下墜。
即使家境窘迫,即使我和他都性病纏身,他和他媽仍舊逼我懷孕。
那時,我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什麼人的情緒。
只剩恐懼。
恐懼他的拳頭,恐懼他媽的嘲諷。
只敢提線木偶一般的順從。
直到女兒誕生,我看着那個香香軟軟的小孩子,才意識到自己把她帶到了怎麼可怖的人間,自己罪惡深重。
我拼了命工作,下班時間撿垃圾賣錢,下決心一定要儘快帶她離開這裏。
可是,女兒沒能長大,我懷孕時身體太差,她先天發育不足。
李剛和他媽不願意出錢救女兒,只是催着我再要二胎,必須是個兒子。
我去求了蘇明雪。
卻得知了一切的真相。
原來,就連這家工廠,還有李剛,都是蘇明雪一早的安排。
……
女兒的呼吸一天天衰弱,疼痛一天天加重。
她死於那個寒冷徹骨的冬天。

-20-
我跟明寶出現在蘇明雪面前時。
她目光呆滯地看了我們很久,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這一切……原來都是你們安排的。
「沈檸,蘇明寶,你們到現在還在害我。
「是你們把我推進地獄的!」
她乾癟的臉上逐漸升騰起濃重的恨意。
「是呀。或許你不知道,我後來,真的考上北大了。
「現在,我已經畢業了,過得很好,特別好。」
我笑着看她。
「爸爸和爺爺也已經安排我進公司學習,爲以後接手公司做準備。這家工廠……就是爸爸讓我試試手的。」蘇明寶笑着補刀:
「沒想到,只有你過得這麼……落魄呀。」
蘇明雪的眼神,逐漸由恨意轉向殺意。
半個月後,工廠發佈了通知,新來的小蘇經理要逐個車間巡檢。
陪同她的是從北京趕來收集新聞素材的一個實習記者——沈檸。
發佈的巡檢排班表列得清清楚楚,除夕那天巡檢蘇明雪所在車間。
另外,小蘇經理剛剛上任,特別重視工廠安全設施。
在確保工廠安全生產前,工廠各生產線陸續停工,年後再開工。
工人停工回家過年,工資照常發放,另外單發一筆過節費。
工廠一片叫好。
除了一個人。

-21-
除夕那天,我和明寶在工廠負責人的陪同下,依次巡檢各個車間。
耳機裏,傳來蘇明寶心腹祕書的話:
「她動手了。」
我和蘇明寶對視一眼,她假意伸展一下胳膊:「有點累了,先回吧。」
工廠負責人趕緊安排她和我從最近的內部通道回到遠離車間的工廠休息室。
耳機裏再次傳來消息:「她得手了,氣體已經在迅速擴散。」
我和明寶靜靜地對坐飲茶。
工廠負責人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的功績。
明寶不置可否。
十分鐘後,遠處一聲巨響,烈焰升騰。

-22-
警方調查結果很快出來。
蘇明雪爲報私人恩怨,惡意損壞車間設備,致使有害氣體迅速擴散,導致爆炸。
而監控視頻顯示,她在得手後曾試圖逃離現場,然而消防通道不順暢,竟然隨意堆滿了易燃易爆化學物,她沒能如願逃出來。
活生生被大火燒死。
ƭŭ⁾
但這次火災涉及範圍並不廣,也很快就被撲滅了。
因爲明寶半個月前就已經陸續關停了各條生產線,且整改了大部分車間的安全設施。
只有蘇明雪所在車間和其他幾個零散的車間尚未被檢查整改。
明寶之前安排的巡檢排班表將各個車間的巡檢時間列得清清楚楚。
另外,所有工人都放假回家了,所以工廠工人,除蘇明雪外均倖免於難。
總之,一切與蘇明寶無關,甚至得益於她的英明決定,工廠沒有造成太大的財產和人員損失。
但是,蘇氏集團遍佈 A 市的工廠的安全性,卻令所有人產生了懷疑。
畢竟,蘇明雪一個弱女子竟然能夠輕鬆引發一場爆炸。
而爆炸後,供工人快速逃生的消防通道居然滿滿堆積着易燃易爆的化學物品。
以及小蘇經理剛來幾個月,就已經檢查整改了工廠的這麼多安全隱患。
那麼假如小蘇經理沒來呢?
假如她像前任經理一樣無視這些安全隱患呢?
假如蘇氏集團其他那麼多家工廠都存在一樣的安全隱患呢?
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23-
蘇思明是蘇氏集團第一安全負責人。
火災發生後,羣情激奮。
相關部門迅速對蘇氏集團名下的其他工廠進行了全面的安全排查。
無一例外,都不合格,均存在重大風險隱患。
蘇思明當衆道歉,承認自己的過錯。
在一衆謾罵中逐漸退隱幕後。
一切正式場合,均由繼承人蘇明寶出席。
鑑於明寶在這次事故中堪稱卓越的表現, 無人質疑她的業務能力。
明寶起初也很生疏, 但她肯學敢做, 逐漸得心應手。
不過兩年, 她已經是蘇氏集團實際的掌權人。
無人再提起,兩年前那場大火裏被燒得連屍骨都找不到的三個人。
對, 是三個人。
蘇明寶、李剛以及李剛那刻薄的、不把女孩當人的媽。

-24-
那天「很巧」。
李剛照例去村口那家小飯館喝酒。
「恰巧」聽見隔壁桌有人喝酒閒聊, 說朋友在工廠勾搭了一個已婚女人,名字記不清了, 只記得姓蘇, 現在工廠放假沒人, 他那朋友就跟那女人約在了女人上班的車間, 這會兒應該已經「搞上了」。
李剛立馬回家, 發現聲稱去菜市場買菜的蘇明雪果然遲遲未歸。
他從院子裏提了根棍子就去了工廠。
他媽不放心,匆匆跟上。
三人一起命喪火海。
村口的飯館沒有監控。
隔壁桌的幾個喝酒聊天的男人, 並不知道自己是我們計劃中的一環,只是隨口聊幾句剛剛從別處聽到的八卦, 更不知道後來死在工廠的那個男人, 曾經在他們隔壁桌喝過酒。
一切乾乾淨淨。
我爲我乖巧懂事的小女兒報仇了。

-25-
兩年後, 我回 A 市探望李老師,返京時, 蘇明寶送我去車站:
「真的不考慮來蘇氏集團?
「我給你最好的待遇。」
她嘆口氣。
「明寶,你明知道我只想做個小記者的。」
我笑一笑, 遞給她一張卡:
「當初說好借你的 20 萬,現在我還清了哦。」
她愣了一下, 氣笑了:「你居然還記得。」
「說好了是借呀。」
她無奈地接過卡:「好吧,依你。
「但你幫了我這麼多, 我該怎麼謝你?」
「你很久很久以前, 就幫過我啦。」
「什麼?」她茫然。
我提着旅行包向前跑了幾步, 回頭向她擺手:「是真的, 謝謝你!」
然後朝着鮮少露出茫然表情的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我們所做的一切, 都將安全地湮沒在灰塵和時光裏。
恍惚間, 我又想起我回 A 城那天。
我問她:「明寶, 你有沒有特別恨的人?」
她說, 有。
她恨一個男人, 背棄傷害了她的媽媽Ṱũ̂₍。
也讓她從一出生就揹負着「私生女」「小三的孩子」的罵名。
她恨他薄情寡義,既然爲了名利娶了別的女人, 又爲何頻頻來騷擾自己的媽媽甚至強行佔有她。
既然強迫她留在自己身邊還生下了孩子,又爲何默許馮月茹欺辱她。
「他說會彌補我和媽媽。
「但他永遠彌補不了。
「我恨他。
「我媽媽也是。」
後來,大火鋪天蓋地地燃燒時。
我跟她說:「我的仇報了,你的呢?」
熊熊大火映亮了我們的臉龐,她笑着看窗外那片紅:
「我的啊……只是一個開始。」
後來, 蘇思明退隱幕後。
再過了兩年, 蘇氏集團再無人記起蘇思明, 明寶逐漸獨攬大權。
到我這次回 A 市看望李老師時,聽說蘇思明去年出了場意外,如今癱瘓在牀,毫無自理能力。
我和明寶很默契,誰都沒有提及這場「意外」。
只是明寶明顯比幾年前更幹練,更開心。
我想, 她的仇,應該也報了。
暖陽融盡了冬日最後一抹殘雪。
春日遲遲,列車緩緩向春天駛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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