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升學宴

兒子高考超常發揮，我特意在本地最大的酒樓訂了升學宴。
誰知宴會前兩天，兒子風風火火來找我。
「媽，我的升學宴，您還是別去了。您一個人在臺上太難看了。
「爸和林姨感情好，看起來也體面，我升學宴還有很多同學參加，您也不想讓我丟臉對不對？」
我哆嗦着脣，不可置信看他：「你不讓我去你的升學宴，反而讓你爸那個人渣去，你忘了你小時候······」
兒子煩躁地打斷我的喋喋不休：「夠了，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黃曆了，您總揪着不放，有意思嗎？
「爸只是不愛你，討厭你，但我是他親生的兒子，我們血濃於水的感情，你又怎麼會懂？」
好好好，我不懂。
既然他們父子情深，那想必，他的父親會爲他準備好一切。
我這個不體面的人準備的東西，兒子必定是看不上的。

-1-
我和前夫離婚鬧得非常不體面。
他做生意發了點小財，就瞧不上我這個糟糠之妻了。
先是在外頭大張旗鼓找女人。
再是明目張膽帶各色女人回家。
我那時候也倔，你不讓我好過，那我們就全都別好過。
他帶人給我添堵，我就拉着他全家沉淪。
鬧到最後，老實本分的婆婆給我磕頭：「兒媳婦，我對不住你，我養的兒子不爭氣，我該死。
「求求你了，可憐可憐我這把老骨頭，別去找鄭富豪的三姑八大姨了，我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看着滿頭白髮的老人，我鬆口了。
離婚也行，孩子給我，財產給我一半。
鄭富豪根本不在意孩子不孩子，但他辛苦打拼的家產，給我一針一線他都不願意。
所以他又轉變策略了。
他開始攛掇那些小三小四小五上門跟我打架。
甚至放出話來，誰能把我打走，就扶持誰做正室。
那段日子，真的無法回想。
最難的一次，是鄭富豪帶着一羣小混混，淡定看我和林夕廝打。
他戴着墨鏡，大金鍊子金手錶，說出的話令人肝膽欲裂：「林夕你放心大膽的打，打不過了還有這麼多兄弟在，總不能讓你喫虧的。」
我腿肚子都在打顫，但想到淨身出戶，我和兒子會多艱難，我依舊卯足了勁要戰鬥到底。
是兒子，小小的人兒抱住他大腿哭求：「別欺負媽媽，你這個大壞蛋，我討厭你。」
被鄭富豪一腳踹在胸口，當場閉過氣去。
我抱着兒子要去醫院，鄭富豪卻把我擋在原地：「簽字離婚我就讓你去醫院。不然這孩子命硬不硬，我就不知道了。」
我肝膽欲裂。
「鄭富豪，這也是你的孩子！流着你的血！」
鄭富豪神色不屑：「孩子，我想要的話，多的是女人給我生孩子，這個死了，大不了再生幾個。」
我恨得想要喫他的肉，卻在觸及到兒子蒼白的小臉後，不得不妥協，簽字答應淨身出戶。
兒子還在醫院搶救，鄭富豪就把我們的東西全部從家裏扔了出去。
兒子一出院，他就迫不及待拉着我去領了離婚證。
可就是這樣狠心絕情的鄭富豪，兒子居然寧願讓他參加升學宴，也不願意我這個親媽去。

-2-
酒樓的電話打斷了我的沉思：「姐，後天升學宴的菜色，今日還需要跟您再確認一下。
「您訂的是 2980 元一桌的規格，酒水用的是天之藍，煙用的是···」
我深呼吸一口氣，直接打斷了對面：「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如果我取消升學宴的話，費用方面？」
對面被我嚇了一跳。
「您確定要取消升學宴嗎？酒店門口液晶屏幕已經滾動式播報您兒子考上名牌大學的喜訊，宴會廳也按照您兒子的要求，專門設計了舞臺。
「是我們酒店哪裏做的不到位嗎？您可以跟我們說，我們一定會及時改正的。」
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實在不好意思，取消升學宴是迫不得已，您覈算一下，必要的損失和賠付，我一應承擔。」
酒店那邊堅持要面談。
我直接打車來到了酒店。
恰好在大廳和另外一家三口撞到一起。
他們苦着臉在求工作人員：「您通融通融，我ťūₘ們跑了不知道多少個酒店，都說滿了。
「你說現在孩子高考都要辦升學宴，日子也排得緊，我們之前訂的那家不知怎麼酒店還能被消防封了。
「我們請柬都散出去了，如今還有賓客從外地趕來的，實在是沒辦法，您看看能不能幫幫忙。」
酒店工作人員愛莫能助。
「實在是我們酒店的訂單，都要提前一個月預定，如今您突然找上門，我們也安排不過來啊。」
我立馬湊上前去：「你們原定的是哪天？」
得知恰好是兒子舉行升學宴的日期，我心思立馬活絡。
「我兒子本來預定後天舉行升學宴，但因爲一些原因，我們暫時用不到了。
「今日我到酒店，也是跟經理協商退訂的，你們要是用得上，不如我們一起去找經理？」
前臺小姑娘也鬆了一口氣，直接給經理打了電話。
最終我們坐下來協商，我原定的酒席，那家人刪減了一些菜色後，定了下來。
關於舞臺的設計，他們也跟經理溝通新的設計方案，一切搞定後，我拿着退回來的百分之七十宴席費用，打車去了金店。
說來可笑，我年輕時候清高，不喜歡黃金首飾。
後來喜歡的時候，卻因爲拖着兒子，捉襟見肘，買不起。
如今既然兒子不需要我參加升學宴，更親近人家血脈相連的父親，那我犒勞一下自己，也是沒問題的。
大金鐲子比我想象的要便宜，我還以爲一個輪胎鐲子要七八萬呢，結果這個空心的，加上設計費用啥的，也才四萬塊錢。
可憐我猶豫了十多年，一直沒捨得給自己買。
別說，不愧是我心心念念許久的大金手鐲，戴在手上確實是好看。
我從金店出來後，緊接着打車去了攝影店。
前臺小姑娘一看到我，立馬笑着招呼我：「阿姨，您放心，您預訂的大屏播放視頻，我們已經在加緊做了，還有您預訂的攝影、跟拍，我們也都在緊急排單了。」
我猶豫半晌，還是開口問了：「您好，我想問一下，如若我想退單的話，是直接跟您對接嗎？」
前臺小姑娘神色一僵：「阿姨，是不是我們哪裏做的不夠好？您之前已經付了三千元定金，如果退單的話，定金是不能退的，這您知道嗎？」
我知道。
但損失三千，還是損失一萬多，我還是分得清的。
我咬牙：「不好意思，因爲我個人原因，這單···」

-3-
我話還沒說完，兒子已經笑着陪同學一起走進了攝影店。
他笑着跟同學分享：「我媽給我訂的，是他們店最貴的一套跟拍和攝影，之前還幫我做了十幾分鐘的錄像視頻，絕對帶勁。
「等你看看，不行也定這套吧。」
轉頭看見我，兒子眉頭一蹙：「你怎麼來了？不跟你說了嗎？我的升學宴，跟你沒關係，你怎麼什麼都想插一檔子？」
他同學拉了拉他：「哎，你怎麼跟阿姨說話的？你的升學宴，阿姨不去誰去？」
那孩子笑着湊到我跟前：「阿姨，你好，我是秦風，高中三年，我可喫了您三年的包子，您手藝可真好啊。」
我也認出來這孩子了。
是兒子鄭宇同寢室的舍友。
這孩子風趣幽默，他們學校成人禮的時候，他還專門給我和鄭宇拍了很多張感人的照片和視頻。
我趕忙打招呼：「阿姨的包子鋪遷到了城西，還是原來的名字，你到店裏提我，永久給你免費喫。」
鄭宇笑得張揚：「阿姨，那可說定了啊。」
鄭宇不耐煩：「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跟同學辦，你別在這礙眼。」
我努力攥緊拳頭，卻依舊難以抑制憋屈的情緒。
對着鄭宇的臉就是一巴掌：「這就是你對生你養你的母親的態度？」
鄭宇被我打得呆愣在原地，他眼眶赤紅：「你打我？」
眼前倔強委屈的少年，莫名和年幼時的孩童重合。
剛離婚那兩年，爲了養活鄭宇，我在縫紉機廠拼命踩縫紉機，他坐在我身旁玩布頭。
那天工廠有急單，我幹得太投入，忘記他還沒喫飯。
等我趕完工問他餓不餓的時候，他就這樣赤紅着眼睛：「宇宇不餓，媽媽幹活累，媽媽不餓，宇宇就不餓。」
血脈親情就是這樣，他是纏繞我而生的藤蔓，他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就能把我拉到回憶裏沉淪。
我們熬過那麼多艱苦難熬的日子，怎麼如今他考上好大學了，我當年買的門面拆遷了。
他卻跟曾經欺負我們的畜生親近了呢？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把眼底洶湧的淚意逼退，對着前臺小姑娘重複：「不好意思，這單您那邊操作取消吧，定金也不必退給我了。」
鄭宇瞬間惱了。
他不可置信：「我知道您心裏不痛快，但也沒必要這樣折騰吧？
「升學宴還有兩天就開始了，您現在把這單取消了，您還能訂到多好的？到時候升學宴上開天窗，我看你怎麼交代？」
我忍不住氣笑了。
他竟然以爲，我退單，是爲了給他預定更好的。
看樣是我給他的愛太多了Ṭū́ₗ，所以他有恃無恐，從不覺得我對他能狠下心來。
說來可笑，我費勁吧啦爭取到兒子的撫養權後。
唯恐委屈了他，不論在工廠，還是在包子鋪給人包包子，從捨不得把他丟下。
後來靠着努力，好不容易在鎮上買了一間小門面房，我們娘倆喫喝拉撒都在這小鋪子裏面。
因爲包的肉新鮮，幹活麻利，所以回頭客很多。
包包子雖然客源穩定，但確實辛苦。
我基本每天都要三點起牀，一直忙活到七點半，才捨得把兒子叫醒。
曾經小小少年也攥緊拳頭跟我發誓：「媽，等我長大了，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就把你接到身邊，讓您享清福。」
可話猶在耳邊，兒子已經投進鄭富豪的陣營。
這對我來說，是無法接受的背叛。

-4-
奔波一天回到家的時候，紅霞滿天。
二姐給我打電話：「幺妹，你說你門面房拆遷，賠了兩套門面，還賠了二百萬。你怎麼就不懂享受生活呢？」
「什麼時候到雲南來找我？我帶你去看日照金山！宇宇高考結束了吧？到時候你帶他一起來玩。」
我想了想，直接在手機上預訂了去往雲南的機票。
在出發前，我給之前聯繫的駕校打去電話：「你好，我之前預定的學車，現在因爲個人原因，需要退單。」
還有之前提前定好的蘋果全家桶，我也跟銷售發消息說不要了。
一切都打點妥當後，我拿着省下來的那筆錢，坐上了去往雲南的飛機。
正值旅遊旺季，雲南到處都有穿着碎花裙的遊客，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二姐看我獨自前來，沉思片刻才問我：「鄭宇怎麼沒跟着一起來？」
兒子不讓我去參加升學宴我沒哭，在外人面前鄙夷我我也沒哭。
但二姐一句暖心的追問，我淚水控制不住往下掉：「他嫌棄我丟人，他的升學宴不讓我去參加，反而讓鄭富豪那個畜生和林夕那個小三去參加！」
二姐瞬間也紅了眼：「你呀！
「當初所有人都勸你別帶孩子，孩子有爺爺奶奶爸爸疼，爸爸還能賺錢，你不聽，爲了他淨身出戶，又當爹又當媽把他拉扯大。
「這孩子，不愧是老鄭家的孩子，一樣的沒心肝。」
我把頭埋在二姐的肩膀上，任由淚水不住流淌，仿若要把此生的委屈都哭盡。
哭夠了，就隨着二姐大街小巷去逛蕩。
端坐在店鋪門口，讓阿姨幫我編頭髮的時候，鄭宇給我打來電話：「媽！我們提前定好的宴會廳，怎麼給別人用了？
「您快點跟酒店確認一下，爸和林姨都來了，賓客也都三三兩兩到酒店了。
「這前臺還說，宴會廳已經換給別人了，這不開玩笑嗎？我陪着您親自來敲定的菜色和舞臺，咱們一把手轉過去六萬塊錢，怎麼能變成別人的？」
我看着鏡子中滿頭彩辮的自己，輕笑一聲：「哦，酒店我退了。」
鄭宇不可置信：「你開什麼玩笑？我班主任和各科老師都來了，爸的朋友還有林姨的小姐妹也來了，你把酒店退了，我們怎麼辦？」

-5-
怎麼辦？
涼拌。
見我不答話，鄭宇深呼吸一口氣：「媽，我知道我前幾天惹你不開心了，哎呀，不是我不想讓你參加升學宴，是同學老師們都在，你說我不要面子的嗎？
「你是不是給我換宴會廳了？或者幫我換更好的酒店了？是杏園還是星湖？你趕緊的吧，大熱天的，我們一羣人在酒店大堂像傻子一樣。」
嘖，我也感覺他是傻子。
「我說，宴席我退了。
「不僅酒店宴席，還有攝影和錄像，還有之前給你訂的蘋果全家桶以及駕校學車，我都退了。
「我不懂你和你父親血濃於水的感情，我去參加你的升學宴不體面，那就讓能給予你體面的人，給你操辦這一切吧。」
說完，我直接掛斷電話，並把鄭宇拖進了黑名單。
接下來的日子，我隨着二姐一起去沙溪古鎮看日落，去玉龍雪山看日出，還租車去了瀘沽湖。
水性楊花在水面搖擺，瀘沽湖景區人較少，我們漫步在湖邊，第一次感受到靜謐這個詞。
這些年，我拖拽着鄭宇，爲了賺夠錢，爲了買門面，爲了開包子鋪。
我一直都是緊繃着的狀態，如今不用操心孩子的學習，包子店也在店長的管理下井井有條，我總算有時間去觀看每一顆石子的紋路。
但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房產經理給我打電話，說我之前在網上掛的那套房子，如今有人很喜歡，需要走一下過戶流程。
我只得告別二姐，再次踏上回家的飛機。
到家的時候，卻發現門口被潑滿了油漆：【張麗婷只圖享受，拋棄年幼兒子。】
【張麗婷拋夫棄子，捲款跑路。】
我蹙眉，準備打開房門先回家再說。
卻發現門鎖也被人堵住了。
不得已，我只能打電話給修鎖師傅。
等待的過程中，對門聽到動靜打開房門：「張姐，不是我說，你也太心狠了吧？宇宇多爭氣啊，考上名牌大學，你怎麼能讓他出那麼大的洋相？
「前兩天去參加升學宴的人都說了，你把酒席給退了？現在又是旺季，臨時上哪坐席？那些人走的時候，臉都是黑的。」
我眼皮都沒抬：「哦，你心疼啊。那你花錢給他訂宴席啊。」
鄰居訕訕的：「不是，張姐，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吧？又不是我兒子。宇宇考上的可是名牌大學，以後前途無量，你這輩子的指望，不就是這個兒子嗎？
「他青春期好面子，有自己的考量也正常，你何苦讓自己親生的孩子難做呢？」
我嗤笑，指了指牆上鮮紅的大字：「這些字你看到了？他讓我替他着想，你看看他可有尊敬我一分？」
恰好修鎖的來了，鄰居訕訕關閉了房門。
修鎖師傅瞥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牆，最終什麼都沒說，低頭認真幫我開鎖。
鎖打開後，我感激對方知分寸，就從冰箱裏拿出一瓶飲料遞給對方。
誰知恰好被鄭宇看到，他直接鉗制住開鎖師傅的胳膊：「好啊，張麗婷，這下你無法抵賴了吧？
「我說最近怎麼這麼反常呢，原來是找好下家了，嫌棄我這個拖油瓶了。」
我感覺腦子嗡嗡疼了起來。
他怎能如此污衊我。
剛離婚那兩年，經常有人跟我示好，家裏人也幫我介紹對象。
但無論是誰，得知我帶着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後，都沉吟表示：「我很喜歡你，但我精力有限，無法給別人養兒子，女孩子就罷了。」
爸媽也勸我：「何必替他老鄭家養孩子，乾脆把鄭宇送回去，你也找個板正的人家一起過日子。」

-6-
可我從不覺得鄭宇是拖油瓶。
他是我親生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續，爲了他的撫養權，我甘願淨身出戶，我怎能爲了所謂的安逸生活，就把他送回婆婆家。
再後來他上初中，包子鋪的老闆看上了我。
他不介意鄭宇的存在，唯一一點就是，要我答應以後不給鄭宇花錢娶媳婦，不給鄭宇買房子。
我直接拒絕了。
鄭宇是我的責任，我願意爲他付出我所有的所有。
但如今，他空口白牙說我找野男人，嫌棄他是拖油瓶。
開鎖師傅着急擺手：「恁可不能胡說啊，俺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呢，恁胡說八道，讓俺老婆懷疑，俺可不依。
「這牆上污言穢語，不會就是你這個小兔崽子寫的吧？
「你長得人高馬大，養得細皮嫩肉，怎麼看也不像被拋棄的模樣，倒是你媽，看起來喫了不少苦。」
鄭宇看到開鎖師傅手上的工具包，才緩和一瞬神色：「那你不早說，開鎖就開鎖，又不是沒給錢，喝什麼水？一把年紀還愛勾三搭四，怪不得爸當年不要你。」
我氣得渾身顫抖，對着鄭宇的臉就是一巴掌：「滾！立刻馬上給我滾！」
鄭宇直接伸手：「你先給我錢！
「都怪你，害我升學宴被毀了，幸好有爸和林姨在，他們幫我聯繫了新的酒店和攝影，這回我也不讓你操持了，給我十萬塊錢，我們絕對會把升學宴辦的漂漂亮亮。」
我忽然笑了。
「有你爸和你林姨在，那你還回Ţú⁻來找我要什麼錢？
「去找你爸和林姨啊。」
鄭宇抿脣，眼底都是憤恨：「你又不是不知道，爸再婚，沒你花錢這麼自由，再說，他們又沒有拆遷的門面，這幾年生意不好做，他們也不容易，上哪能拿出來十萬塊錢。」
字字句句都在爲鄭富豪辯解。
口口聲聲都是我容易。
我忽然就硬下了心腸：「鄭宇，你成年了，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你喜歡你親爸後媽，你就跟他們好好生活，我當自己沒生過你，你也當自己沒有我這個媽，咱們以後不牽扯。」

-7-
因爲我之前給鄭宇買的房子，地段好風景也好，買家第二天就去房產局辦理了過戶。
房款一百八十萬到賬後，我拿着這筆積蓄，配上我之前攢的錢還有鋪面的賠償款，在當地買了一套養老公寓。
這公寓除了價格貴，其他都沒毛病。
就連保安都是八塊腹肌的男體育生，更不用說溫聲細語的服務人員。
每日有專門的醫護人員上門給量血壓查身體。
飯菜是現成的，衣服是洗好烘乾的。
我每日除了去包子鋪視察，就在養老社區參加社團活動。
生活充實，很快就忘記了Ṫũ̂ₖ鄭宇給我帶來的不愉快。
但這人，不經唸叨。
我才安頓好，二姐就轉發了一條短視頻給我。
鄭宇在鏡頭前聲淚俱下，哭訴自己考上名牌大學，親生母親卻不管不顧，拋棄自己去養老頭。
他配的照片，是他初三那年，我心疼他讀書辛苦，每日熬好雞湯給他送去。
那時候包子鋪還沒現在的規模，包包子、收拾餐桌，刷碗打掃衛生都是我獨自負責。
往往去送飯的時候，我都來不及收拾。
那時才十五歲的鄭宇，眉宇稚嫩，卻滿臉心疼：「媽，下次您別來回跑了，多累啊。」
而背景圖上的照片，就是他同學拍畢業照，順手幫我們拍下來的。
我覺得自己油膩膩的，很拘謹。
十五歲的鄭宇卻用這張照片做屏保了很久。
如今，他把自己那一半裁掉，竟用這張照片來攻擊我。
因爲「包老頭」「油膩膩的大媽形象」這種勁爆性衝突，視頻在網上爆火。
有很多小朋友在評論區玩梗。
【少年不知富婆好，如今叫聲老寶寶。】
【不是，我比大媽差在哪兒？人家那形象都敢包老頭，我居然連男模都不敢點。】
【嘖，真是大千社會無奇不有，我兒子要是這麼優秀，我一定努力供養，哪能爲了自己的快活，就耽誤了孩子的一生。】
······
評論區說什麼的都有。
緊接着，鄭宇又發了第二條視頻。
這次更加簡單粗暴，是我拆遷門面房時，簽署的拆遷文件。
鮮紅的兩套鬧市區門面房還有二百萬的字眼，徹底刺激網友們的眼膜。
【不是，憑什麼啊？這種事發朋友圈就行了，別讓我看到啊。】
【我真是服了，祖國媽媽，你真的把我養的很差。】
【二百萬，兩套門面房，以我現在的薪資，我幹到下輩子都拿不到，我真是要哭了。】
【就這條件，還摳搜不給孩子上大學的錢，這是人？】
【果然，男人女人一旦有外心，就很難把持住本心，心疼博主一秒。】
······
趁着評論區精彩的時候，鄭富豪緊跟着也發了段視頻。
【很多事，我本來不打算說的，但如今孩子考上了大學，而張麗婷做事卻如此決絕，我還是決定給大家給自己一個交代。】
【當年，我承認我跟張麗婷離婚不體面，但萬事有因纔有果，我放着好好的老婆孩子不要，非得犯賤找小三嗎？】
【實在是那晚，我在草垛裏發現了張麗婷和我們村老光棍的事。兄弟們，是個男人都接受不了綠帽壓頂的難堪。這些年，爲了鄭宇的健康成長，我什麼都沒說。如今孩子有了辨清黑白的能力。】
【宇宇，當年你媽和老光棍在草垛裏，還是你先發現的，你還記不記得？】
我死死盯着屏幕。
不會的。
就算鄭宇愛面子，拒絕我去參加升學宴，也絕不會顛倒黑白，更不會造我這個生身母親的黃謠。
但我高估他了。
他居然配合着紅了眼眶：「這就是我升學宴，不讓我媽媽來參加，反而讓爸和林姨參加的原因。」
網友們的指責和謾罵我懶得再看。
也有部分幫我說話的好心人，但這些都彌補不了我親生兒子對我的傷害。
我決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8-
在養老社區這些日子，我什麼都學。
剪輯短視頻，網紅孵化，甚至還修了心理學。
倒不是爲了學到什麼手藝去賺錢，實在是心頭難過，想用忙碌打發難熬的時間。
沒想到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我找出曾經鄭富豪爲了逼退我，專門拿回家的，一沓又ẗũ⁰一沓的清涼照片，拍照打碼。
又找出當年鄭宇在醫院的診斷證明，還有這些年，我帶着他在服裝廠、包子鋪，以及那張照片的原版。
發了一個超長的視頻。
【大家好，我是事件當事人張麗婷。
【關於鄭宇和鄭富豪所說的內容，我解釋如下。
【一、從始至終出軌的人，都是鄭富豪，他爲了逼迫我離婚不惜對親兒子動手。
【二、我之所以不管鄭宇的升學宴，是因爲他在升學宴上只邀請鄭富豪和小三姐林夕參加，卻嫌棄我這個一手把他養大的親生母親。
【三、這是照片的原版，鄭宇，但凡你還是人，就不該拿這張照片抹黑我，我在最忙碌的時候，都擔心你喫不好。】
短視頻一經發出，網友們就順着網線追了過來。
網上衆說紛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觀點。
【不是，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誰願意看你們家這些破事，不用說，過兩天就直播帶貨了，這樣起來，你們祖宗十八代怎麼辦？】
【阿姨那張照片，看起來好心酸啊，她手還紅腫着，一看就是在涼水裏泡留了，倒褂上還有水漬，鄭宇你有沒有心？】
【爲什麼要逞能獨自帶大孩子？自作自受！】
······
我們家這點破事登上熱搜的時候，秦風聯合同宿舍的另外兩名男生髮了個聯合視頻。
【鄭宇，阿姨爲了讓我們照顧你，連續三年請我們喫包子，就算你忘記了阿姨的好，我們都不敢忘。
【至於阿姨爲什麼對你絕情，我不信你心裏真不知道，阿姨含辛茹苦把你供上名牌大學，你升學宴卻不讓阿姨參加。
【如此對待一心把你扶持成人的母親，你這樣的人，就算考上再好的大學，也絕不會成才。】
在他們的視頻裏，有我頂着烈日給他們送包子的視頻，也有我怕他們熱，專門給他們買冰棍送過去的照片。
之前質疑的網友們，總算閉了嘴。
【爲了讓兒子在宿舍舒服些，不惜對全寢室的人都好的阿姨，能對兒子有什麼壞心眼？】
【不是，代入一下，我兒子結婚要是不讓我去參加喜宴，我真的會拿把刀去婚禮現場鬧。】
【這是兒子？這是討債鬼吧？支持阿姨。】

-9-
網友們一邊倒的時候，鄭宇陪着鄭富豪在直播間面前開啓了直播。
看着他們湊在一起的畫面，我渾身都在顫抖。
我還記得鄭宇九歲那年，婆婆哭求我暑假把孩子送回去陪陪她。
我徵求過鄭宇意見後，答應了她。
可才送過去三天，婆婆就哭嚎着給我打電話：「麗婷你快來，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快些，再不來宇宇就要被打死了。」
電話背景聲中，是鄭宇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我錯了。爸爸，別打我。」
我騎上電動車就往鄭家趕，因爲太着急，在一條斷頭路，直直摔倒在地，頭被摔了個大疙瘩，差點就暈死了過去。
我拼命要自己的胳膊，才頂着大雨趕到鄭家。
婆婆在拼命拉扯鄭富豪，卻毫無辦法，林夕笑得得意：「小小年紀就敢對我耍流氓，富豪ƭŭ⁴，你得好好教訓他。」
鄭宇倔強握緊拳頭：「我沒有，你長得醜，還是小三，我就是對豬耍流氓，也看不上你。」
換來的是鄭富豪變本加厲的暴打，皮帶抽在身上，帶出一條又一條的血痕。
我當時直接瘋了。
拿起門旁婆婆幹農活的鐵鍁就往鄭富豪身上拍，那一刻什麼理智都沒有了，我只想跟鄭富豪還有林夕同歸於盡。
是婆婆聲嘶力竭喊住了我，對上țù₀鄭宇脆弱的眸子，我才放下手中的鐵鍁。
雨下得太大，電車已經沒法騎了。
我就抱着鄭宇，冒着大雨，深一腳淺一腳去的醫院。
如今，鄭宇居然能心平氣和跟鄭富豪還有林夕一起開直播。
視頻裏，鄭宇坐在鄭富豪和林夕的中間，哭紅了眼睛：「我想問問大家，我只是希望我親生父親見證我的升學宴，我有錯嗎？」
「林姨是爸爸相伴一生的伴侶，我順便邀請了她，也錯了嗎？」
「爲什麼媽媽要不依不饒？難道把我囚禁在自己身邊，做她一個人的禁臠，她纔開心嗎？」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
鄭富豪卻直白得多：「一把年紀了，還把目光對準自己的兒子，實在寂寞可以去找男人，孩子還有光明燦爛的未來。爲什麼孩子要逃離，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直播間網友倏然一驚。
【不是我理解的意思吧？】
【我的天哪，早就聽說這些單品家庭的母親奇葩了，沒想到還見到真實的了。】
【可不是，之前那些讓兒子抱着轉圈圈舉高高的視頻，你們都忘了？】
【嘖，真是世風日下，難怪孩子寧願跟出軌的父親，也要逃離。】
【不管怎麼說，孩子總是可憐的吧，父母離異他不能選擇，母親變態他也要被迫承受。】
······
看着直播間惺惺作態的三人，再看着鄭宇配合着他們詆譭我。
我不信他忘記了我曾經帶着他在服裝廠包子鋪喫的苦，我也不信他忘記了我對他的好。
但他依舊選擇以最難堪的方式朝我潑髒水。
恰好此時，他考取的軍校來背調。
我沒有添油加醋，只是把他直播間的言論，以及他詆譭我、在我家潑油漆的照片，還有他之前憤世嫉俗，在網上發表的不紅也不專的言論，提交給了調查組。
最終，鄭宇好不容易考上的軍校，被取消了錄取資格。

-10-
鄭宇和鄭富豪爲了直播帶貨，毫無下限，各種詆譭我之後，我就直接下載了視頻軟件。
眼不見爲淨。
但我沒想到就算這樣，鄭宇還是找到了我。
他拿着一把刀抵在我腰間，眼底都是瘋狂和絕望：「你要毀了我嗎？你知道我考上這所軍校有多難嗎？」
「我今年超常發揮，才能夠到我的夢想，你卻毀了它，你這樣的老不死，有什麼資格活在世上。」
他以爲我還是獨居的老人嗎？
他想錯了。
我花那麼大價錢在養老社區買公寓，爲的就是配套服務。
很快，男大畢業生鉗制住了他。並順帶報警把他扭送去了派出所。
鄭宇痛哭流涕，說自己只是情緒激動。
他還委屈巴巴問我：「不就是讓爸爸和林姨參加升學宴嗎？你怎麼就如此大的反應？」
我也氣笑了：「那你就讓你爸和你林姨出錢重新給你辦升學宴，來噁心我做什麼？」
鄭宇理直氣壯：「你又不是不知道，爸根本就不會給我出這個ťû⁷錢。」
「我也很好奇，鄭宇，你明知道我對你最好，我爲你付出一切，爲什麼在這種時候，你寧願選擇你父親，也要背叛我呢？」
鄭宇避開我的視線：「爸是外人，如若我對他不好，他就不會爲我付出了，但你不一樣，你是自己人，無論我怎麼對你，你都會···」
說到這裏，鄭宇捂住了嘴巴。
我卻笑出了眼淚。
所以，是因爲我對他太好，太縱容，所以他纔對我有恃無恐嗎？
因認錯態度良好，而我沒收到實質性傷害，居然以家庭糾紛把鄭宇放了出來。
我如同喫了蒼蠅一樣噁心。
爲了安全着想，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社區裏面跟人家學編繩，很少出門。
手機更是能不看就不看，就鄭富豪和鄭宇弄的那出，還不夠噁心人的。
但我沒想到，才過了一個月，警察再次聯繫上了我。
我驚愕：「鄭宇失蹤了？」
警察同志神色很嚴肅：「綁匪要求拿出五百萬的現金，不然就要撕票。
「這事不可輕舉妄動，一切聽從我們警方的指揮。」
我卻福至心靈：「警察同志，你們有沒有調查過鄭富豪和林夕？
「他們倆前十幾年對我兒子不聞不問，如今突然湊上來，贖金又卡的這樣恰到好處，要五百萬，我懷疑···」
警察同志認真記錄我的猜測，並提醒我，一定要時刻保持警惕。
果不其然，當晚，警方就在出租屋逮捕了鄭富豪和林夕。
他們把鄭宇捆綁在椅子上，嘴上貼上了膠布。
面對警察的詢問，鄭富豪供認不諱：「老子點背，賭博輸了錢，不然你以爲老子稀罕回來找這小癟三，年紀輕輕就敢對後媽下手，這能是什麼好玩意？
「但人家命好，老孃二十萬買的破門面，居然拆遷出這麼多錢和門面。」

-11-
鄭富豪和林夕鋃鐺入獄。
鄭宇被解救出來後，第一時間就跪在了我公寓門口。
「媽，我知錯了，對不起，我陷入了鄭富豪和林夕的糖衣炮彈中。
「媽，您打我吧，罵我吧，求求您別生我的氣，再給我一次復讀的機會。這次我發誓，我升學宴的主位上，只能坐您一個人。」
看着監控中，仿若喪家之犬的兒子，想起這些年相互扶持, 我的心仿若刀絞般疼痛。
但想起他面色如常造我黃謠，面露兇狠拿刀抵着我, 我忽然就硬下了心腸。
拿起手機，直接給保安打去了電話：「保安, 以後鄭宇再來, 直接把他關在社區門外。」
鄭宇被拖走的時候, 還在痛哭流涕：「媽！您忘了嗎？那年服裝廠拖欠工資, 您手裏只有五塊錢, 那是我們一週的生活費。可我盯着別人手中的巧樂茲直嚥唾沫, 您咬牙給我買了一支。
「媽, 我不信您能對我狠心，媽，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連話都懶得再跟他說。
爲防止他再來噁心我, 我應二姐的邀請, 陪她一起去川西環線自駕遊。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我和二姐騎馬馳騁，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我們一路向西, 經過草原、湖泊、沙漠、無人區, 最後再回到生我們養我們的小城時。
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這時高考複習班已經截止報名，在我的遊說下，二姐也在我們養老社區買了房子。
每日一起跳廣場舞, 一起上社區課堂, 日子過得很滋潤。
再次得到鄭宇的消息, 是在法治新聞上。
鄭宇持刀砍死了八十歲的奶奶，並拍視頻發到了網上。
雖然視頻立馬被下架了。
但打碼的視頻也隨之被網友們傳播。
尤其是鄭宇聲嘶力竭的質問：「你不是說, 只要我哄爸爸和林姨回安縣定居, 你就把老宅給我的嗎？」
「如今爲了哄他們回來，我得罪了親媽，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你爲什麼要把老宅給二叔？你拿我當什麼？」
我悲哀的閉了閉眼。
原來, 竟是爲了一套老宅，鄭宇就輕易背棄了我這個親媽。
如今也是爲了一套老宅，騙人的和被騙的, 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在看守所裏，鄭宇求見我。
我思考了很久, 還是去了。
短短一個半月不見, 曾經我高大白嫩的兒子，如今乾瘦像老頭, 一看到我，他立馬痛哭出聲：「媽，我後悔了！」
「媽，從始至終，在我心裏，你都比爸重要，我只是想騙一套老宅，那是您年輕時候打拼下來的基業，憑什麼歸別人。」
「但我沒想到，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出監獄的時候，我鼻子發酸，眼眶發疼。
我不知道鄭宇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但看着親手養大的孩子, 走到今日這一步，我找不到任何大仇得報的快感。
二姐遙遙在遠處衝我揮手, 在她身後, 彩虹懸掛在空中。
二姐紅着眼睛抹去我眼底的淚：「日子要向前看。」
我坐上她的車，把監獄遠遠甩在身後。
日子還要過下去，我們都不要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