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明月

和陸燃在一起的第七年,他洗去我脖頸的標記。
於是我從他的情人重新變成了他的保鏢。

-1-
我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身份的轉變,淡然應道:
「知道了。」
我沒問他原因,想來也不過是厭了之類的,和這世間大多數情侶一樣。
很多年前當我們在一起時,我就在想這一天了。
我想分手的時候我一定絕不糾纏,善始善終,當一個體體面面的前任。
這樣就算我們情人當不成,也可以當朋友,至少我還可以留在他身邊。
也許是我的態度太過平靜,以至於陸燃都幽幽地望了我許久。
不過很快他就滿意地笑了,因爲他知道我永遠不會違揹他的決定。
哪怕此刻他讓我死,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從窗臺跳下去。
omega 洗去標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帶有很大的風險。
醫生反反覆覆地問了我很多遍:
「確定要洗去標記麼,這可能會對你以後的身體健康造成影響。」
我沒聽到醫生說的話,只是望着窗戶外面一隻蜻蜓出神。
它反反覆覆地撞着玻璃,似乎想要給自己撞一條出路。
就好像我一樣,反反覆覆追逐一個不可能的人,讓自己如此狼狽。
於是醫生又皺着眉頭,再問了我一句:
「你確定要洗去標記麼?」
我嘩地一下將窗戶推開,蜻蜓受了驚,朝遠處飛去。
我笑着望着它飛遠,淡淡道:
「我確定,儘快給我安排吧。」
手術那天,陸燃特地給我放了幾天的假,讓我多休息幾天。
病房裏,剛剛接受完手術的 omega,鬼哭狼嚎地叫着。
omega 這個羣體,痛覺神經本就比其他羣體更加敏感,況且是硬生生地在腺體上割一刀。
因爲是腺體上的手術,怕影響到麻藥的正常代謝,洗標記的手術是不能打麻藥的。
我很平靜地躺在手術檯上,任由護士將我的手腳身體束縛起來。

-2-
動手術醫生的聲音很溫柔,像哄小孩似的,下手卻又穩又狠:
「乖,一點都不疼,馬上就過去了。」
我只看見他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顯得溫柔無辜,不像陸燃的眼睛是向上揚,鋒利而凜冽。
不知怎麼,我又想起陸燃了,這不是一個合格的前任應該乾的事情。
下一秒腺體上一陣劇痛,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來。
我死死地咬着嘴脣,直咬到鮮血淋漓,連一絲聲音都沒逸出。
畢竟我一向是個很能忍痛的人,從前當秦時保鏢時,刀扎進身體裏,我還能笑着和對手周旋。
刀在腺體上反反覆覆地來回切割,不知怎麼我竟然會想起陸燃給我標記的那晚。
二十歲的陸燃,眼神亮晶晶地望我,小心翼翼地問我:
「秦時,我可以標記你麼?」
可能是他那晚的眼神太亮了些,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頭。
明知道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將自己和另一個人綁在一起絕不是個明智的事情。
況且是我和陸燃之間,保鏢和少爺。
可是我還是答應了,那晚陸燃的脣印在我的腺體上。
我有些詫異,直到現在我還能想起那晚帶給我的痛與歡愉。
手術完成時,我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以至於醫生看着我的眼神里都多了幾分欽佩。
我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替自己打了一輛車。
到達目的地時,司機惶恐地喚了我好多聲:
「喂,喂,你、你可別死在我車上。」
許久我的意識重新回來,我緩緩勾起一個笑容:
「麻煩你將我送到樓上,我會付你額外的費用。」
我在牀上躺了整整三天,很可惜,難得的一次休假竟然被我給睡過去了。
第四天早上,我替自己煲了一鍋湯,鏡子裏我的樣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至少是外表上的。
這樣強悍的恢復能力,或許要感謝陸家從小給我注射的各種試劑,造就了這一具甚至超過大多數 alpha 的身體。

-3-
我以保鏢的身份留在了陸時的身邊,依舊是形影不離。
和做情人的時候,沒太大的區別,只是位置從牀上變成了房門外。
做陸燃的保鏢,絕不是一件輕鬆的活,畢竟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了。
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弟弟,還有陸家那一羣被觸及利益的叔叔伯伯。
陸燃十三歲那年被人綁架,差點死了,被救回來時,臉白得像個死人。
神志迷迷糊糊的時候,還在喃喃道:
「我不要阿時給我輸血,我不要他死。」
也是從那天起,我決定陸燃是我以命相護的人。
原因很簡單,僅僅是他把我當人看待。
我是陸家從貧民窟裏買回來的,因爲我有着和陸時同樣的稀有血型。
所以我的存在僅僅是作爲陸燃的血包,在關鍵時刻用來救陸燃的命。
沒有人將我當人看待,他們在我身上注射各種的試驗藥劑,冷眼看着我痛苦地哀鳴。
只有陸燃會問我:
「今天還開心麼?」
他說: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沒人可以傷害你。」
後來我主動進了陸家的訓練場,以命相搏,九死一生中激發潛能。
我成了陸家最王牌的保鏢,只要我在,沒有人可以近陸燃的身。
他們發現我的功用已經遠遠超過一個血包的作用,於是讓我陪在陸燃的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到底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回憶起來就有點沒完沒了,直到門咔地一下開了。
陸燃從房間裏走出,淡淡吩咐道:
「晚上要參加陸家的家宴,你準備一下。」

-4-
陸家的家宴依舊和平常一樣,表面上兄友弟恭,背地裏暗潮洶湧。
只是我沒有想到姜呈安也會在這裏,陸燃的命定之番。
陸燃和姜呈安的信息素匹配值是百分之九十五,天作之合,命中註定。
不像我與陸燃,匹配值只有百分之七十多,甚至ŧųₔ標記時,會出現輕微的過敏現象。
甚至當初我倆去醫院時,醫生都勸過我們:
「以你們的信息匹配值,以後很難孕育孩子,不如趁年輕早做打算。」
但我倆偏不信邪,偏要勉強。
很多年前,陸家就已ẗųₕ經提出和姜家的聯姻,甚至不惜給陸燃下了藥,想要生米煮成熟飯。
不承想,陸燃寧願自殘也不願意順從。
我還記得那天,陸燃渾身血淋淋的,卻依舊望着我笑:
「哥,我沒有碰她,我永遠不會背叛你的。」
其實我本來是不信的,像我這樣被親生父母賣掉的孩子,對所有人都抱着百分之一百的懷疑。
只是他一遍遍地說,我一遍遍地聽,聽到ţú³最後還是信了。
不同的是,姜呈安今天是作爲陸燃弟弟陸欽的未婚妻出現在這裏的,姜呈安與陸欽的匹配值雖然達不到與陸燃的那麼高,但也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便將聯姻的對象換成了陸欽。
姜家的勢力不小,若是能得到姜家的依靠,大有益處。
所以陸欽對姜呈安殷勤備至,忙得不亦樂乎:
「呈安,你嚐嚐這個魚。」
姜呈安神情懨懨,看起來身體不佳,但還是輕輕嚐了一口。
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
「很好喫,謝謝。」
姜呈安本就生得極好,又是千寵萬寵嬌養長大的,眉眼間一股嬌憨感。
陸欽被這一笑給迷得像個傻子,撓着頭只知道傻笑:
「你要是喜歡喫,我們成婚以後,我就把這個廚子要過來。」

-5-
陸燃的指關節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這代表他處於非常不爽的狀態。
一個本該是他的所有物,卻脫離了他,我想他可能是後悔了。
出神間,忽然有人提到我的名字,語氣詫異:
「秦時,你身後的標記怎麼沒了?」
陸燃漫不經心地答:
「分了。」
空氣中靜了幾秒後,有人又問了一句:
「真的分開了?我沒聽錯吧。」
陸燃不耐煩地重複了一句:
「我說我倆分開了。」
我聽到周邊的竊竊私語,語氣中都是不可置信。
「從前愛得要死要活的。」
一向威嚴的陸父的臉上,都露出了幾絲欣慰的意思:
「你的腦子壞了七年,如今終於清醒了。」
像陸家這樣的家庭,婚姻只是一場交易。
信息素匹配的雙方能夠生出更具有天賦的繼承者,豐厚的資產可以使家族更穩固發展。
所以我țṻ₂和陸燃最開始在一起時,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反對。
最激烈的時候,陸父拿着槍指着我,問我要陸燃還是要生。
我選擇了陸燃。
槍的保險落下聲響起時,陸燃提着把槍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笑得吊兒郎當:
「哥,我倆可能得到地底做對死鴛鴦了。」
陸父的臉色青了又青,終究還是沒敢開槍。
那天以後,陸父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平日裏見到我也只當是不存在。
他斷定,我們終究有一天會分開的。
直到現在我都還能想起他那天篤定的神情,他笑得不屑:
「我也是從你們那麼大過來的,年輕的時候總以爲永遠很短,卻不知愛意終究會被消磨。」
很不幸,他說對了。

-6-
晚宴結束後,姜呈安去後院散步,不久後陸燃也出去了。
鬼使神差地,我跟了上去,自我說服自己,我只是爲了保護陸燃的安全,僅此而已。
月光下,陸燃和姜呈安並排漫步在林蔭道上。
不知說了什麼,陸燃猛地將姜呈安按到了樹上。
四目相對,彼此之間距離不足寸餘,兩人之間自成一片天地。
百分之九十五的信息素匹配值,對於二人來說都有極大的吸引力。
陸燃的頭緩緩低了下去,小少爺閉上了眼睛,臉頰上羞紅一片。
我沒有繼續看下去,只是那顆隱隱有些不甘的心徹徹底底地死了。
接下來我應該乾的事是護好他,如果陸欽一時沒想開要殺了他怎麼辦。
兩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手牽着手了,脣間一片瀲灩的光。
陸欽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反應過來後,眼睛被氣得通紅。
陸燃舉起彼此相牽的手,笑得很欠:
「抱歉,畢竟我們是命定之蕃。」
陸欽狠狠一拳揮到了陸燃笑着的臉上,陸燃不在意地舔舔傷口。
這一拳是他該受的,所以我沒動。
直到陸欽掏出一把手槍時,我微笑着擋在了陸燃的身前。
冰冷的金屬抵在我的額頭,我笑着說道:
「二少,不要那麼大的火氣。」
陸欽看起來確實是被氣昏了頭,清醒了之後還是將槍放下了。
畢竟這裏是陸家老宅,除非他不想活着走出這裏。
但依舊氣得發瘋,指着我的頭,破口大罵:
「你怎麼那麼賤啊,被人拋棄了,還護得那麼緊。
「從前賣屁股,現在給人當護家狗。」
我沒有回嘴,讓他撒撒氣也好。
況且他說的也沒錯,我是挺賤的。
因爲他是陸燃啊,那個性命垂危還念着我的陸燃。

-7-
那天之後,陸燃和姜呈安正式在一起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陸燃那麼小心的樣子,小少爺嬌弱,陸燃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陸大少成了一個妥妥的妻管嚴,從前有多避之不及,如今就有多甘之如飴。
姜呈安喜歡鮮花,卻又過敏,陸燃便替他將花粉一粒粒弄乾淨。
姜呈安身子嬌弱,陸燃便每日變着法地給他補身體,然後哄孩子似的哄他喫下。
有的時候,姜呈安耍小性子,翻起舊賬,陸燃就會將他抱在懷裏哄道: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算我從前瞎了眼,不知道我們家呈安是多好的人。」
我知道陸燃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因爲我也曾享受過他的愛意,只是現在這份愛意換了人而已。
而很不幸,作爲保鏢,我成了他們愛情的見證者和保護者。
畢竟陸欽都快瘋了,每天的殺手源源不斷地過來,弄得人焦頭爛額。
連着高強度工作了幾天,我感覺自己渾身都有些熱。
等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提前進入發情期時,意識已經有些不清楚了。
幾乎是出自本能的,我擅自推開了陸燃書房的門。
他戴着金絲眼鏡,端坐在黑色的皮椅上,抬眼淡淡望我一眼。
我知道我的信息素正在逸出,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
陸燃的鼻子動了動,皺了皺眉頭:
「你該去打支抑制劑。」
其實我現在應該立馬退下,我也沒有指望陸燃會安撫我,我的道德感也不允許我再進一步。
但是可能是腦子有些不清楚了,我又向前了一步,握住了他放在桌上關節分明的手。
陸燃面無表情地拂去了我的手,抬眼靜靜望我:
「秦時,你越界了。」
然後舉起筆重重朝我的手紮了下來,血緩緩地滲出。
他望着我,冷聲道:
「清醒了麼?」
遲來的疼痛讓我的理智回來一些,連帶着這幾日受的傷密密麻麻地向我襲來。
我往後退了一步,有些喫力地笑:
「抱歉,我失態了。」

-8-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在腺體上貼了好幾層的阻隔貼,往家裏趕去。
只是信息素還在源源不斷地逸出,我儘量貼着牆根走。
卻還是遇到了幾個不長眼的人,爲首的人有條大花臂,攔住了我的去路,笑得猥瑣:
「跟哥哥回家去,哥哥好好疼你。」
我冷漠抬眼,迅速估算了現在的形勢。
面前的五個人都是 alpha,除去一個年紀太輕,一個瘦弱的,總共三個有效戰鬥力。
正要動起手來,現在的我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只能速戰速決。
於是我勾起一個笑容,朝爲首的鉤鉤手:
「好啊,你過來。」
大花臂笑得臉都爛了,朝我走了過來,下一秒我卸了他的胳膊,一腳將他踹了出去。
這一腳我踢的位置是算過的,不需要多少力,但是看起來駭人,大花臂開始吐血。
然後面無表情地看着剩下的人,厲聲道:
「還不快滾。」
對面的人呆呆望了我幾眼,臉上露出後知後覺的驚恐,拖着地下的人跑了。
我知道我已經快要到極限了,正當我琢磨着是不是給自己一刀來得更方便些時。
卻遇到了那天給我動手術的醫生,我記得他,眼尾下垂,茶色的瞳仁顏色,好像是叫溫嶠。
腺體醫生的身份在此刻給了我最大的安慰,我努力朝他走去:
「溫醫生,幫我。」
他身上冰冰涼涼的,讓我忍不住貼近他。
溫嶠目光幽深,笑得有些無奈:
「秦時先生,首先現在是下班時間,還有,不是所有的醫生都是正人君子。」
他托住我的腰,開始源源不斷地釋放安撫信息素。
一股淡淡的雪後冷杉的味道,冷冷的,讓人很舒服。
他的信息素與我的匹配度很高,心中的躁意慢慢被安撫下來。
接下來他去到最近的藥房,買了抑制劑,替我注射。
理智緩緩回籠,想起剛纔不要臉地貼在人家懷裏,難免有些尷尬。
只是面上依舊是保持絕對冷靜,這也是當這麼多年保鏢練出來的,公事公辦的語氣道:
「溫醫生,今天晚上非常感謝你的幫助,抑制劑的錢我會轉你。」
他笑意清淺地望着我,語氣微微上揚:
「只是感謝麼?」
耳廓微微泛紅,我有些侷促地說道:
「溫醫生下次有空,我請你喫個飯,表達我的感謝。」
說話間,他已經拿走我的手機,然後遞給了我:
「電話已經存好了,我會一直等着你這頓飯的。」
然後朝我揮揮手,轉身離開:
「我們會再見的。」

-9-
第二天,我重新回到陸燃家。
陸燃正在花園裏,看書,我經過他時,他莫名抬眼望了我一眼。
我依舊盡職盡責地守在他身邊,就好像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的書不知爲什麼很久都沒有翻動,疑惑間,他忽然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優雅切齒道:
「秦保鏢,昨晚過得如何。」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莫名發火,只是老老實實地答道:
「睡覺。」
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更生氣了:
「看起來昨晚戰況激烈。」
我忽然意識到我身上有溫嶠留下的信息素的味道,而陸燃誤會了我的話。
可是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生氣,是他自己說的,我和他之間以後只是保鏢與主人的關係。
我是挺賤的,但也沒有賤到明知道他有伴侶,依舊恬不知恥地湊上去的地步。
於是我只是面無表情地答道:
「這是我的隱私,就不方便和陸總說了。」
陸燃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然後鬆開了我的手腕,沉聲道:
「滾下去。」
我順從地下去,對門外的保鏢說道:
「我倆換個位置,你到裏面去。」
那天之後,我一直守在門外,儘量不和陸燃接觸。

-10-
直到月末的時候,陸燃有一場私人聚會,出於安全的考慮,我還是跟在了他身邊。
聚會上,都是陸燃玩得比較好的人,也是各個家族的年輕一代,未來家族的繼承人。
陸燃帶我來過,很隆重地跟所有人介紹過我。
剛開始有幾個人不以爲意,只當我是圈裏慣常的那些情人,言語中不乏輕蔑的意思。
有一次一個人喝醉了,竟對我動手動腳。
後來,陸燃握着我的手,狠狠打斷了那人的腿。
那次以後,圈裏的人都開始恭恭敬敬地喊我嫂子。
只是今天,嫂子換了另一個人。
陸燃挽着姜呈安的手,出現在宴會上,而我處在陰暗處,保護着他們的安全。
幾個人看看我,又看看姜呈安,滿臉的不解。
又望了望陸燃的臉色,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幾個眼神,對着姜呈安,嘴很甜地喊道:
「嫂子好。」
比起當初我的侷促,很顯然姜呈安更適應這個場面。
我做了很多的努力去融入他們,去學習他們喜歡的東西,學着像他們那樣打扮說話,一擲千金。
而姜呈安與他們是同一階級的人,自然也更玩得到一起去。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融不進的圈子不該硬融。
出神間,面前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溫醫生怎麼會在這裏?」
溫嶠有些狡黠地笑笑:
「自然是來討要秦時先生的那頓飯來的。」
我想了想,很快明白過來,溫嶠性溫,應該就是溫家那個不務正業的小兒子了。
溫嶠晃了晃手上的酒杯,邀請道:
「這裏太悶了,我們出去走走?」
我搖頭:
「不行,我還在工作,負責陸燃的安全。」
溫嶠的眼中有些幽怨,幽幽道:
「秦時先生還真是敬業啊!」
語氣一轉,又說道:
「那我只能在這裏陪着你,省得到時候你跑了,我上哪裏去找你。」
然後就搬了張凳子,像個門神一樣坐在我身旁,我無奈地舉手發誓:
「我不會賴賬的。」

-11-
後半程我被溫嶠給纏得頭昏腦脹的,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陸燃喝了那麼多酒。
姜呈安中途接了個電話,家裏出了事先走了,只剩下一個醉醺醺的陸燃。
陸燃喝得眼眶通紅,站都站不穩,好在溫嶠替我將他送到了車上。
離開前,溫嶠忽然朝我俯身,然後輕輕拂去我髮間的松針:
「秦時先生,再見。」
他離我離得太近了,我有些難受地皺皺眉頭。
溫嶠給我的感覺很好,又或許是信息素的緣故,我沒有辦法討厭他。
溫嶠離開後,我開車將陸燃送回家。
他在後座無意識地呢喃,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他從車上弄下來,往樓上走,結果吐了一路。
我望着抱着馬桶迷迷糊糊的陸燃,嘆了口氣,還是俯身將他拖到了浴室。
陸燃的身上一片狼藉,我蹲在地上解他的扣子。
解到最後一顆釦子時,他卻忽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迷迷瞪瞪地說:
「不可以,我的月亮會生氣的。」
我愣了一愣,月亮是我的小名,因爲我叫秦時,而秦時明月漢時關,所以他叫我月亮。
不過只是一瞬,這不過只是喝醉了酒導致的記憶錯亂罷了。
我面無表情地扯去他沾滿穢物的衣衫,拿着花灑沖洗他。
清洗完畢後,又替他披上浴袍,將他扶到牀上。
Ţṻ₄一切工作完成,起身準備離開時,他卻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時不察倒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對,對上一雙清明的眼睛。
他沒醉,或者說他在浴室裏已經醒過來了。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烈的木質香,他的易感期提前來了。

-12-
我迅速地想要起身,他手上的勁卻沒松,只是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你知道我是誰麼?」
「秦時。」
於是我笑了,揮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
「那你應該知道,你現在的伴侶是姜呈安。」
陸燃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笑得不以爲意:
「哥,你現在裝什麼忠貞烈婦,你身體我都熟透了。」
我也笑:
「可惜,對我這具身體感興趣的倒也不缺你一個。」
事實上卻是,我被這句話狠狠地激怒了。
所以在陸燃的心裏,我究竟算什麼,一個偶爾可以回來品嚐一二,但是已經年老色衰的牀伴麼。
恍惚間,陸燃卻忽然翻身將我壓在下面,不管不顧地吻了上來。
「滾,嗚嗚……」
陸燃的身體強度高於我,但是技巧不如我,他不是我的對手。
只是我學的是殺人的方法,我怕傷着他,一直有所收斂,他卻越發得寸進尺。
下一秒我反手鎖住了他的脖頸,迅速收緊,直到他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我起身站在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牀上大口喘氣的陸燃。
一拳,兩拳,三拳……
直到此刻我終於還是承認心中的怨恨,爲什麼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既然我註定是會被捨棄的那一個,爲什麼當初要以命護我。
我錯了,我當不了一個合格的前任,我也沒有自己表現得那麼平靜。
他躺在牀上,一邊捱打,一邊卻依舊看着我笑。
我覺得他瘋了,打到最後我也累了,於是轉身離開。

-13-
第二天清早,姜呈安來找陸燃道歉,臉上都是愧疚:
「昨晚家裏出了點事,先走了,你的朋友沒生氣吧。」
被子掀開,卻望見滿臉青紫的陸燃,驚訝道:
「怎麼了?」
陸燃漫不經心地笑,將他攬到懷裏:
「沒事兒,昨晚喝醉了,在路上跟人起了衝突。」
下一秒,姜呈安起身,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你是怎麼保護陸燃安的。」
老實說,巴掌落下的這一刻我是蒙的,以至於結結實實落在了臉上。
其實我本來不至於那麼遲鈍的,小時候我爸喝醉酒喜歡打人,往往他手一舉起來,我就跑了。
怪只怪,這些年來,陸燃將我保護得太好了些。
況且保鏢挨點主子家的打,也是正常的事情。
姜呈安第二個巴掌將要落下來的時候,陸燃拽住了他的手,哄道:
「是我喝醉了,去招惹的別人,他沒讓我被人打死,已經算是功勞了。」
然後摟住姜呈安往外走:
「不是說去試訂婚禮服麼?設計師已經把貨調來了。」
那天以後,姜呈安望着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敵意。
有天,我正在換衣服時,他突然闖入了試衣間。
我迅速想要拿衣服穿上時,他卻一腳將衣服踢到了一邊,冷聲道:
「不準穿,穿的話我就開除你。」
然後走到我的面前,自上而下冷冷地掃視一番:
「你就是用這具身體,迷得陸燃拒絕我的麼?」
他欠着手戳了戳,厭惡道:
「硬邦邦的,都是疤,真噁心,識相點的,你應該自己趕緊離開,而不是恬不知恥地還賴在陸燃的身邊。」
他的視線冰冷,居高臨下而不屑,像是在看一件貨品。
就好像很多年ṱṻ⁵前,陸父買走我的那天,也是這樣看貨品的眼神。
心裏的戾氣隱隱浮現,我用一隻手束縛住姜呈安,無視他的掙扎與恐嚇,拿根繩子將他綁了起來。
然後利落地穿上衣服,淡淡道:
「要開除我的話,讓陸燃來跟我說。」
我討厭姜呈安的傲慢,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陸燃的身邊已經沒有我的地位了。
任何一個人都會介意另一半的身邊有個陰魂不散的前男友,若是未來他們成婚,我就是他們之間最大隔閡。
只是如今陸家豺狼環伺,我走了陸燃怎麼辦?

-14-
我開始有意識地訓練接班人,想着或許有朝一日能夠代替我的位置。
溫嶠打電話給我時,我正在訓練手下。
手下都一臉期盼地望着我,這幾日也確實練得狠了些,於是乾脆讓人先回去。
底下人興奮得一鬨而散,看着他們就像是看年輕時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我呢,則去赴了溫嶠的約,剛好算是上次請飯的兌現。
溫嶠今日穿得格外隆重,西裝打着領結,以至於我見到他時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卻依舊望着我笑:
「沒關係,你長得那麼好看,餐廳會讓你進去的。」
就算我再遲鈍,也看出來他對我有好感了。
他很好,只是我不認爲自己還有愛人的能力。
溫嶠忽然笑了,奪去我手上的威士忌,喝了幾口:
「秦時先生,這世界少了誰都會轉的,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但也確實讓我忽然想通了什麼。
我和陸燃最初在一起的幾年,是陸燃最困難的幾年,手上沒人可用,外面卻全是敵人。
三天兩頭地被刺殺,很多次九死一生。
有一次出海,船被人做了手腳,我倆抱着木板在海上漂了好久。
要不是幸運地遇到一條出海打漁的船,怕是就交代在那裏了。
那幾年給我留下了太大的陰影,總讓我覺得陸燃沒了我不行。
而事實是,如今陸燃的勢力已經逐漸成熟,安保系統也在逐步完善。
他或許也沒那麼需要我。
於是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一個徹底離開他的時間。
這一批的種子裏有幾個特別優秀的,算起來到那天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我開始慢慢學着,要怎麼樣才能不那麼喜歡陸燃。
喜歡陸燃是一瞬間的事情,不喜歡卻是一個緩慢抽離的過程。

-15-
陸燃訂婚儀式的那天,我悄悄在西裝胸口的袋子裏別了一枝紅玫瑰。
我們在一起的那天陸燃送了我一枝玫瑰,如今我離開時,也以此作爲結尾。
陸燃坐在鏡子旁閉目養神,任由化妝師在他的臉上塗抹。
他本就長得出挑,拾掇起來更是攝人心魄。
今天我允許自己多看了他幾眼,畢竟這或許算是我們最後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陸燃卻忽然睜開了眼,我一時避之不及,與他視線對了個正着。
他平靜地移開了視線,那天我打了他一頓之後,我同他的關係便更疏遠了:
「等會兒儀式的時候,守在後院就行,不要出現在大廳,呈安有點在意。」
我沉默地點頭,應道:
「我明白的,陸總。」
後院的人很少,我百無聊賴地聽着大廳傳來的鋼琴曲《夢中的婚禮》。
當初我還想着說,到時候和陸燃結婚時,就拿這個當背景樂呢!
不過我只聽了一會兒,第六感告訴我有什麼東西不對。
做保鏢這行的,第六感有的時候是保命的東西。
這個大廳實際的人數,遠遠超過婚禮的邀請人數,也就是說有很多藏在暗處的人。
這些天所有的不對,在這一刻通通對上了——陸燃要奪權。
前廳的鋼琴停了,地面有沉重的腳步聲。
我迅速地往前廳趕去,賓客已經開始四散着離開了。
這場奪權,陸燃準備了很久,但是他沒有料到陸父有一支私人武裝。
一時之間,軍心大亂,我迅速組織了人員,分批次控制住了局面。
局面逐漸朝優勢發展,只是我沒有料到我們的人員中會有他們的臥底。
離得太近了,根本來不及反應。
子彈襲來的時候,陸燃下意識地擋在姜呈安的面前,而我擋在了他的面前。
倒在地上時,我看到陸燃紅了眼眶,我很喫力地說道:
「如今,我不欠你的了。」
我曾欠陸燃一條命,他以命護我,如今我也算是兩清了。

-16-
從手術室裏醒來的時候,陸燃守在我的身邊,鬍子拉碴,眼底都是血絲。
他握着我的手,語氣顫抖:
「還好你沒事,等你好了,我就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訴你。」
我不是個傻子,此刻已經猜到了大半,無非是爲了保護我的安全之類的。
可是我只是靜靜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很冷靜地告訴他:
「陸燃,騙騙別人就算了,不要把自己也騙了。
「你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演員,只是你入戲了而已。」
喜歡一個人是演不出來的,是眼底心裏看着對方都在發光,就像是我曾經看陸燃一樣。
陸燃愣愣地看着我,手無力地垂落下去,聲音喑啞:
「對不起,秦時。」
只是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像那天在後花園他是否落下了那個吻,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我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淚水,溫和地說道:
「你曾經欠我一個願望?」
他用手顫抖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不想聽?」
可是我還是說了:
「放我離開吧,陸燃,你是留不住我的。」
陸燃終究還是走了,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來過。
身體好後,我開了一家格鬥俱樂部,專門教 omega 如何用技巧保護自己。
賺來的錢,用來成立了一個公益基金,用來幫助那些走投無路的家庭。
曾經我恨過我爸媽,爲什麼我明明那麼乖,還是會被送走。
後來我明白了,當溫飽都成問題的時候,親情就一文不值。
溫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儘管我已經和他說得很明白了。
但他總是笑着說:
「我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花時間就不是浪費。」
我們一起去山區做過支教,去村裏做過助農,也去過自然保護區撿垃圾。
做一切我覺得會讓這個世界更好的事情,而我也好久沒有想陸燃了。
終於在溫嶠的第九十九次求婚時,我答應了他。
或許我們走不到最後,但至少此刻我相信他會給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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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陸燃,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的。
直到我當時的下屬找到了我,他告訴我陸燃生命垂危。
姜呈安給陸燃下了藥,而這次陸燃徹底毀掉了自己腺體,更糟糕的是,他已經沒有求生的慾望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氣得不輕,覺得他簡直是沒有了腦子。
很奇怪,只有生氣,而再沒有了那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懷着滿腔的怒火,我趕到 ICU 裏, 對着躺在牀上的陸時就是一頓罵:
「你腦子被狗喫了,當初血雨腥風地奪權,如今又撂挑子不幹。
「整個陸氏多少人在等着你喫飯,你就是這樣乾的。
「還有你這條命是我的, 你最好給我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醫生說他聽得到我的話,我也覺得自己言盡於此,於是轉身離開。
後來聽說他醒了過來, 只是身體大不如前。
我沒有再見過他, 一個合格的前任就應該像死了一樣。
我也很少提到他,畢竟溫嶠這人是個醋缸子,又難哄。
只專注於當下的生活,不念過往, 不畏將來。
番外:陸燃視角
讓秦時洗去標記,原是爲了保護他的。
陸家勢力太大,奪權是條險路, 失敗者屍骨無存, 而我想要他活下去。
只是沒想到,沒了信息素的牽絆,我好像真的沒有那麼喜歡秦時了。
可能是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彼此終究少了些年少的熱情。
同樣的生活,同樣的人,同樣的話題。
雖然我依舊喜歡秦時,可是又好像沒有那麼喜歡了。
愛意隨着ṭű⁷時間的消磨,不知不覺地少了下去。
而姜呈安信息素的吸引, 超過了我對秦時的愛意。
我變心了,但是我自己不承認。
再後來發生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了,五分是演戲, 五分動了真情。
直到子彈襲來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不能失去秦時。
我喜歡姜呈安的嬌俏可愛、活潑機靈, 但我不能失去秦時。
人總是個這麼賤的物種, 非要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秦時是個倔強的性子,愛我時不顧一切,離開時也絕不回頭。
我終究還是失去了他。
後來,我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腺體的損壞讓機能衰敗得很快。
我索性將陸氏託付給了一個可靠的後輩, 退了Ṭũ⁷休, 只做一些重大的決策。
我在秦時、溫嶠的家旁邊租了個小房子,秦時曾經說過想要一個帶有小院的房子,可以種種花種種草。
如今他也的確擁有了一個滿是鮮花的小院。
我很少出門,只是偶爾會從窗臺偷偷望對面幾眼。
秦時有個很頑皮的小孩叫秦安, 有天不知怎麼突然跑到了我的院子中, 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我。
我們成了忘年交,我望着他就像是在看秦時,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秦安十八歲時, 我拜託他在我死後,將我的骨灰撒在村後的那片野花地。
野花地生生不息,帶着一個人所有的悔恨。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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