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我跟老公起牀上廁所,看見奶奶在客廳張嘴吞空氣。
老公剛想出聲喊人,被我一把捂住嘴:「噓!別出聲!她在撿陽魂。」
「死人把殘留在屋子裏的陽魂吸入體內,能爲自己再續幾天命。」
「你這時候驚醒她,她會找你索命!」
-1-
我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動飄窗旁邊的「奶奶」。
我心裏很清楚,她其實已經是個死人了。
老公是標準的無神論者,根本不信玄學這一套,之所以直到現在還沒吭聲,純粹是因爲,眼前的一幕太過詭異,以至於震懾得他說不出話來。
黑漆漆的客廳裏,奶奶佝僂着背,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對着她平日裏飼養的花花草草,兩隻手奇怪地晃動,姿勢像把空氣往嘴裏扇。
月光灑在她身上。
她嘴巴咧得很開,不斷往裏吸氣,枯瘦的臉頰因此深深往內凹陷。
牙齦凸出。
臉部線條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扭曲感。
我拉着老公,悄悄蹲在廁所門口的牆壁下,小聲告訴他道:「死人撿陽魂,有見三死的說法。」
「所謂見三死,即一見人死,二見聲死,三見光死。」
「意思是說,死人撿陽魂的時候,一不能撞見活人,譬如我倆。」
「二不能被聲音驚嚇,我倆不能弄出太大動靜,以免驚擾她。」
「三不能看見強烈的光線,我倆不能開燈照着她。」
「否則,奶奶會把死怪罪到我倆身上,回頭找我倆索命。」
我說完話,發現老公在發呆,好像根本沒聽我說什麼。
我着急拿胳膊肘捅了捅他。
他回過神來,問我的第一句是:「飛Ṭũ̂⁹飄,你的意思是……奶奶死了?」
問這句話時,老公眼中浮現一層淚光,看得我心裏一陣揪疼。
我沉默幾秒,才狠心點頭道:「死人才會撿陽魂,奶奶已經死了,不過,如果她成功撿完陽魂,就能再延續幾天性命。」
老公的眼睛瞬間通紅。
其實,早在一個月前,醫生讓我們把奶奶接回家好好照顧,我們就都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張令,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我提醒老公道,「撿陽魂需要滿屋子走,把散落在角角落落的陽魂全都吸入體內。」
「奶奶纔剛剛走到她平常養花的地方,早晚會來廁所這邊。」
「如果被她撞見我倆,後果我剛剛已經說過了!」
老公一個激靈看向我。
他總算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現在怎麼辦?」他問。
「我們得趕緊回臥室,把門關上。一來,奶奶從不進我們的臥室,那裏沒她的陽魂。二來,死人撿陽魂不進關着門的房間。」
不過,問題是,廁所距離臥室還有一段距離,我們要怎麼在不驚動奶奶的情況下溜進臥室裏?
「爬過去吧。」我提議。
藉由客廳沙發的遮擋,爬行的話,剛好可以避開奶奶的視線。
-2-
客廳是豎着的長方形。
奶奶在東北角的飄窗附近,我和張令需要爬到她背後的西北角。
那裏是我倆的臥室。
客廳中央擺放着沙發。
前半截路,我們的身影隱藏在沙發陰影裏,很安全。
後半截路就危險了!
失去沙發的遮擋,只要奶奶一轉身就能看見我倆。
好在那段路並不長,我和張令一前一後爬得很快,一路衝到臥室門口。
艹!
臥室門是關着的!!
我的心瞬間涼透!
臥室裏開着空調,爲了不跑冷空氣,即便半夜起來上廁所,張令都不忘把臥室門關上。
平常倒沒什麼,可是,此時此刻,關上的臥室門就好比緊閉的救生艙,一下將我和張令的性命置於危險當中。
我回頭看張令。
他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一臉懊悔。
後悔有什麼用?
奶奶身體搖晃的速度好像變慢了。
不好!țû⁰她該不會打算換地方了吧?
冷汗從我額頭滴下來。
我焦急用脣形跟張令示意:「你望風,我開門。」
張令瞭然,伸長脖子,警惕地盯向奶奶。
我貓着身子,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握住門把手。
我屏息凝神,正打算開門,張令突然狠狠拽了我一下。
門鎖「咔噠」一聲響。
本來只算得上輕微的開門聲,在寂靜的夜裏,如同調高了音量般,響亮地灌進耳朵裏。
我頭皮繃緊,驀然回頭,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睛。
身後,奶奶凝視着我。
她的眼睛在黑夜裏亮如螢火,眼裏閃爍的光芒充滿怨毒。
我心想,完了……
念頭剛起,奶奶轟然倒地,身體砸在地板上,發出咚一聲悶響。
撿魂三不見。
不見人,不見音,不見光。
奶奶犯了兩見。
她既見了活人,又被響聲驚擾。
她撿陽魂失敗了。
臨死前,奶奶最後看見的人,是我和老公。
我倆只怕是被記恨上了!
我心頭窩火,回頭找張令算賬:「你拉我幹什麼?」
張令急出一頭汗,慌忙辯解:「發現奶奶回頭,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提醒你。」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多餘。
我倆戰戰兢兢爬起來,打開客廳的燈。
奶奶的屍體倒在地上。
她雙手直直向上伸起,手指彎曲,彷彿竭力想要抓住什麼東西?
這個用力的姿勢迫使她的面部表情扭曲,眼睛瞪老大,像是要從眼眶中蹦出來。
燈光照得屋裏亮堂堂,也讓奶奶眼裏的怨毒清晰可見。
張令打了個寒顫,問我:「飛飄,奶奶真的會來索命嗎?」
我將他的僥倖心理捶得粉碎,篤定告訴他道:「一定會。」
-3-
奶奶的屍體連夜送往殯儀館,等待手續辦齊以後火化。
我和張令沒敢告訴公公婆婆,我倆撞見奶奶撿陽魂的事。
因爲張令一家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一切鬼神論,在他們家看來全是無稽之談。
家裏開始準備辦喪事,我和張令忙前忙後一整天,精疲力盡。
Ťů₇晚上回到家,我倆倒頭就睡。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聽張令喊:「飛飄,醒醒,起來陪我上廁所。」
我困得要死,憑藉頑強的意志力,掀開眼皮,嘟囔一句:「自己去。」
張令道:「我害怕……」
我心裏一軟,強迫自己翻身而起,拿手掌啪啪拍臉,把自己拍清醒了,這才認命地爬下牀。
趿拉着拖鞋,我在前面走,張令在後面跟。
我走一步,他走一步。
「哐當——」
我不小心撞到牀腿,抱着膝蓋,疼得齜牙咧嘴,哎喲叫喚。
張令跟沒聽見似的,杵在我身後,紋絲不動。
我心裏泛起一絲古怪。
張令站得筆直,身體宛如一根電線樁子,和平常判若兩人。
我額頭隱隱冒冷汗。
夜太濃,天太黑。
不仔細看不會發現,他眼神空洞,神情呆滯……好像在夢遊……
可是,他剛剛明明頭腦清楚地跟我說話了……
一時間,涼颼颼的寒意像無數雙小手把背脊骨撓得酥麻。
我嚥了口唾沫,緩緩移動目光,看向臥室門口。
門是關着的,可是,我彷彿看見死去的奶奶此時正站在門外。
她回來索命了。
死人索命的方式一般爲喊魂。
活人被喊魂,會跟着死人走。
一旦跟着走,就再也回不來。
幸好晚上睡覺前,我在臥室門的裏面和外面各灑了兩行香灰。
香灰是從寺廟裏請來的。
在香灰的作用下,被喊了魂的張令,看不見門。
他不知道門在哪裏,之所以喊我陪他上廁所,純粹是爲了讓我幫他開門。
想通這層關竅,我在心裏狠狠捏一把汗。
開門是不可能的。
我帶着張令在臥室裏繞了一圈,來到牆角,把泡腳桶的蓋子掀開,跟身後的他說:「上吧,廁所。」
張令木訥地拉開褲襠,對着泡腳桶,淅淅索索。
桶裏很快裝上淺淺一層黃色液體。
解完手,張令渾渾噩噩被我騙回牀上躺着。
我也趕緊躺下睡覺。
沒一會兒,果然又聽他喊:「飛飄……」
我假裝睡着了。
他撐起上半身,在我腦袋上方,低頭觀察我,鼻子抵在我的臉上,又喊:「飛飄……」
我趕緊打兩聲呼嚕。
張令被我騙過去。
他獨自下牀,光着腳,像一隻關在狹小空間裏的小動物,爲了找到出口,用腦袋把每一面牆都撞了個遍。
額頭撞在牆上發出咚咚的響聲,我聽着都疼,他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4-
第二天,張令倒下了。
他發高燒,說胡話,神志不清,典型的中邪後遺症。
奶奶沒有帶走他,但,也沒有放過他。
公公婆婆忙着處理奶奶的喪事,騰不出手來照顧兒子,叮囑我送張令去醫院。
我陽奉陰違,嘴上答應送醫院,實則將張令一個人丟在家。
我帶着張令昨晚撒的尿,打車去寵物集市。
本市最大的寵物集市,什麼品種的狗,都Ṱū₁能從這裏買到。
我想買一隻土狗,越土越好,最好往上數幾代,祖祖輩輩都是土狗,沒有混過一次外來血統。
因爲越是這樣的狗,與ŧų³本土羈絆越深,越能鎮邪。
然而,近些年,土狗不喫香。
寵物集市上多是血統名貴的洋狗和混血串串,反而貨真價實的土狗不好找。
我溜達了一圈,看到有幾隻長得像土狗的。
拿張令的尿給它們聞,它們沒什麼特殊反應。
我心灰意冷,乾脆破罐子破摔,把張令的尿倒幾滴在手上,去各個狗攤前瞎晃。
聞到尿騷味,大部分狗子表現得很激動,一個勁兒搖尾巴,跟屁股上裝了螺旋槳似的,諂媚得不像樣子。
我原本沒有在意那隻黑狗。
它蜷縮着,腦袋埋在前爪裏,聳眉耷眼。
正常的土狗精力充沛,不會這麼沒精打采,我以爲它也是一隻混血串串。
然而,當我打籠子前經過,黑狗一改頹靡,猛地抬頭盯着我,狗眼睛炯炯有神,滿是敵意。
我這才注意到它。
整個寵物集市,這是唯一一隻對張令的尿起反應的狗。
我欣喜地靠近籠子。
聞到我手上的味兒,黑狗警覺地從籠子裏站起來。
我試探着在籠子前輕輕一揮手。
它一口咬在籠子上,真咬人的狗不叫,要不是我縮手快,整隻手都得被它叼進嘴裏。
狗主人是個老實巴交的大叔。
他沒想到黑狗會突然咬人,嚇一激靈,反應過來後,對着籠子大聲訓斥:「趴下!大黑!趴下!」
大黑不聽,衝我狂吠,活像要衝出狗籠,把我給撕吧了。
大叔急得一面拍籠子,一面對我討好:「妹妹,你別怕哈,大黑不咬人,它平常很聽話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叔,沒事兒,我不怕。」
嘴上說不怕,其實我怕得要死。
土狗的攻擊力可不是蓋的!
我趕緊倒礦泉水洗手,反反覆覆洗幾遍,直到將尿騷味洗乾淨。
我邊洗手邊打聽:「叔,你這狗怎麼賣?」
大叔一聽,也不着急訓狗了,扭頭打量我。
他打量我好幾眼,才說:「不收你錢,只要你好生待它,這狗送你。」
大黑不叫了。
興許是我洗乾淨了手,興許是它聽懂了大叔的話。
知道自己要被賣,它發出哀嗚的叫聲,拿鼻子拱大叔的腿,似乎在央求大叔把它留下。
大叔埋頭看了它一眼,眼眶泛紅,伸手進籠子,揉狗腦袋。
「不能留你,指不定哪天趁我不在家,他們就把你剮來喫了,他們做得出來。」
安慰完大黑,大叔又轉頭對我說:「妹妹,你別看大黑是土狗,它通人性。」
「要不是家裏人喊喫狗肉,我是無論如何捨不得把它送人的。」
「你別怕它,它不咬人。」
「它是好狗,護家得很。」
大叔說着說着都快哭了。
我不敢辜負大叔對大黑的情誼,忙舉手發誓會好好對待大黑。
大叔抹抹溼潤的眼角,連狗籠子一起塞我手裏:「帶走吧,以後大黑就勞煩你照顧了。」
-5-
通靈性的土狗是鬼魂的剋星。
所謂黑狗血,其實就是指這種狗的血,而非特指什麼顏色的狗。
只是大黑恰巧也是一條黑狗罷了。
我打車回去,大黑沮喪地趴在籠子裏。
它還沒接受被主人送走的事實,兀自黯然神傷中。
我摸它,它也不搭理我。
我拎着狗籠進小區,大黑瘦巴巴的,不沉。
「飛飄?你怎麼在這裏?張令呢?」婆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心裏一涼,不會吧,居然就這麼水靈靈地碰上了婆婆。
張令還在生病,我丟下他獨自出門買狗,還被婆婆給逮個正着,忒尷尬了……
我迅速找好藉口,正要轉身應付婆婆。
大黑突然從籠子裏爬起來,衝我身後吠叫。
它像是察覺了什麼危險,顯得無比躁動不安。
我猛地想起,公公婆婆在忙奶奶的喪事,這個時間點,他倆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小區。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雞皮疙瘩跟着爬滿一身。
身後喊我的人,恐怕……不是婆婆!
喊魂,喊魂。
死人喊活人的名字。
活人是萬萬不能回應的。
一想到這一點,我攥緊狗籠,頭也不回往前走。
身後,婆婆的聲音染上怒意,她連名帶姓喊我:「孟飛飄!」
我加緊腳步,就差沒跑起來,將婆婆的聲音遠遠甩在身後。
回到家,關上門,我靠在牆上大喘氣。
好險!
這次多虧有大黑!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待平復好心情,打開狗籠,放大黑出來熟悉新環境。
然而,大黑有氣無力地趴在籠子裏,彷彿對新家毫無興趣。
有時候,狗狗太通人性了也不好,它會爲分別而不停地傷心。
我拿出剛買回來的新鮮雞胸肉,煮至半熟,裝了滿滿一碗,端給大黑喫。
聞到肉香,大黑的口水沿着嘴巴往下淌。
像大黑這樣的狗,跟一般的狗不一樣。
寵物狗可以喫狗糧。
通靈性的土狗,它們喜歡的食物,得帶血腥氣。
很多人不曉得靈性狗的口味,平常餵給它們的食物跟喂普通狗沒有區別。
其實它們喫得並不好,所以才瘦巴巴。
「喫吧。」我把半熟雞肉遞到大黑跟前。
大黑總算一甩萎靡不振,興奮地把頭扎進碗裏,開始狂炫,高興得尾巴都甩起來。
-6-
等大黑喫飽喝足,我跟它商量,取了它小半碗血。
取血的時候,大黑的狗眼睛盯着我。
它似乎能明白我的所作所爲,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不樂意,倒把我給看心疼了。
「大黑啊,你乖,我取你的血是爲了救人。」
「你放心,我不白取。」
「等那人好了,我讓他天天煮肉給你喫。」
大黑汪了一聲,像是答應了。
我端着大黑的血進臥室,拿一根筷子沾血,點在張令的眉心,眼皮,耳垂,鼻子,嘴巴。
血跡慢慢乾涸,張令的臉色明顯有所好轉。
又躺了小半個時辰,我聽到他喊我:「飛飄。」
聲音虛弱,有氣無力。
不過,好歹是恢復神智,燒也退了。
我給張令端了飯菜來,趁他喫飯的功夫,把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複述一遍給他聽。
「張令,奶奶不會輕易放過我倆。」
「白天還好,她最多假裝你媽冷不丁在我身後喊我名字。」
「晚上,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你昨晚是怎麼被喊魂的,你自己都說不清楚,對不對?」
「這事兒,咱們不能再拖下去,必須得跟爸媽溝通清楚。」
「爸媽一向反對家裏養寵物,可是,大黑必須得養在家裏。」
「它是靈性犬,能鎮宅避兇,是鬼魂的剋星。」
「有大黑在,奶奶再想喊魂,得掂量掂量大黑允不允許。」
張令答應下來。
晚上,公公婆婆忙完一天回到家,發現家裏多了一隻狗,果然很生氣,堅持讓我們把狗送走。
「你媽怕狗,你們難道不知道?」公公厲聲訓斥張令道,「不管養狗是你倆誰的主意,我和你媽都不同意,你們想養狗,除非等我倆死以後!」
公公婆婆態度堅決,難以說服。
張令無奈,只好將這段時間發生的怪事和盤托出。
誰知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公公直接摔了茶几上的杯子。
他指着張令的鼻子,唾沫星子飛濺到張令臉上:「張令!我看你病一場,腦子病出問題了!什麼撿陽魂,什麼喊魂?你讀這麼多年的書,數理化,文史生,難道教不會你科學地看待問題?」
「爸,」張令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很難相信。」
「但是,爸,你得承認,這個世界上多的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事。」
「閉嘴!」公公一拍桌子,喘着粗氣,把手一擺,「我不想跟你廢話,我跟你媽爲你奶奶的喪事忙一整天,我們都累了。」
「這隻狗必須送走,今天太晚了,我不要求你們現在立刻馬上送走,但,明天我跟你媽回來,不想再看見它。」
張令看了眼籠子裏安靜蜷臥着的大黑。
今天下午,得知是大黑的血救了他,他還專門跟大黑承諾了以後天天給它煮肉喫。
承諾就是承諾,承諾不是狗屁。
張令梗着脖子還想跟公公爭辯,我緊忙拉住他。
婆婆也心明眼亮拉住公公,勸他回房休息。
眼看着紛爭偃旗息鼓,我想了想,還是硬着頭皮出聲喊:「爸、媽。」
老兩口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我也知道現在多嘴不合時宜,可是,有些事必須得提前打招呼,不然,很可能釀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我提醒公婆道:「今天晚上,無論聽到什麼動靜,呆在房間裏,不要出來。」
公公一聽這話,眼裏又起怒意。
婆婆硬拽了他好幾下才將他扯回房間。
他們臥室的門重重甩上,彰顯着公公壓不下去的憤怒。
-7-
張令睡不着,在牀上翻來覆去。
「飛飄,我迷迷糊糊間是有意識的,我知道奶奶想把我帶走,我不想去,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那個迷糊的狀態裏,我很害怕。」
「別怕,沒事兒,」我握住張令冰冷的手,安慰他道,「只要咱倆不出臥室門,就不會有問題,放心吧。」
張令依賴地抱着我。
我們慢慢睡着了,不知睡到幾點,客廳傳來大黑的叫聲。
它叫得很兇。
我和張令幾乎是驚醒過來。
張令臉色煞白:「飛飄,大黑怎麼突然叫起來了?」
我沒說話,拿起手機,點開客廳監控。
監控畫面裏,大黑衝着玄關方向,一個勁兒狂吠,好像那裏有人。
然而,我們看不見那個人。
至少在監控裏,那個方向什麼都沒有。
張令渾身發抖:「飛飄……是不是……是不是奶奶來了?」
「別怕,」我指着監控給他分析,「大黑一直衝着玄關叫,說明奶奶不敢進客廳,她怕大黑。」
碰到擁有一定道行的厲鬼,大黑這種靈性犬可能不管用,可,奶奶連頭七都還沒過,像她這種不成氣候的鬼魂,遇見靈性犬守門,多半還是會打怵的!
只要我跟張令自己不作死,奶奶就算想索命,也無計可施。
聽完我的解釋,張令似乎安心了些。
就在我們鬆一口氣的同時,監控畫面裏突然闖出來一個人。
看清那人的模樣,我心頭一沉。
是公公!
他和婆婆沒有聽從我的告誡。
被大黑的叫聲吵醒後,公公婆婆氣急敗壞衝到客廳,一看大黑居然沒關在籠子裏,婆婆嚇得躲在公公身後,公公則氣得直喊張令的名字:「張令!起來管好你的狗!」
「大晚上這樣叫,是擾民!要是有鄰居找上門來,我丟不起這張老臉!」
「張令!」
「張令!」
張令臉色鐵青。
考慮到奶奶的鬼魂還在家裏虎視眈眈,張令不敢像公公那樣喊叫,只能摸出手機給公公打電話。
可惜,公公婆婆的手機放在臥室,兩人都沒聽到電話響。
張令沒法兒跟他們取得聯繫。
「千萬不能出去。」我告誡張令,「出了臥室這道門,咱倆誰也別想活。」
張令點點頭:「好,我不出去。」
幸好他還願意聽招呼。
公公發現喊不動張令,更生氣了。
他擼起袖子,打算自己動手把大黑往狗籠子裏趕。
我密切地關注着監控畫面,心突突跳。
我發現,在公公的費力驅逐下,大黑吠叫的方向正在發生變化。
這說明奶奶在移動。
她進入了客廳。
大黑的叫聲越來越兇狠,隨着奶奶不斷移動,它擺出攻擊姿態。
糟糕的是,在看不見奶奶鬼魂的情況下,這幅姿態倒像是針對公公婆婆。
大黑的形象活似一頭惡犬,犬牙鋒利淌口水,背拱如弓蓄足力。
婆婆嚇得花枝亂顫。
公公破口大罵。
就在此時,大黑忽然朝婆婆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公公抬起一腳重重踹向大黑,這一腳結結實實踹在大黑柔軟的肚皮上。
大黑被踹飛出去,摔倒在地上。
公公應該也是害怕的,恐懼心理迫使他發現大黑倒地後,激動地衝到大黑身邊,又接連踢了好幾腳。
頗有趁它病,要它命的架勢。
大黑是土狗,並非寵物犬。
它的前主人居住在農村,那裏天大地大,大黑從未關在籠子裏。
它身上充滿野性與靈性。
公公一個常年生活在城市裏的文化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要是大黑想傷害他,此刻,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人,只會是公公。
然而,靈性狗不咬人。
儘管遭到公公的拳打腳踢,大黑依然收起犬牙,蜷縮在地,嘴裏發出哀嗚哀嗚的叫聲。
它在向公公求饒,求來的卻是公公的毫不憐憫。
-8-
「張令!快讓你爸別打了!」
我憤怒地衝張令喊,卻沒有得到回應。
扭頭一看,心瞬間涼半截。
張令站在牀前。
他的臉上又出現那種空洞的表情。
他似乎聽不到我說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呆呆站着,一動不動,形如木偶。
我意識到:喊魂,開始了。
客廳裏,大黑渾身是傷,蜷縮在地上,狼狽喘息。
公公打累了,猶不解氣,丟下它,氣勢洶洶來到我們臥室前面,一腳踩在我灑在門外的那層香灰上。
發現香灰的存在,公公罵道:「烏煙瘴氣!」
他拿腳將香灰踢開,舉手砰砰敲門:「張令!開門!」
嘭嘭嘭!
嘭嘭嘭!
敲門聲如鼓點般咚咚響。
屋內,張令木訥地抬起頭來。
他,聽到了門的聲音。
「爸!別再敲了!不要敲門!!!」
在我着急大喊的同時,張令緩緩移動腳步。
他辨聽着聲音的方向,一步步朝門走去。
在我又一次大喊不要敲門時,張令抬頭盯着我,目光陰狠毒辣,彷彿要將我碎屍萬段。
我嚇得噤聲。
失魂的張令完全可能殺害我。
我不敢再弄出動靜,默默躲去角落,心裏知道,完蛋了。
屋內還灑了一層香灰,可,這層薄薄的香灰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
敲門聲暴露了門的位置。
張令伸手擰開門鎖。
房門打開,他逆光站在門內。
公公見他終於開門,迫不及待宣泄怒火,怒罵他道:「你還知道開門!」
公公的聲音小下去。
他終於發現……面對他滔天的怒火,張令的反應是古怪的平靜。
「小令?」婆婆亦察覺不對勁,小心翼翼喊了張令的名字。
面對婆婆的呼喚,張令恍若未聞,無動於衷。
公公婆婆全都愣住了。
在老兩口怔楞的目光下,張令一腳踏出房門,就在他的腳後跟從屋內走出去落地的一瞬間,他的身體毫無徵兆地往地上倒。
公公婆婆眼疾手快接住他。
憤怒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
張令直挺挺躺在公公的懷裏。
公公伸手探他的呼吸,已經沒氣了。
又去掐他的脈搏,已經停止跳動。
公公徹底慌神了。
他把張令放在地上,一個勁兒給他心肺復甦。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老張,兒子怎麼了?」
「兒子,你別嚇媽媽!」
婆婆驚恐地喊這個,喚那個。
可,無論她如何呼喊,張令的脈搏始終一動不動。
-9-
摟着張令失去生機的身體,公公呆滯得彷彿自己也失了魂。
婆婆一直問公公:「怎麼回事?」
「老張,打 120,快打 120 呀!」
公公想去拿手機,卻發現腿軟得沒有力氣。
120 也救不了死人啊!
公公捂臉痛哭。
婆婆剎那間崩潰,嘴裏發出一聲尖叫,整個人像要瘋魔。
一聲微弱的狗叫響起。
沉浸在悲痛中的公公和婆婆根本分不出心神來搭理狗,然而,大黑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從地上站了起來。
它嘴裏都是血,是被公公給打的。
它朝着玄關的方向,蹣跚前行兩步。
那個方向沒有人。
至少人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
突然,大黑急衝過去,一口咬住了什麼東西,扯着那個東西,拼命往後拽,似乎不想放那東西離開。
因爲用力,狗嘴猙獰得變了形。
公公婆婆忘記了哭。
他們錯愕地盯着大黑。
大黑的四肢牢牢抓在地上,似乎有一股力量在與它搏鬥,那股力量拽得它幾度身形不穩,被迫往門口移動,以至於它的爪子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幾道劃痕。
發現拖拽無濟於事,大黑松口,吠叫,再度衝上去撕咬。
它此時表現出的悍勇,和剛剛面對公公時截然不同。
這,纔是它真實的攻擊力!
公公盯着大黑看了很久,他彷彿明白了什麼,猛地哭出聲來。
我從他的臉上看到深深的悔恨。
看來,公公終於相信了。
撇下公公婆婆,我衝回臥室,端起下午剩下的小半碗黑狗血,跑回客廳,照着大黑撕咬的方向,精準地將黑狗血潑灑出去。
「嘶呀!!!」
一道淒厲的慘叫聲,聽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這聲慘叫過後,有東西逃竄離開,大黑一直追咬至門口才停下。
它並未在門口呆太久,很快又折返回來,在剛剛搏鬥的地方,拿鼻子對着空氣拱了拱,回頭看向我:「汪!」
怕我不明白,它還用爪子扒拉了兩下。
「張令的魂,沒被奶奶帶走,就在大黑身旁。」
聽到我的話,公公婆婆激動地抬起頭來。
我朝張令魂魄所在的方向,喊:「張令,回來。」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快回來~朝我這裏來。」
我們誰都看不見張令的魂魄。
我們只能看見大黑。
它寸步不離守在張令身邊,每向我們走近一步就代表着張令向我們走近一步。
我們的目光跟隨着大黑,亦步亦趨,它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們的心尖上。
直到張令的魂魄回到身體裏,脈搏重新跳動起來,心臟發出微弱的律動聲,公公婆婆喜極而泣,抱頭痛哭。
-10-
張令第二天早上才清醒過來。
這次魂魄出體的體驗,把他嚇好了,醒來以後,ťū́ₕ他抱着我哭得眼淚汪汪。
Ṱúₜ我想煲安神湯給他喝,幫他穩穩心魂,出門卻發現大黑不見了!
狗籠子裏沒有,客廳裏也找不到。
我滿屋子找狗,找到廚房,婆婆告訴我:「你爸帶它去寵物醫院看病了。」
見我一臉驚訝,婆婆在圍裙上擦擦手,不好意思地說:「飛飄,先前是我們的錯,不該盲目偏信自己的觀念,一葉障目,差點害死張令。」
「我和你爸很後悔,你爸想起昨晚動手打了大黑的事,悔得直扇自己巴掌。」
「你放心,我們再也不趕大黑走了,大黑救了張令,我跟你爸永遠感激它。」
「以後,我們拿大黑當家人,一定好好養它。」
有了婆婆的這番話,我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裏。
晚些時候,公公帶着大黑回來了,他沒捨得讓大黑下地走路,抱在懷裏帶回來,還像模像樣給它開了藥。
大黑喜歡喫半熟肉,婆婆也豪氣地放話說:「管夠。」
再談起鬼魂的事,公公婆婆很擔心,跟我們商量說:「要不要找人來家裏看看?」
「你們有認識靠譜的人嗎?」我問。
問歸問,我其實不抱希望,畢竟以張令家對待玄學的態度來看,他們不可能認識這方面的人。
然而,沒想到,公公略一沉吟,道:「倒認識這麼一個人。」
「她叫缺嬸,是張令奶奶的舊相識,從前管我們那一片人家裏辦法事。」
奶奶以前住在農村,因爲公公很有出息,考上了大學,找到好工作,才帶着一家人進城過上好日子。
這些年來,公公婆婆跟村裏的親戚朋友幾乎沒什麼往來。
唯獨只有缺嬸總是隔三差五聯絡奶奶,倒也一直沒有斷了聯繫。
「缺嬸懂這些,」公公說,「你奶奶以前也會提起一些關於缺嬸玄乎的事,只是後來發現我不喜歡,就很少再說了……」
公公的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想必他很後悔當初沒聽奶奶多說一些,以至於現在遇見事了,兩眼抓瞎一抹黑。
婆婆道:「要不給缺嬸打個電話問問?」
不要小看以前農村裏的看事先生,他們很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公公用奶奶的電話,找到缺嬸的號碼,撥過去。
電話剛響一聲就接通了。
公公還沒開口,對面率先詢問:「是…張…勤學嗎?」
說話人語速很慢,嗓音卻異常尖銳。
聲音鑽進耳朵裏,像寒風化成刀,刺得耳膜生痛。
我不得不捂住耳朵,以此來抵禦刺痛感。
然而,公公婆婆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們甚至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彷彿受到聲音攻擊的人,只有我一個人。
張勤學是公公的名字。
他很困惑爲什麼缺嬸一接電話就喊出了他的名字,好像提前知道電話是他打的。
他正要回答。
我衝過去,從他手中一把扯過電話,直接掛斷。
「不要回答!」
「缺嬸死了,剛剛是鬼在跟你通話!」
急吼完這兩句,我感覺腦子嗡嗡的,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
我太害怕了,心臟在胸腔裏亂跳,久久無法平靜。
我從小異於常人,一度和鬼怪打交道而不自知。
很久以前,我曾聽過死去很久的人開口說話,聲音尖銳刺耳,會讓我的耳朵流血。
和電話裏的缺嬸一模一樣。
-11-
婆婆給村裏親戚打電話,簡單寒暄後,問起缺嬸。
「早死了,」親戚說,「都死好些年了。」
婆婆嚇得面無血色,掛完電話,人都站不穩。
「飛飄說得不錯,缺嬸……缺嬸早就死了……」婆婆癱軟在沙發上,顫抖着嘴脣說道,「這些年,跟張令他奶奶聯繫的人……是、是鬼!」
「難怪!難怪!」公公醍醐灌頂般一疊聲喊道,「把媽從醫院接回來以後,她想做的事,我們沒有不答應的,爲的就是她走的那一天可以了無遺憾。」
「兩個孩子說撞見媽撿陽魂,我想不通,她還有什麼心願未了,要想方設法多活幾天?」
「咱家一向不興怪力亂神,她一個九十歲的老太太,又是怎麼曉得撿陽魂這個法子的?」
「現在全都想得通了!」
「是缺嬸!」
「她死了這些年,一直纏着媽,肯定不安好心!」
話糙理不糙。
公公的話,仔細一想,不無道理。
我好奇問:「缺嬸跟咱家是有什麼過節嗎?」
「沒有過節,」公公道,「你奶奶和善,在村裏的時候,從不輕易得罪人。」
「後來我們一家搬到城裏,很少回去,就更不會跟人起過節了!」
公公言之鑿鑿,婆婆的心思卻更加細膩。
「非要說的話……」婆婆回憶道,「我見過缺嬸幾次……照我看來,她對咱家的感情是挺特殊的。」
「啊?」公公意外婆婆竟是這樣的看法。
我們不由得一起看向婆婆,聽她繼續說。
「咱們村十幾戶人家,缺嬸對其他人家都瞧不上,唯獨只對咱家,無論對老張,還是對我,從來笑臉相迎。」
「她提過很多次,說咱媽好福氣,養的兒子有出息,媳婦也孝順,類似這樣的話。」
「老張,你還記得不?」婆婆捅了捅公公的胳膊,「咱們回去接媽進城的那一天,缺嬸還專門來送咱們,她給了咱媽一個護身符,說是能保平安。」
經婆婆一提,公公這才一拍腦門想起來:「記得的,媽當時很感動,說既然是缺嬸親自求來的護身符,一定管用。」
「護身符呢?」我問。
「奶奶收着呢!好像就放在枕頭裏。」
我們去奶奶的枕頭裏一找,還真找到了一張折成三角形的黃符。
這符紙外面胞了一層光滑的漿。
壓在枕頭裏這麼些年,竟然沒有絲毫破損,看上去依然硬整結實。
我不認得符紙。
拆開後,拍照放到網上,向廣大網友求助,問是不是護身符?
點贊最高的回答是:「這個不是護身符,是來生積願符,一般畫符的人羨慕某個人的生活,把符送給對方,對方要是願意將符帶在身邊十年以上,畫符的人來生就會過上同樣幸福的生活。」
「這符是用來祈願的,不傷害人,也不保護人。」
符在奶奶身邊,早就超過十年了。
「如果缺嬸只是爲了求來生幸福,爲什麼要教媽撿陽魂?難不成是爲了表示感謝?」Ţųₕ婆婆百思不解。
公公氣鼓鼓道:「她就是居心不良,還說是護身符,根本就是騙人!」
公公對缺嬸抱有深深的成見。
我忽然想起:「先前公公給缺嬸打電話,缺嬸張口就喊了公公的名字。」
公公婆婆看向我,不明白我爲什麼忽然提這件事。
「一般來說,被死人喊名字,不能回答,否則,他們會找上門來。」
「說起來,奶奶撿陽魂,被我跟張令撞見以後,她也天天晚上回來喊魂,想把我跟張令帶走。」
「我猜,缺嬸是想利用奶奶,把我們一家統統帶走,她希望公公下輩子給她當兒子,我們一家人成爲她的一家人。」
公公聞言,從沙發上跳起來:「她想得美!」
-12-
奶奶撿陽魂,如果只是被缺嬸蠱惑,而非心願未了,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我跟公公婆婆商量了一下。
公公出面再次給缺嬸打去電話。
這一次,電話接通,不待缺嬸開口說話,公公先一步不客氣道:「缺嬸,積願符放在我媽的枕頭下十多年, 已經足夠讓你來世過上想要的好日子了。」
「下輩子,你有自己的兒子, 自己的家人。」
「我們家也有自己的生活。」
「彼此不應該互相打擾。」
「我媽已經死了,我們希望死者安息, 你要是願意幫忙照看她,我們全家都感激。」
「等過段時間, 我媽下葬,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們回村,將你的孤墳遷到旁邊,讓你倆做個伴,積願符也給你埋進墳裏, 償你來世心願。」
「你要是不樂意, 非鬧得我家雞犬不寧, 我就將積願符毀了, 讓你來世也落不着好!」
「你說吧,你選哪一個?」
電話對面沉默不語。
再老練的鬼也需要時間消化信息。
等了好一會兒,缺嬸刺耳的嗓音急切表示:「選一, 選一。」
掛斷電話, 全家都鬆一口氣。
缺嬸是老鬼魂了, 有她看着奶奶,想必奶奶這幾天不會再回來喊魂, 張令和我總算能睡個踏實覺。
奶奶的遺體安排在殯儀館火化。
公公和婆婆把骨灰盒送去寺廟,請廟裏的大和尚早晚兩次唸經超度。
有經文相伴, 又少了缺嬸從中作梗,奶奶魂魄裏的怨念逐漸消失。
頭七那日, 大黑從籠子裏出來,在門口迎了奶奶的魂魄進門。
它像之前守着張令一樣,亦步亦趨跟在奶奶身邊,陪着奶奶從玄關,到客廳, 到廚房, 再到臥室……
在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房子裏, 奶奶慢慢轉悠着。
直到婆婆喊喫飯, 大黑又搖着尾巴, 慢吞吞走到餐桌前, 在奶奶原先的座位旁邊蹲下。
奶奶的座位上, 擺着飯碗和餐具。
婆婆做了許多奶奶愛喫的菜,全都放在她面前。
大家安靜喫着飯,誰也沒說話。
喫完飯, 大黑站起來,朝門外走。
我們全家跟着一起來到門口。
我們擠在門內, 望向門外。
那裏什麼都沒有。
我們什麼都看不見。
但, 我們知道, 是誰要離開。
公公含着淚,說:「媽,再見。」
大黑輕輕汪了一聲。
張令泣不成聲。
婆婆把頭埋在我肩膀上哭。
我們抹去眼淚, 又擠出笑臉,與看不見的親人,揮手做最後的告別。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