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患者出現偏癱,全國都無法治癒,我跨越兩千公里爲他進行手術。
沒想到他出院當天,找來媒體記者,公開舉報我收取飛刀費用。
雖然我各項程序都合規,但爲了平息輿論,上級還是對我做出了降職處理。
不巧的是,時隔一年,這個患者又生病了,還是同樣的病。
全國只有我能治。
-1-
「林老師,查房的時間到了。」
上午八點,新來的實習醫生小劉怯生生地來提醒我。
「好的!」
我點點頭,起身走出辦公室。
走廊裏,七八個醫學院實習生跟在我身後,開始查房。
「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出現頭痛的症狀?」
「家屬一定要注意患者的飲食,以清淡爲主,油膩辛辣的食物不能沾。」
「術後恢復不錯,要保持心情愉悅。」
……
我仔細觀察病房裏每位患者的情況,叮囑陪牀家屬。
「林大夫,我老公他……」
「林大夫,我爸爸……」
「林大夫……」
每查完一間病房Ṭű̂ₓ,都會有家屬圍上來詢問。
有些詢問手術什麼時候能開始,有些詢問什麼時候能出院,這都算比較正常的。
也有些家屬思想天馬行空,想問問經歷過一場顱內手術,智商會不會得到提高。
即使這樣,我也耐着性子認真回答每位家屬的問題。
一個半小時後,查房結束,我回到辦公室開始整理病歷。
十點,科室主任開會。
十點半,回辦公室繼續研究病歷。
十一點四十,去醫院食堂喫飯。
十二點,午休。
兩點開啓待命狀態,按照患者需要隨時去各個病房。
五點半,下班。
這就是我目前的工作狀態,清閒中夾雜着忙碌,每天都在重複着前一天。
「林老師這種業界大拿,如今卻淪落到這步田地,世事難預料啊!」
「誰說不是呢,我現在都懷疑自己選擇醫生這個職業是不是正確的。」
「林老師的事我聽說過一些,我都替他冤得慌,飛刀收費不是正常現象嗎?怎麼到他這就成罪過了?」
「你太低估人性中的惡了,生病求你的時候把你當爺爺,病一好恨不得讓你叫爺爺。」
「有一說一,林老師的脾氣真是夠好的,要換作我,他奶奶的早就不幹了。」
「呃……幾位師兄師姐,我剛來的,能問下林老師怎麼了嗎?」
「我給你說,林老師他……」
……
辦公室的門沒關,跟着我查房的幾個實習生無所事事地在走廊裏聊天。
「你們是沒事幹了嗎?來醫院是爲了實習還是爲了八卦?」
「你們幾個,去病房把患者進食和排泄的時間登記一遍。」
「你們幾個,去護士站協助統計下午的用藥情況,覈實覈實再覈實,務必要準確!」
我走到辦公室門口,低聲訓斥道。
走廊裏的聲音戛然而止,幾個實習生愣了一下,撒腿就跑。
瞬間無影無蹤。
「現在的孩子真是膽肥。」
我無奈地搖頭。
想起自己剛進醫院實習那會,要是敢在走廊裏扎堆聊天,早就被老師訓得抬不起頭了。
收拾一下準備去參加科室會議,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林老師,請您來門診一趟!」
-2-
我放下手裏的筆記本,朝着門診樓趕去。
我叫林健,健康的健。
是某一線城市三甲醫院的醫生。
一年前,我還是神經外科的主任。
可因爲一臺手術,我被降職處理。
如今只是住院部的一名主治醫師。
平日裏就是查查房,帶帶實習生,連上手術檯的資格都沒有。
我父母都是醫務工作者,母親在衛生局工作,父親是一名內科醫生。
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我的志向也是做一名醫生。
十八歲,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國內最頂尖的醫療學府,之後又碩博連讀。
我的導師是國內知名的神經外科專家陳賀。
在他的悉心教導下,我潛心醫術研究。
三十五歲那年,我當上了神經外科的主任,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成爲名副其實的專家。
我的絕活就是顱內神經手術,人送外號「林一刀」。
不管多複雜的病情,只要上了我的手術檯,就等於康復了一大半。
從醫的這十幾年間,親自操刀爲數千個患者解除了病患。
還在 NEJM、LANCET、JAMA、BMJ 等國際知名醫療雜誌發表了數十篇論文。
可就在我以爲自己的人生順風順水,前途穩步向前的時候,一場意外卻將我打入谷底。
一年前,X 省人民醫院向我發函,邀請我去主持一場手術。
患者二十六歲,因顱內神經受損,身體一側出現麻木症狀。
在患病期間,患者跑遍了國內數十家醫院治療,結果不盡如人意。
病情非但沒有得到緩解,反而越發嚴重,已經發展爲偏癱。
如果再不進行有效治療,最多半年,患者的後半生就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嚴重的情況下會引起其他病變,危及生命。
幾家大型醫院給出了相同的治療方案。
手術治療。
可這種顱內腦幹神經切除術並不常見,不是隨便一個神外醫生都能做的。
有位醫生向患者家屬建議,邀請專家進行飛刀手術。
目前全世界已知能做這種手術的人,只有三個。
一個是梅奧診所的菲利普醫生。
一個是我的導師陳賀。
還有一個就是我。
菲利普醫生神龍見首不見尾,僅憑患者家屬的能力,根本聯繫不上他。
而我的導師陳賀先生,也在三年前患上了帕金森,雙手顫抖,無法再進行手術。
國內唯一能做這個手術的,只有我。
那位醫生向患者家屬推薦的,也正是我。
患者家屬通過努力,終於協調好醫院向我發來邀請函,異地主刀。
-3-
治病救人是我從小到大的人生信仰,面對這種情況,我自然不會拒絕。
確定好時間後,我立刻安排好工作,飛往兩千公里外患者所在的城市。
手術開始前,患者的母親特意來找我。
「林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他才二十六歲,還沒有結婚,他的人生纔剛開始……」
患者的母親泣不成聲地說道,雙腿一彎就要跪下。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治療您的兒子,您也要對他有信心!」
我連忙扶住患者的母親,很認真地做着保證。
在老人家的一聲聲拜託中,我走進手術室。
術前準備已經就緒,手術開始。
切割頭皮、鑽孔、分離硬腦膜和內骨板……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這個過程是由患者的主刀醫生完成。
我需要做的是,在手術部位的顱骨被徹底打開後,尋找到病竈並且進行切除。
通過顯微鏡,我很快就在患者的大腦左半球軀體運動中樞發現了病竈所在。
只一下,腦神經刀順利切除了病竈。
整個過程只用了一分鐘左右。
「呼!」
我長出了口氣,後退幾步。
後續的清理和縫合依舊由主刀醫生完成。
手術耗時兩個半小時,我的出場時間只有一分鐘。
但就是這一分鐘,卻是整臺手術最關鍵的部分。
「林大夫,我兒子他……他怎麼樣?」
患者的母親擔心地問道。
臉上還掛着未乾的淚痕。
「手術很成功,等麻醉過去後再進行一個系統的檢查,如果沒異常,您的兒子很快就會康復。」
我握住老人家的手,Ṫûₙ點點頭笑着說道。
「謝謝,謝謝!」
患者的母親再度哽咽起來。
術後檢查結果如我所料,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兩到三週後,他就能逐漸恢復,重新開始正常人的生活了。
從醫十幾年來,類似的手術我做過上千臺。
每當看到患者家屬臉上緊張的表情轉換成激動和喜悅的那一刻,我也會感到欣慰。
治病救人,不就是醫生的天職嗎?
治好一個患者,挽救一條生命,也挽救了一個家庭。
-4-
婉拒了院方的邀請,叮囑了患者家屬一些注意事項後,我動身趕往機場,ṭŭₕ坐上了返程的班機。
手機關機前蹦出來一條提示,銀行卡到賬一萬元。
這筆錢,是飛刀費用。
院方知情,患者家屬知情,主管部門知情,一切都合理合規,我也拿得心安理得。
工作的醫院還有很多事要忙,每週都會安排三到四臺手術。
即使早已習慣,可每次看到躺在手術檯上的病人,我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寧可架上藥生塵,但願世間無疾病。
什麼時候才能成爲現實呢?
一晃時間過去了快一個月,這天,我剛主持完科室會議,就被孫院長打電話叫去他的辦公室。
孫院長、辦公室李主任、醫務處何處長几人正襟危坐。
「孫院長,您找我?」
禮貌地同大家打了聲招呼後,我看向孫院長問道。
「林醫生,你先坐!」
孫院長點點頭,示意我坐下。
不知怎麼的,我總感覺氣氛有些凝重,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林醫生,你先看看這個!」
沉默片刻後,李主任打開筆記本電腦推到我面前。
是一段被上傳到網絡上的現場採訪視頻。
畫面的背景是醫院病房。
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年輕患者坐在牀上。
「我叫黃岩,今年二十六歲,半年前因爲腦神經受損,導致身體右側出現了偏癱的症狀。」
「這半年,我母親帶着我去各地尋醫問診,雖然查出了病因,卻沒辦法治療。」
「因爲我的情況特殊,需要做顱內神經切除術,但我去過的醫院都沒有醫生能做這種手術。」
「後來打聽到,國內 XX 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林健醫生可以做這種手術。」
「爲了治好我的病,我母親和醫院協調,邀請林健醫生來醫院爲我做手術。」
「手術很成功,如今我也逐漸康復,但我並不開心。」
「半年來,母親爲了給我治病已經掏空家底,還借了不少外債。」
「這次手術的費用是十五萬元,爲了籌到這筆錢,我家裏唯一的房子都賣了。」
「你們媒體不是說爲公衆發聲嗎?今天當着鏡頭,我要舉報!」
大概是還沒有徹底康復的緣故,這個叫黃岩的患者看上去有些憔悴。
說到後邊,他的情緒忽然就激動了起來。
他提到了我的名字,同時我也在記憶中搜索。
終於我想起來了,他不就是我之前去 X 省人民醫院進行飛刀手術的那個患者嗎?
-5-
「黃先生,媒體就是爲了公衆而發聲,如果您遭遇到什麼不公正的待遇,儘管說出來。」
「我們一定會把您的聲音傳到千家萬戶,爲您討還公道!」
記者的聲音從畫面外響起,特意把話筒舉到了黃岩嘴邊。
「我要舉報林健違規收取賄賂,向我家屬索要好處費!」
黃岩猛地瞪圓了眼睛,大聲說道。
「黃先生,據我們所知,林健醫生是國內知名的神經外科專家,您要舉報他,是否有充足的證據?」
記者又問道。
「我有證據。」
黃岩說着,從病號服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展開對準鏡頭。
「這是當初做手術之前,醫院向我索要的一萬塊錢收據。」
「醫生跟我解釋,這一萬塊叫什麼飛刀費,就是給林健的私人費用,這不就是紅包嗎?」
「這筆錢沒有納入醫院收費渠道,不能走醫保報銷。」
「我並沒有拖欠醫院的治療費用和手術費用,爲了治病,我家已經傾家蕩產了。」
「得了這種病,我和我母親已經夠慘了,林健爲什麼還要這一萬塊錢?」
「不給錢,他就不做手術,我的病就沒法治,我母親只能想辦法湊錢。」
「醫院收取治療費用和手術費用我能理解,可醫生的天職不就是治病救人嗎?爲什麼還要額外收取費用?」
「難道白衣天使與患者之間的關係,是需要靠金錢來連接的嗎?」
黃岩不斷地抖動着那張收據,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視頻到此爲止。
我治好了黃岩,他康復了,然後反手把我舉ťú₉報了?
「這是今天上午剛剛上傳到網絡上的一段視頻,林醫生,麻煩了。」
孫院長嘆了口氣,嚴肅地說道。
「孫院長,外出會診或者手術收取額外費用不是正常現象嗎?」
「對方醫院向我發出邀請時,也說明了有一萬元的飛刀費,而且我回來後,也向醫務處報備了這件事。」
我連忙解釋,關於這一萬元的飛刀費,我沒有任何違規的地方,怎麼就麻煩了?
「林醫生返回醫院後,的確向醫務處進行過報備,有記錄可查。」
何處長點頭說道。
「你們,唉,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林醫生,我知道這筆飛刀費你收得合情合理,問題是別人會怎麼看?」
「如今是信息時代,消息傳播速度非常快,我能看到這段視頻,就證明已經有很多人看到了。」
「視頻裏那個叫黃岩的患者,一邊賣慘博同情,一邊拿這一萬塊做文章。」
「看病難治病貴,這已經是民衆對醫療工作者的刻板印象了。」
「不管這筆錢是否合理,在民衆眼中,那就是不合理的,就是索賄,就是收紅包!」
孫院長急得直拍桌子。
我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6-
「宣傳科先想辦法澄清事實,做出公開解釋。」
「我會如實上報上級部門,徵求應對危機的意見。」
「醫院內要加強醫生的服務態度,避免發生醫療糾紛。」
「林醫生,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這件事一旦發酵起來,輿論首先攻擊的就是你!」
孫院長沉吟了片刻後,語重心長地說道。
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應對措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有些沉重地走出院長辦公室,心裏卻還抱有一絲僥倖。
清醒的人應該佔大多數吧?他們會理解我的吧?
可我的僥倖很快就被擊得粉碎。
我也終於切身體會到孫院長那句「信息傳播速度非常快」,到底是有多快了。
當天下午,那段舉報視頻就迅速傳遍了網絡,引起熱議。
不出孫院長所料,99% 以上的人都認爲那一萬塊錢,就是我向黃岩家屬索要的紅包。
網絡上鋪天蓋地,充滿了對我的指責。
很多人也紛紛在網絡上吐槽自己曾經的就醫經歷。
專家號難搶,醫生態度冷淡,做手術從主刀醫生到麻醉師都得塞紅包,等等。
一時間,輿論鋪天蓋地。
醫院宣傳科緊急發佈公開聲明,對這一萬塊飛刀費做出了詳細解釋。
證明我收取的這筆費用合情合理合規。
與此同時,也有很多醫務工作者站出來發聲,向民衆解釋飛刀費和紅包的區別。
因爲我是異地手術,往返的交通費用、食宿費用都包含在其中。
而且主刀醫生每做一臺手術,都會有相應的提成。
還有醫生爲我鳴不平,認爲我這個級別的醫生去異地做一臺顱內神經切除術,只收取一萬塊飛刀費已經很低了。
不僅費時費力耽誤自己醫院的工作,刨去額外開支後,實際拿到手的錢還比不上一臺正常手術的提成。
但這些相對理性客觀的發言,很快就被淹沒了。
有些網站媒體爲了引流,不嫌事大地搞起了各種調查問卷。
根據他們公開的數據,參與答題者中,有 70% 對醫療機構感到不滿意,50% 認爲醫院更看重經濟效益,30% 曝出自己曾有被醫生索要紅包的經歷。
事情大條了。
黃岩一家也藉着這件事一舉成名,以受害人的身份頻繁接受各個媒體採訪。
甚至還在某訪談節目中大言不慚地說要將餘生致力於推動他理想中的醫療改革。
至於他所提出的那些理想,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們醫院也成了媒體眼中的獵物,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記者堵在醫院要求採訪我這個收紅包的醫生。
甚至還有人僞裝成患者的身份混進門診,嚴重影響到了醫院的正常工作。
醫院和市衛生局也多次做出公開聲明,試圖把誤會解清,可效果微乎其微。
事情越鬧越大,以至於高層也發文表明關注此事。
幾番糾結之後,我做出了一個無奈的決定。
退錢!
-7-
黃岩在他母親的陪同下,在一衆媒體記者的簇擁下,耀武揚威來到了我們醫院。
退錢是無奈之舉,本來醫院是想低調處理,可黃岩不答應。
「林醫生,醫術不代表人品,希望你以後以此爲戒,時刻提醒自己怎麼樣才能做一個合格的醫生。」
黃岩接過我手裏那張一萬元的現金支票,一臉得意地說道。
那架勢,就像是上級領導訓誡下屬一樣。
可是一個多月前,他還是一個只能窩在輪椅裏,連正常行動都困難的病人。
「就是他,他就是那個收黑錢的黑心醫生!」
「要țṻₛ不是給我兒子治病,我怎麼會向這種人妥協?」
「希望有關部門嚴查他,他敢收我的錢,肯定也敢收其他患者的錢!」
鏡頭前,黃岩母親踮腳叉腰指着我叫道,臉上寫滿了尖酸刻薄。
可是一個多月前,她幾乎要下跪求我救他兒子,還只是一個擔心兒子安危的母親。
我的心如刀絞一般,疼得厲害,想起了農夫與蛇的故事。
難道,這就是人性嗎?
被黃岩母子在鏡頭前羞辱一番,他們拿着錢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嚥下了一肚子的委屈。
我以爲整件事就是因爲這一萬塊的飛刀費引起的,把錢還給他們就沒事了。
可事實證明我想得太簡單了。
也許在醫術上我是個高手,可在人性之惡面前,我就是個菜瓜。
黃岩母子並沒有因爲拿回錢就收手,反而繼續借題發揮。
上電視,開直播。
把自己包裝成受害者,同時又打造堅守正義的人設。
喫我的人血饅頭,給他們博取名氣換利益。
我已經沒辦法正常工作了,一些無良媒體甚至拿我退還飛刀費的事做起了營銷。
說什麼不是心裏有鬼,怎麼可能退錢。
有些人冒充患者家屬,說曾經被我脅迫,不給紅包就不做手術。
還有人說我被抓了,家裏搜出來幾千萬現金,全都是收的紅包。
甚至還有個別無底線的女主播,自稱曾經在醫院工作,被我多次騷擾才無奈辭職。
謠言滿天飛,我治好了黃岩的病,卻在他的一手推動下,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
迫於壓力和輿論,醫院只能對我做出降職處理,以此平息外界的質疑。
連降兩級,從科室主任降爲主治醫師。
我是被冤枉的,大家都知道。
可是沒辦法,形勢大於人。
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總不能因爲我一個人,連累整個醫院都成爲被攻擊謾罵的對象,讓醫療機構和民衆對立吧?
因爲這件事,院長也找過我談話安撫我。
我理解,雖然名義上是降職,其實也是在保護我。
我還享受着正高職待遇,有特殊津貼,頂着專家的頭銜。
降職是醫院給民衆的交代。
保留待遇是對我的信任,這並不衝突。
我不用再去門診了,不用再去做手術了。
每天待在住院部,查查房,帶帶實習生,清閒了不少。
不過在外界看來,我這屬於從巔峯墜落谷底,這輩子也不能翻身了。
-8-
留守住院部差不多一年了,門診突然給我打電話,估計是出了什麼事。
「林醫生,其實不該叫你來的,實在沒辦法了,這事你不出面不行!」
剛進門診樓,護士長就迎上來小聲說道。
「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吧!」
正當我一頭霧水時,一陣悽慘的哭聲傳了過來。
我好奇地看過去,結果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
黃岩歪着身子坐在輪椅上,他母親在哭號。
我接待過千千萬萬個患者,唯有這對母子能讓我時隔一年還能一眼認出他們來。
整個門診大廳,已經擠得水泄不通,有些患者甚至連病都不看了,專門圍過來看熱鬧。
「今天突然來的,點名道姓要見你,哭鬧撒潑,攔也攔不住。」
護士長無奈地解釋。
「林醫生,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兒子!」
黃岩母親發現了我,立刻推着輪椅跌跌撞撞衝過來,拉着我的手哀求道。
「我認出來了,他不就是去年那個被媒體曝光索要患者紅包的醫生嗎?」
「不是說他被抓起來了嗎?怎麼還在醫院?」
「這是官官相護啊!」
…….
人羣中,突然有人說道,引發了討論。
我本來靜如止水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這什麼情況?她兒子怎麼了?爲什麼要找林醫生?」
「你不看手機不上網嗎?去年那個在媒體上公開舉報林醫生索要紅包的黃岩,就是她兒子。」
「讓我捋捋,她兒子生病,被林醫生治好,然後轉頭舉報林醫生收紅包,現在她兒子又病了,又來找林醫生治病,好亂啊,這是又栽到人家手裏了,不知道這回林醫生還收不收紅包了。」
「你知道個屁,什麼都不懂就瞎咧咧,人家林醫生根本就沒收過紅包,當初黃岩是在外地住院,當地沒有醫生能做這種手術,專程請林醫生去的,他們說的紅包,其實是飛刀費。」
「飛刀費是什麼?」
「醫生去外地會診開刀,來回的路費、喫飯住宿不得花錢嗎?而且醫Ŧŭₛ生做手術也是有提成的。」
「這麼說去年林醫生是被人誣陷了?」
「估計是。」
……
人羣中的議論越來越激烈,令我欣慰的是,還是有人能看清真相的。
「林醫生,我兒子又病了,和去年一模一樣。」
黃岩母親說完,要把手裏的檢查報告給我。
我擺手拒絕了。
「林醫生,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我兒子吧。」
黃岩母親又開始上演老淚縱橫的戲碼了。
「抱歉,你兒子的病,我治不了。」
我搖搖頭說道。
「林醫生,您能治的,您去年不是治過一次嗎?」
「您是不是因爲去年那件事記恨上我們了?對不起,我向您道歉。」
「您放心,只要您給我兒子做手術,您該收多少錢我們都給,而且保證絕對不舉報!」
黃岩母親頓時就急了,豎起手來保證。
「原來林醫生是因爲這個才拒絕的,這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啊?」
「雖然這麼說,但也能理解,你願意幫助一個曾經舉報過你的人嗎?」
「可畢竟是救人啊!」
……
議論還在繼續。
-9-
「所以,直到現在你還是把我當成一個會收患者紅包的醫生對嗎?」
我突然有些惱怒,大聲問道。
黃岩母親不吭聲了,不過從她的表情能看得出來,她就是這麼認爲的。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因爲我已經沒資格給你兒子做手術了。」
「去年你們母子舉報我收紅包,因爲這件事我被降職處理,現在只是一名普通醫師,沒有資格上手術檯了,明白嗎?」
我嘆了口氣,告訴她原因。
「那……那怎麼辦啊?能做這種手術的就三個人,除了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了,林醫生,求求您想想辦法吧,我兒子才二十七歲,他還沒有結婚……」
黃岩母親癱坐在地上。
這臺詞我怎麼越聽越熟悉?
「那你可以去找另外兩個。」
我打斷她的話。
「陳賀專家已經不能進行手術了,剩下的就只有梅奧診所的菲利普醫生,我打聽過,手術治療費用要一百萬刀,菲利普醫生還要額外收取一百萬刀,再加上機票和住院費用,差不多三百萬刀,我們沒那麼多錢啊!」
黃岩母親拍着大腿,哭得更厲害了。
「那我只能對你說遺憾了,你兒子的病,我幫不上忙,不過你可以尋找其他醫生治療,至少保住你兒子的命是沒問題的。」
我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爲力。
「保命?保住命有什麼用?我兒子也廢了,林醫生,我求求您,求求您想想辦法吧。」
「您有這個能力,只要您給我兒子做手術,他一定會好的。」
黃岩母親乾脆躺在地上打起滾來。Ṫű̂¹
「抱歉,規矩就是規矩,做人做事都要守規矩,如今我沒有做手術的資格,如果違規,我的職業生涯也就到此爲止了,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有心無力,希望你理解。」
我面無表情地說道。
「您是醫生,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林醫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積德的善事啊!」
黃岩母親見我不爲所動,開始道德綁架了。
「抱歉!」
我依舊搖頭。
「姓林的,我知道你是記恨我們才找了這麼多借口的,什麼不能治,分明就是你不想治!」
「不就是讓你把到手的紅包又掏出來了嗎?現在裝什麼清高?」
「你要真那麼守規矩,當初爲什麼還要收我們的錢?」
黃岩母親見我態度堅決,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也不再裝了,開始破罐子破摔,指着我的鼻子大罵起來。
「那不是紅包,只是飛刀費用,具體用途和收取原因,相關部門早就做出過解釋。」
「你在這裏跟我吼是沒用的,你們母子倆如今也算是名人,顧及一下形象吧。」
我微微一笑,根本沒被她激怒。
相反我要真是跟她吵起來,保不齊明天又得冒出來一條我見死不救,故意刁難患者的新聞了。
「麻煩讓一下,我真的忍不了了!」
人羣中突然響起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緊接着一個拎着保溫飯盒的少婦擠了出來。
她走到黃岩母子面前,二話不說,擰開飯盒蓋子直接就潑了上去。
滿滿一飯盒的小米粥,全都潑在了黃岩母子頭上。
-10-
「啊!你幹什麼?」
黃岩母親抹了把臉尖叫起來。
「幹什麼?替林醫生討回一個公道,順便替我兒子出口氣!ṭû⁷」
少婦拎着空飯盒,冷笑着說道。
「這女人是誰?夠潑辣的。」
「她說要給林醫生討公道,該不會是林醫生的老婆吧?」
「有可能,她說要爲兒子出口氣,估計就是林醫生的老婆了」
……
我已經無語了,好吧,八卦不就是圍觀羣衆的基操嗎?
「偷偷摸摸嘀咕什麼?有話大聲說出來!」
少婦挺胸環視一圈,那氣勢跟大將軍似的,人羣瞬間就安靜下來。
「我跟林醫生沒有關係,我潑這對母子,也只是看不慣他們令人作嘔的嘴臉!」
「想知道爲什麼是嗎?今天我就當着大家的面說說!」
「我有一對雙胞胎兒子,今年十三歲,他們小時候遭遇車禍,患上了外傷性癲癇。」
「這種病可以通過手術方式徹底根治。」
「兩年前,林醫生給我家大寶進行了手術,直到現在也沒有復發過,已經恢復健康。」
「當時我家二寶的情況沒辦法做手術,只能等。」
「等了一年多,我家二寶可以做手術了,結果林醫生卻被降職,不能上手術檯了。」
「可除了林醫生,其他主刀醫生也只能盡力,不敢保證效果。」
「就是因爲這對母子的陷害,害得我家二寶到現在都不能接受手術治療,每天被病痛折磨。」
「要不是他們,我家二寶肯定已經康復了!」
「我是一個母親,你們摸着自己的良心說,我潑這對母子潑得不對嗎?」
少婦朗聲說出她這麼做的原因。
我想起她來了,她大兒子的手術就是我做的,本來她家二兒子的手術安排在去年年尾,也是我主刀。
因爲降職處理的事,就取消了。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緊盯着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再說說我爲什麼要給林醫生討個公道。」
「我就是咱們本地人,因爲我兩個兒子的病,進了幾個病友羣。」
「有不少病友經過林醫生的治療都恢復了健康,但從來沒聽說過林醫生收過誰的紅包。」
「倒是有人想給,都被林醫生拒絕了。」
「林醫生根本就不是網上那些造謠的傢伙說的什麼黑心醫生,他從來不收取任何賄賂。」
「這對母子的事情我關注過,一萬塊錢的飛刀費本來就是林醫生應該收的。」
「林醫生給她兒子治好了病,他們反手舉報林醫生收紅包,不就是想白嫖嗎?」
「又是電視舉報,又是網絡直播的,靠造謠把林醫生的名聲給毀了,逼着林醫生給他們退錢。」
「林醫生不能做手術了,知道有多少希望得到林醫生救治的患者被這對母子給坑了嗎?」
「你們想佔便宜,把別人康復的路都給斷了,信不信我現在一個電話叫來那些病友,都能把你們母子倆給撕了?」
「老天有眼,你兒子又病了,現在又想起找林醫生了,早幹什麼去了?」
「這也就是林醫生有涵養,換作是我,早大嘴巴子抽你們了。」
少婦越說越氣,直接把手裏的飯盒一扔,指着黃岩母親的鼻子罵了起來。
-11-
「還有件事恐怕大家都不知道吧?」
「林醫生建議他們去梅奧診所做手術,這老太婆哭窮,說沒錢。」
「過去的一年,這對母子靠着造謠詆譭林醫生積累名氣,開直播還接廣告,昧着良心賺了不少錢,負擔這筆費用綽綽有餘。」
「可她爲什麼不去呢?因爲去了國外,就算是舉報,人家也不會退錢的。」
「只有在咱們國內,像林醫生這種好人才會因爲不想擴大矛盾,自己承受委屈。」
「大家來醫院都是看病的,請你們睜大眼睛動動腦子好不好?如果林醫生真有網上說的那麼壞, 他今天還會出現在這裏嗎?」
「不信你們上網查查,林醫生的簡介裏像現在還掛着正高職稱和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頭銜。」
「這說明什麼?說明國家是認可和相信林醫生的, 只是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故意造謠詆譭罷了。」
「醫院和醫生要真有那麼黑, 那誰還來醫院看病?不可否認, 的確存在個別醫德敗壞的醫生, 但絕大部分的醫務工作者都是心繫患者的, 他們當得起白衣天使的稱號。」
少婦的口才真不是吹的, 一口氣不帶停的, 噠噠噠跟機關槍似的說了一大堆。
我都懷疑她是不是背好了稿子。
「美女,你說得真好,我支持你!」
人羣中, 有個男子舉着手大聲喊道。
「別叫美女,叫姐!」
少婦故作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好的姐!」
那個男子立馬改口, 引來陣陣笑聲。
「林醫生,我相信您, 還有很多人也相信您, 我們都會支持您的!」
「我最近正在組織病友請願,請求相關部門恢復您的職務, 我家二寶在等您,還有更多需要您的病友也在等您。」
少婦說着,突然向我鞠了一躬。
「謝謝,謝謝!」
我伸手扶起她, 眼眶早已泛紅。
在心中壓抑了一年的委屈,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釋放。
「陷害了人家林醫生, 現在有病了又來找人家, 這臉皮真夠厚的。」
「就是,要是換成我,早就沒臉見人了, 出門都得在頭上套個褲衩。」
「滾出去,別髒了林醫生的眼睛!」
「滾出去!」
……
門診大廳內的患者和家屬們紛紛開始指責黃岩母子, 到最後齊聲吶喊三個字!
黃岩母親推着輪椅落荒而逃, 健步如飛。
很快,門診大廳內發生的一幕被在場的患者用手機拍下視頻上傳網絡,再次引發了輿論。
受害者原來是白嫖怪,黑心醫生含冤一年。
各種各樣的標題都冒了出來。
時隔一年, 真相大白於天下,正義到來。
很多人在網上留言向我道歉,還有更多的人通過寫信的方式給我寄來道歉信。
那些曾經接受過我治療的病友們也紛紛自發組織起來,到醫院給我送錦旗。
我的名譽恢復了, 職務也恢復了。
「林醫生,外界有傳言說黃岩母子已經去了國外做手術,大家都很好奇,如果他們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出國, 您會救他嗎?畢竟他害您蒙受了不白之冤。」
一檔訪談欄目中, 主持人向我提出問題。
「會的,醫生是一種職業,更是一份希望和象徵。」
「在手術檯上, 只有患者和醫生,沒有私人恩怨。」
「最多,做完手術離開就是了。」
我已經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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