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鬼朋友

人人都知道,京圈大佬傅盛朝愛妻如命。
妻子車禍去世那天,他一夜白頭。
從此,變得越來越暴戾,與兒子的感情也越來越疏遠。
親父子相處成了仇人。
後來,傅盛朝終於鬆口,要給兒子找個後媽。
我也在待選者之列。
考察廚藝,衆人呈上山珍海味,我端上一盤臭豆腐。
考察才藝,衆人琴棋書畫各展所長,我打了一套太極拳。
考察對傅盛朝的瞭解程度,衆人誇讚他的才能與過往的光輝事蹟。
我湊上前:「傅總,您左屁股上有顆痣。」
傅盛朝:「……」
當天晚上,我被留了下來。
傅盛朝拿槍抵在了我太陽穴,神情冷漠。
「說,誰派你來的。」
我一下子跪在地上,眼神卻往旁邊瞟過去。
那裏,有個死了十年的女鬼急得亂飛:「不應該啊,我教你的都是對的啊。」
放屁!她還說她老公面冷心善很好哄呢!

-1-
槍口抵在我太陽穴的那一刻,我承認我是真的慌了。
「等一下!」我沒骨氣地跪在地上:「傅總,您冤枉我了。」
傅盛朝歪了歪頭,眯着眼看我。
手腕微動,冰冷手槍與我貼得更緊密了。
「冤枉?」他輕笑了聲,只是那笑裏沒有絲毫笑意:「我傅盛朝在京市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你真以爲,我是你能隨意糊弄的?」
我有些緊張地擦了擦頭上的汗,抬眸看了他一眼。
線條明ṱű̂₉朗,氣勢凌人,明明生得很好,卻讓人不太敢直視他。
四十歲的年紀,在京市隻手遮天。
他說得不錯,一般人真糊弄不了他。
傅盛朝頓了頓,突然把槍拿開了。
從一旁煙盒裏拿出一根香菸,隨意點燃。
他吸了口煙,又緩緩吐出,好像在回憶什麼。
「你知道我與安冉第一次見面時喫的東西,也知道她最喜歡的運動,還知道……」
他話音一轉:「調查出來這些,廢了不少功夫吧。」
「給你三分鐘的時間,好好坦白一切,不然,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我心臟猛地一跳,意識到,他可能比我想象得要危險得多。
於是便開始後悔,後悔接了這個生意。
眼睛抑制不住往旁邊瞟。
傅盛朝看不到,那裏有個死了 10 年的女鬼正急得亂飛。
嘴裏還不停嘟囔着。
「不應該啊,怎麼會呢?」
「我教你的沒問題啊,盛朝很喜歡喫臭豆腐的,而且也很喜歡看我給他打太極拳……」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問題就在於,一般人不會知道他左屁股上有顆痣啊大姐!
也是我沒動腦子,她說什麼,我就照說。
當時說完就反應過來不對勁……
女鬼飛到我旁邊,尷尬笑了笑:「妹妹彆着急啊,我想想辦法,盛朝他可能就是嚇嚇你。」
嚇嚇我?
我扭頭一看,傅盛朝漫不經心給手槍上了膛。
撲通——
我猛地往前一撲,抱住了他的腿。
「傅總,我有一個祕密。」

-2-
我有一個祕密。
我從小就能看到鬼。
經歷過驚恐,害怕,崩潰,絕望等一系列心路歷程後,我坦然接受了。
也開始學會對那些鬼視若無睹。
直到一個月前,這個叫安冉的女鬼纏上了我。
「妹妹你能看見我啊?太好啦,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怎麼不理我啊?妹妹妹妹妹妹……」
「這個忙只有你能幫我了,求求你了,只要你願意幫忙,我給你一千萬。」
我裝不下去了。
扭頭看她:「多少!?」
「一千萬!」眼看着我開始動搖,安冉更加起勁地過來蠱惑勸說:「真的,只是個小忙,你幫我去看看我老公孩子,自從我死後,他們關係越來越差,都快變成仇人了,你去我家幫我做一點小事就好了。」
我有點猶豫。
她趕緊補充。
「我老公人很好的,雖然看着有點冷,但是很善良很溫柔,也很好哄的。」
「妹妹,你別怕,有什麼事姐能幫你啊。」
「我生前藏了一張卡,是我的祕密小金庫,只要你願意幫我,我就把這張卡送給你!」
「卡里有一千一百二十五萬三千四百四十塊呢!」
好傢伙,記這麼清楚,那應該是真的。
心動了。
瘋狂心動了。
我是梁家的二小姐,雖然是個小姐,但在梁家過得還不如保姆。
因爲我是私生女,人人都不待見我。
我也迫不及待想脫離那個家,我想離開這裏,想出國留學,可無論幹什麼都需要錢。
想了又想,我一咬牙,同意了。

-3-
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我抱着傅盛朝的腿:「傅總,實不相瞞……您夫人向我託夢了。」
與其說我能看見鬼,不如說託夢。
雖然兩者都挺扯的,但還是後者更容易讓人接受。
傅盛朝愣了一下,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剛要鬆口氣,就見他猛地伸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滿嘴謊話,她既然能託夢,又怎會不來我夢裏?」
他手勁太大,我被掐得喘不過來氣。
臉色逐漸漲紅,快要窒息。
安冉嚇了一跳,在我旁邊直轉悠。
「怎麼辦怎麼辦,盛朝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扒拉着傅盛朝的手,一字一句從嘴ƭųₕ裏擠出了一句話。
「因爲,她,還,在,怪,你。Ťű̂₂」
傅盛朝瞳孔驟縮,手一下子就鬆開了。
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我坐在地上猛咳了好幾下,終於緩過來。
抬頭看着他,我重複道:「因爲她還在怪你。」
「當年她是怎麼死的你很清楚不是嗎?因爲你們吵了一架,她賭氣跑了出去,結果出了車禍。」
「如果你當初肯讓讓她,她也許根本就不會死。」
「傅總,你夫人還怪你呢,所以不願入你的夢。」
傅盛朝臉上冷硬的表情有一瞬間破碎。
而後,神情開始變得複雜。
懷疑,悔恨,自責……
種種情緒交纏在一起。
他握着手槍的手青筋凸起,氣息有些不穩。
我害怕極了,默默往旁邊移了移。
祈禱着他把槍拿穩,千萬別走火。
傅盛朝保持這種奇怪的反應好幾分鐘,然後猛地卸了力,原本挺直的脊背彷彿也彎了下去。
他搓了一把臉。
自顧自說了一句:「……是我活該。」
而後就神不守舍地起身出去了。
我聽見傅家的管家詢問:「先生,裏面的那位小姐該如何安排?」
「找間客房讓她住。」
「好的。」

-4-
躺在客房鬆軟的牀上。
我因爲死裏逃生感到一陣後怕。
偏偏安冉還在一旁嘀嘀咕咕:「我其實沒有怪他,他看起來很傷心,我也有點傷心。」
我無語至極:「大姐,我不那麼說我就死了!」
「我知道,我沒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有點傷心。」
「Ṫũ̂ₚ……」
行吧,一般做鬼的時間越長,腦子越不清醒,我能理解。
我沒理她,睡了一覺後,也沒那麼害怕了。
轉頭看見她一個鬼孤零零地趴在窗臺上。
覺得她也挺可憐的。
於是跟她說話:「喂,你之前沒說,你跟傅盛朝當年到底因爲什麼吵架啊?」
安冉愣了愣,神情落寞下來。
「因爲……」
砰——
樓下傳來一聲極大聲響。
是大門被撞擊的聲音。
而後便聽見一個稚嫩的少年嗓音,說着最髒最惡毒的話。
「傅盛朝!你敢往家裏帶女人!你對得起我媽嗎?!」
「你出來!你是不是不敢出來!」
「傅盛朝!你這個縮頭烏龜!」
啊呀,是傅家那個混世魔王回來了!
安冉說,她當年車禍去世,兒子才七歲。
如今十年過去,兒子十七歲,正是叛逆的年紀。
而傅家這對父子倆關係不好,在整個京市都是人盡皆知的。
我還在胡亂想着呢,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得跑上了樓。
停在我房間門口,然後就是一陣猛踹。
「那女人是不是就躲在這裏面!給我滾出來!」
管家急忙阻止:「少爺!裏面那位是客人。」
「放屁,她肯定是傅盛朝領回來的小賤人。」
呔,這死小子嘴巴怎麼這麼髒啊。
我氣壞了,下牀快步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瞪着他。
「幹什麼?」
跟傅之揚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幾秒後,我才陡然發現,這小子跟他爸長得真像!
鼻子嘴巴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眉眼長得又像安冉,更溫柔一點。
但帥氣的外表並不能遮掩他是個壞小孩的事實!
傅之揚非常沒有禮貌地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而後不屑冷笑:「你這樣的,也配進我家門,快滾!」
我被氣得五臟六腑都開始疼。
安冉也在這時候飄過來:「啊呀,我兒子長這麼大了啊。」
「真可愛啊我兒子。」
我翻了個白眼,還沒開始腹誹呢,就聽見她的下一句話。
「妹妹,抽他嘴巴。」
我一愣,瞬間燃起來。
抬手就一巴掌拍在了傅之揚的帥臉上。
啪——
傅之揚臉一歪,整個人都懵了。
而後不可思議地轉頭看着我:「你敢打我?!」
管家也面色不善:「梁箏小姐,雖然您是傅家客人,可對少爺動手,是不是不太合適?」
「你他媽的竟敢打我!」傅之揚一下子就炸了,瘋了似的要撲過來,那表情像是要把我活撕了。
管家怕鬧大了,奮力摟住他的腰:「少爺您冷靜點。」
我連連後退幾步。
看向安冉,低聲問:「然後呢?」
安冉:「啊?」
我皺眉:「打完然後呢?你沒想好對策就讓我打了?」
女鬼一臉懵逼地看着我。
我白眼直翻,差點撅過去。
又被坑了!
這邊動靜太大,終於驚動了傅盛朝。
「怎麼回事?」
他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傅之揚停下了動作。
掙開管家的手,他轉頭紅着眼看着他。
哦,也紅着半張臉。
傅盛朝看見他的臉,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
傅之揚恨聲:「傅盛朝,你真狠。過兩天就是我媽忌日,你在這個時候把這個女人領回家,還縱容她打我……你就不怕我媽在天之靈看着你嗎?」
傅盛朝的眼刀一下子就射了過來。
「你打他了?」
「誰給你的膽子?!」
傅之揚:「你裝什麼啊?在這個家沒你默認,她敢動手?」
傅家父子,管家三個人都轉過來盯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歪倒在地上。
「啊呀,怎麼回事?我剛剛好像做了個夢,咦,我不是在睡覺嗎?怎麼坐在地上。」
「你們,你們怎麼都在這啊?這個小帥哥的臉怎麼了?怎麼紅了啊?」
傅之揚厭惡地看着我:「你在搞什麼鬼?」
我有些迷茫地搖了搖頭,而後眼睛一亮,爬起來跑到傅盛朝身邊。
「對了傅總,我剛剛又夢到您夫人了。」
傅盛朝冷冷地看過來。
顯然,他不信我了。
我默默嚥了口唾沫,繼續胡說八道。
「真的。」
我指着窗臺:「夢裏,她趴在窗臺上看花呢,說院子裏的那棵薔薇是小少爺五歲那年她親手種的,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呢。」
「她看起來挺憂傷的,說她兒子現在不學好了,如果有機會,真想管管他,她還問我能不能借我身體用一下,我嚇到了,然後就驚醒了。」
「傅少爺,你這臉不會真是我打的吧?!天哪,我不是故意的,我好像中邪了……」
這話一出口,面前三個男人齊齊怔住。
傅盛朝下意識轉頭去看管家。
管家趕緊道:「先生,我並沒有多嘴。」
傅之揚卻激動起來,且歪了重點:「你在說什麼鬼話?薔薇花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他話音一頓,冷冷看向傅盛朝:「你告訴她的?你有什麼資格去跟她說我媽的事?」
「傅盛朝,我媽當初真是瞎了狗眼纔看上你!」
啪——
右臉也捱了一巴掌。
他爸打的。
氣氛一瞬間凝固了。
就連安冉也不亂飛了,呆呆地看着她兒子。
傅之揚摸了摸臉,不怒反笑。
抬頭看他爸的眼神怪可怕的。
感覺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他一把推開管家,跑下了樓。
「先生,外面現在下雨了,少爺正在氣頭上,這麼出去怕是會出事啊!」
「你去找!」
管家有些爲難:「您若不去,我們怕是帶不回來他,少爺的脾氣您也知道,萬一弄傷了……」
傅盛朝閉了閉眼,胸腔劇烈起伏了幾下。
他與管家臨走前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我立馬點頭哈腰:「我乖乖待着,傅總放心。」

-5-
神經病!
這對父子倆都是神經病!
此地危險,不宜久留。
短短幾秒鐘,我就打定了主意。
於是轉頭去問安冉:「你到底讓我幫什麼忙?快說,我幫完了就要跑路了。」
安冉神情落寞,她坐在窗臺上,看着院子裏的薔薇。
雨水把薔薇打得七零八落,有點可憐。
「我本來想請你幫忙緩和一下他們父子倆的關係……」
什麼?這麼抽象的忙我可幫不了。
我正要拒絕,就聽她說:「但我沒想到,他們的關係已經鬧得這麼僵了,讓你幫這忙,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她明白就好。
「那你……」
「我不知道。」安冉說:「我現在也有點迷茫,我不知道我們還能做些什麼了。」
我一仰頭倒在牀上。
愛咋咋地,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攤上一個不靠譜的鬼。
果然,這一千萬不好掙啊。
一時半會睡不着,我扭頭跟她搭話:「你還沒跟我說呢,你跟傅總當年到底因爲什麼吵架了?」
安冉飄過來躺在我旁邊。
冷颼颼的,但我不怕,我已經做好了喫瓜的準備。
安冉蒼白的薄脣微張。
「我……不記得了。」
我:「……」
浪費我感情。
睡覺!
對於沒喫到瓜這件事,我倒是沒太大怨氣。
因爲我知道,她們鬼是這樣的。
遊蕩在人間的時間越久,記憶就會慢慢退化。
最開始忘記的,就是去世時,以及去世之前的事。
「對不起啊妹妹,你快睡覺吧。」
安冉不用睡覺,她嫌無聊,飛出去到處看了看。
沒過一會兒又飛了回來。
見我還沒睡,她蹲在我身邊輕輕哼起了歌。
我愣了愣:「這是什麼歌?」
「我自己瞎寫的,以前給揚揚當哄睡曲的,吵到你了嗎?」
「沒有。」我把頭埋進枕頭裏:「很好聽,你再給我唱一遍吧。」
「好啊。」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不久前才被梁家認回去,受盡白眼。
哄睡這種待遇,我從來沒有體驗過。
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鬼成全了我……
心情有點奇妙,在安冉輕柔的歌聲裏,我漸漸進入了夢鄉。

-6-
自從那晚之後,我就沒見過傅盛朝,管家說他出差去了。
不在正好,我樂得自在。
混喫等死過了兩天。
週一傍晚,管家敲響了我的房門。
「梁箏小姐,先生說了,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由您去接少爺放學。」
我:「……行,我去接。」
主要是安冉眼巴巴地看着我,實在拒絕不了。
去學校的路上,她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揚揚以前很可愛的,真的!」
「以前都是我接他上下學,他會在進校園之前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還會跟我說媽媽辛苦了。」
爲了不引起司機的懷疑,我一句沒回。
安冉卻半點也在意。
趴在車窗上看着外面,有些高興。
到了學校門口,我幾乎一下子就看到了傅之揚。
這小子長得實在太顯眼。
我下車走過去,隔着人羣正要喊他,就看見他攔住了一個推着單車的女孩。
女孩模樣清純,扎着馬尾辮。
但一雙眼睛卻有些紅。
「陶桃你怎麼哭了?」傅之揚攔在她面前,低頭看了眼她的單車:「怎麼車胎癟了啊?」
「那你豈不是騎不了了。」
那叫陶桃的女孩咬着脣沒說話。
傅之揚彎腰笑了笑:「要不你坐我家車回家吧,我家司機很快就到了。」
安冉一臉慈母笑:「我兒子真善良,樂於助人。」
我扯了扯嘴角:「善良個屁,人家女孩子的車胎氣就是他放的。」
「什麼?」
我抬了抬下巴:「你看他的右手食指。」
上面還沾着黑色油污沒洗掉呢。
安冉瞪大了眼睛:「這臭小子!」
她飛過去,對着傅之揚的臉左鉤拳右鉤拳。
傅之揚抬頭看了看:「怎麼感覺冷颼颼的。」
我穿過人羣走過去,拎着傅之揚的衣領把他從女孩面前拎開。
然後招呼司機過來把女孩的單車搬進了車。
「同學,我讓他送你回家,你把地址告訴這叔叔就行!千萬別客氣!」
陶桃還愣着,已經被我推着進了路邊的勞斯萊斯。
傅之揚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來幹什麼!?」
陶桃看過來。
他立馬換了個表情,咬牙低聲道:「回頭再跟你算賬。」
說罷,他也要鑽進車裏。
卻被我拽住衣裳。
我把車門一關,囑咐司機:「勞煩你把這女同學送回家。」

-7-
汽車揚長而去,我跟傅之揚站在路邊大眼瞪小眼。
在他即將發飆的前一刻,我理了理亂了的髮型。
「小子,追女孩不是你這麼追的。」
傅之揚臉色一下子漲紅:「你胡說什麼?」
「哦?你不喜歡她?那你放人家車胎幹嘛?」我頓了頓,恍然:「哦,原來你討厭她,那回頭我警告她離你遠點,別來礙你的眼。」
傅之揚大吼:「你有病吧!」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可能是少年心事被我這麼一個討厭的人發現,面子上過不去,他轉身氣急敗壞地走了。
我不緊不慢地跟上去。
「喜歡一個人呢,要用對方式,像你這樣打着喜歡的名義一直給人家制造麻煩造成傷害,這樣只會把人家越推越遠。」
傅之揚的腳步慢了下來,但沒停。
我沒管他,接着道:「讓我猜猜,你不會還在學校揪人家辮子,裝作不經意撞人家桌子,搶人家文具,還……」
「閉嘴!」傅之揚猛地停下來,轉頭瞪着我,就是臉有點紅。
哦,應該是我猜對了。
「嘖,不說了。」我攤了攤手:「本來還準備跟你說追女孩的正確姿勢……」
我搖着頭,繞開他往前走。
安冉替我留意着後面的動靜:「他在原地用腳摩擦地面呢,他看過來了,又撓了撓頭,啊啊啊,他追過來了!」
呵,我在社會也摸爬滾打十幾年了,還拿不下你?
我哼笑一聲,上了一旁的公交。
對着後面的傅之揚道:「快點!今晚我們坐公交回家!」
可能是第一次坐公交,他新奇得很。
東摸摸,西看看。
最後超不經意挑起話題:「喂,你之前還有話沒說完呢,我最討厭話說一半的人。」
這小傲嬌,怪好玩的。
我也不逗他了,認真道:「喜歡一個人呢,不一定非要用欺負她的這種行爲來吸引她的注意,讓自己在她心裏變得特別。」
傅之揚聽得ťůⁿ認真:「還有什麼?」
「打直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這種人人青澀的少年時期,直球就是無敵的。」
「只要你付出真心,她會感受到的。」

-8-
我們回到家的時候,司機已經回來了。
傅之揚走過去問:「把她送回去了嗎?」
司機笑:「看着她進家門的。」
「哦。」
傅之揚還是有些彆扭,不太願意說這些,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倒是管家有些驚訝。
「梁小姐與少爺貌似相處得很融洽。」
「還好吧。」我發了個哈欠,往樓上走去。
主要是我在車上跟他保證了,我不會留在傅家,更不會給他當後媽。
晚飯我們也沒在一塊喫,各自由保姆送來房裏。
我跟傅之揚的房間距離一層樓,他在樓上,我在樓下,互相都打擾不到。
晚上,我正跟安冉聊天,聽她講傅之揚小時候的囧事,還挺搞笑。
笑着笑着,門外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我聲音一頓,與安冉對視一眼,起身下了牀。
等腳步聲停在我門口的那一瞬間,我一把拉開了門。
鬼鬼祟祟的傅之揚愣在原地。
我靠在門上:「前兩天晚上在我門口來回徘徊的人也是你吧。」
「說吧,找我什麼事?」
傅之揚抿了抿嘴,抬眸看我:「你之前說,夢到我媽的事,是真的嗎?」
我有點驚訝:「你願意相信嗎?」
傅之揚點點頭。
他說:「其實,我小時候,好像看見過她一次。」

-9-
傅之揚說,他十歲那年因爲貪玩,爬上了三樓的外陽臺。
被院子裏的野貓驚到,摔掉下來。
砸在地上暈過去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他媽媽,他媽媽焦急地喊他的名字,讓他別睡……
「那次摔折了一條腿,人人都說我命大,但我覺得,是我媽保護了我。」
他長吸了一口氣。
緩過神,看向我:「所以,除了夢到她,你能看到她嗎?」
下意識的,我想轉頭去看安冉。
可卻聽見她的聲音:「別說。」
我頓住了。
我能理解她的顧慮。
傅之揚看不到她,就算告訴他安冉的存在,兩個人說不了話,也碰不到對方,徒增執念,萬一傅之揚要是陷進去了,可真不好走出來了。
我搖了搖頭。
傅之揚有些失落,又有些釋然地笑了笑。
「沒事,能夢到就已經很好了。」
「梁……姐姐。」他有些侷促:「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就衝這聲姐姐!這個忙我幫定了!
「你說!」
「如果下次再夢到我媽,你能不能幫我跟她說一聲,我想她了……」
不行了,眼睛要尿尿了。
我承認自己有時候太感性了。
連帶着看傅之揚都慈愛了:「好,我幫你轉告。」
傅之揚離開前,我喊住了他。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想看到你好好長大,也想看到你跟你爸能好好相處?」
傅之揚腳步一頓,聲音驟然冷下來。
「不可能,我死也不會原諒他。」

-10-
自從傅之揚肯跟我好好相處之後,我們其實挺合得來。
節假日我帶他去露營。
或者在家裏做一些簡單的飯菜,安冉負責在一旁指導。
我跟傅之揚一塊做了個小蛋糕,他很有成就感地拿手機拍了又拍,然後分享給陶桃。
站在一邊捏着手機,笑得盪漾。
我湊過去:「今天其實是你爸爸生日,你要不要也拍張照片送給他啊?」
傅之揚嘴角的笑容凝固。
「你帶着我做的蛋糕,是做給他的?」
「呃……」我想解釋,卻看見傅之揚已經端起蛋糕狠狠砸進了垃圾桶裏:「你幹什麼?!」
「噁心。」
傅之揚冷漠地看着我:「你再企圖做這些沒用的事,以後就不用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小小年紀,初具霸總雛形。
我無奈舉手投降:「以後不會了,抱歉。」
傅之揚上樓了,連晚飯都沒喫。
我發現,傅之揚對於傅盛朝的牴觸情緒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很多。
我朝安冉聳肩:「我盡力了,但結果你也看到了。」
安冉看向幽暗樓梯口,也嘆了一口氣。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如果說,傅之揚恨他爸爸是因爲當初他跟你吵架導致你出了車禍,可沒理由他恨了這麼久,這麼深。」
「畢竟你死於意外,又不是傅盛朝殺的,而且據你所說,你跟傅盛朝非常恩愛,傅盛朝在傅之揚的成長道路上也一直沒有缺席,傅之揚不至於啊。」
安冉點頭:「我也想不明白。」
我想了想:「可能還是跟你與傅盛朝到底因爲什麼吵架有關。」
可安冉忘了。
只要努力回想,就會頭疼欲裂。
我寬慰道:「沒事,我們再想想辦法,說不定可以從傅之揚的嘴裏問出來呢。」
我沒想到,這個時機,很快就到了。

-11-
傅盛朝出差還沒回來,我在傅家已經待得要無聊死了。
這天上午,管家急匆匆來找我。
「少爺學校打電話過來,少爺出事了。」
……
我去學校的時候,傅之揚剛從校醫務室出來。
後腦勺禿了一塊,抹了藥,簡單包紮了。
只是校醫剃頭手藝一般,好好一個帥小夥看起來有點滑稽。
而陶桃站在他身邊,紅着眼,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謝謝你啊傅之揚。」
學校老師說,陶桃上學路上被校外的一羣黃毛攔住欺負了,正好被傅之揚看見。
傅之揚這暴脾氣,哪裏忍得了。
衝上去以一敵六……沒打過。
不過他護着陶桃,讓那羣黃毛的拳頭盡數落到了他一個人身上。
成功完成了英雄救美。
我抱着胳膊在不遠處看着這對少男少女。
安冉心有餘悸地飄回來:「我看了一下,應該沒多大問題,但畢竟傷到了腦袋,還是要去醫院做一些詳細檢查纔好。」
「嗯。」我點點頭,走過去:「喂,傅之揚。」
陶桃看到我,很不好意思,想跑開來着,卻被傅之揚抓住了胳膊:「跑什麼?跟我站在一塊很丟人嗎?」
「你現在的樣子,確實有點。」
我損了他一句,拍開了他拽着人家小姑娘的手。
「你是傅之揚姐姐嗎?」
陶桃向我鞠躬:「對不起,是我連累傅之揚受傷了。」安冉圍着她飄:「啊呀呀,好乖好乖。」
我忍不住笑:「沒關係,這小子皮厚,只是他ẗùⁿ可能要去醫院做檢查,這兩天缺的課就拜託陶同學幫忙補補嘍。」
陶桃看了傅之揚一眼,紅了臉:「沒……沒問題。」
……
帶着傅之揚去醫院的路上,他還好心情地哼了歌。
「我發現你說得不錯。」
我:「什麼?」
「直球就是最屌的。」
「臭屁。」
但在醫院做完的檢查結果卻不太樂觀。
醫生說他腦子裏有個小血塊,需要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所以今夜,得住在醫院了。
我也沒回傅家,就在醫院陪他。
傅之揚住的是 vip 病房,還挺寬敞。
只是夜裏,他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我被他吵醒好幾次。
「你到底睡不睡?」
「睡不着,你給我唱個歌。」
我實在太困,沒動腦子就下意識哼出了安冉這兩天一直給我唱的歌。
哼出幾句之後,我意識到不對勁。
猛地睜開眼睛。
隔壁牀鋪上,傅之揚坐在牀邊死死盯着我。
「這首歌……你從哪聽的?不要告訴我,是我媽夢裏唱給你聽的。」
睏意瞬間退散,我精神了。
也坐起來,跟他面對面對視着。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問他:「你跟你爸到底因爲什麼鬧得這麼僵?」

-12-
昏暗病房沉寂了好幾秒。
我看到傅之揚的身體有些頹然地彎了下去:「因爲我媽的死,是他害的。」
他的臉色陰翳,似乎回想起了讓他很痛苦的事情。
「我仍清楚的記得那個晚上,雨下得很大,我媽給我爸打了個電話,沒過一會兒,兩人就吵了起來,我從沒見過我媽那麼嘶聲力竭的樣子,我很害怕,害怕到,沒敢去抱抱她……」
傅之揚只要一想起那晚,心裏對傅盛朝的恨意就會滋生蔓延,吞噬掉他的所有理智。
媽媽掛斷了電話,哭着收拾行李要帶着他一塊離開。
可還沒走出門,爸爸就回來了。
爸爸的衣服沒穿好,敞開的衣領處滿是紅痕。
身上還有股很難聞的腥氣。
媽媽一看見他就發了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兩人就站在門口吵了起來。
吵得很兇。
爸爸翻來覆去也只有那幾句話。
「我發誓,只有這一次……」
「應酬而已,合作方塞過來的人,我拒絕不了。」
「只不過是場交易,你別無理取鬧,這麼多年我不是一直愛你一個嗎?」
當時不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如今長大了明白了。
都是背叛的藉口。
「我爸出軌了,被我媽發現後,兩人才吵的架。」傅之揚搓了搓臉:「我媽帶着我要離開,卻在路邊遇到一輛醉酒行駛的車,她推開了我,自己卻被撞飛了。」
「爲了掩蓋住醜聞,我爸花了很大的價錢,把我從那場事故中抹去。」
「我的媽媽,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他說完後,沉默了好久。
最後才佯裝無所謂地笑了聲:「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我怔愣地看着他。
心中震顫。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着在他背後輕輕擁住他的安冉。
她早就淚流滿面。
我猜,此時此刻,她也想起來了。

-13-
哪有什麼純愛。
至死不渝的承諾到最後都會變成笑話。
傅盛朝的身份,就意味着他比常人要經受更多的誘惑。
而結果顯而易見,他沒有抵抗住。
以爲只是一場交易,一次破例,只要瞞住了就可以。
他回到家還會有知心的愛人,可愛的孩子。
可他的心會變的。
破例,也不會永遠只有那一次。
次數多了,破綻就多了,這個原本美滿的家庭間裂縫就多了。
最後在某個時刻分崩離析。
用再多的虛情假意都粘合不起來。
……
我跟安冉坐在醫院的小院子裏。
「我想起來了。」她苦笑了一下:「原來我記得的,都是我與傅盛朝最美好的記憶。」
「我們十八歲相識,二十二歲結婚,二十三歲有了揚揚……他在三十歲那年出了軌。」
「那些狼狽不堪的過往,最歇斯底里的時候,像個瘋了的怨婦質問傅盛朝的時刻,我全都忘了。」
「可明明,那些纔是我最該記得的。」
我坐在她身邊,默默地聽着她說話。
「梁箏,我知道我想讓你幫什麼忙了。」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她。
安冉笑了笑:「我現在不在乎傅盛朝了,我只在乎揚揚,你可以替我陪他過完十八歲的生日嗎?」
「我答應你。」
不僅僅是因爲她承諾過給我的一千萬。
也是因爲,我已經把她當朋友了。
……
我回病房時,傅之揚還坐在牀邊等我。
他在等我的答案。
「你都猜到了不是嗎?」我站在門邊靜靜地看着他:「如你所想,你媽媽現在就在你身邊。」
傅之揚猛地抬頭,眼睛在一瞬間盈滿了淚水。
「別哭。」
我走到窗邊,扯開窗簾,月光傾灑進來。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左手邊的桌子。
那裏放着一杯水,而在月光的映照下,光潔的桌子上慢慢顯現出水漬,而這些水漬則匯聚成一句話——
揚揚,媽媽一直都在。
就像傅之揚曾經說的,他從三樓掉下來時,是媽媽保護了他。
這話不假。
安冉告訴我,鬼魂在世間遊蕩的時間越長,就會積攢越多的魂力。
這些魂力能做一些小事。
推倒一個花瓶,用水寫幾個字。
我當時還開玩笑:「那你再遊蕩幾年,豈不是真可以扇那臭小子巴掌了。」
「是啊。」安冉說,「可再遊蕩幾年,我就不能去轉世投胎了。」
「梁箏,我可能,在這裏待不了多久了。」

-14-
自從知道安冉魂魄的存在後,傅之揚就完全向變了一個人。
把飯全部喫光,一粒米都沒剩。
「媽,我有好好喫飯,沒有浪費哦。」
桌子上浮現水漬——「乖」。
上課認真聽講,積極詢問問題:「媽你放心,我肯定考上大學!」
「好哦。」
放學後,也會去跑步鍛鍊身體:「媽媽你看,我好像又長高了。」
「真棒。」
管家很驚訝:「少爺這段時間好像變了很多。」
我喝牛奶的手一頓:「怎麼?」
「少爺變陽光了,也開朗了。」管家笑了笑:「梁小姐功不可沒。」
我笑了笑沒說話。
管家突然道:「對了梁小姐,先生今夜就回來了。」
……手裏的牛奶瞬間就不美味了。
我藉口頭暈,躲在了房間不出去。
與此同時,我教訓安冉。
「別再亂用魂力了,你的魂魄現在很虛弱了。」
跟我第一次看見她相比,此時她的身體變得更透明瞭。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拍了拍我:「梁妹妹這麼擔心我啊?」
我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別自作多情,我是怕你作死後,沒人給我錢了。」
「那卡就在樓下客廳的那幅畫後面呢,密碼是 156752,你現在就可以去拿。」
我愣了愣:「可我還沒有完成你讓我做的事呢。」
「沒關係,你ṱũ̂₆已經幫我很多了,我很謝謝你。」
我抿了抿脣。
心裏突然就有些發酸。
一個鬼這麼好乾什麼!
怪讓人難過的。
不過這錢,不拿白不拿。
我好心情地從牀上爬下來,正要出去拿卡,可雙腳踏上地面的那一刻,無力地癱軟倒下。
渾身發麻。
我趴在地上,腦子也開始眩暈。
「梁箏!你怎麼了!」
「我,我好像站不起來了。」
「你彆着急,我去找揚揚!」安冉急壞了,就要穿門而出,卻被一股力量給打了回來。
她茫然地站在房間裏:「門外是什麼東西,我被困在這裏了……」
我掙扎着抬頭去看門口。
咔嗒——
房門被人打開。
傅盛朝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穿着馬褂的矮瘦男人。
眼前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我意識到自己被下了藥。
是管家遞給我的那杯牛奶!
腦袋裏嗡嗡的,夾雜着他們的說話聲。
「先生猜得不錯,這個房間裏確實有夫人的魂魄……」
「這姑娘天生陰陽眼,是很合適的換魂者。」
「既然如此,現在就使用換魂術吧,事成之後,我答應給你的報酬一分也不會少……」
「梁箏!梁箏你快醒醒!梁箏!」
再支撐不住,我合上了眼睛,徹底陷入沉睡。

-15-
等我再醒來時,我死了?
咦,好像沒完全死。
只是現在的我,變成了透明的,而牀上躺着的我也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看着牀邊緊張的男人,眼裏閃過一絲驚恐。
「傅盛朝,你做了什麼?!」
傅盛朝臉上浮現出笑意,一把將她摟入懷裏。
「太好了!阿冉,你回來了!」
「阿冉,以後我們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太好了!我錯了,這麼多年沒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受夠了,我再也不要你離開我了!」
哦,我反應過來了。
傅盛朝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安冉進了我的身體。
而我的魂魄被擠了出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嗎?
不對啊!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活了,我咋辦!
我急得跑過去在安冉面前瘋狂揮舞手臂:「喂!想想辦法!我不想死!」
「我不管,趕緊找方法換回來!」
「嗚嗚嗚求求你了安姐姐,妹妹還沒談過戀愛,還沒出國留學呢。」
安冉也終於反應過來。
她一把推開了抱着她的傅盛朝。
「那梁箏呢?」
「以後你就是她。」
「那梁箏的魂魄呢!」安冉情緒有些激動:「她就這麼死了嗎?!」
「我不管她!」傅盛朝也激動起來,他緊緊握住安冉的肩頭:「我不管什麼梁箏,我只要你回來,我只在乎你。」
「傅盛朝,你這話自己相信嗎?」
安冉冷冷地看着他:「十年前你出軌的時候,跟別的女人上牀的時候,怎麼不說只在乎我?」
「等我死了,回不來了,你在這假深情。」
「別人說你愛妻如命,說多了,你自己都信了。但傅盛朝,你最愛的是你自己,別假惺惺了。」
「你放開我!我不想回來,我不想再看見你!更不想跟你過一輩子!」
安冉在他懷裏瘋狂掙扎起來。
而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的矮瘦男人也在這時候出聲提醒。
「傅先生,魂魄與這具身體徹底融合,至少還需要一個小時,這期間,不能讓她情緒波動太大!」
我轉頭看向他,只見他手上拿着一隻灰色人形玩偶,上面畫着鮮紅色的符咒,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目光一凝,朝安冉大喊。
「安冉!他手上的東西,得毀了!」
安冉也注意到了他,奮力推開傅盛朝的一瞬間,朝那男人撲去。
可她太虛弱,動作太慢,在半路被傅盛朝攔腰抱住。
「阿冉!你爲什麼就不能原諒我?」
傅盛朝緊緊抱着她,下巴搭在她的肩膀,眼睛通紅。
「我們相戀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
「那又怎麼樣?」
安冉一動不動,聲音很冷:「十二年的感情你說背叛就背叛,那我也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傅盛朝低吼:「你若不愛我,又怎麼會回來!」
「別自作多情,我回來是爲了揚揚,不是因爲你。」
安冉深吸一口氣。
「傅盛朝,你若還有良心,就把我放開,讓梁箏的魂魄回來,她是無辜的,你何必要害了她?」
傅盛朝的手臂像鐵鉗一樣箍着安冉,她根本掙脫不開。
「傅盛朝!你放開我!」
安冉拼命掙扎,「你這樣做會害死梁箏的!」
「那又如何?」傅盛朝的聲音冷得像冰,「只要能讓你回來,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算什麼?」
我飄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那個矮瘦男人手中的玩偶散ṭṻ₋發着詭異的光芒,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某種力量拉扯。
就在這時——
「砰!」
房門被猛地踹開,傅之揚衝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根棒球棍。
「傅盛朝!你在幹什麼?!」
傅盛朝顯然沒料到兒子會突然出現,愣了一下:「你怎麼…」
看見傅之揚,安冉眼睛一亮:「揚揚!快把那個男人手中的玩偶搶過來!」
傅之揚的目光在房間裏掃視一圈,最後落在那個矮瘦男人身上:「我就知道有問題!」
「你看着就不像什麼好人!」
他二話不說,揮起棒球棍就朝那男人砸去。
矮瘦男人慌忙躲閃,但傅之揚動作更快,一棍子打在他手腕上。
「啊!」男人慘叫一聲,玩偶掉在了地上。
「揚揚!住手!」傅盛朝怒吼,「我這是在讓你媽媽回來!」
傅之揚的動作頓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着被傅盛朝抱着的”我”,他也想起來方纔安冉脫口而出喊了他的小名:「媽…媽媽?」
他撿起那玩偶,眼裏閃過掙扎。
「它能讓我媽媽回來嗎?」
「揚揚!媽媽回來了,梁箏就會永遠消失!」安冉大喊,趁着傅盛朝走神的一瞬間,她趁機掙脫傅盛朝的束縛,撲向地上的玩偶。
傅盛朝想要阻攔,卻被傅之揚攔住。
「夠了!」傅之揚的聲音在發抖,「你還要瘋到什麼時候?」
「你懂什麼!」傅盛朝歇斯底里地喊道,「這是唯一能讓你媽媽回來的辦法!」
「回來之後呢,整天面對着背叛她的你,她能好受嗎?!」傅之揚眼睛通紅:「你犯的錯誤,憑什麼讓別人的性命爲你買單?」
傅盛朝根本聽不進去,眼看他還要朝安冉過去,傅之揚閉了閉眼,抓過一旁的花瓶砸在了他的頭上。
傅盛朝摔在地上。
暈過去的前一刻,他望向安冉的方向。
嘴脣微動,像說了些什麼。
但不重要了。
我感動得要死,在安冉面前狂鞠躬:「人美心善的安姐姐,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嗚嗚嗚,還有,我承認,傅之揚是個好孩子。」
安冉笑了笑,她按下打火機,眼看着就要將那玩偶燒了。
餘光瞥見一旁落寞的傅之揚,我喊了一聲。
「等一下。」
安冉:「怎麼了?」
「離一個小時還有一段時間呢,我大發慈悲,給你用我的身體五分鐘。」
我抬了抬下巴:「你的兒子都成小可憐了,你們說說話吧。」
安冉愣了愣,轉頭看向傅之揚。
她朝傅之揚張開手臂。
「來,兒子,你梁箏姐把身體借給我五分鐘,咱們先來抱一個。」

-16-
我在門外百無聊賴的等着。
五分鐘之後,我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拉向自己的身體。
一陣天旋地轉,一切迴歸原位。
而因爲換魂術的失敗,那個矮瘦男人在地上狂吐血,他跌跌撞撞衝了出去,看起來受傷不清。
安冉靜靜地看着我,她笑得恬靜:「謝謝你梁箏。」
另一邊,傅之揚抱膝坐在地上。
將腦袋埋在膝蓋裏,哭得像個孩子。
我摸了摸他的頭:「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
傅盛朝住院了,除了頭上的傷,好像還檢查出來了肝臟有很大問題。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衰老得不成樣子。
傅之揚學校成人禮那天,正好是他 18 歲的生日。
他沒告訴他爸,反而邀請我去了。
向長輩鞠躬致謝緩解,傅之揚一彎腰,看到我亮閃閃的誇張美甲,忍不住笑出聲。
「別笑!嚴肅點!」我低聲警告:「你媽在我旁邊呢。」
傅之揚一愣,收了笑。
微微側身,向右邊恭敬又鞠了一躬。
等他鞠完,我才說:「你媽在左邊。」
傅之揚:「……」
這些環節結束後,同學們自由拍照紀念。
傅之揚被幾個少年拉着,去找了陶桃。
在衆人的起鬨聲裏,兩人紅着臉現在一塊, 留下了第一張青澀合照。
看着那邊笑着鬧着, 我感嘆:「感覺自己都老了。」
「梁箏,我要走了。」
我愣了愣,扭頭去看安冉。
因爲那次換魂, 導致她魂力受損很大。
如今站在陽光下, 她幾乎透明, 彷彿風一吹就不見了。
「什麼時候?」
「待會兒。」安冉笑了笑:「梁箏,我這輩子做了很多好人好事,應該能投胎到一個幸福的家庭吧。」
忍着酸澀,我點頭:「一定能。」
傅之揚跟他們拍了很久的照片。
等他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時, 我朝他道:「生日快樂。」
「謝謝。」他接過我遞過去的水, 往四周看了看:「我媽在哪?」
「走了。」
傅之揚一愣, 礦泉水掉落在地上。
「傅之揚, 你媽是了無遺憾走的,你該爲她高興。」
傅之揚點點頭, 垂眸看着地面。
聲音很悶。
「我高興。」

-17-
拿到安冉送給我的那筆錢, 我終於徹底脫離了梁家的掌控。
機場大廳裏, 我拖着行李箱, 看着面前這對小情侶手牽着手的樣子, 忍不住笑了。
他們剛剛高考完,考在了同一個城市。
「陶桃,這小子要是敢欺負你, 隨時給我打電話。」我掏出手機晃了晃, 「我坐飛機回來揍他。」
陶桃紅着臉笑:「謝謝梁箏姐姐。」
傅之揚翻了個白眼:「誰欺負誰啊?昨天還被她掐青了胳膊。」
「活該。」我伸手想揉他頭髮, 被他躲開了, 「今年你媽媽忌日我可能趕不回來了, 你替我送束花。」
「嗯,放心吧。」
傅之揚頓了頓:「你聽說傅盛朝的事了嗎?」
「怎麼了?」
「醫生說…他可能撐不過今年冬天了。」
「人各有命。」
我拍了拍傅之揚的胳膊:「其實, 你也該放下心裏的恨了,未來很美好, 你還有無限可能,不必拘泥於過去, 在心裏裝太多事, 人會老得很快的。」
傅之揚沒好氣道:「我才十八。」
廣播裏開始播放登機提醒, 我深吸一口氣:「那我走啦。」
「等一下。」傅之揚突然從揹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我媽…生前最喜歡的設計學院資料,都在這了。」
「當時爲了我,她放棄了學校的錄取通知, 但我知道,她很遺憾。」
我接過紙袋,感覺眼眶發熱。
「梁箏姐。」傅之揚難得正經地看着我, 「謝謝你。」
「矯情。」我擺擺手轉身就走, 生怕他們看見我掉眼淚。
登機前,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傅之揚正低頭給陶桃擦眼淚,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們身上, 像一幅青春的剪影。
飛機起飛時,我打開那個牛皮紙袋。
裏面除了資料,還有一張照片——年輕的安冉站在巴黎鐵塔前, 笑得明媚燦爛。
照片背面寫着一行字:
「梁箏,去替我看更大的世界吧。」
我望向舷窗外翻滾的雲海,彷彿看見安冉在雲層間朝我揮手。
「一定。」我輕聲說。
——
本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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