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知青偷跑回城後,我在知青點救下吞藥垂死的青梅。
她肚子裏三個月的野種,是那個回城知青留的”紀念品”。
她爹揚言要打斷她的腿,要把她嫁給五十歲的老光棍。
我不忍心,當着全村人的面說娶她。
可她卻因此恨我入骨,認爲我是趁火打劫。
她不僅不准我碰他,還不許兒子喊我爸爸。
九零年後,知青下海從商,風光歸來。
當晚,她便聯合兒子用枕頭活活悶死了我。
「你死了,我和兒子就能去當富太太、富少爺!」
再睜眼,我重回到知青偷跑回城當天。
-1-
「誰都別管她,養出來這麼個有辱門楣的騷貨,還不如死了算了。」
男人的聲音像犁鏵破開凍土時的悶響,混着麥秸與旱菸的顆粒感響在我耳邊。
看着周圍陌生又莫名熟悉的場景,我恍惚間得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
我重生了。
重生在救下江月麥這一日。
上一世我衝進屋中,將她帶到村裏的老中醫面前,救下了喝了農藥的她。
她爸爸嫌有這樣一個未婚先孕還被男人拋棄的女兒丟人,要把她嫁給鄰村五十多歲精神不正常的老光棍。
爲了救她。
我當着全村人的面,主動說我願意娶她。
可江月麥沒有絲毫感動。
她認定這是我爲了娶她ŧů⁵設下的詭計。
她堅持認爲當年如果不是我,那個返城的知青在得知她喝了農藥的消息,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回來救她。
她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和知青在一起,甜蜜、幸福的度過一生。
是我毀了她所有的期冀與嚮往。
我一次次地跟她解釋過。
她喝下去的農藥不少,老中醫說了如果再拖一會兒,別說肚子裏的孩子要流產,連她的命都可能保不住。
而回城的知青早早就踏上了車,此後多年連一封信都沒有寄回來。
可江月麥堅持不肯相信。
她認定了是我自私自利,怕娶不到老婆,才趁火打劫。
上一世我的善心最後導致我被老婆連同她的孩子用枕頭活活悶死。
這一世,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就當我冷眼旁觀一切的發生,看着江月麥的爹攔住村民進屋救人,口口聲聲說女兒沒清白嫁不出去不如讓她死了算了時。
江月麥突然從屋裏衝了出來。
「我不能死!快送我去老宋家!」
-2-
宋大夫是我們村唯一一個郎中,祖祖輩輩世代行醫。
要不是早先家裏成分不好,以他的醫術根本不至於淪落到我們村裏走不出去。
江月麥想要求生。
村民們當然不能冷眼旁觀。
幾個小夥子齊齊上前,七手八腳的攔住叫囂着要讓女兒直接死了算了的江父。
給江月麥讓出路來。
江月麥捂着肚子,衝出知青點。
愛看熱鬧的村民們一個個不約而同的跟了上去。
我隨着人流也跟了上去。
此時江月麥已經喝了宋大夫給她開的湯藥正蹲在小路旁嗷嗷的吐着。
一見到我她忙不迭的掙扎着起身。
「邵建平,我是不會嫁給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一臉莫名的看着她。
「你胡說什麼呢?我可沒說要娶你。」
江月麥噎了一下。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種娶不到老婆的光棍兒跑知青點去還能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趁火打劫娶我嗎?」
她這話一出口,我還沒有反應,其他還沒結婚的小夥子臉上的表情țú₁就都很難看了。
大家都是聽說有人喝藥自殺想要去幫忙才一個個都自發趕去知青點。
剛剛攔住江父也全靠他們齊心協力一起努力。
現在江月麥一句話直接把大家都罵進去了。
一個黑臉膛小夥子先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真不要臉,自己不檢點被搞大了肚子,還敢說別人都想娶她,誰看得上這種賤貨!」
好些人現在心裏都憋着怒火。
聽到他這話紛紛出言附和。
「這樣的女人擱早年是要浸豬籠的。」
「這種東西娶回家就是個禍害,還不知道會在外面怎麼纏別的男人呢。」
「要把這種女人帶回家,俺娘得打斷我的腿!」
江月麥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ṭù⁽。
惡狠狠的瞪向我。
「你就是個木頭!不知道我喫藥了嗎?還不趕緊給我拿清水和糖塊兒?」
我裝作尷尬的樣子。
「你現在肚子裏都有別的男人的孩子了,還和我拉拉扯扯勾勾搭搭這不好吧?」
一個女孩兒從宋大夫家走出來,遞給江月麥兩塊兒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俺爹用野草熬出來的,可甜了,你試試。」
江月麥一把把女孩兒手中的東西打飛。
「黑五類狗崽子,你祖上喝勞動人民的血,現在還出來假惺惺的裝模作樣,你也配!」
-3-
好心上前的女孩兒被她罵的抬不起頭來,眼淚一滴滴的砸在土地上。
我有些看不過去。
「人家爺爺剛救了你的命,你就這麼恩將仇報。我看是你被資產階級思想腐蝕了。」
這女孩兒是宋大夫唯一的孫女,宋大夫的兒子、兒媳當年遭遇變故,沒挺過去。
宋大夫一把年紀把這個孫女帶在身邊,小心拉扯着長大。
因爲成分不好,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也沒有人上門提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後來是跟着宋大夫去了城裏。
讀了夜校,成爲一個護士,後來又經過一番波折學了醫。
在我死前不久,她甚至還在縣城裏自己開了一家診所。
我知道的這麼清楚,是因爲她終身未嫁。
沒男人要,在江月麥看來那就是天大的恥辱。
所以她像是一隻臭蟲一樣,一直躲在陰暗的地方觀察宋大夫孫女的一舉一動。
通過和宋大夫孫女沒人願意娶只能孤獨終老對比,來找尋自己的快樂。
就像現在,她看着宋大夫孫女冷哼。
「就算你這麼積極在這羣男人面前表現,也沒人看得上你,你也就是孤獨終老的命。」
周圍一片安靜。
沒有人願意爲一個成分不好的人說話。
但我可以。
多年前村裏糧倉被雷劈了引發大火。
是我爹孃不顧個人安危披着溼麻袋片子衝進火海,搶救出了生產隊囤在村裏的糧食。
最後村裏人的口糧保住了。
我爹孃卻因爲重度燒傷相繼撒手人寰。
感念我爹孃的恩情,這個村所有人都對我多一份照顧。
也正是因爲如此,上一世我說要娶江月麥的時候,纔會全村沒有一個人反對。
此後也沒人對江月麥冷嘲熱諷。
-4-
「資產階級?資產階級有什麼不好?昊升以後風風光光來娶我的時候你就知道你今天這話有多可笑了!」
江月麥這話一說。
我心裏已經萬分篤定。
她也重生了。
所以纔會堅定不移的認爲是我想要娶她,會拿沒男人要攻擊宋大夫的孫女,會說資產階級的好話。
但是現在不是幾十年後。
在七十年代,當着村裏衆人說資產階級好話簡直是罪大惡極。
江月麥話音剛落,周圍人已經紛紛露出嫌惡的神情。
江月麥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她不屑的瞟了我們一眼。
高揚着頭趾高氣昂的離開。
可惜沒走兩步,她又嘔的一聲蹲在地上吐了起來。
引起周圍人快活的笑聲。
她吐完後又走了兩步,回過頭髮現我竟然沒有追上去。
不悅的皺皺眉。
最後還是一言不發的走開了。
宋大夫給她開的本來就是催吐的中藥,目的是讓她把胃裏還沒吸收的農藥給吐出來。
上一世,在喝過這個藥之後,宋大夫還前前後後給她開了不少藥讓她熬好喝下,這才讓她的身體逐漸恢復。
可現在她當着衆人的面辱罵宋大夫的孫女,這可把宋大夫得罪了個徹底。
人家以「不給爲資產階級說好話的人治病」爲由,理直氣壯的不給她開藥。
江月麥上門鬧了兩次沒什麼效果之後,索性也放棄了。
她當着全村人的面,語氣囂張。
「如果你們知道我肚子裏孩子的爸爸以後能多有出息,你們也會覺得我命好。」
可惜沒人把她的話當回事。
先是未婚先孕被男人直接丟下,又是當着衆人的面爲資產階級說話。
江月麥的名聲在村裏徹底臭了。
她徹底成了村裏人茶餘飯後消遣的笑話。
可江月麥本人對此不屑一顧。
她心裏還做着那個知青下海發家歸來,風風光光迎娶她的美夢。
唯一被她唬住的,是她爹。
村裏人都說不知道她給老江頭兒喝了什麼迷藥。
一向封建傳統的老江頭兒不僅任由女兒在村裏人面前進進出出,大放厥詞。
甚至還沒有要求江月麥把孩子打掉。
每每酒至半酣,他都要醉眼惺忪地看着同桌的人。
「麥妮兒是有大造化的,那孩子是城裏有錢人的,以後我們全家都能進城,當工人,鐵飯碗吶!」
我明白這兩個人心中的算盤。
如果那個知青真的能衣錦還鄉,那江月麥肚子裏這個孩子,就是她們找上門去的最有力的證據。
江月麥每天早上都要出門,待到晚上纔回家。
就是爲了等郵遞員送來那位知青的來信。
可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
肚子越來越大。
那位知青卻完全沒有音訊。
她有些坐不住了。
在一個晚上,她突然衝進我家。
「邵建平,是不是你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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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你對我愛而不得,才藏起昊ţű̂³升給我寄的信?」
「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是不可能看上你這種人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都快要被她氣笑了。
「你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看上你這種人?你自己就在村口,快遞員來了你最先知道,還有誰能藏起你的信?」
江月麥依舊不依不饒。
「邵建平,你騙得了別人,根本騙不了我,你天天做夢都是給我當牛做馬,想讓我當你老婆吧?真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我深呼吸。
「要不是我不打女人,你今天就沒法好好的站在這兒了。」
天知道每天看到殺死自己的兇手整日在面前晃盪,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剋制住想要一拳打上去的衝動。
看江月麥還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我有些不耐煩。
「你要是還不走,我現在就喊人了,以你的名聲,如果在加上半夜非要闖到男人家裏,以後就算林昊升來村裏,也不會願意娶你了吧?」
江月麥臉色一變。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是敢把今晚的事說出去,我跟你沒完。」
說完,她便直接轉身。
但她並沒有選擇離開。
而是闖進我家廚房。
拿出自己帶的布兜子,就要把我家缸裏的苞米麪兒往裏面裝。
七十年代還是個生活有些困難的年代。
家家戶戶靠每年打出來的一點兒糧食勉強餬口。
我趕忙衝上去,一腳把她踹開。
江月麥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你幹什麼?」
「大半夜跑別人家裏搶糧食,江月麥,你還要臉嗎?」
江月麥瞪大了眼睛。
「我懷孕了,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你一個大男人少喫幾頓有什麼關係?」
這是上一世我把家裏的糧食都送給她的時候對她說的話,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很清楚。
我冷冷一笑。
「你主動躺上林昊升的牀,現在還想別人替你養孩子,江月麥,你要臉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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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麥最後臉色青白的被我趕出了家門。
「你連送心愛的女人一點兒Ťű̂ₛ棒子麪兒都不捨得,你還算什麼男人?」
被趕出去了她也不安分。
還在我家門口叫囂着。
我愛她愛的死去活來這個認知大概在她的腦子裏已經根深蒂固了。
我冷着臉把家裏的大門鍤緊。
回屋睡覺去了。
沒多久,就聽到村裏響起了鬼哭狼嚎的聲音。
我本想忽視不管。
奈何哭喊聲越來越大。
我只能不耐煩的穿好衣服出門看看是怎麼回事。
一出門。
便看到江月麥大着肚子笨拙的在前面跑。
她爹揮着柳條子在後面追。
一邊追,一邊嘴裏還罵罵咧咧。
「一天天喫老子這麼多飯。不是說過幾天就帶糧回來嗎?糧呢?」
「你等昊升來村裏接我們娘倆,我們一定給你糧食,給你喫白麪蒸饃!爹!你信我!」
「我呸,還白麪蒸饃,現在高粱糠都不夠喫,那小子要真惦記着你,早就來了,你這麼長時間都是在騙老子!」
「爹!爹!別打!說不定昊升想來但是迷路了,我明天就去城裏,找他討個說法。」
「現在城裏都建在工廠,我讓昊升安排你進工廠!當工人!」
江月麥說的天花亂墜,她爹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柳條。
「天一亮你就走,就算不能安排進工廠,也必須至少帶一百斤糧食回來!」
江月麥自然是連連點頭,不敢再有二話。
天剛矇矇亮,江月麥就一個人揹着個不知道裝了什麼的包袱,踏上了往城裏走的路。
昨晚他們一家鬧得動靜不小,全村都聽到了。
所有人都躲在家裏看熱鬧,甚至有人押下賭注,賭江月麥要過幾天才會被趕回來。
這段時間我也沒閒着。
現在已經恢復高考。
大家都有機會通過高考進入大學。
上一世我很大的遺憾就是爲了照顧江月麥母子,未能參加高考,更沒有獲得上大學的機會。
重來一世。
我一定要彌補這個缺憾。
恢復高考剛剛兩年。
到底考什麼,怎麼考,學習資料去哪兒找,都還不甚明晰。
我知道我不能單打獨鬥。
我找上了宋大夫的孫女宋安安作爲我高考的戰友。
我們一起分享食物,一起到處打聽教材,一起研究那些我們不太會的難題。
一天,宋安安跟我說她託她爺爺在城裏的朋友弄到了一本數學書,人家把書送到鄰村她去取。
我約摸着時間早早做好飯菜裝好,走向村口,打算去接她。
沒想到,一到村口。
我竟然看到了江月麥。
一見到我,她像一頭餓狼一樣撲了上來。
一邊想要把我懷中的碗搶走,一邊努力擺出倨傲的表情。
「別以爲送點喫的我就會原諒你,想娶我,你還得好好表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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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臉黑線的把碗摟回自己懷裏。
「你別再自作多情了,這不是給你喫的。」
江月麥嗤笑一聲。
「不是給我的?你別裝了,除了我還有誰進城今天回來?我現在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好好表現,我也不是不能嫁給你。」
我仔細的打量着她。
距離她進城也沒幾天的時間。
她卻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一般。
一張臉蒼白的嚇人,濃重的黑眼圈向下凹陷,顯得她像個鬼一樣。
更引人注目的是。
她之前高高聳起的大肚子徹底變平了。
「哎呦!這不是老江家那個進城找男人的閨女嗎?回來了?你男人呢?」
不知道是誰在我身後喊了一聲。
江月麥臉色大變。
她瞥了我一眼。
「把喫的帶到老地方去,我一會兒去喫。」
說完,她便像是做賊被抓一般,急匆匆的跑開了。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老地方是村口的一個地窖。
以前用來存糧食,現在糧食都是分到各家各戶,地窖也就棄之不用了。
上一世我沒少想方設法地找精細糧食,做好了送給江月麥讓她補身體。
那時我們還沒有擺酒結婚。
出於對她名聲的考慮,我們便把給她送喫食的地點約在了那個地窖。
那裏便成了我們口中的老地方。
可江月麥似乎是忘了。
上一世在我去世之前,她面目猙獰的控訴我對她的迫害。
其中就包括我故意約她去沒人的地窖,想要佔她便宜,逼她不得不嫁給我。
我還在沉思中,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一轉頭,宋安安明媚的笑臉出現在我面前。
她向我揚了揚手中的書本。
「書拿到了,走吧。」
我甩甩頭,儘量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抱着懷裏的飯菜跟着宋安安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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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一回到家,一個人影便從門邊突然竄了出來。
「你今天爲什麼沒去老地方給我送飯?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下午,都快餓死了?」
我一把把她從我面前推開。
「首先,我和你沒有什麼『老地方』。」
「其次,我也沒有答應要給你送飯。」
和宋安安討論了一下午數學題,本就腦子昏昏沉沉。
現在我完全沒有心情再去理會江月麥的無理取鬧。
江月麥愣了愣。
纔想起這已經不是上一世。
那個被她認爲我爲了佔便宜而故意把她引去的老地方,這一世我並沒有和她提起過。
她點點頭,像是終於肯施恩接受我的解釋一般。
「老地方就是咱們村口的地窖,這幾天我不方便回家,你要每天去給我送喫的,聽到沒有?」
看來她進城並沒有找到林昊升,也沒能帶回來工廠的入廠名額和糧食。
自然不敢回家見她爹。
可現在我對她可是完全沒有同情心。
我氣沉丹田,大喊出聲。
「老江頭兒,你家閨女又跑我家來賴着不走了,你還不趕緊把人弄回去?」
「你!」江月麥一臉不可置信。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什麼樣的人?他會打死我的!」
我聳聳肩。
「那我可得喫兩個雞蛋慶祝一下。」
江月麥的爹聽到聲音,趕到我家。
將剛準備逃跑的江月麥逮個正着。
他拖着江月麥的胳膊硬生生把人拖走。
我看着他們的背影。
突然發現江月麥的褲子上溼了一大片,鮮紅色還在一點點蔓延。
我張了張嘴。
最後還是沒有出聲叫住那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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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江頭兒把江月麥帶回家。
江家又是雞飛狗跳好一陣子。
突然老江頭兒的怒罵聲轉成了驚恐。
「你給老子滾起來,別在這兒裝死!」
「還裝?再裝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醒醒!快醒醒!」
「快來人吶!救救我女兒!」
人命關天,儘管村裏唯一的郎中宋大夫看她很不順眼,還是拎着醫藥箱趕到了江家。
老爺子眉頭緊鎖。
「她是流產了沒好好休息,還劇烈運動,這次命是保住了,可以後怕是……」
看着周圍聚集了一大羣人,老爺子把要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不用他說清楚,村裏的人也都明白了。
只怕江月麥是坐下病了。
江月麥臉色慘白的坐在炕上。
「沒關係,等昊升穩定下來,就會來找我的。」
「他會帶我去城裏的大醫院,找國外的醫生,可不是你這種土郎中能比的!」
「我還要給他生七八個孩子!和他幸福美滿的過一生!」
看着江月麥臉上的迷之微笑。
周圍人都搖了搖頭。
只怕這人是受了大刺激,精神都有點不正常了。
人羣三三兩兩的散去。
老江頭兒也不敢再動手,怕出人命,冷哼一聲就離開了。
江月麥斜睨着我。
「你等着,等昊升來接我的時候,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面無表情地離開。
鄰居上前拍着我的胳膊安慰我。
「別把她說的話放心上,我看她是進城沒找到那個林昊升,反而撞着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人才變得瘋瘋癲癲的。」
那時我們誰都沒有想到。
就在這件事發生後的第三天。
林昊升竟然和家人一起來了。
-10-
一大早,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便響徹全村。
我走出家門。
正撞見這輛拖拉機從我家門前駛過。
拖拉機拉着個長長的車斗。
車斗裏密密麻麻站了一羣人。
爲首的面孔非常眼熟。
我冥思苦想到底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鄰居的議論便給了我答案。
「沒想到,江家那丫頭還真有些本事。」
「這是來上門來提親了?」
「來這麼老些人,看來林家也是挺重視的。」
正說着,拖拉機已經停在了老江家門口。
江家房門緊閉。
鄰居們不由得會心一笑。
這是老傳統了。
男方上門提親,女方家往往要房門緊閉。
男方就要往院裏扔幾毛錢一包的好煙,隔着門板說幾句好話,誇誇女方家閨女養的好。
女方纔會把門打開,把男方賓客迎進去共同商討結婚的事兒。
「江家那丫頭現在都這樣了,人家還願意要就不錯了。」
「是啊,要我,我就打開大門請人家進去。」
「城裏人也不一定樂意守咱村裏的規矩。」
「你這話說的,城裏人咋了?還不是要喫咱農村人的糧食。」
大家正討論着林昊升一家會怎麼應對。
沒想到那車斗上的人接二連三的跳了下來。
抄起傢伙,對着江家的房門就砸了起來。
-11-
我們還沒反應過來,江家大門直接被砸了下來。
老江頭兒又驚又怒的聲音從院裏傳了出來。
「你們想要幹什麼?這是你們上門提親的態度?」
與林昊升一同跳下車的漢子冷笑一聲。
「提親?我看你是喝了幾兩馬尿找不到東南西北了吧?你們這種家庭也配和我們昊升結婚?」
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一臉陰鷙。
「我兒子好好的訂婚宴讓你家丫頭給攪合了,你們不付出點代價,消不掉我心頭這口氣!」
「訂婚?」大家齊齊瞪大了眼睛。
「你們知道我費多大勁才說定這門親事,你家那個不要臉的丫頭突然闖進去非說懷了我兒的孩子,我兒可是馬上就要娶廠長的女兒啊!現在全讓你家死丫頭給攪合了,你們說怎麼辦吧!」
我聽半天終於聽明白了。
看來那天江月麥進城並不是像大家猜的那樣沒找到林昊升的蹤跡。
恰恰相反,她不但找到了,還正好撞見了林昊升和工廠廠長的女兒定親。
江月Ţū₌麥十有八九是大鬧了一場攪黃親事之後逃走了。
孩子可能也是在那個時候掉的。
林家對這門親事抱有很大期望,現在一切都被毀了自然不能輕饒了江月麥。
這纔打上門來想要討個說法。
-12-
「我們家一個黃花大閨女就這麼被你們糟蹋了,你們還有臉說這話?」
「黃花大閨女?」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尖聲重複,「我呸!」
「我兒子都說了,是她非要鑽我兒子屋裏,在我兒子面前脫光衣服,全是她勾引我兒子的!還不是看中了我兒子知青的身份,想要跟着回城,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樣子,你們也配?」
中年男人回頭看向那一羣被他帶來的人。
「兄弟們,她搞砸了我家昊升的訂婚宴,咱們就不能讓她好過,來!給我砸,砸出事兒了算我的!」
一羣人蜂擁而入。
一般來說,村裏發生這種事兒,村民肯定是一擁而上上前幫忙,絕對不能讓別人欺負到自己村裏。
這是每一個人從小就被灌輸的信念。
但是江月麥家卻是個例外。
自從她上次喝藥以來,整日在村裏像個花孔雀一樣走街串巷。
逢人就顯擺自己要嫁城裏人,老公以後經商發大財,她要做闊太太了,和村裏的土包子們完全不是一路人。
經過她這麼一折騰,全村的人都被她得罪了個遍。
因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冷眼旁觀。
任由林昊升一家人在他家打砸。
直到江月麥被人直接從炕上拖下來,直接扔到馬路上。
她又怕又怒,兩眼一翻,竟然直接暈死過去。
村裏人怕出了事兒,這才紛紛上前阻攔。
林昊升一家人知道再鬧下去也討不到好,互相對視一眼乾脆利落的上車離開。
剩下老江頭兒和老江太太坐在大門口哭家門不幸,出了個害了全家的禍害。
我看着他們,心裏沒有一點同情。
上一世江月麥整日唸叨着我趁火打劫想要娶她的時候,這兩個老人可沒少煽風點火。
老江太太年輕的時候生了好幾個孩子,後來都沒扛過大饑荒,全餓死了。
老來得女生了江月麥,就指望着江月麥替他們養老呢。
他們生怕江月麥嫁人之後就只顧自己老公,不管他們老兩口的死活。
所以平時不僅對我橫挑鼻子ẗű̂ₛ豎挑眼,還整日對着江月麥唉聲嘆氣。
直言當年如果不是被我所逼,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捨得把女兒嫁給並不真心相愛的人,害女兒現在過得並不幸福。
可以說,我上一世的悲劇,和這兩個老人也脫不開干係。
-13-
江月麥醒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讓她爸媽找上我的家門。
「只要你備齊三轉一響,再給我們老兩口兩百塊錢,就當養女兒的辛苦錢,我們就把江月麥嫁給你。」
「麥麥都跟我們說了,你們兩情相悅很久了,我們做老的當然也不能棒打鴛鴦。」
我沒忍住笑出聲來。
「你們真的覺得現在村裏還有人願意娶江月麥,你們是覺得我瞎了眼嗎?會看上那種女人?」
「你就是最愛我!」江月麥篤定的聲音再次響起。
接連經過了幾次打擊。
她現在簡直瘦成個骷髏。
她霧濛濛的眼睛看着我。
「別說是這樣娶我,就算是娶了我,替我養別的男人的孩子,一輩子不能碰我,你都會心甘情願,這是命運的安排。」
我笑了。
「是不是聽從這樣的安排,報應就是被枕頭活活悶死?」
江月麥臉上的表情終於維持不住了。
她瞪大眼睛,驚恐的倒退。
「你,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微微一笑。
「可能只是因爲做了一個夢吧。」
她見我笑。
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夢這種東西,都是當不得真的,你不要多想。」
我看着她,陰惻惻的開口。
「是不是我多想,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說一個人知道有人想要殺自己,會怎麼辦呢?」
「啊!」
江月麥尖叫出聲。
她驚恐地轉身就跑。
不顧身後江父、江母的呼喊。
他們二人完全沒聽懂我和江月麥的對話。
但是也知道到了這個氛圍談話已經沒有了進行下去的必要。
兩個老人相互對視一眼。
招呼都沒有打就徑直離開了。
-14-
我沒有過多去糾結這些事。
高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得爭分奪秒的複習功課。
恢復高考這幾年,高考題還不算難。
等再過幾年, 題目難度上去了,想考大學可就不容易了。
因此我和宋安安整日湊在一起, 互相爲對方答疑解惑。
江月麥似乎並沒有被打擊到,還是三天兩頭的要往我家跑。
直到有一天, 她撞到來我家找我的宋安安。
她火冒三丈, 指着宋安安質問我。
「你竟然揹着我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 尤其是這樣一個沒男人要的女人?」
我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如果你再和我糾纏不休, 我就要對全村人講講你和林昊升當時那些事了。」
在上一世, 我們結婚之後, 她爲了刺激我, 主動對我提起她與林昊升的舊事。
她主動喝下村裏刺激豬交配而準備的藥,只爲了讓林昊升覺得她更有激情。
她和林昊升在村裏學習偉人語錄的時候悄悄溜出去,在野地做些難以名狀的事情, 只因爲他們覺得這樣更刺激。
此般種種, 不勝枚舉。
她一次次以懷念的神情將這些事講出來, 看我痛苦、無奈,似乎就能享受報復的快感。
但是現在, 這些往事成了我轄制她的工具。
在七十年代。
如果這些往事被別人得知, 她乃至她Ťù⁹全家都沒法再在這個村立足。
不管走到哪裏都會被人戳脊梁骨。
江月麥徹底害怕了。
但她仍有些不死心。
「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過一輩子,兜兜轉轉我才發現你是最愛我的人,我想做一個好妻子。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我搖搖頭。
很多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尤其是那些痛苦的回憶。
我不想再花費時間去校正。
-15-
經過一番不懈的努力。
我和宋安安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被送到了村裏。
全村歡欣鼓舞。
恢復高考還沒幾年。
大學生幾乎全部是之前就已經識文斷字的城裏人。
我們一個村裏, 一年考上了兩個, 這甚至可以說讓全村家家戶戶都覺得面上有光。
村裏人甚至主動提出要給我們兩個湊學費、生活費。
「咱們村風水好!竟然能出兩個高材生!」
我看向宋安安的笑臉, 心裏也在震驚。
我有了重生一世的經驗,上一世也嘗試學過不少知識。
可宋安安是真的從零起步, 在教材都找不到的地方, 憑藉自己的努力,完全逆轉了自己的命運。
上一世,她因爲自己的成分不好而自卑。
所以考學、就業每一步都落後許多。
這一世,她在最好的年紀走入大學, 等待她的會是更美好的明天。
而我也順利學了我一直想要學的機械專業,我要努力成爲一名工程師,爲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
我和宋安安結伴去城裏讀書那天, 全村都來送我,江月麥也不例外。
她費力的穿過熱情的鄉親, 抬眼怔怔的看着我。
「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
我語氣篤定。
「我們從來沒有可能的時候。」
我和宋安安並肩離開的時候。
還能聽到村裏人在嘲笑江月麥, 說她異想天開,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這是她曾經用來罵我的話, 現在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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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宋安安大學畢業之後,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我選擇進入國企工作,她則選擇繼續讀研深造。
我對她的決定當然是大力支持。
這一世她同樣學醫,展現出了超高的科研天賦,她的導師甚至斷言她有可能在世界走向領軍地位。
後來,我們回了一趟老家。
宋大夫年紀大了,我們打算把他接到城裏照顧。
村裏的鄉親們熱情的招待了我們。
我們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分發給各位鄉親。
全村熱熱鬧鬧的在村口曬糧食的空地上擺酒喫飯。
席間,有人提起江月麥。
我才知道前兩年她還是被她爸媽逼着嫁給了鄰村五十多歲的那個光棍。
老光棍精神不正常,整日對她非打即罵。
起初老光棍的爸媽還攔着。
後來,時間久了,他們發現江月麥一直沒有懷孕。
便把江月麥強行帶到縣城檢查。
發現當年流產留下了病根,江月麥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生育能力了。
從此以後,老兩口不僅不再攔着兒子打兒媳婦, 甚至還會幫忙一起動手。
江月麥本就傷了身子,嫁過去熬了一年多點兒, 就熬不住撒手人寰。
據說她臨死前, 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一直在唸叨着什麼如果沒有重來該多好。
村裏人講起她的故事都有些唏噓。
我拿起酒杯,悶下一杯燒酒。
殺我的仇人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我也該好好去過我這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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