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能回城，知青選擇和我結婚，就等我去研究所報到時帶她一起回城。
可婚後第三天，可以返城的消息傳回，她哭溼了喜被，和孃家人寄去家書：
【如果我能再等一等，就不用嫁給這個鄉下人潦草一生。】
【爸媽，女兒對不起你們的栽培，糟蹋自己了。】
我們怨偶一世。
再睜眼，重回到媒人問我要不要老婆當天。
我直接關門大吉，一句話，不要，誰愛要誰要。
-1-
遲暮之年，我壽終正寢，守在我身邊的子女們個個哭哭啼啼，悲痛不已。
唯有陪伴我六十幾年的老伴楚芳若神色平靜，只淡淡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來，囑咐她莫要傷心。
楚芳若卻面帶疏離。
我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意識混沌之時，卻聽到耳邊楚芳若的抱怨聲：
「要不是太着急回城，我也不會嫁給你將就一生。」
「是你誤了我一輩子，如今死了也好。」
我心臟像是被刀鋒攪過一般，卻沒辦法做出任何回應。
和楚芳若結婚的第三天，一則知青准許返城的通知傳到了村裏。
得知消息後，楚芳若將我關在門外，自己哭溼了喜被。
我聽到她啜泣着。
「爸媽，女兒對不起你們的栽培，嫁給了這麼一個鄉下人，我這後半輩子，算是毀了。」
我無措地站在門口，心裏五味雜陳，最終也只好當作沒聽到。
這個祕密，我守了一輩子。
但這個心結，我一生沒能解開。
再睜眼時，一道急促的敲門聲突然打斷思緒。
「溫茂啊，你要老婆不要？」
入目之處，是簡單的陳設，卻很熟悉。
我咬了一口手指頭。
疼。
真真切切地疼。
我重生了？
上一世跟楚芳若結婚後。
每月二十塊錢的工資，我只給自己留一塊錢。
其餘工資加上糧票、布票、肉票等，我通通給了他。
我想着楚芳若本來就是縣城的姑娘，沒有在鄉下受過苦日子，能多彌補一點就彌補一點。
可自她管錢之後，家裏的菜不見半點葷腥，一天兩天還好，可是日子長了，我身體根本受不住。
我身上一直都是一件滌綸上衣，都洗得發白了，也沒能更換。
可楚芳若也沒給自己做新衣服。
我不知道我上交的那些肉票和布票去了哪裏，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沒想到，楚芳若看我的眼神嫌惡至極，一點就炸。
「一個月你纔拿回來多少東西？還想喫山珍海味，每天穿新衣服？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你怎麼不看看我跟着你有多委屈？」
我本來只是想問問楚芳若罷了，她的態度讓我啞口無言。
我承認我鄉下人的出身，比不上城裏人。
要不是大隊說我有可能被調到縣城的研究所，楚芳若也不會嫁給我。
所以，面對她的嘲諷。
我也只能默默承受。
後來我才知道，她把我每個月的津貼都寄回了孃家。
我想着只要我調到了縣城，或許楚芳若就會高看我一眼了。
沒想到，在調令審覈期間，楚芳若卻幹出了驚天動地的事。
她去我的單位鬧事，嫌棄給我的津貼少，被這麼一鬧，領導當即撤了我的調令。
我又在鄉下熬了好幾十年。
楚芳若卻將這一切都怪罪到了我的頭上，說我沒出息，是廢物。
我念在楚芳若一個人在鄉下無依無靠，那個時代如果跟她離婚，她不僅無處可去，也沒辦法回城，只能一忍再忍。
一直忍到了死。
可如今，既然能夠重新選擇。
這一世，我不會再忍了。
我本該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2-
「不要！」
我連門都沒開，就衝着外面的媒人喊道。
大概是媒人有些尷尬，跟身邊的人說着什麼。
「真是抱歉啊，楚知青，這可是我們鄉下最有出息的男孩子了，但是人家不要，我也沒辦法。」
我知道楚芳若就在門外，可我不想見她。
楚芳若的聲音柔柔響起。
「溫大哥，我知道你工作體面，或許看不上我們這種知青，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我從小沒喫過苦，來這裏就得掙工分……」
上一世楚芳若倒是沒和我說這些，她長得白淨清秀，前世光站在媒人後面，我就對她一見傾心。
媒人跟我介紹了楚芳若的身體情況，她體弱，不適合去做重活，我也生了惻隱之心。
小時候，我有一個妹妹，後來生了場大病，沒救過來。
要是妹妹還在世，想必也跟楚芳若這麼大了。
我對楚芳若是又心疼又喜歡，那時楚芳若也沒說話，只是低着頭，手絞着帕子。
本以爲她一貫都是心高氣傲，沒想到這一世，她被我拒絕後，居然毛遂自薦起來。
「溫茂啊，你要不打開門看看，姑娘長得好看，往後給你生個一兒半女的，你過世的爸媽也可以瞑目了。」
媒人還在繼續敲着門。
我眸子冷了下來。
上一世楚芳若倒是給我生了一兒一女，可她把兩個孩子都教壞了，大兒子每天躲在縣城不肯回來，拜高踩低。
二女兒只想着嫁給城裏人，心比天高。
要不是我快死了，他們也不會回來，好在我彌留之際，還能看到他們爲我流一滴眼淚。
可憐我一大把年紀了，兒女本該承歡膝下，卻在自己母親長年累月的蠱惑下，性子雙雙長歪。
這樣的老婆，我可不敢要。
「不好意思了張嬸，我目前還沒有成親的打算。」
-3-
我連門都沒開，就將二人拒之門外。
媒人嘆了口氣，最終帶着楚芳若離開了。
我的心臟還在劇烈跳個不停，是重生的喜悅，還有終於可以繼續完成我科研大業的激動。
第二天，我興高采烈地走去單位，沒想到半路就被楚芳若攔住了。
這張臉我看了大半輩子，她的模樣仍舊好看，我差點都忘記了她年輕時候的樣子了。
只不過這張臉，厭棄了我半生，現在的我對她，也再掀不起任何的悸動。
「溫大哥，我不知道我哪裏得罪了你，我一個縣城來的知青，配你們這種鄉下的粗夫綽綽有餘，你竟然拒絕我？」
楚芳若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儼然沒了昨天還在我家門口裝可憐的樣子。
對於楚芳若來說，只是跟我初相識，而對於我來說，她讓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我沒什麼表情，淡淡地回覆。
「你都說了你是縣城來的知青，我配不上你，所以楚知青還是另尋他人ƭŭ⁾吧。」
明明我有一籮筐的話要說，我想問問楚芳若，明明不愛我，還要嫁給我，難道我就只是她的利用工具嗎？
可我也知道，現在的楚芳若什麼都不知道，她的唯一目標就是想回城罷了。
而我，是最有希望帶她回城的人。
楚芳若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地承認她的話，倒是愣在了原地。
我沒有搭理楚芳若，而是繼續往前走，楚芳若急得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路過的人紛紛朝我們看來。
在這個年代，女孩子的名聲很重要，一男一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衆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可是楚芳若絲毫不在意，看得出她想回城的心，有多麼急切了。
「溫大哥，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就娶了我吧，我想回去，你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楚芳若說得情真意切，跟上一世不同，那時候我生怕往後再難遇到像楚芳若這麼好看的女孩子，急着娶她。
可這一世我後悔了，她卻巴巴地迎了上來，即便我知道她的真實目的。
我連忙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冷了臉。
「楚知青，注意點影響，我和你不熟，別壞了你的名聲。」
楚芳若這才意識到什麼，趕緊收回手，看向我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動容。
我還真沒想到，和楚芳若結婚了六十多年，我從沒見過她這樣的眼神，似乎是感激、感動，反正不是嫌惡。
「多……多謝你替我着想。」
我嘆了口氣，到底是愛了一輩子的人，就算是我們今生沒了緣分，我也不想讓她苦苦等着，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病急亂投醫。
「你且等等，再過幾天知青就可以回城了，你也不必嫁給自己不愛的人。」
-4-
我承認我沒出息，面對楚芳若還是會心軟，只是我不會再選擇和楚芳若在一起了。
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我何苦讓她爲了回城委屈自己。
我只是想看看，若是真的如了她的願，她是否能如願開開心心地活一世。
楚芳若聽我那麼一說，激動地問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還是說你這是不想娶我的藉口？」
楚芳若還是那麼多疑，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與其到處去找有可能帶你回城的法子，你不如就再等幾天，等幾天你又不喫虧。」
說完我便離開了，反正法子我說了，楚芳若怎麼做，就是她自己的選擇了。
我走了幾十米，回頭看到她還站在原地，突然想起前世剛結婚的時候。
楚芳若剛嫁給我的那段日子，我知道她不喜歡待在鄉下，於是總會帶她去縣裏逛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開心的樣子。
只是去了縣裏，看着自行車、小汽車在路上穿梭。
很快，楚芳若又不高興了。
她說。
「要是我回城，我也能嫁給一個條件好的，也能坐上小汽車。」
我無語凝噎，原本的好心情卻被她這一句話說得消失殆盡。
在楚芳若心裏，我是廢柴，是一個連好日子都不能給她的人。
希望這一世，她回城以後，會嫁給一個真正讓她過上好日子的男人吧。
我收回思緒，轉身繼續往前走。
去了單位，領導笑着給我喫了一顆定心丸。
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調到城裏的研究所了。
我心潮澎湃，上一世耽誤了自己那麼久，做着自己不喜歡的工作，碌碌無爲了一生。
這一世我不會再爲一個女人，去承受本不該我承受的苦果。
手續辦完以後，我繼續按部就班地生活。
往後的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見到楚芳若，身邊也沒人提起楚芳若爲了回城吵着嚷着想嫁給誰。我以爲我們兩個終於變成了平行線，不再相交。
沒幾天，知青真的集體回城了。
我路過車站，正好看到坐在窗戶前的楚芳若，她手裏抱着包裹，嘴上掛着笑，笑容深至眼底。
我看着她那副模樣有些出神，心裏五味雜陳。
倒不是捨不得她或者遺憾，而是恍惚之間我才知道，這原來纔是楚芳若真正開心的樣子。
可惜，我一輩子都沒見過。
突然，楚芳若轉頭，四目相對間，楚芳若愣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
我禮貌地朝楚芳若點點頭，算是最後的道別了。
告別上一世的那段孽緣。
-5-
晚上，鄰居李大爺突然急匆匆敲響了我的門。
「溫茂，你趕緊出來，公交車出事了，趕緊去救人。」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甚至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還來不及回過神來，我就被大爺拉走了。
去了現場，公交車撞在了大樹上，四分五裂的機蓋濃煙滾滾，車裏的人暈的暈，嚎的嚎，滿臉滿身的血。
巨大的視覺衝擊令我一陣乾嘔，可我還是下意識衝進了人羣，一眼找到了躺在車裏的楚芳若，她傷得不是很重，還存了些意識。
「溫茂……你來了？」
楚芳若叫我的名字，我瞬間一愣。
只有上一世，楚芳若纔會這麼叫我，成婚之前她都叫我溫大哥。
難道楚芳若也回來了？
我沒時間細想，將楚芳若抱了起來，趕往醫院。
一路上，楚芳若又哭又笑。
「我……我終於可以重來了，這一次，你別再綁着我了。」
我的腳步並沒慢下來，可是腦中的記憶卻慢了下來。
和楚芳若在一起的日子裏，有過太多的失望、難過、傷心，唯獨沒有好的記憶。
我知道，要是讓楚芳若重新選，她也不會繼續跟我結婚。
巧了，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將楚芳若送到醫院，交了錢後，便去聯繫楚芳若的父母。
沒想到楚芳若他媽接到電話，一聽到自己的女兒出了車禍，第一反應居然是厭惡。
「什麼？她能回城了？我們這剛分了房子，本來地方就小，她回來住在哪？
「還有，這大半夜的，我們怎麼去醫院？你告訴她，讓她在鄉下好好掙工分吧，還能貼補家用，回城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
還不等我說話，電話就被掛了。
我把電話費給了小賣部，重新回到了醫院。
大概是做了一世的夫妻，到底還是有些責任在的。
楚芳若已經完全醒了過來，她看向我的眼神，如此熟悉。
「你給我爸媽打電話了嗎？讓他們來接我，我要回去，我不會再在你身邊困一輩子了。」
-6-
是了ẗū⁼，這個眼神我看了六十多年，可是如今再看到，心中卻仍舊一陣刺痛。
話在舌頭上繞了好幾圈，我這才爲難地開口。
「你母親說……讓你別回去了。」
我沒有照原話傳達給楚芳若，到底是不忍心，於情於理，都不該傷別人的心。
沒想到楚芳若卻猛地坐了起來，就算是傷口裂開，鮮血染紅紗布，都無法阻擋她對我的憤怒。
「你胡說！溫茂，你是不是還想繼續困我一輩子？你不能這麼自私！我告訴你，我現在是自由之身，我可以回家的！」
回家？
原來在楚芳若的心裏，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家庭纔是家，而我給了她一輩子的溫暖，爲她打造的避風港，在她眼裏卻是座牢籠。
可分明結婚以後，楚芳若只要想回家，就可以隨時回去，今天丈母孃有這件事不方便，明天有那件事不方便，縱然是再傻的人，都知道那個家不歡迎她，可楚芳若卻一意孤行，覺得是我阻撓了她。
我閉了閉眼，只覺得無語。
「你要是不信，你自己打電話去問吧，我先回去了。」
畢竟，我沒ẗű̂₅有義務繼續照顧楚芳若了。
「給我滾！」
我的存在，像是給楚芳若什麼刺激了一般，她看到我就應激發瘋。
好在心裏再無希望，也就不會失望了。
我去醫院旁邊的麪館喫了碗麪，出來的時候，看到楚芳若正站在電話前，表情從一開始的激動欣喜，又變得凝重起來，最後變得蒼白。
看來，楚芳若還是親耳聽到了她媽剛剛跟我說的話了。
楚芳若的爸媽很會做人。
該給女兒喫穿上學的，一點沒少做。
只可惜，後來的大變化裏，他們家有一個孩子要下鄉。
楚芳若的名字被她爸媽毫不猶豫地寫進了名單裏。
關鍵時刻。
他們的兒子總比女兒重要。
所謂的思想前衛，也不過是她爸媽覺得讀書出來的孩子，將來不僅能找到好工作，還能釣個金龜婿補貼兒子罷了。
「溫茂，娶我吧。」
我和楚芳若的視線在空中相撞，她開口忽然說道。
上一世，楚芳若爲了回城，選擇了嫁給我。
這一世，楚芳若爲了有個落腳的地方，仍舊選擇嫁給我。
回想起上一世的種種，原本還對楚芳若有一些惻隱之心的我，心中充滿了怨恨。
哪怕楚芳若有一點喜歡我，我也不會這麼難過。
只可惜，楚芳若每一次都是利用我。
工具人做多了，讓她忘記了，我本來是個人。
我怔怔看着楚芳若，冷冷一笑。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繼續委屈自己？」
話落，我便離開了這裏，這一世爲了我的未來，還有我的生活。
選誰，我也不會再選楚芳若了。
-7-
沒幾天，我便去了城裏研究所報到。
剛上崗，就有一個好看的姑娘帶着我入職，她穿着最流行的碎花裙子，扎着馬尾。
「溫大哥是吧？我叫簡愛，往後我們就是同事ṭű̂₁了。」
簡愛落落大方，絲毫沒有面對陌生男人的拘謹。
活了兩世，我從未見過這樣讓人一看就令人心曠神怡的姑娘。
一瞬間，我所有的緊張都煙消雲散。
後來的每一天，因爲有簡愛的陪伴，我很快便熟悉了單位。
男同事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談論着單位的姑娘，其中簡愛的呼聲最高，是不少男人的夢中情人。
只可惜，簡愛雖然平易近人，但面對別人的示好，她都是直接拒絕。
不給別人留希望，也不會弔着別人。
我也親眼見過簡愛拒絕人。
她說。
「不好意思啦，多謝你的喜歡，讓我覺得我還算是個不錯的人。我拒絕你不是因爲你不好，感情的事說不清楚，可我覺得真正的喜歡不是這樣的。」
明明是舊時代，可簡愛的思想十分新潮。
我欣賞她的灑脫大方，同時又會細膩地照顧他人的自尊。
比起楚芳若總是各種貶低我，讓我陷入自我懷疑，簡愛這種尊重他人的行爲真的很暖心。
在拒絕人後，簡愛回頭看向我，朝我俏皮地眨眨眼。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心跳竟然漏了一拍。
或許是有過一次徹頭徹尾失敗的婚姻，使我害怕再次喜歡上一個人。
在我意識到我好像喜歡上簡愛以後，我開始有意無意地躲避她。
直到一次午飯點，我看到簡愛從轉角處走來，下意識想躲，簡愛快速跑到我的面前擋住我，挑眉一笑。
「你在躲我？」
雖然只是四個月的相處，我卻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意，又不好當着簡愛本人的面直說，只能打着哈哈。
「沒有啊，我只是沒看到你。」
簡愛忽然笑了，露出一對甜甜的酒窩來。
「你別唬我，我看得出，最近你就是在躲我。以前你遇到問題都會找我的，現在你連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
我臉上是被戳破的窘迫，正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時候，簡愛的笑容消失，垂下眼眸，輕聲呢喃。
「是不是我做了什麼事情讓你討厭了？」
-8-
明明是平靜的話語，卻讓我聽了心裏一陣抽痛。
我不知道爲什麼在此刻我會想起楚芳若來。
當然，不是想起她的好，而是她從來不會這樣，不會認識到自己的問題，從來也不會覺得是自己做錯。
大概是遇到過很糟糕的人，我纔會對簡愛這麼一個心善的姑娘更加珍惜和心動。
我連忙搖頭。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那份感情。
我承認我膽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想着重生一次，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夢想，如果可以的話，我不要再踏入婚姻了。
簡愛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有什麼不知道面對的，我問你，你討厭我嗎？」
簡愛用雙手捧着我的臉，強迫我直視她，我的臉立刻變得滾燙，就連耳根都紅了。
我搖頭。
簡愛又問。
「那你喜歡我嗎？」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可簡愛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
「反正……慢慢來吧，首先，一起喫飯去好嗎？」
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簡愛似乎是在引導我。
這頓飯讓我心裏平靜了不少，或許，我可以慢慢習慣，慢慢去接受別人。
其實跟楚芳若在一起的前世，她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她只是讓我喪失了愛人的能力，喪失了邁出第一步的勇氣。
回來的路上，簡愛跟我講趣事，我忍俊不禁，看着簡愛的可愛，我的心還是漸漸軟了下來。
只是剛走到單位門口，我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9-
楚芳若就站在門口，視線落在我的身上，灼灼目光，似乎要在我的身上燙出個洞來。
「你們這是？」
楚芳若的口吻，就像是老婆撞到老公出軌後的質問。
我瞬間一陣心虛，可是又立刻眼前恢復一陣清明。
這一世我和楚芳若都沒有瓜葛了，自然不必負這該死的責任。
簡愛似乎看出了些什麼，親暱地挽着我的胳膊，甜甜笑道。
「你認識溫大哥嗎？現在我們只是同事，但是以後可不好說。」
楚芳若的臉色沉了下來，看向我，質問着。
「她說的是真的？」
我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點點頭。
但楚芳若出現在我的單位，我的心還是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我無法忘記上一世楚芳若鬧到單位，讓我失去了進研究所的機會。
「你來做什麼？」
我想，此刻我的表情一定不算好看，甚至是恐懼。
楚芳若眼中帶着愧疚。
「我是來工作的，你別誤會，我不會……」
楚芳若後面的話沒說完，但是我們兩個都知道，她要說什麼。
我鬆了口氣，敷衍地點點頭，正打算拉着簡愛離開，卻發現身後的衣角被人拽住。
我回頭，楚芳若低着頭，聲音也很低。
「我不認識入職辦在哪裏，你帶我去。」
簡愛如臨大敵，擰眉看我。
「你們兩個什麼關係？」
「只是認識。」
「夫妻。」她卻脫口而出。
兩句話，幾乎同時出口。
我和簡愛都一臉驚訝地看着楚芳若。
楚芳若這才訥訥地改口。
「……之前我下鄉的時候認識的。」
簡愛「哦」了一聲。
我還在左右爲難到底該不該帶楚芳若去，簡愛卻搶先道。
「我帶你去吧，我來的時間長，溫大哥有的地方還沒認全。」
說完，簡愛不顧楚芳若的拒絕，拉着楚芳若就離開了。
什麼認得不全，我都來多久了。
看着她俏皮的模樣，我有些忍俊不禁。
可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意識到，真正的喜歡是佔有，是不會讓任何人染指。
-10-
楚芳若來我們單位只是做文員，我們的交集很少。
反而是簡愛，跟我相當於形影不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楚芳若的眼神怪怪的，似乎看向我的時候，總是含着水光。
「溫茂，走，一起去喫飯。」
在路過楚芳若的時候，簡愛總會故意挽着我的胳膊。
楚芳若眼尾發紅，忽然上前來拉着我的手。
「溫茂，我們談一談。」
簡愛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您要去嗎？」
簡愛低聲問道，我看到她的眼尾泛紅。
美人破碎，不免讓人心疼，可我知道，有些事，有些話需要說清楚。
我點點頭。
簡愛依依不捨地將手鬆開，獨自離開了。
楚芳若鬆了口氣，我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楚芳若聲音有點輕。
「我還以爲你再也不想跟我講話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楚芳若，要不是經過了一世的相互廝磨，我還真以爲，楚芳若對我動心了呢。
「也是大可不必，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記憶裏，我和楚芳若從未心平氣和地說過話。
上一世，每次我想跟楚芳若談談的時候，她都表現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令我畏懼。
可是現在，這份遲來的平靜，於我而言再沒必要了。
楚芳若咬了咬脣，苦笑着。
「你知道嗎？當我費盡心思想回家的時候，竟然被爸媽拒之門外，他們分了房子，有爸媽的，哥哥的，弟弟的，唯獨沒有我的。
「我想，如果上一世我回去，大概也是這樣的結果吧。
「可悲的是，上一世我把你所有津貼都寄回了孃家，可他們連個面都捨不得跟我見。
「我對你過於排斥，才導致沒辦法與你接近，我一直固執地以爲，是你阻擋了我回城的腳步。
「活了兩世，我才知道，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是註定的。」
楚芳若喋喋不休，可是在我聽來，不過是些沒營養的片兒湯話。
我的耐心沒了，直接打斷反問道：
「所以呢？你想說明什麼？是你的懺悔，還是你想告訴我，你錯怪了我一輩子？」
楚芳若抬眸，眼前氤氳出一層水霧來。
「溫茂，對不起……其實很早我就知道，我的悲劇不是你造成的，可是我窩囊，我不知道該怪誰。」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現在知道了，你的道歉我也接受了，一切都過去了，既然我們都得到了重生的機會，那就體驗一下不一樣的人生吧。」
「你恨我嗎？」
楚芳若打斷了我的話。
-11-
說實話，有怨是真的，可是恨，完全沒有，恨一個人太累了。
重生之後，我就只想拋棄上一世一切的負擔，重新開始。
「楚芳若，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以後也不會，你不必帶着負擔繼續活着。」
楚芳若愣住，她自嘲般笑了笑，像是對我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我還以爲，你至少恨我，這樣才能忘不掉我。」
我當作沒聽到。
「說完的話我要去喫飯了。」
我想，簡愛肯定給我留了大雞腿。我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候我會想到簡愛，但是一想到簡愛，我的心情就很好。
「你喜歡簡愛是嗎？」
在我走了幾米的時候，楚芳若在我身後問道。
我回頭，笑道。
「嗯，喜歡。」
楚芳若原本平靜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她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放我走了。
我走了一半，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回過頭，對上簡愛那雙含笑的眸子和那對小酒窩。
「我聽說，某人喜歡我啊？」
我的臉「唰」地就紅了，囁嚅道。
「我……我剛纔那是爲了拒絕別人糾纏的藉口。」
簡愛笑了，笑得很開心，她沒再說什麼，而是把飯缸裏的大雞腿給了我。
「這可是我給你搶到的，好好享用吧。」
看着簡愛蹦蹦躂躂離開的背影，我愣了很久。
看來，我似乎找到了未來可以攜手一生，互敬互愛的人了。
-12-
在研究所三年後，我被提拔成骨幹，取得了不少成就。
而楚芳若，雖然還在單位裏，但是她身邊的親戚陸陸續續開始給她相親。
也是，像楚芳若這種長得好看的，還有學歷，再加上家裏催得急，自然是要相親的。
聽說楚芳若相了好幾個，不是嫌棄別人沒有什麼成就，就是嫌棄別人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或者嫌棄別人家境。
最後楚芳若的母親忍不住了，鬧到了我們單位。
「楚芳若，你以爲你是天仙啊？你想要找什麼樣的？你都多大了，再挑你就嫁不出去了，你是不是要讓我和你爸被鄰里鄰居戳脊梁骨啊？」
看着楚母這潑婦的樣子，我想起楚芳若當初也是這副樣子鬧到我鄉下單位的。
她叉着腰，直接指着我們領導的鼻子罵道。
「你這種黑了心肝的領導，中飽私囊，給我男人的津貼那麼少，不是早就要調我男人去縣城嗎？爲什麼遲遲不作爲？」
領導被罵得一臉蒙，即便當初我跟楚芳若解釋了很多次，調令文件需要好幾層ƭŭₓ領導簽字審覈，時間自然慢一點，可即便是慢，也不過是半個月而已。
楚芳若等不及，知青回城這件事本來就讓她心理不平衡了，她自然是想快，更快一點。
那時候我拉着楚芳若，正如此刻楚芳若拉着她母親一樣，驚慌，無措，窘迫。
衆人看着這一鬧劇，一陣唏噓。
楚芳若銀牙咬出聲，在經過了她母親一次次不堪入耳的謾罵後，終於爆發。
「我不想嫁，不想嫁！難道你非要讓我不幸福地過一生嗎？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我不想再跟誰將就過一生了！」
聽到這話，我突然釋然地笑了。
前世在楚芳若眼裏，我是那個將就。
只不過她在看清真相後，才發現，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將就。
這些話，是楚芳若信裏說的。
她把信放到了我的工位上，雖然沒有署名，但是字跡我一看就認出來了。
或許，楚芳若也有自信我能認出來。
楚芳若的母親給了她一巴掌，惡狠狠地瞪着她。
「你懂什麼？女人哪有不嫁人的，什麼叫將就？你現在居無定所，纔是將就！」
「我爲什麼居無定所，難道你不知道嗎？是我們的家沒有我的位置，我才居無定所！
「我的一切不幸都是你們造成的，既然放棄了我，又何必來這裏找我，口口聲聲說什麼是爲了我！」
-13-
楚芳若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她的母親都震驚了。
結果就是二人吵了一大架，領導出面纔將人勸了出去。
經此一鬧，楚芳若也沒臉繼續在單位待下去了，她走的那天，沒有人送她。
楚芳若性格孤僻，平常跟同事的關係就不那麼好，況且不少人說在她身邊很壓抑，她走，大家都鬆了口氣。
當然，也包括我。
楚芳若在我面前的每一天，我都有意無意地想起我們的上一世來，讓人窒息，喘不過氣。
可我還是送了送楚芳若，她站在單位大門口，手裏提着包，似乎比從前輕鬆了些。
也是在這時，我才知道一個真相。
楚芳若本該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更適合她的工作，偏偏她不甘心就這樣跟我分道揚鑣，她說，如果她再不主動，我們可能連面都見不到。
這個城市很大，有人一轉身便再也見不到。
最後的最後，楚芳若笑笑。
「要是上一世我能好好珍惜你，該多好，我們有一雙兒女, 我好好教育，也能享受天倫之樂。」
「都是我的錯, 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想彌補，可晚了, 當我看到你看簡愛那個眼神的時候, 我認識, 曾經你看我的時候, 也是這個眼神。」
「可是現在, 你看向我，除了疏離, 便是陌生。」
「南牆你撞過了，我也撞過了，時機不對, 註定無緣。」
我只是笑笑, 沒有接話。
「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楚芳若故作輕鬆地笑道。
「不知道，可能隨便找個人嫁了，或者, 遠離這裏，去鄉下也挺好的。」
「我似乎早已習慣了鄉下那種樸實無華的日子。」
楚芳若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我還愣在原地。
好像活了兩世, 楚芳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上一世，楚芳若爲了回城嫁給了我, 將就了一生。
這一世，楚芳若爲了留住我，將就地工作。
當她想開了, 覺得鄉下好了, 鄉下卻沒了那個她想要的人。
窮極一生，楚芳若也沒有一天活得像自己。
我知道她後悔了, 可是她沒有把握好重來的機會。
「怎麼？捨不得啊？」
-14-
簡愛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眼角含笑。
我眺望遠方, 楚芳若的ṭųₑ身影已經不見了，我回頭, 看着簡愛。
「不是, 只是想起一Ṭŭ̀¹些事來。」
想起那些曾經的不甘、遺憾, 還有楚芳若給我帶來的傷痛。
只是我釋懷了, 不會再害怕往前繼續走了。
簡愛聳聳肩, 嘟着嘴吐槽。
「你們好像有一段很深很深的淵源。」
簡愛一語中的, 可我卻沒有絲毫的心虛，即便是再深, 也ṭű₇過去了。
我點了點簡愛的鼻子。
「是啊, 這你都看出來了，真是個小機靈鬼。」
簡愛牽着我的手。
「你什麼時候去我家提親？」
這個問題, 讓我眼前恢復一片清明, 從來沒想過，而且我一直逃避。
但是現在……
「明天吧，明天是個好日子。」
將是我真正脫胎換骨的一天。
「好啊，那你一定要帶着誠意去哦。」
我點點頭。
這一次, 我依然會奉上我的所有。
只是，我卻能確定。
這一次，真心不會再被踐踏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