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

重生回來，我避開了褚磊的每一次邀約。
他去打檯球，我在刷題。
他要去網吧，我想辦法補習。
畢業聚餐，他和校花難捨難分，我站在人羣裏起鬨，讓他們接吻。
他終於驚覺，「你不生氣？」
我笑着後退：「我只希望你能像前世一樣，和你的校花永不分離。」
這一次。
我考了大學，就不陪你一起爛在泥裏了。

-1-
沒有人知道，我睜眼看見課本的心情。
起初以爲是夢。
可燥熱的空氣裏，辣條的甜辣味刺激着我的神經。
不像夢。
嫁給褚磊之後，我被他哄着借了無數的網貸，家裏連水電費都湊不齊，我已經忘了有多久沒喫過零食了。
高大的身影抱着籃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晚上我和他們去喫飯，你去不去。」
熟悉的聲音，讓我心頭重重一跳。
仰起頭，盯着褚磊。
不是，不是中年的他。
他身上穿的還是那個年代最流行的，條紋背心，牛仔褲帶着腰鏈。
似乎我愣的時間太久。
校花突然笑了。
腳尖踢了踢我的椅子腿，「褚磊問你話呢，怎麼呆呆的呀。」
我回過神。
卻連假笑也擠不出來：「我就不去了。」
褚磊錯愕地看了看我。
沒說話。
乾脆地轉頭走了出去。
校花跟着他追出去，「劉微這麼不合羣，她要幹嘛？考大學？」
走廊裏傳出籃球拍打在牆壁的聲音。
褚磊帶着不耐。
「讓她裝吧，十有八九又是喫醋我和你走的近。」
「嘻嘻，她以爲她是陶艾青呀……」

-2-
這個年代。
褚磊就是王子的代名詞。
長得好看，又能打。
他的手機比班主任用的還好，翻蓋的三星。
全校的女學生，明裏暗裏都在找機會靠近他。
熊倩轉校來之前。
褚磊的身邊只有我一個異性。
沒有辦法。
那個年代，小鎮裏的孩子，眼界就是那麼低。
所有人都覺得。
未來的生活，能開起一家麻辣燙店就很好了。
不愁喫穿。
可真正實現了。
生活是在 42 度的天氣下攪動鍋裏的牛筋面。
熱氣霧氣，燻的人睜不開眼睛。
13 塊錢一碗。
顧客掃碼，錢卻落到了褚磊的手機裏。
夜晚，他會打着酒嗝回來，告訴我今天手氣不好，輸了多少多少。
我說水電費欠了。
他卻不耐煩地揮手讓我自己想辦法。
可我能怎麼辦呢？
直到房租也到期了，房東來趕人，我請求她寬限，店鋪裏的東西一樣一樣被他們暴力拖拽出去。
我捨不得，跑回去攔。
貨架上，褚磊藏的管制刀具掉下來，直直地砸在我的臉上。
最後一刻，我想的是。
結束也好……
我這潰爛的一生。
沒想到，我重生了。
黑板上的倒計時還有 127 天。
一定。
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3-
翻開習題。
我才突然發現，雖然經歷過一次高考。
但過去的時間太久了。
我完全忘了有什麼題。
包括這些冊子上的數字，晦澀的好像褚磊每天說的，「炸魚，旋風踢。」
我不懂。

-4-
課程上了兩節。
我跟着大家一起聽，聽不懂的，只能把老師說的話全都記下來，回去再琢磨這些。
晚自習很安靜。
直到褚磊推開門，籃球丟到他旁邊的座位上。
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
乾脆趴下，用校服蓋住了腦袋。
教室裏，恢復寧靜。
只有前排同Ťû⁸學的筆落在紙上，沙沙作響。
校花突然回過頭。
臉對臉地趴在褚磊桌子上。
聲音壓低。
「磊哥，Mp3 借我聽一聽呀。」
他沒動。
熊倩輕輕掀開他的校服。
小心翼翼地把他單側的耳機取下來，「磊哥，給我聽聽唄。」
褚磊刷的一下坐直，看她一眼，又皺眉掃向我。
我突然間記起今天的日子。
我的生日。
按照上輩子的軌跡，我和他一起去校外喫了飯。
回頭，他把 Mp3 取下來遞給我。
「喏，早上你管我借的。」
可是我一首周杰倫的歌都沒聽完。
就又被熊倩借走。
上一世，她也是一次次找褚磊借走了家裏的錢。
他把我辛苦賺來的錢遞給她。
還會貼心地幫她挽起鬢角。
「別擔心，有難處就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是啊。
褚磊一直後悔。
不應該娶我的。
如果他娶的是熊倩，就可以把她帶到酒肉場合去。
她長得好看。
多有面子。
所以他揮開我阻攔的手，鄙夷地踢着我的小腿，「才高三啊，我要辦你你就跟了我？劉微，你說你年輕的時候怎麼那麼不自愛呢？」

-5-
恥辱的回憶，讓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發抖。
直到有籃球從我的腳邊滾過。
我回過神。
看向褚磊。
少年的姿態，帶着點高高在上。
他皺着眉，「是我先答應你的，劉微，你要不要先聽？」
熊倩盯着我。
臉色難看的緊。
我別開臉，不想再和他們扯上關係。
「不用了。」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惜我在 2025 年太過安逸，完全忘記了，這個年代找麻煩根本不需要道理。
熊倩在晚自習的課間擋在我面前。
眼神很兇。
「給你面子，是因爲磊哥護着你。
「Mp3 你都敢借，弄壞了你賠得起嗎？」
我不說話。
她動手就扯壞了我的書本。
惡劣地笑了笑。
「敢告訴褚磊，你就死定了。」

-6-
整個班級的同學，全都回頭望着我。
明明很難堪的。
但我卻早在前世，就習慣了被人圍觀。
沉默地把書本撿起來。
拼好撕開的口子，才抬頭看向她。
「本子五毛，是你賠，還是我找褚磊？」
她愣住。
「你說什麼？」
我認真且誠懇，朝她伸出手，「這是有成本的東西，五毛錢，你應該賠給我，不然我只能找褚磊。」
這個時間。
他大概又去了檯球廳。
但我能找到他。
顯然，熊倩也能想清楚之間的關係。
她咬着牙在身上摸索。
掏出來黃色的硬幣，「真是窮鬼，不要臉，賞你的！」
硬幣被她砸在木質的桌面，滾了滾，又滾到地上。
我撿起來。
已經忘了多久，沒有把金錢抓到手裏。
由衷地望向她。
「謝謝你。」
她朝我翻着白眼，「神經病。」

-7-
我是窮鬼。
從我媽要了弟弟。
家裏面所有的錢，我都不能再碰。
弟弟發燒，全家一起去了醫院。
我快餓暈了。
只能找到了隔壁的麻辣燙。
當時褚磊在看湖南衛視的電視劇，《天國的嫁衣》。
他看到我，慌亂地擋住電視。
「自己夾菜！」
我餓。
明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能打，還是把鐵籃子塞得滿滿當當。
眼看着青菜蘑菇下了鍋。
才吞着口水告訴他，「我沒有錢。」
他愣住片刻。
「啥意思，喫白食？」
我哆哆嗦嗦地，「我能不能以後打工還你。」
他上下地掃了我很久，「你是老劉家的大閨女？」
「嗯……」
年紀尚小的褚磊動了善心。
把煮好的菜面撈出來，「東西你不能白喫，以後，給我當妹妹吧。」
那一刻。
我真的以爲我是電視劇裏的陶艾青。
幻想自己遇到了救贖。
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
褚磊，給了我一碗煮好的麻辣燙。
三塊錢一碗。
可我買不起。
所以高考前，他找我去網吧，許諾我以後有喫不完的牛筋面。
在那個逼仄的包間裏。
我毀了自己。

-8-
回到家。
爸媽房間的燈還亮着。
弟弟哭個不停。
我爸打着呼嚕。
我媽靠在牆上，嘴裏輕輕哄着，卻已經困的半閉上眼睛。
上輩子。
我以爲，每個女人都應該這樣的。
我媽在親眼見到熊倩後，哭着抱我。
「我們女人，就該認命的……」
不。
這不是我的命。

-9-
一百多天，時間真的很緊。
我聽着外面的哭聲，重新翻出聽不懂的筆記。
一遍不懂，我就再看一遍。
短短幾節課的內容，我複習到天微微亮。
終於稍稍喚起了身體裏的一點點記憶。
我學過一遍的。
只是沒有用心。
一大早，給全家人煮了粥，趕在爸媽睡醒之前多喝了兩碗。
從家裏出來。
迎面遇上了褚磊。
又是這樣，避無可避。
他盯着我，突然問：「昨天你怎麼沒去檯球廳找我？」
毀了我一生。
又埋怨我不自愛的男人。
我怎麼可能不恨他呢！
可我更明白。
他，我得罪不起。
否則以他的號召力，完全可以讓我在一中裏待不下去。
還有 126 天。
我深深地吸氣，被迫紅了眼睛，「熊倩說，讓我和你保持距離。」
他皺着眉。
沉思了片刻，「這事，你不用聽她的。」
我在褚磊身後默默地走。
不近不遠，始終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離。
我不漂亮。
但褚磊依舊娶了我，我想破腦袋纔想到我唯一的優勢。
可憐。

-10-
一路上，我始終垂着腦袋。
到了學校，已經有人給褚磊買好早飯。
肉包子，還有茶葉蛋。
他擺弄了一會。
突然把裏面的茶葉蛋丟到我的桌上。
語氣帶着施捨。
「喫吧。」
前桌的熊倩，停下手裏的眼線液，回頭拉着長音：「磊哥，你今天的飯是我買的……」
說完。
她又看向我，「劉微，你很餓？」
褚磊從身上拿出五塊錢的紙幣遞給她。
不耐煩地蹙着眉。
「飯錢給你。」
熊倩閉了嘴。
收下錢，笑着揣進兜裏，「還有剩，明天我再給你帶。」
我把茶葉蛋拿起來。
深吸着氣塞進書包裏，晚上學習真的很餓，留着，我需要補充體力。
褚磊隨意揮霍了那麼久我的勞動成果。
這是他欠我的。
褚磊的習慣，是睡到課間操。
準時跟着鈴聲睡醒，翹課逃學。
兩節課後。
他睡醒，拿紙團砸我的腦袋。
「等下去網吧，你也一起。」
彼時我剛剛解出一道題，壓不住心底的激動。
聽到他的聲音。
瞬間勾起我對那個地方的恐懼。
泡麪、菸草的味道。
混合着撕裂的疼痛。
我猛地站起來，朝他大喊，「我不要，我不去！」
褚磊擰着ƭū₈眉。
「你發什麼神經？」
熊倩也跟着看過來。
下意識地，我擋住題，垂下頭髮出聲音：「對不起啊……我被嚇到了，還以爲是別人……」
熊倩笑的捂住嘴。
「除了磊哥心善，全班還有誰能搭理你。」
褚磊淡淡地別開視線。
沒有起疑。
很快，有其他男生找回來，琢磨等下去哪裏。
新開的網吧貴一點。
但是網速快，電腦的屏幕也很薄。
熊倩誇他：「磊哥的爆頭率，75%，牛死了。」
無人在意的ṭů⁹角落裏。
我反覆默唸。
「離心率\frac{\sqrt{3}}{2}≈0.866…」

-11-
就算經歷過一次高考。
遺忘在記憶裏多年的知識，撿起來依舊讓我覺得喫力。
現實裏不像小說。
高三這個階段，不恥下問的時候真的沒人願意幫你。
我只好整理了幾個實在不明白的問題。
敲開班主任的門。
他有些詫異，「有事兒？」
看了一眼我寫出來的習題，班主任笑了，「怎麼？劉微也轉性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褚磊讓我來問的，他說要我學會了，到時候教他。」
班主任的臉色，立刻好看了不少。
蘸着唾液Ŧŭ̀ₙ翻了翻。
「這孩子，想知道不會自己來問我。」
褚磊的家裏有些關係。
憑藉着他的名號，我終於一點一點聽懂了那些習題。
「謝謝老師。」
我走出去。
關上門。
雙拳攥的很緊。
我要考出去，用什麼方式都可以。

-12-
晚上。
家裏難得地炒了一次肉絲。
我想去夾，卻被我媽打了筷子。
「給你爸喫的，你一個小孩兒，別什麼都惦記。」
我用芹菜，喫了一碗米飯，被趕出來刷碗。
我媽喋喋不休地，「快唸完吧，要不是爲了讓你混個文憑，三年出去打工，早就能幫家裏賺不少錢了。
「高中生，到時候能換不少彩禮呢。」
我的未來。
像是早早就被他們規劃好了。
所以我拼了命的逃離。
早早就嫁給褚磊。
這一次，我耐心地把碗摞好。
「媽，就快了，彆着急。」
喫不到油水。
晚上果然又餓了。
偷偷摸摸地找到那個茶葉蛋，狼吞虎嚥地嚥下去。
噎的人眼淚嘩嘩地流。
我能考出去的吧。
能的吧？

-13-
一大早。
又和褚磊走到一起。
像掙扎不開的宿命。
他盯了盯我的臉，「昨天晚上，班主任把電話打到我家裏，誇我最近愛學習？」
冰涼的感覺。
瞬間席捲了全身。
褚磊靠近我，「劉微，你不會真的打算考出去吧？」
哆哆嗦嗦地。
我點了頭，「我想試試，不然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的恩情……」
他愣住了。
「報答我？」
「是，那碗麻辣燙，和茶葉蛋救了我的命。」我垂下頭，「我實在不知道，不努力，以後還有什麼機會能報答你。
「磊哥，我不想像他們一樣。
「假裝和你走得近，實際上都在喝你的血……
「我，我心疼你……」
我不知道。
還有什麼辦法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學習。
不再參與校外的那些事。
只能賭一把。
賭他的英雄情結。
十八歲的褚磊，臉色變了又變。
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了一會兒，模糊了表情。
「你們女的，是不是都有病啊？」
驀地。
我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眼前這一關，我賭贏了。

-14-
熊倩又給他買了肉包子。
沒有茶葉蛋。
不知道是什麼肉的香氣，散開在教室裏。
我吞着口水。
接着解桌上的習題。
偶爾，熊倩會和別的女ṱũ̂₋同學走在一起。
從我路過就會笑嘻嘻地。
「真的有人連茶葉蛋都買不起啊。」
好在。
只是口頭上的霸凌，只要我不聽，就能夠得到喘息的時間。
背單詞。
刷習題。
中午就着水把乾硬的饅頭嚥下去，假冒褚磊的名號，我就能耽誤班主任的午休。
學會了不少東西。
好在熊倩忙着追逐褚磊的腳步。
跟着出去上網，打遊戲。
基本沒有時間來找我的麻煩。
倒計時 67 天。
突然有褚磊的跟班攔住我。
上下地丟着手裏的打火機，「磊哥說，讓你等下翹課，去極速網吧找他。」
這個時間。
我的腦子裏飛速回想。
上一世。
是那天……
我猛地白了臉，泡麪混合着菸草味，順着記憶鑽入我的鼻腔。
我止不住地發抖。
那個跟班不耐，帆布鞋磨了磨水泥地。
「和你說話呢，劉微。
「磊哥在網吧等着呢，你抓點緊。」

-15-
這個時間，正是他們那羣人搜索到了小網站的時候。
其他的人沒有實踐的膽子。
但褚磊有。
尤其，是對於沒有任何依仗的我。
熊倩從教室出來。
恰好聽到聲音。
她冷哼，「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劉微不得拿喬？」
她轉身回了教室。
沒說話。
對鏡子整理了半天齊劉海，再出來時，有意無意地撞了我的肩膀。
「別擋道。」
那個方向，是跳牆出校門的方向。
幾乎瞬間。
我就想通了熊倩要去做什麼。
「熊倩！」
她回過頭，「有事？」
我攥緊了拳頭，兩隻手地指甲都深深地嵌入手心。
身邊的男同學不耐煩。
「快點的，你去不去啊，在這演什麼呢？！」
熊倩白了我一眼。
「有病。」
她晃着腦袋，顯然很高興。
有和她關係好的女同學拉住催促我的男生。
「別管她了，磊哥又不是隻要劉微陪。」
我低下頭。
後背已經沁出一層冷汗。
我不知道……
沒有攔住她對不對……

-16-
一整天。
熊倩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上學遲到了很久。
臉色發白，卻刻意裝着若無其事坐在自己的座位。
第一次。
她沒有着急回過頭，和褚磊打趣。
籃球落在地面。
砸出讓人慌亂的噪音。
褚磊站在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我的視線，「昨天網吧，你爲什麼不去？」
空氣放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到我的臉上。
心跳如擂。
我迫使着自己抬起頭，不是裝的，是真的恐慌出眼淚。
我說：「我……昨天有考試……」
他眯起了眼睛。
好在，這種時候，班主任推開門走進來。
教師安靜。
褚磊朝我冷笑，校服搭在肩膀上，先行回了自己的位置。
大口大口地。
我倒着胸口的氣。
終於，等到了班主任念考試的成績。
「劉微——」
他頓了頓，「語文 91，數學 89，英語 95，理綜 181，總分……456。」
456！
由於激動，我的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
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
和前世不一樣，這次我有了成績。
這個成績，足夠上本科了！
足夠我逃離那個原生家庭了！
班主任唸完，把每一個人的錯題發下來了。
等待期間。
像是有所感覺，我對上了褚磊的雙眼。
帶着疑惑。
還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17-
下課的鈴聲響起。
第一時間，有人揪起我的衣領。
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
「劉微。
「考試，比我叫你還重要？
「你不是說要報答我嗎？嗯？」
生理性的眼淚，被他逼的湧出來。
我猛地握住他的手。
一口一口地倒着氣，抓住機會一把抱住他。
「別誤會我。」
他愣住片刻，撒開了我的衣領。
所有人都在看。
可我顧不得了，高考還沒到，我不能毀在這裏。
眼淚嘩啦啦地淌。
我哽咽着告訴他，「我知道我自己配不上你，學習成績，是我唯一一個能提升自己的方式了……
「褚磊，我想不到別的辦法。」
或者是前世的委屈。
從我再睜開眼那一刻，我第一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他無措地舉高了雙手。
我仰起頭。
「別誤會我，行不行，只有你一個人信我了……」
我說着最違心的謊話。
直到褚磊，對我徹底放了心。
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
我又看到了熊倩帶着恨意的眼睛。
我心裏發苦。
但沒有一點的辦法。
這個年代，泥裏的小人物想要公平公正的待遇。
太難了。
哪怕我只想要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
都顯得那麼難能可貴。
沒有多久了。
只要ťű̂₃熬到高考。

-18-
我把熊倩徹底得罪死了。
意料之內的。
被她們一羣人堵在廁所裏。
女生們，把我圍在中間。
爲首的熊倩眸子裏閃爍着惡意。
「告訴你離褚磊遠點，你是控制不住自己犯賤是嗎？」
她指着我。
一隻手猛地朝我扇過來。
身體比意識更快。
我攔住她，從校服裏抽出匕首，橫在她的脖頸。
是的。
我帶了刀。
從被攔住要去網吧的那一天開始。
我隨身攜帶的。
雖然是上了鏽的，但我磨了很久，只要我敢，完全可以割開她的動脈。
那些女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陣仗。
被嚇的尖叫。
熊倩也花容失色，但依舊咬着牙，「有能耐你就殺了我，劉微，我看你敢不敢！」
「我敢。」
我平靜陳述。
她不信。
拼命地掙扎，那把匕首橫在她脖頸的吻痕上，隱隱露出血跡。
她痛了。
不得不停下來。
徹底白了臉。
「你要幹什麼？！」
我重複着，「別來找我麻煩了，行嗎？」
她似乎沒想到，這種時候，我還是這種誠懇的語氣。
我說：「別來打擾我了，你不知道……
「這種刀扎進身體裏，你會瞬間沒有力氣，連掙扎都做不到。
「然後失控地倒在地上，留出好多血。」
我湊近她。
壓低聲音說了最後一句。
「我真的敢，因爲，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19-
她們都說我瘋了。
但我不在意。
包括熊倩，回來就告訴了老師，說我身上帶了管制刀具。
一羣成年人。
站在教室裏逼我交出來。
我說我沒有。
他們搜了我的書包，書桌，還有我的椅子。
熊倩又尖叫，「在她的衣服裏，隨時拿的出來的！」
老師們面面相覷。
誰也沒有動手。
男女有別，可女生們都怕了，沒人願意在靠近我。
僵持着。
班主任說去辦公室找別的老師。
這時，褚磊一腳踢開了椅子，「不就是搜身？」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
把我從上到下的側面，拍了個乾乾淨淨。
「沒有。」他說。
太快了。
完全沒有人反應過來。
一室安靜。
直到他又踢開了椅子坐回去。
熊倩僵着身子，難以置信地盯着他好久。
下晚自習。
褚磊跟在我身後，目光猶如實質。
他突然問我。
「你的胸口，是不是Ṫŭₕ有兩顆紅痣？」
我愣住。
耳朵裏出現轟鳴聲。
唯一能給我慰藉的，就是我貼身藏在胸口的匕首。
我說不出話。
好在他也像沒有等我的答案。
皺着眉盯着我。
「爲什麼？
「我會夢見和你結了婚？好像原本我就應該和你走到一起？」
他夢見了……
我的喉嚨發緊。
不知道此時此刻應該發出什麼聲音。
他朝地上吐了口痰。
「算了，早晚我自己也能看見。」

-20-
那一晚。
我的匕首並沒有抽出來。
她們也終於放過了我。
帶着全班的節奏搞孤立，我是窮鬼，是野心勃勃的垃圾，是誰都敢勾引的婊子。
不重要。
我只要學習。
抓住一分一秒，努力把知識多記住一點。
可儘管我再珍惜。
高考也一步步逼近。
這一次，我努力地做好每一道題。
哪怕已經檢查了三遍。
只要還有交卷的時間，我就檢查第四遍。
重來一次的人生，成敗在此一舉。
我拼盡全力。
從考場走出來那天。
好像和上一輩子不一樣。
今天的天，是晴的。

-21-
等待期間。
家裏的每一天都很忙。
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飯。
我媽把弟弟丟給我，終於抽出時間找人打聽到了高三畢業生的『行價』。
她很舒心。
「供你這麼大，也算沒白養你。」
我當聽不見。
她又每天挑來挑去，想找個最合心的。
最好有錢。
還有房產。
算着到了出成績的日子。
我跑出家門。
她在身後大罵。
我跑到超市裏，用身上僅有的五毛錢，撥通了那個刻在骨子裏的電話。
漫長的死寂。
聽筒裏只有微弱的電流音。
冷汗，順着的額頭流下來。
501。
這個數字，帶着我的名字。
什麼？
我的眼前發黑，有些暈。
直到電話裏又重複了一遍成績。
我擰着自己的大腿。
是真的。
是真的嗎？
是真的吧！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大學！

-22-
回去時。
家裏還是亂糟糟的竈臺和地面。
我媽在罵我。
「死丫頭你跑哪去了？
「這麼大了還這麼野，被人看見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娶你！」
我說：「媽，我考上大學了。」
她愣住。
轉而就是狂喜，「大學文憑，肯定能有人出更多彩禮！」
「我不嫁人。」
她的表情僵硬在臉上。
「你說什麼？不嫁人，你一個女人不嫁人要野到哪去啊？
「我和你爸供你喫完供你穿，你不嫁人拿什麼還？！
「我看你是不是想和我斷絕母女關係！」
全是熟悉的話。
我已經不記得，這些話我聽了多少遍。
不重要了。
我告訴她：「我要上大學。」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學，說得輕巧，家裏哪有錢供你了？！
「學費不要嗎？生活費不要嗎？
「你是我肚子裏出來的，你能考上什麼好大學？我和你爸，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你！」
她越說越激動。
面對她的女兒，完全沒有在別人面前的『認命』。
可是。
回來的路上，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匕首，被我狠狠插進桌子裏。
她被我嚇了一跳。
「你要幹啥？！」
「我要上大學，你們不讓，那就同歸於盡！」
她白着臉說不出話來。
我告訴她：「我已經申請了貸款，不用你們出錢，但如果現在我出了事，貸款就要你們還。」
「啥？你借錢了，錢在哪呢？！」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趕在我爸回家之前。
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家裏。
我怕。
我怕他回來了，用別的手段對付我。
我已經重新活了一次。
不能再讓任何人，把我拉回去。

-23-
鎮上最便宜的旅店，一天十五。
我用貸款的錢。
躲躲藏藏。
直到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班主任有些噓唏，「真沒想到，劉微，挺有能力。」
我朝他笑了笑。
心裏其實明白。
這位市儈的班主任，其實早就看穿了我的伎倆。
雖然一開始是借用了褚磊騙來的。
但他還是幫了我。
包括修改通知書的郵寄地址。
我真誠地道謝：「老師，謝謝。」
早期的生活環境。
誰又有辦法呢？
同學們，舉辦了聚餐。
有人的學業就走到這裏，有人繼續前行。
其實沒什麼必要的。
但我還是去了。
餐館裏，已經到了不少人。
大家還是那副樣子。
女孩子長長的直劉海。
男孩子儘可能地把頭髮拉長。
不得不說。
今天的熊倩，打扮的很漂亮。
看得出來用了心。
我到時，她已經率先坐在褚磊身邊。
揚着下巴盯着我。
「又遲到，是沒錢坐車嗎？」
「是啊。」
我點了點頭。
有人打着圓場，我乾脆找了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下。
褚磊盯着我。
沒有說話。
他是最愛面子的人。
我早就已經大庭廣衆下告了白。
怎麼值得他張嘴呢？

-24-
這一次。
大家放飛了自我。
所有人都跟着喝了幾瓶。
除了我。
有人傷感，唸叨着即將到來的分離。
熊倩也紅了眼。
偷偷靠在褚磊肩上。
「磊哥，我捨不得大家。」
「大家？那你和磊哥不分開嗎？」
有人發現端倪。
熊倩大概也想開了，紅着臉，主動牽住褚磊的手。
「我不想和磊哥分開。」
不知道誰先開始鼓起掌。
大家起鬨，「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氣氛熱烈。
所有人都圍着她們倆。
我退到最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平淡地看着。
熊倩的臉，幾乎在滴血。
褚磊沒有拒絕。
氣氛最高漲時，有人偷偷議論。
「劉微不是也和褚磊表白了？怎麼又換人了呀？」
被問的人擠眉弄眼地不說。
這時，褚磊終於反應過來。
猛地抬頭看向我。
聲音沙啞，「劉微，你不生氣？」

-25-
包廂裏，瞬間安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我的臉上。
我喫飽了。
放下筷子，「我只希望你和熊倩鎖死，百年好合, 永不分離。」
不明所以的人鼓掌。
又被知道內情的暗地裏制止。
褚磊的臉色很難看，「你他媽什麼意思？！」
我站起來。
從身上拿出皺皺巴巴的三張一塊錢的紙幣。
最中間。
是一枚五毛的黃色硬幣。
「一碗麻辣燙, 一個茶葉蛋，救命之恩, 我先還給你。」
有人喊。
「對了, 劉微是不是考上大學了呀！」
對。
我就是考上了！
儘管不是什麼最好的學校。
可那裏, 離這個小鎮很遠。
遠到, 褚磊碰不到。
我爸媽也過不去。
我很滿意。
我自豪地點了點頭。
一字一句, 「褚磊, 這輩子, 我就不陪你爛在泥裏了。」
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
我拉開門飛快地跑了出去。
第一次。
在小鎮裏花錢坐了『倒騎驢』。
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汽車站。
我要離開這裏。
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26-
貸款。
是一個很可怕的詞。
最起碼對於前世的我避之不及。
這一世我還是走了這條路。
除了上學的。
一邊做兼職，一邊陸陸續續還了一些。
我又做了很大膽的事情。
用我全部能貸款的資本，買了城裏沒人要的地皮。
有些幫忙辦手續的。
都覺得我是個傻子。
只有我知道, 這些地方的價值, 將在十幾年後到達巔峯。
是。
還債很苦。
但是這一次, 我不再是麻辣燙店裏的女老闆。
我做了三份兼職。
很累。
但除了夠還那些最長期限的還款，還可以養活自己。
直到我爸媽互相攙扶着在大學裏找到我。
他們痛訴着我的不告而別。
說我不孝。
可他們還是願意接納我, 只要我回去嫁人。
或Ṭù⁻者, 也可以把大學名額留給我弟弟。
我不知道怎麼糾正他們的無知。
當着面，把借款協議找出來。
盯着那一大筆一大筆的資金。
我的親生父母幾乎要把眼睛瞪出來。
我說：「嫁人可以，以後就多了人陪我一起還債。
「只要你們不怕告你們騙婚。」
我媽大呼小叫地。
找我要那些借到的錢。
「賭博, 輸乾淨了。」
他們不信, 但從我身上真的找不到一分錢。
打聽了幾圈。
發現我真的在打三份工還債。
罵罵咧咧地, 心疼那些還沒到手的彩禮，卻又急的沒辦法。
他們回去之前, 我給他們普及了一下。
如果我還不起。
那麼這些債務就變成他們的, 還有劉耀祖的。
她們面面相覷。
最後我媽平生第一次拿了主意。
「斷親！去法院！以後你不是我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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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
這些合同輕輕鬆鬆地幫我拿到了斷親書。
其實這東西並不能真的斷絕關係。
但我想。
對付他們，夠用一段時間了。
贍養的義務我還會履行。
但他們，再也無法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
真好啊。

-28-
地皮，並沒有很久。
大學畢業, 就被國家買了去。
得到的錢我留了一部分生活，剩下的又投到了房產裏。
雖然我不知道那些地方什麼時候纔會開發，最後又開發給了誰。
只要穩賺不賠。
我有的是耐心等下去。
這一年。
我通過 QQ, 知道了老家的消息。
熊倩和褚磊結婚沒幾年。
麻辣燙店就經營不下去了。
熊倩的心受不住店鋪。
小鎮裏又開了美食城，把其他餐飲生意都擠的很難。
不知道誰帶的。
褚磊還是染上了賭癮, 明明最開始還上了幾年班, 輸紅了眼，乾脆辭職日日泡在賭場裏。
沒錢了, 就去找熊倩要。
她給不出來。
他又拿她去抵。
小鎮不大，磕磣的事傳的沸沸揚揚。
熊倩跑了。
不知道去了哪裏。
褚磊抵無可抵，開始學身邊的人貸款。
開心了幾天，又輸了精光。
時代在進步。
那些小鎮裏曾經作威作福的關係，如今，誰也不敢替他說一句。
他沒了指望。
不知道哪天夜裏，被人打折了腿。
他像精神失常了。
時不時會大喊，「怎麼會這樣？！」
「劉微呢？劉微去哪了？！」
「我的老婆，明明該是劉微纔對啊……」
「三塊五，她怎麼能用三塊五來買斷我呢？！」
「劉微！劉微！」

-29-
我知道。
褚磊想起來了。
他記起了上輩子的事情。
睡在我自己名下的一室一廳裏。
我難免惡毒地想。
他記起來了也好，這樣，他在泥裏掙扎，求生的時候, 纔會痛不欲生。
至於我。
真的沒有空復仇了。
我早就脫離了前世。
有自己的生活。
我很忙，這座城市的發展太快了, 這裏的高樓起了又起哪裏。
我的合同籤不過來。
也賣不過來我那些垃圾地皮。
還是太麻煩了。
我想。
不如以後改成買房子吧。
反正還有十年的時間, 這些東西還會瘋狂地漲。
再有七八年，再把房子賣掉。
倒時候，我應該就可以財富自由了吧……
我想。
我沒有什麼別的本事了。
只有上天重新給的一次機會。
我一定會抓的很緊。
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