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阿蘿

我在西市的豬肉檔賣了五年的豬肉。
卻沒人知道我曾是大綏的第一殺手。
直到我的姐姐死了。
姐姐死了以後,我的生活變得了無生趣。
我揹着包袱來到楊府,踹開她夫家的大門。
她的婆母趙氏一臉瞭然。
「終於想通了?你要不是一介屠女,我定會讓凜兒娶你做續絃。」
她的丈夫楊凜搓着雙手,滿臉欣喜。
「阿蘿怎得纔來?要不是你出身太低,我是萬萬不會讓你做妾的。」
我把他們全家都捆了起來。
鮮血從門縫一直流到了巷子口。

-1-
我剛從蜀中回來,身上疲乏得緊。
沐浴完後,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小廝阿明過來敲門。
我打開門,順手在牀邊點上驅蚊的艾香。
「姑娘,大姑娘走了。」
我手上動作不停。
「阿姐去哪裏了?」
阿明期期艾艾。
「走了,就是去了的意思。人三天前沒了。」
我執香的手一頓。
「沒了?」
「是的,昨兒楊府就下葬了,墳就在城南邊的九沛山下。」
我一把拽過阿明。
「怎麼沒得?」
阿明有些害怕,說話磕磕絆絆。
「楊家那邊說、說,大姑娘去採蓮蓬,意外掉進湖裏淹死了。」
我鬆開了他的衣襟,低聲說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2-
九沛山說是山,其實是城南的一座小土丘。
因依山傍水,風水極好,山腳下成了有名的墳場。
我來到這裏,兜兜轉轉,在西邊的亂葬崗邊,看到了一座新立的孤墳。
墓碑上書:愛妻楊葉氏之墓。
阿姐也姓葉呢,夫家正好姓楊。
我返回城裏,買了把鐵鍬。
一鍬鍬地剷下去,露出了裏面的棺木。
我一掌拍碎。
裏面躺着的,果然是我的阿姐。
阿姐還是那麼的溫柔漂亮。
只是她直挺挺地躺在那裏,不會動也不會說話。
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對我笑,和我說話,給我做好喫的了。
我頓時覺得好生無趣。
又剩我一個人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回去繼續料理我的豬肉鋪子。
只是每天都提不起勁來,幹什麼都覺得沒意思。
阿明端來了我每天要喝的藥。
我把它倒在了窗外的芍藥花下。
啊,又想殺人了!
這天我來到河邊,看到阿姐站在河裏。
她向我招手:「阿蘿,來呀,到姐姐這裏來!」
阿姐,等我!
等我辦完事,就去找你!

-3-
第二日一早,我揹着包袱,拍響了楊府的大門。
小廝敞開一條門縫,尷尬地看着我說:
「阿蘿姑娘啊,少爺不在家。」
我踹開大門,走了進去。
小廝伸手攔我。
我朝他胸口踢了一腳。
他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嘎嘣」一聲癱在牆角,頭垂了下來。
隨後我轉過身,把一桶鐵水澆在了門閂上。
這是我來時路過巷子口的鐵匠鋪,花一百五十個大錢買的。
楊府裏的人。
今天一個也別想出去。

-4-
今日是姐姐的頭七,楊府連白幡都沒掛。
正廳裏,姐姐的公婆坐在上首,姐夫楊凜和他弟弟楊鋒坐在下首的東西兩側。
妾室林姨娘舉着茶盞,正在敬茶。
阿姐的婆母趙氏開口訓誡:
「原想再給凜兒找個門當戶對的續絃,可他就相中了你。這幾日磨着我把你抬成夫人。」
「你一定要好好伺候他,莫要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
林氏在下面喜不自禁。
「妾身一定好好伺候大少爺,孝敬公婆,爲楊家開枝散葉,報答大少爺的賞識。」
趙氏正要喝茶,看到了我。
「阿蘿?你怎得來了?」
說完看到我揹着的包袱,瞭然似地笑了笑。
她打開茶蓋,吹了下茶沫,輕啜了口。
「你想通了?」
「早就說過,你一個女子,整日在外頭拋頭露面地做些營生,哪比找個夫婿,養在宅子裏好。」
「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們抬了林姨娘做正室,你只能做妾了。」
「不過這也不算辱沒了你,畢竟你只是一介屠女,身份低賤。本就配不得我兒,要不是凜兒看中了你,你這種人,連我們楊家的門都進不得。」
說完之後,她輕嗅了下,用手指堵住鼻端,嫌棄地看着我。
「一股豬血味兒,待會兒讓人帶你下去沐浴一番,換套衣裳。」
「既然都帶着行囊過來了,也就不必回去了。等把你的豬肉鋪子過到楊家,就讓凜兒收你入房。」
「放心,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們會好好對你的。」
我還沒說什麼,坐在一邊的楊凜聞言狂喜。
他站起來想要握我的手,被我一個閃身躲了過去。
「阿蘿,你終於來了!」
「早就知道,你對我也是有情的。」
「以前就和你姐姐提過,收了你一併入房,可她竟敢爲此和我翻臉。要不是我給了她兩巴掌,她還真是要反了天了!」
「不過你放心,既然你過來了,我會對你好的,你如今出落的比你姐姐還要好看。」
跪在地上的林姨娘聽聞變了臉色。
我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
「我阿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林姨娘站了起來,神情不耐。
「我說葉家妹子,不是都託人告訴你家了嘛,你姐姐是失足落水溺死的,你——」
我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打飛了她一顆牙齒。
林氏一聲慘叫,嘴巴里吐出一口鮮血。
「你說謊!」
坐在上首的戶部郎中楊嚴忠,也就是楊凜的爹,氣得一拍桌子。
「放肆!」
楊凜也板起了臉。
「阿蘿,你這是何意?」
「這裏是楊府,不是你們那腌臢市井!你那莽撞粗鄙的性子,來到這裏都要給我收斂起來。」
「念在你是初犯,去,給如夢跪下磕三個響頭,好好道個歉,便過去了。」
林姨娘捂着臉,面露不甘:
「就磕幾個頭?!」
楊凜那邊復又轉過頭來哄勸林姨娘。
我不耐煩他們的聒噪,耐着性子再問了一遍。
「我只想知道我阿姐是怎麼死的?」
趙氏不耐煩地嘆了口氣。
「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軸啊!」
「你的小廝沒告知你?阿梅那天晚上非要去這後院的湖裏摘蓮蓬,一不小心掉進了湖裏,溺死了!」
「這人反正都死了,你非要較這個勁兒有什麼用,這死人也不能活過來是吧!」
她剛說完,便有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
「你騙人,我們家小姐水性極好,是萬萬不會溺水的!」

-5-
門外,一個渾身是傷,衣衫襤褸的小丫頭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她是阿姐的貼身丫鬟紅豆。
我剛把她從人牙子手裏搶了過來,衣裳都沒換,便帶到了這裏。
坐在上首的趙氏眯着眼睛仔細打量了下。
「紅豆?她、她不是被髮賣了嗎?劉嬤嬤,怎麼回事?」
站在她旁邊的劉嬤嬤趕忙回話。
「回夫人,這、這少夫人死後,這個小丫頭確實依照您的吩咐發賣了,還是老奴親手把她交到人牙子手上的。」
紅豆看到她們有些害怕,躲在我身後繼續說道:
「我們小姐會水,即使落水,也不會溺死的!」
楊凜面色不自然地找補:
「主要是天色晚了,可能阿梅被湖中水草纏了腳腕,才命喪於此。」
「或者是她一時想不開,跳水自盡了。總之,阿蘿,你姐姐已經走了,何必追究那麼多呢,就讓她安心地去吧。」
「你胡說!小姐水性極好!」
「大少爺莫不是忘了,當年在南陽城外繁星湖畔,正是小姐救了跳水的大少爺,你們楊家纔有瞭如今的日子!」
「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小姐的肚子裏已經——」
紅豆話還沒有說完,趙氏便在上首猛得一拍桌子。
「住口!這是什麼地方,怎麼輪得到你一個小丫頭在這裏胡說八道!」
「玉露,去給我打爛她的嘴!」
趙氏身邊的大丫鬟答應一聲,便氣勢洶洶地走了下來。
她抬起胳膊剛要動手,便被我一腳踹飛出去。
撞到了廳裏的柱子上,掉下來吐了兩口血,便不動了身影。
林姨娘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楊凜和楊峯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紅豆撲過來抱着我的腿,泣聲說道:
「二小姐,小姐肚子裏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她是萬萬不會自盡的。」
「小姐一死楊家人便把我發賣了,他們心裏有鬼,小姐的死和他們一定脫不了干係!」
「您可要替我家小姐做主啊!」
楊嚴忠氣得一邊拍桌子一邊叫人。
「胡說八道!」
「來人,來人!給我綁了她們送去府衙!」
門外來了兩個小廝要來拿我。
我乾淨利落地扭斷了他們的脖子。
他們倆的身體像是漏了氣的面口袋一般,噗通一聲倒了下去。
林姨娘失聲喊道:「瘋了,她這是瘋了!」

-6-
我轉過身再次問道:
「我阿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查驗過阿姐的屍體,她左手無名指指甲斷裂,嘴角有淤青,左胸肋骨斷裂一根,大腿內側有燙傷痕跡,背上還有一些陳舊疤痕。這說明她死前曾遭受過凌辱與折磨。
但這些都不是致命傷害。
她的屍斑呈淡紅色,口鼻周圍留有泡沫痕跡,鼻腔內有少許泥沙。
我的阿姐,確實是淹死的。
但她絕對不會自盡。
今日本是我的生辰。
我每年的生辰阿姐都會和我一起慶祝。
今年我還特意趕去蜀中,取了些我們家鄉的調味料,準備生辰時做一頓家鄉菜餚。
她很是期待,又怎麼會在此之前忽然自盡?
必然是有人謀害於她!
可身邊除了女人刺耳的尖叫聲外,沒人回答我的問題。
二公子楊峯站起來擋在家人面前,擼起袖口。
「爹、娘,我來吧!」
趙氏嚇得拿着帕子捂着胸口。
「快再多叫些人來把這賤民綁了!」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當初真不該和他們家結親!」
「你們家本就是低賤的商戶,我們這些年沒有休妻再娶,讓你姐姐一直當着這正頭娘子,對你們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是她自己命不好早早去了,你跑到這裏來又鬧又殺人的幹什麼?」
「果真是忘恩負義沒有禮教的賤民做派!」
聽了趙氏的話,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忘恩負義?
這世上的人,真真好玩!
當年楊嚴忠官場遭人誣陷,一家人進了大牢。
楊凜僥倖逃脫在外,到處求告無門。
他讀書不成,賺錢不行,遭人欺凌白眼,餓得皮包骨頭,自己承受不住要跳湖自盡。
是我阿姐路過救了他,又將他帶回楊府將養。
在此期間他使盡渾身解數討好阿姐,求葉老爺將阿姐嫁給他。
後來楊家又花掉近半數家產打點關係,爲楊嚴忠平了冤。
呵,阿姐,你總和我說真心換真心。
可是這世上有些人,是沒有良心的!
「商賈賤民?當年花錢把你們從牢裏撈出來時,那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你們一口一個親家,一口一個恩人,葉府養着你們一大家子的喫穿住行,連楊郎中買褻褲的錢,花的都是葉家的銀子。」
「怎麼?那時候怎麼不說我們是商賈賤民了?」
「這論忘恩負義和不要臉,有你楊家在前,我葉家可萬萬擔不起!」
「你!」
楊嚴忠臉氣得漲成了豬肝色,指着我吩咐楊鋒:
「快給我上前拿了她,我要讓張府尹判她個凌遲之刑!」
楊鋒活動了ẗų₍下手腕,連佩刀都不拿,便赤手空拳朝我打來。
他在五城兵馬司任職,身手很是不錯,根本不把我這個弱女子放在眼裏。
可惜我的耐心已經耗盡。
兩個回合後,我抽出了旁邊包袱裏的匕首,一把刺進了他的心窩。
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喉頭髮出嗬嗬的聲音,沒一會兒便瞪着眼睛氣絕身亡了。
屋子裏又是響起一連片的尖叫聲,趙氏更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鋒兒!」
楊嚴忠瞪着雙眼,目眥欲裂。
我朝他抱歉地一笑。
「不好意思,楊老爺。手滑,誤殺了二公子。」
「不過不要緊,你們一家很快就會團聚了。」
楊嚴忠這時臉上纔出現畏懼的神色。
「來人,來人!護院!」
我豎起一根食指。
「噓,別吵,你聞,空氣中有好聞的味道!」
楊凜哆哆嗦嗦地接話:
「什、什麼味道?」
「血的味道!」
這時管家從外面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老爺,護院,護院都被人殺死了!」
「大門和後門都被鐵水澆築了,我們……我們出不去了!」

-7-
我把他們都綁了起來。
空氣中血腥氣四溢,院子裏到處都是屍首。
凡是想要逃跑的僕人,都被我一律格殺。
剩下的嚇破了膽,只知道抱在一起哭泣。
楊家這處宅子是一處祖宅,有山有水,佔地廣闊。
只是當年抄家時,妾室僕人跑的跑,逃得逃,如今留下來的,連主僕,也不過幾十口人。
我把廳門一關,剩下的僕人都四散躲在了屋子的角落裏。
楊嚴忠還在嘴硬。
「你可知綁架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責?你的九族都要受你牽連!」
「你現在把我們放了,我還可以向刑部求情,留你一條全屍!」
我一邊解包袱,一邊冷笑。
「我的九族?你們能誅了也好,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在哪。」
我把裏面小巧的刑具一一擺出來放在桌面上。
楊凜開始向我哀哀乞求:
「阿蘿,你快把我們放了!只要你把我們放了,我一定娶你做正室娘子!」
「我、我休了林如夢!」
「我、我還保證我以後後院只你一人,我絕不納妾!」
……
我無語的看了他一眼。
這麼蠢當初是怎麼考中科舉的?
林姨娘在旁邊哭得梨花帶雨,還不忘質問楊凜。
「你要休了我?你前幾天是怎麼答應我弟弟的?」
楊凜怒急,爆喝一聲:
「住嘴,蠢婦!」
轉過頭來又開始誘哄我:
「阿蘿,我的好阿蘿,你先放了我們吧!」
我一邊給我的鐵梳子上油,一邊回他。
「你知不知道,我的本名不叫葉蘿。我和阿姐,也不是親姐妹。」
楊凜一怔。
「你和阿梅不是親姐妹?看她待你那樣親厚,我以爲你們是親生姊妹。」
「你說你的本名不叫葉蘿,那你叫什麼?」
我放下梳子,又拿起我的匕首開始擦拭。
寒鐵打造的短刃泛着幽黑的暗光,手柄的正面印着個展翅的神鳥圖樣,背面印着兩個古篆刻字。
「我也不知道我的本名叫什麼。」
「我的代號叫迦樓羅,世人都叫我女魔頭!」
楊凜還沒反應過來,楊嚴忠率先抖了起來。
他看着我的那炳短刃,顫聲說道:
「這是問天的圖樣!」
「迦樓羅?難不成你是問天的迦樓羅?!」
「那個天下第一的殺手迦樓羅!」
我微微一笑。
「正是!久不在江湖,難得楊郎中還記得我!」
趙氏也沒了剛剛的凌厲氣勢,她抖着身體問楊嚴忠:
「可是京都童謠——【伽羅收命,白虎割魂,閻王也要讓一讓】的迦樓羅?」
楊嚴忠艱難地點了點頭,隨後一羣人又開始痛哭求饒起來。
他們之所以害怕我,不僅僅因爲我是大綏的第一殺手,更是因爲我有個特殊的癖好。
我喜歡虐殺。
凡是被我殺死的重要人物,生前都受過非人的折磨,死狀慘不忍睹。
我不耐煩,拿破布堵住了每個人的嘴,周圍頓時清淨許多。
我問紅豆:
「你把阿姐溺水那天的事情細細說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是!」
「那天小姐早上像往常一樣起牀,先去夫人房裏問安Ṫù⁶,然後伺候夫人喫早膳。」
「席間夫人說過幾天是老爺的六十壽辰,想要大辦一番,家裏銀錢不夠,想讓小姐從她的嫁妝裏貼補一點。」
「小姐說她的嫁妝這些年全都補貼了家裏,恐怕不夠銀錢大操大辦,日後家裏用錢的地方還多,Ṫû⁶勸夫人儉省一些。」
「夫人生氣了,藉口早膳的百合蓮子粥裏的蓮子不新鮮,說是小姐不孝,故意應付她這個老婆子,又說小姐嫁進來幾年無子,罰小姐在院子裏跪三個時辰。」
「現在七月酷暑,小姐在院子裏跪了兩個時辰,熬不住暈了過去,才被人擡回了房裏。」
「下午剛好一些,林姨娘又過來了,說大少爺去她房裏多,她們院裏的香要換成玲瓏閣的蘭馥香。」
「又說她弟弟進了翰林院,前途無量,她們林家也是書香門第了。不像某些人是商賈出身,Ṭũ₊還、還佔着茅坑不拉屎!」
「而且還說老爺已經答應了她爹,要給她抬一下位份,少爺要休了小姐抬她做夫人。總之又挑釁了小姐一番才走。」
「傍晚大少爺喫醉了酒回來,來到了小姐房裏歇息。大約一個時辰後,裏面傳出來兩個人的爭吵聲,還有巴掌聲。」
「後來少爺走了,我進去看,小姐又被少爺打了,嘴角都青了……」
「自從老爺和夫人去世後,他們楊家就越發沒了顧及,明目張膽的欺負小姐。」
紅豆說着說着,眼裏含了淚光。
我轉頭問問她:
「這些爲何不與我說?」
「小姐、小姐不讓奴婢和您說,說您知道了肯定要着急的。說楊家畢竟是官身,自古民不與官鬥……要是、要是奴婢能早點告訴你,小姐也許……」
我不知道,原來阿姐這些年,竟然被楊家這樣欺負!
可恨我心思愚鈍,竟未察覺。
我若早點發現,阿姐也不會……
我的胸口像是有針扎一樣,細細密密地痛了起來。
「少爺走後,小姐把我支走,說她想自己一個人靜靜,晚膳也沒有用。這期間夫人身邊的劉嬤嬤過來了一趟,說夫人明早要喫小姐親手做的蓮子羹,讓小姐早做準備。」
「晚飯後小姐說她要去後院湖裏採些蓮蓬,我們來到湖邊,發現忘記帶剪子了,我回去拿,來回不過一刻鐘多一點,再回來時,小姐就已經溺亡了。」
「對了,當時天色已晚,我叫喊之後,第一個趕來的人卻是林姨娘,可是她住的秋香院明明離此湖最遠!」
「然後是夫人和老爺,最後趕來的是大少爺。」

-8-
我略略思索了一下,這幾個人都有嫌疑。
首先是林姨娘,阿姐溺亡時,她最先趕到,說明她在附近,這未免也太過巧合。
其次是趙氏,畢竟是她借蓮子羹的事情發作,阿姐纔會大晚上去採蓮蓬。
再次是楊凜,他和阿姐有過爭吵,雖不知是什麼事情,但也可能一時激憤起了殺心。
即便是楊嚴忠,也不無可能。
他這個人野心勃勃,難保不是想除掉阿姐再結一門有利的親事。
聽說林姨娘的弟弟林清軒才華出衆,被當朝程閣老收爲徒弟。
現在阿姐死了,林姨娘抬升成正室,他正好可以通過林家來結交程閣老。
那麼,殺害阿姐的,到底是誰?
還有阿姐生前受的這些傷,又是何人所致?
我先來到楊凜面前,拔掉了他口中塞着的破布。
「聽紅豆說你打我阿姐了?是哪隻手?左手還是右手?」
楊凜矢口否認,不過我也不在意了。
我從擺着的那堆刑具裏找出來一包銀針和一個青色瓷瓶。
「這種針呢?我給它取名叫焰火。」
「你知道詔獄有一種刑罰,就是把這銀針從人的指縫之間,慢慢慢慢,一點一點兒地整根扎進去。這十指連心,多少人疼的爹孃都不認得。」
「不過總有些骨頭硬的,我就發明了這個。」
「我的這種針,它自帶一個小機括,扎進去後,我一按頂上這個機括,它的尖端會彈出一圈鉤子,深深地紮在你的血肉裏。然後你把它再拔出來,保準它連帶你的指甲和血肉,一起鉤下來,就像焰火一樣,噴射出鮮紅色的血,絢爛無比……」
「姐夫,你說好看不好看?」
楊凜臉色煞白,嚇得都快暈了過去。
「不過我不太喜歡這個,太麻煩了,費時費力!我更喜歡我的這件寶貝。」
說着我拿起旁邊那個青色的瓷瓶。
「這是我近幾年剛研製出來的,連耿大人都不曾有。」
「哦,對了,詔獄的耿大人,我以前可和他熟得很,你們詔獄好多刑罰都是我發明的呢!再告訴你一個祕密,以前你們朝廷明面上追捕我,可是你們當今聖上,纔是我們問天最大的客戶,哈哈哈!」
「來,繼續說回我這瓶藥,我這瓶藥,我給它取名叫銷雪。好聽吧!」
「把它滴到人的肌膚上,皮膚和血肉就會像雪一樣融化,只留白骨,並且周邊的傷口還會潰爛不愈。」
「你既然打了我阿姐,那這雙手就別要了,兩隻都融掉吧!」
說着我就要把瓷瓶裏的藥滴在楊凜的手上。
楊凜承受不住崩潰大喊:
「不要!不要!等等、等等,我、我有祕密要說!」
我停住動作。
「林如夢、林如夢她給阿梅下毒。那次我午後到她房裏,沒人我便自己先歇在了裏間。後面她和她的侍女珊瑚回來,珊瑚說,這個月的藥,阿梅房裏的範嬤嬤已經給她下在了她牀帳邊的香球裏。」
「林如夢、林如夢在毒害阿梅,是她殺的人,一定是她殺的阿梅!」

-9-
「哦。」
我淡淡地應了聲。
「是條有用的線索,不過你打了阿姐,罪不可恕,就只融你一隻手吧!」
說完我把銷雪滴在了他的右手上。
楊凜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暈了過去。
我來到了林姨娘面前。
我把破布從她嘴裏拔掉,又給她鬆了綁。
她一解脫,便跪在地上朝我「梆梆」地磕頭。
「阿蘿妹子,不,女俠!女俠!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我抬起她的臉,手指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臉頰。
「美人,你給我阿姐下了什麼毒呢?」
她漂亮的大眼睛裏不斷地滾出淚珠,順着白嫩的肌膚滑落。
如果不是身下有淡黃色的液體汩汩流出,可謂稱得上一副漂亮的美人泣淚圖。
她渾身顫抖着,差點要維持不住跪姿。
「我沒下毒,沒下毒……我、我就是買通了她院裏的範嬤嬤,給她香球裏放點藥,我只是不想她先懷孕。」
說完她又抓着我的裙角。
「你姐姐,紅豆不是說你姐姐已經懷了三個月身孕了嗎?可見那個藥對她沒影響,我這不算毒害她,你、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我真的沒有殺你姐姐……」
「那爲何我阿姐溺亡那晚你來的最快?別和我說是碰巧在那附近!」
林如夢聽後臉色更白了一分。
「是、是……真的是湊巧,我、我晚上喫多了,那晚菜裏有糯米雞,我糯米喫多了,在院子裏散步消食,碰巧走到了那附近。」
「不信,不信你問珊瑚!」
「珊瑚,你快告訴女俠,我那天一連喫了兩碗飯,確實喫多了!」
我手裏拿着一把剔骨小刀,來回的摩挲着。
她旁邊的丫鬟珊瑚「撲通」一聲跪下來。
「女俠饒命,女俠饒命!姨娘她說謊,奴婢和您說實話,求女俠饒奴婢一命!」
我微一點頭。
「是夫人!奴婢無意間聽到夫人和她身邊的劉嬤嬤說,那天晚上要派人推少夫人落水,讓她生病,趁機奪回她的掌家權,把庫房鑰匙交給姨娘,好叫她弟弟在程閣老面前替老爺美言幾句!」
「姨娘聽說後,那晚執意要拉着我過去,說要等少夫人落水後,她要多攔一段時間再讓僕人去救人!她要讓少夫人大病一場!」
「可是那晚等我們趕到時,少夫人已經溺亡了!」
「一定是夫人,是夫人要害少夫人!」
我對她點點頭。
「我不殺你,你去旁邊待着。」
珊瑚歡天喜地地到一邊躲了起來。
我從包袱裏拿出了一個白色的瓷瓶,來到了林姨娘面前。
「我不殺你,但也不會代替姐姐原諒你。你既然這麼喜歡給人下藥,你自己也喫點吧。」
「這藥丸,是我們問天內部特有的,我們問天的女殺手,每個人都要喫一顆,喫了它,你就再也不能懷孕了。」
「只是這藥性剛烈,喫完後會腹痛如絞。能不能熬過這一遭,就看你的造化了!」
說完,我從裏面倒出一顆黑色的小藥丸,強行餵給了林姨娘。
林姨娘捂着腹部痛的蜷縮在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慘叫聲。
我轉身,剛想走去趙氏那邊,她身邊的劉嬤嬤大叫一聲爬了出來。
「阿蘿小姐,我、我也知道線索,我說了,你也饒我不死吧!」
許是珊瑚給了她希望,她迫不及待地說了起來。
「少夫人過得苦阿,這些年楊府裏的人,都在磋磨她,就連下人,也不拿她當回事!」
「阿蘿小姐,你可一定要替少夫人討回公道啊,夫人她每天都折磨少夫人,她和我說她看到少夫人就來氣,夫人她——」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
「你到底要說什麼?」
「夫人多次讓老奴喂少夫人合歡散!」
「就是……媚藥!」

-10-
我心裏一驚,,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劉嬤嬤繼續說道:
「一開始騙少夫人說是能懷子嗣的補藥,後來少夫人喫過一次後就再不肯喫了,夫人便讓我強行灌下去。」
「時間不固定,,有時候三五天一次,有時候幾個月一次,這種藥喫多了傷身子。」
我快步走到趙氏面前,扯掉她口裏塞的布。
「爲什麼餵我阿姐喫那種藥?」
趙氏卻不理我,轉頭對着劉嬤嬤破口大罵。
「劉四娘,你這個不忠不義的狗奴才,枉我們趙家對你這麼好,現在一出事你就把我賣了,我要把你賣到下等窯子裏去!」
劉嬤嬤回嘴:「我呸,表面上什麼書香門第官家太太,其實一家子雞盜狗娼,腌臢齷齪的玩意兒!」
「阿蘿姑娘,少夫人的死說不定就是喫藥喫多了,和趙氏脫不了干係!」
我拽起趙氏,厲聲問道:
「說!爲什麼給我阿姐喂藥!」
趙氏好似想到了什麼,她扭頭看了楊郎中一眼,又看了看還在昏迷的楊凜。
「我有一個大祕密,我說了,你是否可以放過我兒楊凜?」
我搖了搖頭。
「僕人或許還可以放一條生路,但是你們楊家人,今天是必須要死的。」
「今日是阿姐的頭七,你們都要給她做祭品。」
趙氏希望破碎,臉色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
「我呸!她葉君梅賤命一條,也配我們楊家給她陪葬。天生賤皮子貨,長了一副勾人的狐狸精樣,肚子裏懷的種還不知道是誰的——」
我掐着她的脖子,厲聲喝問:
「什麼祕密?說!」
她被我掐得快要暈厥過去,卻還是死咬着牙不說。
不僅不說,我鬆手後她卻笑了起來。
「你們這些賤民,就是天生下賤,她葉君梅裝什麼貞潔烈婦,比窯子裏的浪蕩貨還不如……」
我怒急,從包袱裏拿出了一個白色的瓷瓶,打開瓶塞把裏面的藥灌進了她的嘴裏。
然後,我又在那堆僕人裏拎出一個渾身臭味,衣衫破爛的瘸腿馬伕。
也把藥也灌進了那個馬伕的嘴裏。
「這是我特製的媚藥。猛烈霸道,至死方休。既然你這麼高貴,那就和你看不起的賤民,一起好好玩玩吧!」
直到這時,趙氏的眼中才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她顫抖着求饒:「不要、不要,你直接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我把他倆扔進了隔壁的廂房。
隔着門板,裏面傳來了衣衫撕裂的聲音和趙氏痛苦又絕望的嗚咽聲。
我饒了你,那你當初爲何沒有放過我的阿姐?
我抬腳往楊老爺那邊走去,外面忽然傳來了拍門之聲。
「快開門,我們是京都的捕快!」

-11-
劉嬤嬤離門最近,她打開門閂向外逃去,一邊跑一邊喊:「殺人啦,官老爺救命啊!」跑到院子裏時,被我擲出去的匕首插入後心,倒了下去。
兩名捕快持刀從院牆上翻了進來。
我走過去奪了其中一人的佩刀,一刀砍斷了他的脖子,飆出來的鮮血染紅了我半邊臉頰。
另一個反手一插,又捅進了他的心窩。
而後我握着刀,一步步向楊嚴忠走去。
我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說吧!我阿姐是怎麼死的?還有她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趙氏說的祕密和你有關。」
楊嚴忠到了此時,反倒鎮定了下來。
「阿蘿姑娘,我書房靠南牆的多寶閣下,左側第二檔,有一個暗格,轉動多寶閣右上方的石榴釉色花瓶,便會打開。裏面有一個匣子,這裏面是我楊府所有的現銀,共計三十五萬六千兩。」
「匣子裏還有些鋪子地契。東大街的三間藥房,南鑼街的福昌布莊還有首飾鋪子。城郊元寶山的溫泉莊子等地契都在這裏,你拿着它們,挾持我出去,問官府要一匹快馬出城。城外三十里亭那有驛所,你棄馬從後面的小道進山,向西走八十里,便到了青州地界。」
「以姑娘的武功,有了這些助力和時間,必能逃脫官府的追捕。」
「這些銀錢,雖不能保你大富大貴,但養上幾個僕人,過舒心日子,還是無憂。」
「阿蘿姑娘,我還是習慣這麼叫你。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這些年隨着老夫官位升遷,內子和凜兒確實犯了糊塗,幾次想把你姐姐休了,都是我在壓着這事,但是老夫最近也很是忙碌,加上這些內宅事務,我也不好插手。如果平日裏有讓你姐姐受委屈的地方,老夫這廂賠罪了!」
他雙手被捆着,向我低一低頭,表示歉意。
「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和楊氏成爲姐妹,但我相信如果你姐姐還在,她也不會喜歡你今天的所作所爲!」
「阿蘿姑娘,我真的沒有殺你姐姐,也沒有做過傷害你姐姐的事情。人在做,天在看,我楊嚴忠在此立誓,若有說謊,就讓我楊家斷子絕孫,讓我永墜阿鼻地獄,不得翻身!」
此刻的楊嚴忠像是一位慈善的老者,循循善誘地勸解犯錯的年輕人迷途知返。
聽着他的肺腑之言,我拿起了我的鐵梳子。
「說不說?再不說我要上刑了。」
「知道這個幹嘛用的嗎?」
「在人身上澆上一桶剛燒開的開水,用這個鐵梳子梳一梳。」
「唰唰唰!」
「這皮肉就像下雨一樣,嘩啦啦全落下來了。」
「哈哈哈,好不好玩?」
「你!」
楊嚴忠氣得變了臉色。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的,我都是爲了你好!」
「算了吧,說兩句話我就動搖了?我們殺手要是耳根子這麼軟,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不過我沒功夫了!」
說完我吩咐小廝去廚房燒鍋熱水!

-12-
我審了楊嚴忠半個時辰,他渾身變成了一個血人,依然什麼都沒有說。
這期間,五城兵馬司的人也來了,一波一波的人往裏闖。
開始那些人看到我是名女子,都有些輕視之心,可在我一連斬殺了十餘人後,也變得重視起來。
後面甚至還來了一位南城兵馬指揮史,正六品的官職。
他下令對我不留活口,就地格殺。
他們頭戴兜鏊,身披鎖甲,全身要害都在鐵甲覆蓋之下。
我只能搶了那名指揮使的橫刀,專往關節處砍,一時之間庭院中血花四濺,斷臂殘肢橫飛。
一番力戰之後,雖然他們都死了,可我也受了很嚴重的外傷。
我左側胳膊被人劃了一刀,右側大腿被人捅穿,我撕了布條在上端勒緊止血,但效果不是很好。
我回到廳堂,地上躺着一顆不知何時飛進來的官差頭顱,我踢到一邊,嚇得旁邊的丫鬟又暈了幾個。
我知道楊嚴忠死咬着牙不說,是認定我撐不了多久。
既已驚動了五城兵馬司,這座宅院,早晚會被攻破。
如果問不出來,我不介意把他們全都殺光。
我來到了楊嚴忠的貼身小廝明硯身邊,舉刀指向他。
「把你知道的關於我阿姐的事情都說出來!」
可惜明硯嚇得失音,嘴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聲音。
我舉起刀想砍了他。
旁邊的管家跑出來跪在了我的面前。
「姑娘住手!住手啊!請饒我兒一命,令姐的事,你問我吧,我都知道!」
說完他轉身朝楊嚴忠磕了三個頭。
「小人感謝老爺這麼些年對小人的恩典。但是小人就這麼一個兒子,不能看着他去死阿!」
「老爺的大恩大德,小人只好來世再報了!」
說完不顧楊嚴忠瞪大的雙眼,轉過頭來說出了他最大的祕密。
「老爺他、他……他強迫了少夫人!」
「老爺他看少夫人貌美,早就對少夫人有意,再加上去年葉老爺和葉老夫人雙雙去世,少夫人又沒有個兄弟,孃家沒了人,老爺便沒了顧及。」
「老爺他不僅自己欺負少夫人,還會拿少夫人做交易。」
「老爺他平冤之後之所以能升到這個位置,就是因爲他把少夫人介紹給他的上峯們享用。」
「老爺的書房有個暗間,裏面牀榻被褥齊全,就是做交易的地方。那些人玩的花,少夫人身上的傷,很可能就是……做那個留下的!」
「夫人給少夫人喂藥,便是做這個用的。」
「這件事大少爺也知道,他改變不了,他知道少夫人也是被逼迫的,但他還是對少夫人起了間隙,他、他嫌少夫人髒,所以纔會冷落少夫人!」
「少夫人懷了身子,這事楊家人知道,但是這個孩子是不會生出來的,因爲他們不確定這孩子是誰的。所以楊家人便裝作不知道此事!」
「少夫人也反抗過,但是老爺拿阿蘿姑娘你威脅少夫人。
說少夫人若是不從,他有的是手段,能把阿蘿姑娘你送進那青樓裏去,受千人枕萬人騎,他還說……」
管家的話一句一句地飄進我的耳朵,我卻理解不了。
做交易?
討好上峯?
嫌她髒?
我一開口,發現聲音都在抖:
「你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什麼是做交易?」
孫管家支支吾吾:
「就,就……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種交易。」
「就是男女之間的那種事!」
我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只知道有一團火在我心裏燃燒,恨不得把這裏所有的人都殺光!
呵,阿姐,你常說天道有情,常與人善。
你經常教導我要行善積德,懷有憐憫之心。
可是你看看,天若有情,怎會讓你落得如此下場?
我也不知道捅了楊嚴忠多少刀,直到紅豆的叫聲拉回了我的思緒。
她扶着一位頭髮灰白的老僕走了進來。
「二小姐,這是看門的福伯,他說他有東西要給您!」

-13-
這位老人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摸出了一封信。
「阿蘿小姐,這是少夫人託我給你的信,她囑咐我一定要親手交到你的手上!」
「老奴有負所託,老奴該死!」
「夫人走後,老奴去你的鋪子送了一回信,你當時去了蜀中還未回來,我便想着等你回來再親自交到你手上。」
「結果我回來後因爲祭拜了少夫人,引起了夫人的震怒。她說老爺快過壽辰了,府裏不讓搞這些晦氣玩意。她派人把我打了一頓,打的我下不來牀,直到今天才能勉強下牀走動!」
「都是我耽誤了呀!」
我顫抖着接過他遞過來的信,抽出了裏面的信紙。
【阿蘿吾妹:
見字如晤。
也許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吾已經不在人世。
朔風摧庭柳,寒跕碎客心。
姊身陷泥潭,豺虎環伺,進退皆淵。
雖嚮往光明,然身不得逃脫。
妹年方韶秀,桃李年華,萬勿因姊之故,損神傷懷。
待吾走後,妹定速速遠離京都。
楊嚴忠心狠手辣,利慾薰心。楊凜心胸狹隘,薄情好色,對你早有覬覦之心。
然天道有情,善惡有報,楊家終會自食其果。
妹可尋一心儀之所,或一如意郎君,享夫妻情愛,人倫歡樂。
殘更將盡,燭淚已幹。
此生憾事,惟不能與妹共採秋蓴,再疊冬裘。
平生之願,望妹一生平安,吉祥安樂。
姊君梅臨終絕筆。】
這裏面除了阿姐的信,還有留給我的銀票和珊瑚的賣身契。
原來我的阿姐,竟真的是自盡而死!
她從小善水,該是多大的絕望,才能忍住求生的本能,活活溺死在水中。
不!
她不是自盡!
殺她的人,是楊家這一羣毫無人性的畜生!
我痛苦地仰天長嘯,抽刀砍向唯一還活着的楊凜。

-14-
忽聞街外金角齊名鳴,馬蹄陣陣。
接着,楊府的大門連帶着門框轟然倒塌,無數帶着火焰的箭矢射進了院內。
院子裏濃煙滾滾。
我劫持着楊凜走出屋外。
楊府所在的石榴巷北高南低。
鮮血混雜着碎肉從門縫一直向下流到了巷子口。
濃烈的血腥氣混着七月的高溫,味道着實令人作嘔。
十丈開外,一名少年將軍氣宇軒昂地坐在馬上,後面站着整齊排列的數百兵衛。
皆是頭戴鳳翅盔,身穿鎖子甲的金吾衛。
他一開口,語氣裏滿滿的傲慢。
「你就是迦樓羅?」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迦樓羅竟是一名女子。」
「你的所作所爲,已經對百姓造成了恐慌,驚動了聖上。」
「我們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你今天插翅也難逃。」
我看了下四周,除了這數百名金吾衛,還有在樹上和房樑上蓄勢待發的弓箭手。
果然是插翅也難逃。
既然難逃,那就不逃了吧。
阿姐還在等着我呢。
楊凜衝他大喊:
「沈將軍,救命!救我啊,我還不想死!」
呵,你不想死,那我阿姐呢?
她被你們這羣人,活生生的逼死了!
「我勸你把人質放了,別做ẗůₒ無謂的掙扎,不然——」
我向他挑釁地一笑。
然後當着他的面,一刀抹了楊凜的脖子!
「你!」
他面色鐵青,從兵士手中接過弓箭朝我射來。
羽箭伴着風聲呼嘯而來。
七月的暖陽裏,我又看到了阿姐。
她正對我溫柔地笑着。
我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來。

-15-
七年前的牛頭山上,我被匪徒撿回了山寨之中。
那時我聯合朱雀和白虎,一起殺了問天的頭領。
我被人追殺至牛頭山附近,身負重傷暈倒在河邊。被牛頭山的山匪綁了回去,和一羣搶來的男男女女關在了一起。
第二天分賞之際,我被分配給一個小頭目做玩物。
被人抬下去之前,那堆「貨物」裏站出來一個清瘦的少年。
她解下長髮,抹掉面上的僞裝。
「我替她吧,你看她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哪有我來的漂亮!」
當天晚上,寨子裏火光沖天。
那火是我放的。
那時的我一心求死,大殺一通之後,便想燒了這寨子,順便了結自己。
可當我坐在屍堆裏蕩着腳,等着火舌吞噬我的時候,那個替我的少女不顧重重火光,穿越屍山火海來到我的面前。
她就是我的阿姐。
她把我帶回她的家裏。
在她的心中,我只是一個因爲山匪失去了雙親和記憶,性情變得有點古怪的可憐女孩。
我殺了她養了十二年的小狗。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怪物,只有她上前抱抱我。
她對我說:
「我知道你不開心,但我不喜歡你用這種方式來發泄。讓我幫幫你好不好?」
我拿刀子劃自己的手臂,她把她的手臂伸到我的面前。
「疼不疼?不如你劃我的吧!」
我晚上睡不着覺,像遊魂一樣在院子裏飄蕩。
她帶着我偷偷溜出去看螢火蟲。
「睡不着便睡不着,阿姐天天帶你出去玩可好?」
我在宴會上一連喫了七盤子點心,被人說是乞丐。
她站在衆人面前介紹:
「這是舍妹,是我們葉家的二小姐,自幼體弱養在方外,日前方纔接回家中。」
我自此便跟着阿姐一起生活。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只有在阿姐身邊時,纔會有一點點的顏色和溫暖。
我貪戀着這些,小心翼翼地隱藏着自己,偷偷品嚐着原本不該屬於我的幸福。
我把山寨那晚,定做了我的生辰。
來京都的第五年生辰,我做了她最愛喫的麻婆豆腐。
阿姐如約來到了我的豬肉鋪子,和我共飲青梅酒。
她說:「阿蘿,我們姐妹倆,要永遠在一起!」
Ŧù⁹……
睜開眼睛,我看到了明黃色的帷帳。
有宮女上前對我行禮。
「殿下您醒了!奴婢去叫太醫!」
片刻後一個面白無鬚的老太監和一個拎着藥箱的老頭來到了我的牀前。
老太監行禮後開口:
「阿蘿姑娘?不,現在應該稱你爲玉慧公主,您可還記得雜家?」
「昨日在石榴巷內,雜家和沈將軍一同去的,公主可還記得?您左臂上有個梅花形的胎記是不是?」
「您是已故的貴妃之女,咱們大綏朝的玉慧公主阿!」
「昨日真是險之又險,所幸雜家認出了您,出手打飛了箭矢。但您昨天混戰時,受了些傷,恐還需好好調養一陣子……」
從這個老太監的口中,我才知道,原來我竟是這大綏朝的公主。
已故的貴妃梅氏,二十二年前曾誕下一女,排行第五,取名玉慧,生下來左臂邊有一梅花形胎記。
不料我在四歲那年,貴妃陪太后前去郊外禮佛的路上,遇刺客刺殺,於混亂之中弄丟了我。這之後遍尋不見,貴妃也因此鬱鬱寡歡,沒幾年便染病去世了。
我回想了下小時候,實在想不起半點皇城生活的記憶。
好像自有記憶起便是在問天,當作一個殺人機器來培養。
一羣孩童關在籠子裏廝殺,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接受訓練。
我從五歲便開始殺人,在那裏沒有道德與感情,只有殺戮和生死。

-16-
半個月後,我便可自如地下牀行走。
御醫說我天賦異稟,恢復速度很快。
在問天,能活下來的,多少都有點天賦。
期間我的父皇,也就是大綏朝的皇帝來看過我一次。
他說了些緬懷我母妃的話,又叮囑我好好休養後便匆匆離去。據說他沉迷長生丹藥,已多年不理政事。
七公主玉寧是個自來熟,她每天都要到我這邊來打卡。
今日天氣陰涼,有些許微風。她非要拉着我出去走走。
我們行至一處宮門口時,聽到裏面傳來一陣喧囂之聲。
有宮女大喊:
「九公主又犯病了,快,快去拿王太醫給的袋子來,讓公主吸兩口。」
玉寧和我解釋。
「九公主玉清得了一種癔病,害怕和人交流,害怕大的聲音,整日裏把自己關在寢殿裏也不出門,還時不時的癔症發作。發作起來像要死了一樣,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四肢僵硬不能動。」
「可是太醫們過來檢查,又沒有查出來什麼毛病,只說是氣血虛什麼的。後來還是王太醫給了個用棉紙做的紙口袋,說是喘不過氣來時在這裏面吸氣呼氣,靠這法子才能緩解一二。」
我點了點頭,跟着她繼續走。
我們來到御花園時,轉過假山,看到一羣太監和宮女在強行往一名少女的嘴裏塞餵食物。
那名少少女掙扎間露出的手腕伶仃纖細,油膩的肥肉塞瞞了她的口腔。
她整個人像是被疾風吹彎的細竹一樣,在太監宮女們的手下瑟瑟搖擺。
旁邊還坐着一位半大的少年,一邊觀看一邊興奮地叫嚷:
「多塞點多塞點、掐她的下頜角,讓她嚥下去!」
玉寧看到後憤然上前:
「都給我住手!你們這羣狗奴才敢這樣對十公主!不要你們的狗命了嗎?」
那羣宮女太監看到玉寧後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不住地磕頭求饒:
「七公主饒命,七公主饒命,這都是十二皇子吩咐的!奴才們只能領命!」
女孩得了自由後,跑到旁邊拼命地嘔吐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橫流,心肝肺彷佛都要吐了出來。
那名被稱作十二皇子的少年卻並不在意。
他見了玉寧也不行禮,一邊給他的愛犬喂肉骨頭,一邊懶懶散散地說:
「七姐,你這麼大驚小怪幹什麼?我這還不都是爲了十姐好。」
「你看她瘦的那個樣子,再不喫點東西恐怕要駕鶴西去了,按理說我這是在救她一命,她合該感謝我纔是!」
玉寧咬牙切齒道:
「李玄睿,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舅舅上個月剛在城裏縱馬踩死了人,被父皇停了職,你說你欺負十姐的事情被父皇知道了,他該怎麼想你母妃和外祖一家!」
少年氣得臉色鐵青,卻無力回嘴。
正好他旁邊的小狗兒喫完了肉骨頭,親暱地在他腿邊蹭來蹭去。
他「鏘」的一聲抽出了旁邊的佩刀,一刀朝狗砍了下去。
「就連你這畜生也能來咬我一口?也不看看你是什麼身份,老子弄死你像是碾死一隻螞蟻一樣!」
那隻狗雪白的毛頃刻間便被鮮血染紅,在地上抽動了兩下便死了過去。
令人作嘔得血腥氣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玉寧身後的宮女嚇得一時失手,銅盆「咣噹」一聲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看着衆人煞白的臉色,少年很是滿意。
他一轉身看到了站在旁邊的我。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公主?」
「我的狗死了,沒人和我玩扔盤子的遊戲了。不如你來當我的狗,去給我接盤子吧!」
說我他朝我的方扔過來一個圓形玉盤。
我隨手接住。
「呦,不錯嘛,看來你還挺適合當我的——」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我一腳踹飛出五丈遠,趴在地上吐了好幾口血,暈了過去。
宮人們大驚,趁着慌亂之際,寧玉拉着我快速離開。
「你可闖大禍了,他母妃是父皇最寵愛的淑妃娘娘,他外祖是當朝太傅。你把他傷成這樣,淑妃娘娘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過也挺過癮的,這李玄睿從小便兇狠殘暴,冷血嗜殺。聽說有時候發起瘋來連張淑妃都打。仗着他的母家,沒少在宮裏欺負人。我倒還好,我外祖父是平西大將軍,他不太敢欺負我,可是十妹就慘了,她母妃出身低微,到現在也只是個貴人,李玄睿經常欺負她。」
玉寧一邊拉着我走,一邊和我絮絮叨叨地說着。
「十妹以前還是胖乎乎的,最近這幾年減重減得越發瘦了起來,據她宮裏的宮婢說,她最近喫塊羊肉都要懺悔好久,重上一兩都要捶胸頓足。一天只喝一碗羊乳,我真怕哪一天風大點把她刮跑了……」
從玉寧得嘮叨聲中,我才知道,太子是個三百斤的胖球,四皇子私底下喜歡穿女裝。六皇子前年跳了井,八皇子專愛美少男,剩下的幾個公主皇子也都有些這樣那樣得毛病。
原來這大綏李氏,一家子都有毛病!

-17-
回到寢宮後不到半個時辰,便有一個老嬤嬤過來傳話,說張淑妃請我去她的承香殿問話。
我一巴掌把她扇了出去,耳邊又恢復了清淨。
一連等了幾天,都沒等來淑妃的報復。
等來的反而是父皇的衆多賞賜,和一封和親的聖旨。
近年來北方的遊牧民族逐漸壯大,不斷地騷擾綏朝邊境。
他們便想用和親地方式來換取兩族的暫時安寧。
呵,爲何男人總是要以犧牲女人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野心。
知道消息後,玉寧連夜趕來我的寢殿安慰我。
她先是在銅盆ƭũ̂⁵中仔細淨了手,而後纔敢上前握住我的手。
「聽說這次的和親,是張淑妃一手促成的。我就說你把她兒子踹成那樣,她怎麼會沒動靜呢,原來是在這憋着壞呢!」
「皇姐,聽說你的武功極高,不行你逃走吧。就是——走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實不相瞞,我一直都想要闖蕩江湖,浪跡天涯……」
第二日午後,我起身去找父皇。
經過宮中的演武場時,遇到了那天射我的沈將軍。
他攔住我,非要和我切磋一下。
我不耐煩,只用一隻手便把他打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待趕到宣政殿時,已近黃昏。
高公公說父皇有要事要處理,讓我在殿外等候。
我等了三個時辰,一直到月上柳梢,宣政殿纔有了些動靜。
從裏面走出來一排童男童女。
據說國師新給父王研製的長生丹,每顆都需要十個童男童女的心頭血來煉製。
父皇對此很是重視,每批人都要親自挑選。
如此蔑視人命,怪不得現在朝堂上官官相護,烏煙瘴氣,市井間百姓民不聊生,勉強果腹。
就連我的豬肉鋪子,這幾年生意都差了很多。
我走進去,他似是有些疲憊,正坐在榻上閉目養神。
「你回去吧,你和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沒有迴旋的餘地。」
我抽出短劍。
「殺了你不就行了?」
短劍接近老東西的咽喉之時,從房樑上飛下來兩名影衛, 我和他們纏鬥起來。
屋內的打鬥聲驚動了外面的羽林衛。
三皇姐帶刀闖了進來, 護在父皇身前。
父皇笑着點評:
「武功不錯,聽說曾是問天的第一殺手,不愧是我李家的血脈!」
「可惜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貞兒,給我殺了她!」
三皇姐領命, 長刀一揮,抹了父皇的脖子。
京都的天, 要變了!

-18-
我每一刻都在等待死亡,可沒想到卻次次都能大難不死。
我趁亂離開了這裏。
我要回去找阿姐,阿姐她, 一定還在等我。
出宮的路上, 經過御花園。
我看到湖邊的涼亭裏坐着一個小女孩,她正拿着刀子, 一刀一刀地划着她的手腕。
力道很深,鮮血留下來染紅了她粉色的羅裙。
而她卻像是不知道疼一般, 還在一刀一刀地划着。
她就是綏朝的十四公主。
我的十四妹,李玉和。
年方九歲。
我忍不住上前:
「手腕上有條血脈, 割到後會血流不止, 止不住血, 你會死的。」
「還有你現在最好快點回你的寢宮去, 鎖上門窗不要出來。」
她雲淡風輕地對我說:
「死就死唄,反正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我怔在那裏,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不知爲何,我像阿姐當初那樣, 抬起手腕遞到她的面前:
「要不, 你劃我的吧?」
……
我帶着李玉和, 在蜀中開了一間豬肉鋪子。
大綏的皇帝,變成了我的三姐。
她天生神力, 立下戰功赫赫,當時一刀砍了我的父皇,自己做了綏朝第一代女皇。
做得還挺不錯。
現在民生富足, 百姓安樂。朝中禁止買官賣官, 女子也能參加科考。
阿和跟着我在此地過了三年, 精神好了許多。
雖然她現在才十二歲, 但殺豬解剖的手藝卻着實不錯。
這天鋪子前來了個英俊的郎君,是當初拿箭射我的沈將軍。
他說他癡迷武學, 特地辭了官來拜我爲師。
我說我還年輕, 不收這麼老的徒弟ƭű̂ₙ。
他說不做徒弟,做夫君也行, 反正只要能跟着我學武就行。
我氣的一揮袖子把他掀了個跟頭,走回了鋪子。
阿和在旁邊憤憤地吐槽:
「想的美!算盤珠子都要蹦到我的臉上了!」
沈翊朝裏間大喊:
「我都爲你辭官了, 你得對我負責!」
「總之徒弟和夫君, 你選一個!」
我向後院走去,盤算着中午燒一道麻婆豆腐,再配一壺梨花釀!
春花燦爛處,阿姐站在那裏對我笑。
「阿蘿, 你看,這人間,還不錯吧!」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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