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精神分裂症病人。
我愛上了我的第二人格。
治療結束,他消失那天,我從樓頂一躍而下。
同一時刻在同一家醫院出生了一對雙胞胎。
-1-
我是個死變態,還是一個神經病。
我那個同樣是死變態的爹是這麼說的。
當然我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因爲我是個精神分裂症,還喜歡上了自己的第二人格。
我的第二人格叫白明熙,是個暴躁又正直的酷哥,人狠話不多。
而我自卑、膽小、懦弱,還特別愛叨逼叨,當然只敢在內心小聲逼逼。
他在我初中被別人摁在廁所裏捱揍時,腳踩七彩祥雲,從天而降,宛如天神下凡拯救了我。
然後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他。
是的,家人們,這是一篇水仙文。
不,也不算水仙。
畢竟我不是自戀,我也不喜歡自己,我喜歡的是白明熙。
我愛的是他的靈魂,而他的靈魂剛好被困在了我的身體裏而已。
他剛出現的那天,赤手空拳地打倒了試圖把我摁在廁所裏的四個人,雖然是四個小初中生,但當時我也才 15 歲,所以說他還是超級厲害。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我瘦小單薄的身體把人打倒後,對着鏡子擦了擦脣角的血,然後看着我的眼睛冷冷地說了一句:
「太弱了。」
不知道是在說那四個人還是在說我。
應該都有。
「以後多喫點兒飯,還有別忘了去醫務室。」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下線了。
我站在鏡子面前看着我臉上的紅腫,還有四個男生落荒而逃的背影,打開水龍頭,用力往臉上澆了幾捧水。
臉上傳來的刺痛,告訴我這不是夢。
我呆愣地看着順着我臉上流下來的水,半晌,脣角微動。
「…我靠…」
ṭūₘ那個時候我覺得他是天上的神仙派來拯救我的英雄,老天爺看我過得太慘了,終於給我開了一個外掛。
當然現在我也這麼覺得,他是英雄,獨屬於我一個人的英雄。
我對於他的到來接受得非常自然,畢竟見得多了,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當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我爹不在家,我就更高興了。
我飛快地跑進房間把門反鎖上,然後對着鏡子開始呼叫他。
「哥,哥,你在嗎?哥?」
「Hello,有人嗎?你在嗎?大佬?酷哥?」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還在嗎?」
「大佬?英雄?至尊寶?你是猴子派來的救兵嗎?」
我叫了半天沒有人理我,當我以爲他只是剎那的煙火,轉瞬即逝,馬上就要掉小珍珠的時候,我聽到了他冷酷的聲音。
「煞筆。」
這聲音在我耳裏是那麼地動聽。
我纏着他問了一晚上,雖然他話不多,還很不耐煩,但在我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我還是連蒙帶猜地知道了他所有的信息。
他叫白明熙,男,18 歲。
六個小時前剛從我的身體裏甦醒過來。
是個人狠話不多的酷哥。
沒了。
這就是所有的信息。
而且最後一條還是我總結出來的。
-2-
在白明熙沒有出現以前,我的世界是灰色的。
一句話概括就是家暴的爹,落跑的媽,還有破碎的我。
詳細一點說就是,我媽年輕的時候被我外婆還有舅舅賣給了我爹。
我爹是個酒鬼,經常喝醉了就打我媽,然後強暴她。
於是有了我。
在我三歲那年,我媽撞見了我爹跟另一個男人親嘴。
知道了我爹是個變態,他喜歡男人,但是他不承認自己喜歡男人,爲了傳宗接代,用 50 萬彩禮娶了我媽。
卻只能在每次醉酒之後才能碰她,清醒過來卻又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自己喜歡男人,卻又改變不了,無能狂怒,更不敢讓別人知道。
於是他把所有的憤怒與不甘都發泄在了這個他用 50 萬買回來的女人的身上。
他懦弱又可恥。
把我媽噁心吐了。
於是那天,那個乖順了一輩子的女人終於鼓起了一次勇氣,從那個家裏逃離了出去。
她知道男人娶她就是爲了傳宗接代,帶着我,我爹肯定不會放過她。
於是她把我留在了那個家裏。
果然她跑了之後,我爹也只是找了一兩天,最後不了了之。
我爹那無處發泄的怒火又轉移到了我身上,他只會欺負比他弱小的人,比如身爲女人的我媽,比如還是小孩的我。
他不愛我,卻又爲了延續自己的血脈,花 50 萬娶了我媽,生下了我。
幸好我媽第一胎就是兒子,不然他還得忍着噁心繼續強暴我媽,直到生出兒子爲止。
我也不懂他這種血脈有什麼好延續的,這種噁心的東西斷子絕孫算了。
當然他也真的絕後了。
因爲我也喜歡男人。
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興奮極了。
我迫不及待地告訴了我爹。
死變態生的兒子也是小變態,他還想傳宗接代,做夢去吧。
然後那天我被打了個半死。
他一邊罵我死同性戀,一邊打我,試圖把我打直。
然並卵,他不敢打死我,因爲我是他唯一的兒子。
他沒錢也不想再花 50 萬再去娶一個女人,然後強迫自己跟他睡在生下另一個後代了。
他憤怒,但他沒有任何辦法。
於是只能打我,試圖把我打直。
我就想不通他那麼討厭同性戀,他自己去死不就好了,幹什麼還要連累我。
因爲畸形的家庭讓我變得性格扭曲,不與人交流,也不跟別人說話,只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在座位上,偶爾自言自語。
別人與我交流,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於是便不理會。
所以我在班上的人際關係不是很好,沒有人喜歡我,甚至他們還討厭我。
因爲他們覺得我像是電視劇裏面那種陰暗的反派。
死氣沉沉,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樣子。
終於在我的性向公開之後,他們像是終於找到了理由,化身正義的使者。
想要爲民除害,剷除我這個令人噁心的變態。
於是便開始了對我的制裁。
路過我身邊時總是不小心把我的課桌撞到我的胸前,不小心把我的午餐打翻。
課桌裏總是會出現許多莫名其妙的蟲子、蜘蛛,課本沒有一本是好的。
從一開始的小打小鬧,在發現我根本不會反抗之後變本加厲。
開始對我動手動腳,這次更過分,直接把我拖到廁所裏想揍我。
但是,白明熙出現了。
他像一束光照進了我的生活。
他拯救了我。
班上同學依舊沒人跟我說話,在我背後竊竊私語,但也沒有人再敢欺負我。
因爲欺負我的人都被白明熙雙倍奉還。
他們偷偷地說我是個怪人,有時候是個陰暗潮溼的小人,之後又是個暴力狂躁的暴君。
我都不在意,隨他們說去吧。
說兩句我還能掉塊肉不成。
反正我有白明熙了。
嘿嘿。
-3-
白明熙告訴我,我不是變態。
同性戀不是病,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應該因爲喜歡的對象與衆不同而變成一件可恥的事。
他說別的地方還有跟人偶、跟紙片人甚至跟貓貓狗狗、牛羊雞鴨結婚的呢。
喜歡同性並不是一件離奇的事情,外面像我這樣喜歡同性的人多了去了。
只是你見的比較少。
唔,這確實沒見過。
我跟他說我爹就是同性戀,但是他就是個死變態。
他說我爹確實是個死變態,但並不是因爲他是同性戀纔是死變態,而是因爲他自己本身就是個死變態。
好傢伙,跟我說繞口令呢。
白明熙跟我說,我可以自由大膽地喜歡任何人。
我說我可以喜歡你嗎?
他沉默了,然後冷酷地丟下一句話。
「別愛我,沒結果。」
他說我太瘦了,身上沒有一點肉,要多喫飯,多鍛鍊,才能好好地長大,長得更強壯。
這樣纔能有資本去反抗欺負我的人。
我說多喫飯我在行,但是多鍛鍊我真不行,喫飯就是順嘴的事兒,鍛鍊?鍛鍊不了一點。
「懶死你算了。」
他這麼說,然後每天早上他接管我身體的時候就會去晨練。
嘿嘿,誰說白明熙冷酷的,他一點也不冷,他只是酷。
他對我可好了。
他超愛我,寵愛就是愛。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我是精神分裂,當然現在也不那麼認爲,我覺得我跟白明熙只是一體雙魂。
我也很樂意把我的身體分享給他。
他陪我一起上學,一起喫飯,一起放學,一起回家,一起寫作業,陪我說話,陪我睡覺,陪着我努力學習,陪着我高考。
在外人眼中,我始終是個孤僻自閉的路人甲同學,大家都在頂着高考的壓力埋頭苦學,並沒有過多的人關注我。
我也過了我這十幾年人生當中最悠閒美好的三年,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有白明熙的陪伴。
直到我上了大學。
剛開學的時候,老師讓我們新生做了一份心理測評。
我並未太在意,一邊跟白明熙聊天,一邊把測評做完了。
我以爲這只是一個小插曲。
直到十幾天後,輔導員單獨叫了我,然後帶着我去看了學校的心理老師。
心理老師是個很有親和力,看着也很溫柔的女人。
她問了我一些雜七雜八的問題,還問到了我的家庭感情。
但是我並不是很想對一個陌生人說我的生活,我只是零零散散的說了一些不關緊要的話,那個老師沒問出什麼來也不惱,依舊語氣溫和的跟我聊一些家常。
我逐漸對她放下戒心,我覺得跟這個老師聊天還不賴。
我跟她說我有一個男朋友,然後看着她的反應。
她愣了一下,並沒有很驚訝或者露出一絲的厭惡,只是很平常地問了我一句。
「哦,那你男朋友是個怎樣的人呢?」
我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好像沒有覺得我是變態。
我對她的好感逐漸加深,心理諮詢室裏溫馨的佈置也讓我更加放鬆。
我在沙發上調整了一下坐姿,開始慢慢地跟她說起白明熙。
我說我們是異地戀,很少見面,他在我初中被同學霸凌的時候救了我,那個時候他真的特別帥。
他會幫我收拾那些欺負我的人,他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是對我很好。
我們很少見面,但是他一直陪着我,每次我被欺負的時候,他都會出現在我身邊保護我。
心理老師打斷了我的話。
「你們不是異地很少見面嘛,爲什麼每次你有危險的時候,他都會出現在你身邊?」
我卡住了,張了張嘴沒說話。
幸好心理老師沒有追根問底。
「沒事,我就隨便問問,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你繼續吧,沈明同學。」
我低着頭看着地面沒有說話。
「不想說了也沒關係,這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如果想說了再來找我。」
我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老師又說。
「還有沈明同學,我這裏儀器設備也沒有,具體的也檢查不出來什麼,所以還是建議你去醫院裏做一下檢查。」
我有些忐忑不安。
「老師,是我身體出什麼問題了嗎?」
心理老師安撫我。
「身體沒事兒,但是具體有些什麼問題還是得到醫院檢查了才知道,有空去醫院檢查了,然後可以把報告給我看看。」
我面無表情地跟老師說了再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身體沒事兒,那就是心理有問題。
這個老師和其他人一樣覺得我是個精神病。
我心裏剛剛對她升起的好感蕩然無存。
果然除了白明熙沒有人會喜歡我。
不過我有白明熙就夠了,也不需要別人喜歡,什麼破心理諮詢,誰愛做誰做。
-4-
即便到了新環境,我孤僻冷漠的性格也還是沒有人會喜歡,甚至會覺得奇怪,少不了有人在我背後竊竊私語。
但是我都不太在意,已經習慣了。
這幾天我跟白明熙在食堂喫飯的時候,一個女生走過來問可不可以坐在我旁邊。
我拒絕了她,說旁邊有人了。
然後那個女生坐到了我的對面,我抬頭看了一眼她,有些眼熟,不過不認識。
我不喜歡有人靠我那麼近,但是這裏是公共場所,我也不能要求別人不能坐在這裏。
於是只是低頭一個勁兒地扒飯。
對面的女生一直在說話,她說她是我同班同學,她跟班上所有人都認識了,除了我。
「沈明同學,我們加一下微信吧,我發現你好像總是一個人,你認識我嗎?我叫陸薇,我們以前一個高中的,你應該不記得我了,不認識也沒關係,今天起就認識了。」
「你好像不太愛說話。」
不,我只是不喜歡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不過我懶得跟她解釋,於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沒事兒,不愛說話也不是什麼毛病,我這人就是自來熟,平時你經常默默無聞的也沒太注意你,現在才發現沈明同學你好帥呀!」
帥也不能當飯喫,我這張臉並沒有讓我少挨一頓揍,不過除了白明熙之外,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帥。
「謝謝。」
這個人有點吵。
我飛快地扒完了飯,看見她還想說什麼,站起來打斷了她。
「喫飽了,先走了。」
然後起身,飛快地回到了宿舍。
我討厭除了白明熙以外的所有人,每當我多認識一個人,意味着欺負我的人就會多一個。
宿舍裏另外三個人跟我不是一個系的,所以我跟他們也不熟。
我申請了住校外,不過還沒批下來。
比起住宿舍,我寧願住在家裏,在家裏的時候一個人的時間會更多。
這樣我和白明熙說話的時候,就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了。
自從我 16 歲之後,沈岸就很少打我了,之前小的時候打不過他,後面他每次打我都會被白明熙反打回去。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敢打我了。
輔導員還是找了我,再三要求讓我去醫院做檢查。
我沒辦法,只能跟着她去了,反正也應該檢查不出來什麼東西,我又沒病,只是在外人看來孤僻了點。
然而兩天後。
我拿着手裏的結論單子沉默了。
精神分裂?多重人格?
啊?
什麼意思?
我真是神經病?
白明熙是我的第二人格嗎?
那我喜歡他算不算是自戀?
自攻自受?自我安慰?
我不太能接受這個現實,我一直覺得我跟白明熙只是一體雙魂。
他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而不是我自己分裂出來的。
我的愛人,他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只是沒有身體,他纔不是病。
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麼跟輔導員說。
畢竟她還在等着我的報告呢。
解釋不了乾脆就不解釋了。
直接把報告拿給她看。
她並沒有多意外,應該是那個心理老師跟他說了什麼,她提前有了心理準備。
我不知道我將會面臨什麼。
會被開除嗎?
如果我被開除了,我要怎麼辦呢?
不如去街上撿垃圾吧。
嗯,其實撿垃圾也挺好的。
「傻逼,我不會讓你去撿垃圾的。」
我聽見了白明熙的聲音。
「我要是被開除了,沈岸肯定把我趕出家門,我不去撿垃圾,你養我嗎?」
「嗯。」
嘿嘿,我爽了。
他超愛我。
學校好像並沒有要把我開除的樣子。
醫生說我病情穩定,沒有危險性,可以正常生活和學習,只要按時喫藥就好。
輔導員也跟我說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及時來找她,要按時喫藥。
她問我家長知道這件事嗎?
我說不知道,連我本人也是剛剛纔知道。
我問她能不能不要告訴家長,她拒絕了我。
「很抱歉,沈明同學,我不能幫你隱瞞家長,我得對你的安全還有其他同學的安全負責。」
我說我這個病就是因爲家裏。
她有些語塞。
「我會跟你家長好好溝通的。」
我突然就不想跟她說話了。
沈岸比我還神經,你能跟他溝通了纔有鬼了。
隨便吧,愛咋咋地,我在他眼裏都是死變態了,再多加一個神經病能咋的。
反正我有白明熙,沈岸打不過白明熙。
老師說可以讓我換一間宿舍一個人住,但是不能住校外。
不能住校外就不能吧,只要是一個人住住哪都一樣。
知道了,我是神經病之後並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任何改變。
我依舊每天一個人正常上下課。
只不過那個叫陸薇的經常來煩我。
白明熙說我應該試着交朋友,雖然我不太願意,但我還是沒有排斥陸薇的靠近。
不拒絕也絕不主動,反正時間久了,她自己就會放棄了。
我Ṱū́ₖ沒想到她居然能堅持一個學期。
這姑娘毅力真好。
她說我救過她。
以前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在校外路過,她被幾個小混混騷擾,我路過救了她。
是嗎?我怎麼沒印象?
應該是白明熙吧。
我跟白明熙並不是一直都同感的。
他知道我在做什麼,但我並不是隨時都知道他在做什麼。
白明熙那麼正直的一個人,看見有人被騷擾了,上去幫忙也很正常。
-5-
國慶連着中秋放了九天假。
我回去了一趟。
想回家拿點東西。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8 點了。
打開門進去的時候燈是開着的。
嗯?沈岸在家。
從上高中開始,我就很少在家裏看見沈岸。
他癱在沙發上,身邊擺了一堆酒瓶。
看見我回來才稍稍坐直了身體。
「回來了?」
我沒有理他。
無視他直接朝房間走去。
「過來談談。」
他又喝了一口酒。
我還是沒理,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我他媽叫你過來,你聾了嗎?」
他突然暴怒,把酒瓶摔碎在地上。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踩着酒瓶碎渣從他身邊路過。
然後被他扯住小臂。
「小兔崽子,我養你這麼大,不但養出個死變態,還養出個神經病,我他媽叫你你沒聽見嗎?」
我像被針紮了一樣,一下把他的手甩開。
「別碰我,噁心死了。」
他看我像甩什麼髒東西一樣甩開他的手。
「噁心?我是你老子,你們學校就是這麼教你跟你爹說話的?嫌我噁心,你身上流的不是老子的血嗎?你就是再噁心也得給老子忍着,你老子我現在有事兒跟你說,你別假裝沒聽見。」
我嫌惡地皺眉。
一想到身上有他的血,我就恨不得把全身的血都換一遍。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多一眼都不想看見他,我轉身欲走。
就聽見他在背後說:
「聽你們老師說,你是個神經病。他媽的,花老子這麼多錢娶回來的女人,跑就跑了,生下來的種居然是個腦子有問題的。我家世世代代都沒出過神經病,一定是那個死女人家那邊基因有問題。草,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我腳步頓住,深吸一口氣。
然後回過頭冷笑:
「是,我不但是神經病,我還是死同性戀呢,你怎麼不說?這不是遺傳了你嗎?」
他臉色一僵。
隨即惱羞成怒。
我只感覺世界突然顛倒,接着小腹傳來一陣劇痛,我被他踹倒在地。
他蹲下來揪着我的衣領,惡狠狠地說道:
「沈明,我他媽警告你,不管你是神經病還是什麼也好,你必須得結婚,然後給我們沈家留個後。」
他的聲音模糊不清。
我以爲我是被他踹得痛到耳鳴了,但很快我知道不是。
是白明熙。
我的意識消失之前,我聽到了白明熙罵了一聲。
「我留你媽。」
白明熙掙開他的手,然後猛地翻身起來,把沈岸推翻在地,一拳打中他的鼻子。
沈岸痛呼一聲,然後兩道鮮血從鼻子裏緩緩流下來。
但白明熙並沒有停手。
而是一拳一拳地往他臉上招呼。
沈安從痛呼變成了哀嚎。
最後白明熙一腳踢上了沈岸的肚子。
然後站起身,冷冷地俯視着沈岸。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再敢動手我十倍奉還?」
接着沒再看一眼在地上捂着肚子一邊翻滾一邊叫罵的沈岸,徑直走回房間。
「我操你媽的沈明,你給老子等着,你敢這麼打你老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沈岸的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被白明溪。
熙關上的房門聲打斷,接着他的一切叫罵聲隔絕在外面。
白明熙回到房間,洗乾淨了手上沾着的沈岸的血。
接着從抽屜裏拿出紅花油。
撩起衣服下襬熟練地開始擦藥,他手掌摁着那片淤青揉了很久。
然後皺着眉看向浴室裏面的鏡子。
「這兩天先別出來,等傷口好一些不那麼痛,你的東西我會幫你收拾。」
他在跟我說話。
其實比起之前,這個淤青並不是很嚴重。
頂多一兩天就好了。
但是這些年白明熙總是會在我疼的時候出來頂替我。
「沒事的,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比之前的那些差遠了。」
「阿熙,我不能總是讓你替我承受痛苦,你也會痛的,我會心疼你。」
「我收拾完東西我們就走,過幾天我滿 18 歲了,我就去把我的戶口遷出來,這個地方以後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寒暑假也不怕沒地方住,我都計劃好了,等放假的時候我就去做兼職,找一個包喫包住的,還能賺下個學期的學費、生活費。」
「阿熙你別擔心,我能養活自己跟你的,不然這麼多年靠那個傻逼過日子,我不早就餓死啦……」
白明熙酷酷地點頭。
頓了頓,抿抿脣,然後緩慢地、堅定地對我開口:
「沈明。」
「我們會有自己的家的。」
我呆住。
撲通撲通……
我好像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是在寒冷刺骨的冬日裏獨自徘徊摸索了許久的人,終於找到了一束火光,然後他圍繞着那抹溫暖、熾熱歡快地舞蹈而發出來的聲音。
白明溪的聲音不大,卻震耳欲聾。
我極其小聲的嗯了一聲。
如果現在是我在控制自己身體,就會看見我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揚。
但可惜現在掌控我身體的是白明熙。
只能看見他望着鏡子裏的我時堅定的眼神。
-6-
我 18 歲生日當天。
手機上有幾條零星的生日祝福。
有移動的、銀行的,還有一個叫陸薇的。
有點眼熟,不過不重要。
我按照白明熙給我的紙條出了門。
再穿過幾條小巷子之後,終於來到了一棟樓前。
然後按着提示上了七樓,打開了其中一扇門。
「這是……」
我瞪大了雙眼,看着眼前佈置得略顯死氣沉沉的屋子。
「我說了,我們會有自己的家的,咳……雖然現在這個只是暫時的,是我租的,但以後我會買大房子的。」
他的語氣依舊是酷酷的,但我還是從其中聽出了一絲羞澀。
「……」
「怎麼不說話,不喜歡嗎?」
他皺眉,語氣裏帶了一些忐忑。
「可是我已經租了半年,你將就住一下,等租期到了,我們再去找別的房子。」
我還是沒說話,呆呆地站着。
鼻子酸酸的。
走到洗手間眼淚汪汪地盯着鏡子。
「嗚嗚嗚,我……我喜歡,我只是太感動了,不知道說什麼,這個房子我喜歡,還有阿熙,我也超級喜歡你。」
「咳咳……喜歡就好。」
他鎮定地說。
「我也不太會佈置,從這個小區出門七八百米的地方有個超市,等會我們一起去買些日用品。」
房間裏面書桌櫃子裏有張銀行卡,裏面還有五萬,都是我炒股賺的,不多,但是夠我們生活一陣子了。
大學四年的學費還有生活費你不用擔心,我會養你的。
「小明,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他很少跟我說這麼多話。
我們倆平時都是我在絮絮叨叨,他經常是聆聽的那一個,偶爾回我一兩個字。
但是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會很認真地聽。
這次我們的角色反了過來,他第一次說這麼多,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熙,我好想抱抱你……」
我沒有說出這句話。
我小時候超級喜歡看奧特曼。
每次世界有危機奧特曼就會出現,成爲光保護大家,他是拯救地球的英雄。
很小的時候只是覺得奧特曼超級帥,長大也要成爲保護地球的英雄。
後來我明白我保護不了任何人,但是依舊希望有一個奧特曼來保護我。
再後來,我明白了世界上沒有奧特曼,英雄也是保護大家拯救世界,英雄看不見渺小的我,我遭受的苦難並不值一提。
直到白明熙出現,他像奧特曼保護世界一樣拯救了我,他聽得見我的聲音,看得見我受的傷。
我甚至慶幸他沒有身體,只有靈魂困在我的身體裏,這樣他的世界就沒有別人了,只有我。
他是獨屬於我的英雄。
我從來沒有因爲他不在我身邊而感到難過,因爲我知道他一直跟我在一起。
但是這一刻,我突然心裏有些酸澀。
我真的,真的好想要擁抱他。
我沒有說話,只是很不值錢地笑。
白明熙有些無語。
「別笑成這樣了,看起來好蠢。」
……
酸澀沒有了。
他是會破壞氣氛的。
白明熙,我恨你是個木頭。
雖然是個木頭,但是撩人的本事不小,可怕得很。
我們去了商場買了一些傢俱。
一個弧形的棕色布藝沙發,算是我們買的最貴的物件了,超級軟。
還有廚房用具什麼的,我不會做飯,白明熙說他早就知道,所以他負責做飯,我熱一熱就能喫了。
還有窗簾,我喜歡藍色,他喜歡黑色的,我說哪有人家窗簾是黑色的,黑漆麻烏的像靈堂一樣,不吉利。
在我的努力勸說下,他退而求其次選了灰色。
所以就客廳藍色的,房間灰色窗簾。
路過花鳥市場的時候,我停住了腳步。
「想都別想,不許養什麼貓貓狗狗花啊鳥啊,就你這懶鬼,到時候還是我清理。」
白明熙沒好氣地說。
我乾咳一聲,摳了摳臉。
「我就進去看看,不買。」
白明熙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無語,如果他現在在我面前肯定會翻一個大的白眼。
信我纔有鬼了。
最後。
我買了只小烏龜回去。
這還是我再三保證烏龜很好養,不需要費什麼心力,我肯定自己養的情況下他才答應。
一隻小烏龜加上籠子和喫的也就不超過 30。
但是。
「阿熙,這是我們第一個家人……額,家龜。」
我高興極了。
「我們好好養,店家說了,養得好它能給我們養老呢。」
「白癡,烏龜怎麼給你養老,到時候給你養老的是我。」
「嘿嘿嘿……阿熙最好了。」
-7-
我跟白明熙邊走邊說,忽略路人看我奇怪的眼神。
回到小區已經是晚上了。
小區門口的路燈一閃一閃的,最後啪的一聲徹底熄滅了。
我嚇得心裏撲通撲通地跳,白明熙安慰我,說沒事,明天來換掉就可以了。
我點點頭,心裏稍稍平復一點。
於是一步步走進樓道。
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
門發出吱呀一聲響,裏面漆黑一片,我走進去,Ťū́⁺伸手摸索着開關。
在四周突然明亮起來的一瞬間,我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
倒地後的最後一秒,我看見了沈岸的臉上掛着嘲諷的笑,低頭俯視着我。
-8-
「嘶…Ţũ̂₂好痛…」
我醒過來之後,後腦傳來的劇痛讓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自從白明熙到來之後。
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痛了。
我想抬起手捂住腦袋。
卻發現我的手動不了了。
我四肢被套住,綁在了一張牀上。
四周無比黑暗,也沒有聲音,只有我的呼吸聲。
「有……咳咳……有人嗎?」
我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聲音嘶啞無比。
而且,我說話並沒有迴音,牆上似乎裝上了隔音棉。
與夜晚的安靜不同,要不是我還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我會以爲我聾了。
沒有人回答我。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這種死寂讓我心裏發慌,我試着呼喚白明熙,卻沒有回應。
我試圖弄出一點動靜想讓周圍有點聲音,卻被困住四肢,無法動彈。
我只能用嘶啞的嗓音不停地呼喚白明熙。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早就發麻,嗓子也疼得不行。
因爲掙扎的四肢也早就磨出了血。
我看不見,一開始還能感覺到痛,後面慢慢的就沒有知覺了。
到後面,我已經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了,腦袋嗡嗡作響,耳鳴聲讓我聽不見自己究竟有沒有喊出聲來。
在我崩潰之際,我看見了一束光亮,一個人影打開了門,走了進來。
是一個陌生男人。
他揹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臉。
但在之後的日子,這張臉深深地映在我的腦海。
我以爲他是來放我出去的。
但並不是。
那個男人拿出了一張沈岸的照片。
指着照片上的人,對我說。
「他是你爹,你應該叫他什麼?」
我看見這張臉就來氣。
也瞬間明白了這個人是沈岸不知道從哪兒找的。
「沈岸讓你來的?那個畜生呢?這是哪兒?放我出去啊啊啊!」
我還沒說完就看見那個男人按了一處按鈕。
一陣劇痛從我的頭頂散發到四肢。
我慘叫出聲。
好痛!比從小到大沈岸打在我身上的全部加起來還要疼。
幾乎是瞬間我的眼淚鼻涕就流下來了。
我疼暈過去了。
不知道暈了多久,可能一個小時,也可能幾分鐘。
我被一盆水潑醒。
眼前還是那個男人。
但是這次我看見了他的臉。
一張平常至極的臉,三四十歲,走在人羣裏面看一眼就會忘掉。
他拿着沈岸的照片再次問我。
「你應該叫他什麼?」
我惡狠狠地瞪着他。
一字一句道。
「我、操、你、媽!」
熟悉的疼痛又從腦袋裏面傳來。
但是這次卻不至於讓我一下子就昏過去。
而是像成千上萬只螞蟻在啃食我的腦髓一樣。
細細密密的,卻比之前更難熬。
「他是畜生,你也是,你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傻逼,想讓我叫他爹,下輩子吧。」
我把下脣咬出血,吐了他一臉血之後就不願再開口。
死咬着牙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直到再次昏死過去。
我以爲只有暈過去就結束了,誰知道,這還只是開始。
之後的日子我彷彿身處地獄。
我被綁在牀上,手腕勒出血痕。醫生用針管抽走我的血,說這是”淨化”。電擊儀接上太陽穴,屏幕閃過男人接吻的畫面,電流瞬間撕開我的神經,我慘叫,他們卻笑:疼才能記住錯。
我被塞進”矯正椅”,強迫觀看扭曲的影像,同時注射某種藥物。身體開始失控顫抖,嘔吐物糊滿前襟。
黑屋禁閉。黑暗吞噬一切,只有滴水聲和老鼠的窸窣。我開始出現幻覺,看見自己腐爛的屍體。
藥物反應加劇。記憶開始斷裂,有時忘記自己的名字,甚至忘記了白明熙,直到午夜夢迴見到他。
我過得渾渾噩噩,永遠昏暗的小房間以及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讓我不知道過了多久。
-9-
再一次看見陽光是在半年後。
厚重的鐵門外,沈岸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半年前,沈岸在我十八歲那天,找到了我。
拿着戶口本給房東看,然後從房東那裏拿到了鑰匙。
趁我還沒到家時,他蹲守在家裏,在我轉身開燈的時候打暈了我。
他提前替我辦了休學,理由是回家治病。
然後帶着他早就聯繫好的人,把我送進了一傢俬人少管機構。
我被以治療的名義各種折磨。
我試過逃跑,但每次都會被抓回來,遭受更慘烈的毒打。
而且,每次在白明熙出現之後,我都會被按着灌下一大堆藥。
這些藥讓我昏昏沉沉,更重要的時候,白明熙會在我喫完藥後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再出現。
我怕他消失,就沒再讓他出現過,只在心裏默默地跟他說話。
每次我捱打時,白明熙想要出來替我,我都會把他控制住,然後死死咬牙獨自承受。
比起身體的痛,我更不能忍受的是白明熙的離去。
出來前一天,我再一次從小黑屋被放出來。
這次被關了一個星期。
他們在我的四肢和脖頸戴了特質金屬環,才把我放了出來。
沈岸在跟着帶我出來的男人寒暄。
我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
沈岸時不時地瞥向我。
我會在男人看向我的時候向沈岸露出討好的微笑。
「小明,不跟爸爸打聲招呼嗎?」
男人看向我,臉上的笑意讓我毛骨悚然。
「…爸。」
我艱難開口,壓下胃裏的噁心感。
沈岸看着我,滿意地點點頭。
我一路上沉默着,跟着沈岸回了家。
剛進家門口,沈岸一巴掌打在我的右臉。
我右耳耳鳴了一瞬間。
看着沈岸張張合合的嘴,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我的左耳在這半年裏被打失聰,只有右耳能聽得見。
而沈岸這一巴掌讓我以爲我會徹底聾了。
但並沒有。
耳鳴過後,我聽見沈岸的嗤笑。
「牛啊,你怎麼不繼續牛了,你不是很能打嗎?你真以爲我拿你沒辦法。」
我沒有回他,只是抹掉了嘴角的血。
低着頭,沉默着。
而沈岸看我這個樣子,更得意了。
他終於找回了消失已久的屬於父親的尊嚴與權利。
他把我拖到客廳中央,然後踢了我膝窩一腳,我跪了下去。
地板發出咚的一聲。
但我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或者說,這點疼對我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太多了,這幾個月。
不管是疼痛還是麻木,都太多了。
沈岸回屋睡覺了。
我一個人跪在客廳,從白天到夜晚。
腦袋有些暈眩。
我坐到地上,茫然地看着陽臺外面的夜空。
烏雲遮住了月亮,月光撒不到地面。
只有幾顆星星閃爍着微弱的光。
「……小明。」
白明熙低低的聲音響起。
我一震,快速地支起身體。
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我轉過頭看了一眼沈岸的房間,又閉上了嘴。
不能發出聲音。
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發熱。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我眼眶裏湧出來。
我死死咬住下脣,不發出一點聲音。
身體卻顫抖起來。
我已經好久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了。
距離上次聽見白明熙叫我的名字,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
聽起來似乎不是很長。
但是自從他出現以來,到我被送進去,我們每天都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一天。
從我被灌藥開始,他出現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
這次更是一個月沒有出現。
我僅僅靠着那一點微弱的感知,知道他還在。
靠着這一點感知,我一直堅持了一個月。
許久未曾聽見的聲音響起。
我心裏無法訴說的委屈、痛苦和思念噴湧而出。
再也忍不住了。
我又張嘴,但並沒有發出聲音。
「阿熙,我……真的…好想你……」
跪了太久腿麻,讓我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強撐着挪到沙發上。
我難受極了。
「阿熙……我們,要怎麼辦?」
從未感到如此的迷茫,我看不見我們的未來了。
他過了很久纔回我。
「……你會好起來的。」
會好嗎?我們真的還會好起來嗎?
我知道阿熙在安慰我,可我還是莫名地安心。
對,無論如何,我還有阿熙。
他最厲害了。
我蜷縮在沙發上,抱着雙臂緩緩睡去。
-10-
我好像一覺睡了很久,很久……
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我和白明熙相擁着。
並不僅ťú⁷是靈魂與靈魂的擁抱,更有肉體的觸碰。
我感受着他溫熱、輕柔的撫摸。
他額角流下的汗水滴在我臉上,又從我的臉上滑到脖子。
他好像很累,喘息聲格外的大。
有幾滴汗水滴進我的眼睛了,我閉上雙眼。
眼前模糊一片,但滿目都是不正常的紅色。
大片大片的紅色。
觸目驚心。
一隻只鮮紅的血手朝我扭曲着爬過來。
我害怕極了,緊閉着眼使勁往角落裏縮。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有人叫我。
是白明熙。
我突然驚醒。
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我看着她,在腦子裏搜尋了好久,終於找到她的名字。
陸薇。
怎麼是她?
來不及細想,一股鑽心的疼痛從身體上傳來。
我悶哼一聲。
看見陸薇焦急地看着我,嘴巴張張合合。
應該是叫了醫生。
但我聽不見一點聲音。
有人來扒我的眼皮,又檢查了一些其他的。
跟陸薇說了些什麼,遞給陸薇一張單子後就走了。
我的視線又開始模糊起來。
-11-
陸薇告訴了我兩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距離我從那傢俬人少管機構出來到今天時間已經是兩個月之後。
但是我的記憶卻終止在我蜷縮在沙發上睡着,之後的記憶我全都沒有,所以我並不知道這兩個月發生了什麼。
第二個消息就是,沈岸死了。
說實話,當我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差點沒笑出聲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總歸這是一個好消息。
接着陸薇又說,是我殺了他。
我有些茫然,我並沒有這段記憶。
隨即又反應過來,應該是我昏迷的這兩個月,白明熙接管了我的身體,然後殺了沈岸。
可是……
白明熙呢?
不等我思考完,陸薇接着說。
「不,不是你,是白明熙。」
我震驚。
「你怎麼會知道白明熙?」
陸薇頓了一下。
她臉上的表情似難過似不忍。
再加上自從我醒過來以後完全感知不到白明熙的存在,我心裏有股不好的預感。
「白明熙告訴我的。」
她道。
「那他人呢?爲什麼我完全感覺不到他了?」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給我講了這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
-12-
自從我休學以來,陸薇就時不時去我家找我,但很多次都是無功而返。
偶爾一兩次遇見了沈岸,一開始沈岸會很不耐煩地告訴她,我生病去國外治療了。
但多遇見兩次,沈岸似乎明白了什麼,對她格外地客氣。
沈岸看出她喜歡我,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陸薇就是他沈家唯一的希望。
他是打算等我病好了回來就跟陸薇在一起。
那天沈岸告訴陸薇我病好了回來了,讓她第二天來我家看望我。
但是陸薇帶着伴手禮像往常一樣來到我家,敲了門並沒有回應,門未上鎖,她就打開了。
她看見我垂着頭跪坐在血泊裏。
旁邊是倒在地上的沈岸,水果刀的利刃從他的後背貫穿到胸口。
全是一片狼藉。
我聽見聲響抬起頭來看着她。
眼睛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她被眼前的一幕嚇到,跌坐在地,想要逃走。
我叫住了她。
「陸薇,別走,我會去自首,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幫幫我,求你了。」
白明熙告訴了她我們的事。
他說因爲我沒有按照沈岸的吩咐在客廳跪一晚上,而是悄悄跑到沙發上睡着了。
所以沈岸很生氣。
他要教訓我。
這個時候白明熙出來反抗了他。
但是沈岸身上有少管所留下來圈在我脖子上項圈的鑰匙。
只要他一按下那個鑰匙,我就會被電擊,直到我乖乖聽話。
白明熙被電得癱倒在地,沈岸又開始對他拳打腳踢。
白明熙用盡全身的力氣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然後用力刺了下去。
沈岸倒在地上,白明熙也呆住了。
直到陸薇來。
白明溪請求陸薇給他一點時間。
他交代了一些事情,給了陸薇他所有的錢。
然後去自首了。
陸薇把我之前做的精神檢測報告還有身上的傷痕檢測交到了警局。
確定了我在動手殺人的時候處於精神極度不穩定狀態,以及當時我是因爲正在被傷害而奮起反抗。
我被送到了指定精神病醫療機構接受治療。
這是我從陸薇口中知道的全部信息。
「那白明熙呢?」
我只在乎這個。
陸薇依然沒有回答我,只是告訴我:
「他給你留了點東西,我忘記帶過來了,我回去給你拿。」
「爲什麼我感知不到他了?」
我渾身冰冷,恐慌不已,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陸薇,讓她說個清楚。
陸薇似乎對我有些恐懼。
她躲開了我。
「你看了那些東西就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陸薇就走了。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心裏七上八下,期待着她能快點回來帶來白明熙的消息,又害怕她帶來的消息不是我想要的。
我仍舊不停地呼喚白明熙,但他也始終沒有回應我。
陸薇告訴我的信息太多了,也太大了,我一時消化不了。
對我來說僅僅是睡了一覺,醒過來而已。
我試圖回想起這兩個月的記憶,但始終無果,反而開始頭疼起來。
按照陸薇的說法,我並不是一直昏迷,只是渾渾噩噩。
那爲什麼我沒有關於這兩個月以來的任何記憶?
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白明熙會殺了沈岸?
雖然這對我來說確實是一個好消息,但是這實在不像是白明熙會做的事。
雖然他打了沈岸不少次,也打過不少架,但每次都是爲了保護我,也僅僅只是把對面揍趴下而已。
他話少,看起來也冷酷、暴力,但我知道他其實是一個很正直的人。
他每次打架都是因爲我受了傷,他替我向世界揮拳。
在我受到霸凌而產生一些不好想法的時候,他會及時制止我,教我怎麼平復情緒。
他還教了我爲人處世,當然每次都沒什麼用,教了幾次見我興趣實在不高也就放棄了,只告訴我不喜歡的話,保持沉默就好。
他會投餵路上的流浪貓狗,不帶回家是因爲帶回去了會被沈岸丟掉,他還會順手幫助路邊被欺負的小同學。
比如陸薇。
我不喜歡陸薇。
我能看得出她以前的刻意接近,我知道她喜歡我。
或者說,她喜歡的是救了她的白明熙。
白明熙之前有說過我對陸薇比對別人更加冷漠。
他是個傻子,哪有人會對自己情敵好臉色的。
但我沒跟白明熙說,我只說我社恐,不喜歡跟人接觸。
我討厭除了我之外所有喜歡白明熙的人。
即使陸薇表面看起來喜歡的是我。
但我知道不是。
如果白明熙不是被困在我這具實在不怎麼樣的身體裏面,他大概會是學校裏面那種數一數二的三好學生,面冷心熱,溫柔又善良,也應該會被不少女孩子追捧。
大概也一輩子都不可能跟我這種躲在角落裏、平等地憎恨厭惡每一個人的同性戀有任何交集。
陸薇像是白明熙會喜歡的類型吧。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就算是我自己的幻想,我還是很嫉妒。
爲什麼白明熙會把他的東西交給陸薇?爲什麼偏偏就是陸薇?
我當然知道那個時候白明熙是沒得選。
但我還是喫醋。
我大概是瘋了,那麼多的問題沒解決,白明熙在哪?他爲什麼會殺沈岸?他給我留了什麼東西?
所有的問題一點頭緒都沒有,我居然在這裏喫醋。
白明熙,究竟是遭受了什麼纔會選擇殺掉沈岸?
一想到沈岸有可能會對白明熙做的事說的話,我就恨不得把沈岸撈出來再鞭屍幾次。
絕對不會讓他就這麼輕易地死了。
我想要努力地回想起一些什麼來,但是越努力腦袋就越疼。
-13-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我好像等了陸薇一個世紀。
我不知道等來的會是什麼消息。
像是一個罪人在等待判決,不知道等來的是希望還是絕望。
終於,陸薇回來了。
答案即將揭曉。
她帶來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和一個用龜殼做的擺件。
她跟我說,這是白明熙消失前讓她交給我的。
消失前……
那一刻,我彷彿被一記重錘打得快要死掉。
-14-
「小明,這應該是我給你寫的最後一封信了。」
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是你現在也聽不見,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就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了。
剛開始我們還不能對話的時候也經常用信溝通來着,所以這次,也已經用信來結束吧。
就算再如何不捨,我也只能跟你說抱歉了,對不起啊,我食言了。
那隻烏龜纔剛買回來,我們好像還沒給它取名字,就因爲這些事情把它丟在家裏。
等我回去的時候,它只剩下一個殼和骨頭了。
它應該也等了我們很久。
我們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主人啊。
對不起那隻小烏龜,讓它等了那麼久,也對不起你,明明說好以後我們會變得更好的,但是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剛被抓進去的時候,我心裏就有種感覺,我可能陪你走不到最後了。
我心裏仍然存着一絲僥倖,想着我們出去就好了。
沈岸的死,讓我知道,我們沒有以後了。
我必須爲這件事付出代價,精神分裂受到刺激而殺人,這是我爲我們選擇最好的路。
但是我也必須消失了。
在治療的這一個月,我感受到了你曾經所受到的痛苦。
真疼啊!
你在小黑屋的時候也是這麼疼嗎?
你明明最怕疼了,可是爲了我卻還是硬生生地挺住了。
自從我們相遇以來,一直都是我保護着你,讓你不再痛。
現在你變得勇敢了,我卻變怯懦了。
對不起小明,我先放手了。
希望你能夠一直勇敢下去,即使沒有我,也能夠好好地生活,帶着我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喜歡你。
以前你經常對我說喜歡,也一直要求我說喜歡你,我卻一直都沒說過。
因爲我不想束縛住你,畢竟我們兩個的關係也如此……特殊,如果有可能,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你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孤魂野鬼,甚至可能只是一個意識,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個負擔,我更不能讓我的感情束縛住你。
我總是覺得你值得更好的,也應該要去過正常的生活,有一段正常的感情,而不是別人眼裏的異類。
但是現在,在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終於能夠說出口了。
小明,我喜歡你。
非常非常非常喜歡。
剛遇見你的時候,我心裏Ţű₉想着這小孩兒怎麼這麼可憐,被人欺負了也不會還手。
那就讓我來拯救他吧!
是不是很中二,哈哈。
但是我當時的確是那麼想的。
我有時候會想,我連人都算不上,除了你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曾經一度爲此而懷疑自己。
後來我想通了,如果硬要把我的存在賦予一個意義。
那麼這個意義就是爲了拯救你,我是爲你而來的。
這麼一想好像還挺浪漫。
你看,我把你養得還算不錯吧,雖然算不上有多好,但比起之前還算可以了吧。
就是有點可惜,差一點我們就能一起到未來了。
不過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之後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阻礙已經不在了。
現在我的使命完成了,奧特曼要回到他的 M78 星雲了。
小明,不要難過。
我並沒有消失,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鏡子,那是我留給你最後的東西。
你要好好愛他,就像愛我一樣愛他。
要好好養着他啊,不然以後我可要找你麻煩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不要記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這些都太痛苦了。
如果記起來了也沒關係,你可以難過,可以哭。
但是你要永遠記得我的話,好好活下去,帶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時間終會撫平一切,生活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每當你照鏡子,那就是我回來看你了。
】
-15-
…
我拿着那封信的手越來越抖,最後那封信終於掉到牀上。
我想要拿起它,但是信冷冰冰的,早已沒有了白明熙的溫度。
我好像又回到了在禁閉室的日子,全身都痛起來。
但那種痛不是刀割,不是火燒,而是從骨髓裏滲出來的冷——像有人抽走了我全身的血液,灌進鉛灰的霧。
我張嘴呼吸,卻像被按在深海,每一次吸氣都擠碎更多的肺泡。
我痛得忍不住,捂着信蜷縮在病牀上。
然後聽見不知道是誰的呼喚聲。
醫生走進來,針頭刺入靜ƭŭ̀₈脈的瞬間,一股冰冷的觸感順着血管爬上來,像一條蛇緩慢地鑽進體內。
起初只是微微發麻,隨後,四肢開始變得沉重,彷彿有人往我的骨頭裏灌了鉛。
指尖最先失去知覺,接着是手腕、手臂……意識像是被裹進一層厚厚的棉絮,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醫生的話斷斷續續地飄進耳朵,卻像隔着一道水牆,怎麼也抓不住。
他掰開了我捏得死緊的手,拿走了我手裏的東西。
我想掙扎,可肌肉已經不聽使喚,連抬起眼皮都變成一種奢侈。呼吸變得遲緩,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從深海里浮上來。
痛苦還在,但它被關在了一層玻璃後面——我能看見它,卻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尖銳。
世界漸漸褪色,像一幅被水暈開的畫。最後的念頭是:「不要拿走我的信,不要帶走我的白明熙」——然後, 連這個念頭也被溶解在無盡的空白裏。
-16-
我好像看見了沈岸。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嘴裏罵罵咧咧地在說些什麼。
我聽不清,但我很煩。
很討厭, 感覺糟糕透了, 要是他死掉就好了。
我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爲什麼他不死掉。
沈岸死了就好了。
在逐漸消散的意識裏, 我記起來了。
兩個月前發生的事。
被沈岸電的不是白明熙, 是我。
殺人的也不是他,是我。
我記起來了那種Ťůₕ感覺,同樣的耳鳴, 把世界隔在一層毛玻璃後面。
我盯着地上那具軀體, 他還在抽搐, 像一條被斬斷的魚。原來死亡不是瞬間的熄滅,而是一盞慢慢暗下去的燈。他的眼睛還睜着, 虹膜上反着天花板的白光, 彷彿還在看着我。
我抬起手聞了聞, 一股奇怪的甜腥,我把手往衣服上擦,卻怎麼也弄不乾淨。
最可怕的不是恐懼, 而是麻木。
當我發現自己在數他傷口裏冒出的血泡時, 胃裏突然湧上一陣尖銳的飢餓感。
玻璃映出我的影子:嘴角居然在上揚, 像一個剛學會微笑的拙劣木偶。
直到陸薇進來, 我抬頭面對她的, 就是這樣一張笑臉。
怪不得陸薇怕我。
她要逃走, 白明熙出現了, 他叫住了陸薇。
然後後面的時間就一直是白明熙,我再也沒出來過。
-17-
傻子。
白明熙就是一個大傻子。
自以爲感動地拯救,替我承擔殺人的罪惡。
想要自己擔下這一切,然後讓我一輩子活在謊言裏。
他以爲他把我教得很好,但其實教出來了一個殺人犯。
沈岸這樣一個人渣,被他生出來的我又會是什麼好東西呢?
冷漠、自私、不近人情、不討人喜歡, 這還都只是表面, 我的內裏早已腐朽不堪,早就已經在懸崖外了, 而白明熙是唯一抓住我的藤蔓。
他爲了一個這樣的我消失掉, 還妄圖隱瞞過去,想讓一個神經病殺人犯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該說不說是他太天真了呢。
他一斷,我就只能掉下去了。
我忘不了也不會忘掉,我過不了正常人的日子。
白明熙所籌謀的一切都是徒勞。
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休想一個人走掉。
-18-
沈明跳樓了。
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唯有手裏攥着白明熙給他的信。
白明熙給陸薇留了幾句話, 給沈明留了信, 留了錢,留下了做成裝飾品的龜殼, 因爲他還有在意的人。
沈明什麼都沒留下,除了白明熙的信,連龜殼也沒要。
沈明跳樓那天,人民醫院出生了一對雙胞胎。
這世上的人總是形單影隻,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也終將一個人離去。
但我們不是。
這次,我們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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