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

二十年前，一位女明星自殺轟動娛樂圈。
二十年後，一個女編劇找到我，讓我親自參演女明星的人生劇本。
我拒絕後，她卻一直糾纏不休。
正當我想找人警告她時，卻忽然收到了一條神祕的短信。
看完短信，我決定見她一面。
可後來，我發現這是我此生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

-1-
晚上九點，門鈴準時響起。
我打開門，糾纏了我多日的小編劇朝我盈盈一笑。
「宋老師好，我是蘇盈，打擾了。」
的確挺打擾的。
這段時間，她不斷給我的各個社交平臺留言Ţū́⁴，說是想見我一面。
即便是被我拒絕多次後，依舊纏着我不放。
我能理解，她想通過我一炮而紅的野心。
可事實上，這些年遞到我手上的本子多了去了。
我不信，像她這樣一個毫無名氣的編劇，能寫出多麼精彩的劇本。
不過，來者是客。
我既然答應了見她，便沒有讓她站在門外的道理。
因此，我側了側身，淡淡道：「請進。」

-2-
蘇盈進了門，在客廳沙發上落了座。
我走到一旁的開放式廚房，給客人衝了一杯咖啡。
「宋老師一個人住？」
「嗯，年紀大了，就喜歡清靜。」
咖啡泡好了，我端給她。
她接過去，卻並沒立刻喝，而是從包裏拿出了厚厚的一摞劇本。
「宋老師，這是我的劇本，我是您的忠實影迷，非常期待您可以參演其中的男主角。」
挺好。
開門見山，免去了寒暄的時間。
我接過來，隨手翻了翻，然後放到一邊。
笑道：「你寫得很好，我會轉交給我公司專業的編劇團隊，請他們進行評定，如果本子優秀的話，會有人聯繫你的。」
看到我的動作，她有些失落。
她問：「宋老師不看看嗎？這個故事，我精心打磨了五年，花了許多心血。」
我搖搖頭，指了指一旁巨大的落地書櫃。
「看到中間那個格子了嗎？那裏面放的全是劇本。實不相瞞，我每個月都會收到上百個劇本邀約，如果每個都親自看，那隻怕是不用喫飯睡覺了。」
我說的是事實。
十六歲那年，我作爲偶像出道。
第一部作品，便紅遍亞洲。
後來，又接連出演了多部爆火電視劇，成爲紅極一時的國民偶像。
三十歲起，我開始接拍正劇，又有了新的代表作。
連續獲得多項國內外大獎後，我成功完成了從偶像演員向實力派演員的轉Ŧű₈型。
後來，我又開了影視經紀公司。
憑着自己的行業資源和地位，簽約並培養了幾十位知名藝人。
如今，我年近六十。
名，已經有了。
錢，也多得花不完。
漸漸的，便生出了隱退的想法。
平時，除了一些重大頒獎禮和訪談節目，已經很少再參與圈內的活動了。
因此，現在的我，根本不可能會去看蘇盈的本子。
更別提，親自出演了。
所以，她的希望，註定是要落空的。
我說完，她面露黯然。
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又抬頭。
清亮的目光看着我，帶着幾絲狡黠和試探。
她問：「那，既然如此，宋老師又爲什麼會答應見我呢？」

-3-
爲什麼會答應見她呢？
因爲，就在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條短信。
短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
【我知道您所有的祕密，如果您不願意見我，我會把它們全都公佈在網上。】
短信來自蘇盈。
儘管我拉黑了她所有的社交平臺賬號。
可她不知道從哪裏拿到了我的手機號，還給我發了這樣一條短信。
出道多年來，我一直有着良好的口碑。
我工作敬業，拍戲時從不遲到早退，不耍大牌。
我演技精湛，不管是偶像劇，還是正劇，抑或文藝電影，我都能貢獻精彩的演出。
同時，我德藝雙馨。
出道至今，我只與我的前妻傳過緋聞。
儘管十幾年前我們因爲聚少離多，和平分手了。
可我們依舊是好朋友，平時會共同出席孩子的重要時刻，是演藝圈的體面夫妻。
可以說，我的一生，既成功，又光明磊落。
所以，我對於蘇盈短信中所說的祕密，感到十分好奇。
於是，便有了今晚的見面。
她問我，爲什麼答應見她？
我回：「雖然我自認爲沒什麼祕密，但Ṭúₗ還是很好奇，你說的所有的祕密，指的是什麼？」
聽完，她笑了țû₋笑。
她微微彎身，端起已經放涼的咖啡，喝了一口。
這才悠悠道：「在說您的祕密之前，我先來給您講一個故事吧。」

-4-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女孩，我們姑且叫她西西吧。
西西的身世很可憐。
她的母親大學時未婚先孕。
本來說好了，先休學。
跟當時的男朋友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後，再繼續學業。
誰知，臨近婚禮，男方臨陣脫逃了。
那時，西西已經有九個月了。
打胎，已然來不及了。
無奈之下，母親只好將她生了下來。
一個年輕的女人，帶着剛出生的孩子。
可以想見，日子定然是不好過的。
更可怕的是，生下西西沒多久，母親便得了產後抑鬱。
她把自己不幸的來源，都歸結到年幼的女兒身上。
如果不是女兒，她不會退學。
如果不是女兒，男朋友不會離她而去。
如果不是女兒，她的人生不會如此失敗。
年幼的西西，過得很不好。
挨餓受凍是常事，翻垃圾桶跟小貓小狗搶剩飯也是常事。
五歲那年，母親找了個離了婚的男人。
本來兩人就快結婚了。
可對方知道她有一個女兒後，死活不同意，把她拋棄了。
那之後，她對西西的恨，與日俱增。
終於有一天，母親喝得酩酊大醉。
而後，她做出了讓西西終生難忘的舉動。
在一個深夜，她帶着年僅五歲的西西，跳河了。
幸運的是，在最後一刻，她們得救了。
被救後，母女兩人得到了一些關注，西西終於上了學。
又過了兩年，也許是上天可憐她們。
一次放學路上，漂亮的西西被星探發現了，就此進入了娛樂圈。
也許是從小到大的苦難造就了她。
在演戲方面，西西有着同齡孩子少有的早熟和沉穩。
因此，在她出色完成了處女作之後，越來越多的劇本找了上來。
她從一個令人矚目的童星，逐漸長大。
慢慢成長爲一名年輕、優秀的青年演員。
眼看着前程似錦……
可惜，在二十二歲那年，她自殺了。

-5-
「自殺？」
蘇盈講到這裏，我心中微微一震。
我們這一行的人，大多心理脆弱，有抑鬱症的不少。
有些人是受不了高強度的工作壓力。
有些，則是在一夜爆火之後，又沉寂下去，接受不了從山頂到谷底的巨大落差。
這些年，這樣的人我見過不少。
其中，也有幾個是自殺的。
然而，像是西西這麼年輕又有天賦的，倒是少數。
「是的，她自殺了。」
我忍不住問：「爲什麼會自殺？因爲壓力太大了？」
蘇盈搖搖頭：「不是，因爲一個男人。宋老師，您別急，聽我繼續說完。」
放下咖啡杯，蘇盈又繼續了——
進入演藝圈後，西西既要忙着拍戲，又要兼顧學習。
她的寒暑假基本上都在劇組度過。
中場休息時，別的演員都在補妝、喝水，她躲在一旁匆匆趕作業。
同學們享受着快樂的童年時，她總是在爲生活打拼。
日子比以前辛苦了不少。
但這份辛苦，她甘之如飴。
因爲，隨着她掙錢增多，母親對她的態度好了不少，家裏的條件也改善多了。
十二歲那年，母親結婚了。
她嫁了個喪偶的富商，很快，又生了一個妹妹。
妹妹不僅長得玉雪可愛，還擁有了西西小時候夢想的一切。
慈愛的父母、擺滿娃娃的公主牀、好看的新裙子……
這些曾經西西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妹妹輕輕鬆鬆便擁有了。
繼父對西西很好。
但是這種好，藏着客氣與疏離。
而母親，每每聯繫她，便是向她要錢。
她掙的錢，大部分屬於經紀公司。
剩下的，全進了母親的口袋。
就這樣，她長到了十五歲。
然後，遇到了一個改變她命運的男人。
那個男人，姑且稱他爲唐正吧。
跟西西一樣，唐正也是很小的時候就出道了。
只不過，他的星途比西西要順利很多。
相識這年，西西十五歲，而唐正二十八歲。
彼時，唐正已經是火遍全國的知名偶像。
在唐正的蓄意接近與關心下，很快，西西就愛上了這個比自己大十三歲的男人。
他們小心翼翼地談着地下戀情。
每天都通過短信和郵件聯繫。
每次約會，都是偷偷摸摸的。
即便如此，那依舊是西西此生最ẗű̂ₑ幸福的時光。
說到這裏，蘇盈停了下來。
她問我：「宋老師，對於西西和唐正的感情，您怎麼看？」
我能怎麼看？
在我看來，這分明是一段不倫之戀。
然而，想了想，我還是理性客觀地回覆：
「抱歉，對於別人的感情，我不做評價。」
多年的演藝生涯早已經教會我，禍從口出。
很多時候，保持沉默才安全。
我說完，蘇盈笑了笑。
她向後靠了靠。
雙腿交疊，換了個舒適的姿勢。
正當我以爲她要接着往下講時，她卻忽然開口：
「那，假如這個唐正，就是宋老師您呢？」
她這句話說完，我瞬間便惱怒起來。
我大聲問：「你在胡說什麼？請你馬上向我道歉！」
「道歉？」她挑眉，笑道，「我爲什麼要道歉？我說的全都是事實。」
「西西，其實叫作何曦，二十年前，她曾經是您的女朋友，跟您談過好幾年的戀愛，宋老師，您全都忘了嗎？要不要，我幫您來回憶回憶？」

-6-
何曦。
很多年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畢竟，都死了二十年了。
當初聽到她死訊的時候，我的確感到有一絲可惜。
然而，都過去這麼久了。
演藝圈向來是新人換舊人，早就沒人提起她了。
更不要說，眼前這個女人不僅提，甚至還知道我跟何曦曾經的關係。
我終於忍不住，仔細地審視她。
然而，看了半天，我可以確認，我根本就不認識她。
凝神思索了幾秒，我淡淡道：「我不清楚你是哪裏聽來的這些無稽之談，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祕密的話，那麼，你可以走了。」
我之所以如此冷靜，是因爲我相信，她手上根本就沒有證據。
當年，我跟何曦在一起時，我們十分小心。
出去玩我們都是去國外，小心翼翼避開人羣。
平時在一起，我也從不拍任何合照。
有一次，她偷拍了我，我大發雷霆。
訓斥了她一頓後，她乖乖刪掉了。
所以，僅憑几句話，蘇盈根本威脅不到我。
我說完，蘇盈卻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相反，她還拿出手機，找出了幾張照片。
「誰說我沒有證據？看，這些就是證據。」
看着她的手機，我不由眼前一黑。
怎麼可能？
她怎麼會有我跟何曦的合照！
這幾張照片，我記不清是什麼時候拍的了。
但從照片來看，上面的確是二十多歲的我，和十幾歲的何曦。
拍攝地點是她曾經住的房子。
她整個人如同小貓一般，乖巧地靠在我懷裏。
我們兩個這種親密的姿態。
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前輩和後輩的合影。
而更像是情侶間的親密合照。
看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站了起來，厲聲開口：
「這些照片你是從哪裏來的？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幹什麼？」蘇盈笑了笑，她指了指被我隨手扔到一邊的劇本，「宋老師，我一來就說過了，希望您能看看我的劇本，並且，親自出演其中的男主角。」
哦，劇本。
我怎麼忘了？
她是爲了求我拍攝她的劇本而來的。
想到這裏，我坐了下來，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拿起劇本，緩緩翻了起來。
只是，僅僅看了幾頁，我的臉色便難看起來。
這哪裏是劇本？
分明是揭露我過去的黑歷史！
影片的主人公是一個知名男演員，表面上，他敬業、顧家，德藝雙馨。
實際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
入行幾十來，他不僅玩弄了多名年輕的少女。
更可惡的是，還一直控制着她們，將她們視作玩物。
不僅哄騙她們簽下不平等條約。
還逼迫她們陪酒、陪睡，導致很多演員退圈、輕生。
草草翻了幾頁後，我氣得面紅耳赤。
我憤怒地拍桌，表達自己的立場：
「不可能，我絕對不會拍這部電影！」
話剛落，忽然，我的後頸一涼。
我這才發現，原本坐在我對面的蘇盈，不知何時，已經悄然來到了我身後。
此刻，她手拿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正抵在我的脖子上。
冷笑：「是嗎？可惜，這可由不得你。」

-7-
頸畔的寒意，讓我冷汗涔涔。
我想起下午我讓助理調查的資料。
蘇盈。
三十歲。
江城人。
父親是大學教師，母親是一名作家。
受母親的影響，蘇盈自小喜歡文學。
初中時，曾經在作文競賽中拿獎。
高中時，開始在網絡上連載小說。
二十多歲後，隨着自己的作品被搬上熒幕，蘇盈開始進入編劇行業。
不過，她編劇的作品收視率都一般。
還有幾部甚至沒有播出。
因此，這些天來，我纔會對她請求的合作不屑一顧。
無論怎麼看，她的人生，都不可能跟死了那麼多年的何曦產生交集。
那麼，她又是爲何而來呢？
真的……只是爲了自己的作品改編成影視嗎？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跟她談條件。
「你的劇本很好，但是尺度過大，而且主角還是個反派。
「按照現在國內的審查制度，根本沒辦法照着拍。
「就算我同意出演，也不一定有導演敢拍。
「要不，你換個條件吧？」
本以爲她會拒絕。
誰知，我說完，她很快便答應了。
「也行，那這樣吧，我要你在你的社交平臺上公開道歉。
「當年，大家都說何曦的自殺，是因爲她喝多了，又磕了藥，是自作自受。
「但事實上，真相如何，你心裏清楚，不是嗎？
「我要你親口承認你們曾經的戀愛關係，並承認，是因爲你的原因，才害死了她。」
我萬萬沒想到，她新的條件，竟然是這個！
不行！
絕對不行！
一旦發出去，我一輩子的聲名，便將毀於一旦。
我努力了半生，得來的一切，全都成了泡影。
眼見我拿着手機，遲遲不打字。
蘇盈似乎是耐心耗盡了。
她手下一用力，我的脖子便是一陣劇痛。
「快寫！再不寫，別怪我不客氣！」
她的舉動嚇到了我。
我連忙安撫：「好，你先別激動，我現在就發。」
說着，我顫抖着點開我的微博，緩緩打字。
打完了，我把手機遞給她。
「你看看，這樣寫行不行？」
她湊近，正仔細瞧着。
趁此良機，我胳膊肘用力一頂。
接着，趁着她喫痛之際，飛快地奪過了她手中的刀。
情勢急轉直下。
不過短短片刻，我們的身份便發現了轉換。
如今，我爲刀俎，她爲魚肉。
我將刀緊緊握住，抵在她的脖子上。
冷聲問：「說，你跟何曦，到底是什麼關係？」

-8-
蘇盈臉色一白。
她搖搖頭：「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只是偶然間知道了她的事，爲她鳴不平罷了。」
「說謊！
「你的手段很高明，先是通過幾張 PS 的假照片，分散我的注意力。
「接着，又拿刀脅迫我。
「可是，你犯了兩個錯誤。」
她疑惑不已：「什麼錯誤？」
「第一，我年輕時，拍過不少武打片，還曾經拜全國武術冠軍爲師，就憑你的身手，想挾持我？簡直白日作夢！」
聞言，她懊惱不已。
又忍不住好奇地問我：「那第二個錯誤呢？」
「第二個錯誤，你忘了，我是一名演員，常年接觸各種各樣厲害的化妝師。
「剛剛你一進門，我就發覺你的臉哪裏不對。
「本來以爲是整容導致的面部僵硬。
「現在，我明白了。」
說着，我驀地按在她的鼻子上，用力一擦。
很快，一個硅膠假鼻子道具露了出來。
接着，我又擦了擦她的眼睛和下巴。
漸漸地，躲藏在蘇盈原本五官下的另一張臉，露了出來。
這張臉，杏眼，眼尾微微下垂。
鼻子小巧精緻。
嘴脣也很小。
是不同於剛剛那張臉的另一種漂亮。
並且，還十分似曾相識。
我仔細瞧了瞧。
終於，想起來了。
眼前之人，分明，與年輕時的何曦有七分相似。
一瞬間，我瞳孔一縮，呼吸一緊。
我死死地盯着她，問：「你……到底是誰？」
她本來有些慌亂。
此刻，反倒鎮定下來了。
在我的注視下，她抬手摘掉了假髮和美瞳，朝我微微一笑。
「被你看出來了呢，宋老師。
「或者，我應該喊你一聲——爸爸。」
爸爸？
我的手一抖。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眼前，忽然間閃過了曾經和何曦的一幕幕。
我們在她家裏、在國外、在郊野，一次次纏綿。
她緊緊地擁抱我，在我身下顫抖，不斷地訴說着對我的迷戀和愛意。
漸漸地，何曦的臉，和眼前之人的臉重合了。
直令我頭暈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好半天，我才從震驚中回神。
我瞪着她，艱難地，一字一句地問：
「你……剛剛……叫我什麼？」
「爸爸。」
蘇盈朝我眨了眨眼，她薄脣微微上揚，得意一笑。
「宋老師，請允許我重新鄭重地自我介紹一下。
「我不是蘇盈。
「我姓何，叫何念。
「何曦的何，想念的念。
「何曦是我的媽媽，而你，是我的親生爸爸。」

-9-
我萬萬沒想到。
在我五十五歲這年，上蒼會跟我開這麼巨大的一個玩笑。
我這一生，年少成名，一路錦繡，名利雙收。
明明，可以以一個老藝術家的身份光榮隱退的。
可爲何，偏偏會在這個時候翻跟頭？
我看着眼前這個跟何曦十分相似的女孩。
終於，手中的刀頹然滑落。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兒，那我，萬萬做不到對她揮下屠刀。
我閉了閉眼，平復了一下百感交集的心情。
這纔開口：「先坐下吧，我去給你倒杯果汁，咱們慢慢說。」
說着，我走去廚房。
給她倒了一杯橙汁，又給自己衝了杯咖啡。
長夜漫漫，今夜，註定無法入眠了。
她接過玻璃杯，一口一口喝着橙汁。
不管是拿杯子的動作，還是側臉，都跟記憶中的何曦是如此相似。
這一刻，我基本上可以確定。
——她的確沒有騙我。
她是我的親生女兒。
我跟何曦的女兒。
畢竟，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她當初愛我愛得癡迷，不可能會出軌。
而且，我想起來，有段時間我們吵架鬧分手。
我去國外拍戲，她一直在國內。
那陣子，她似乎是病了，有大半年沒出現在幕前。
想來，她就是那個時候生下的女兒。
想到這裏，我不由對何念感到幾分愧疚。
我說：「跟爸爸講講，這些年，你是怎麼長大的？爲什麼現在纔來找我？」
何念開頭了，她的聲音悶悶的。
看起來，她並不想Ṱṻⁱ回憶過去。
「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十八歲那年，院長臨終的時候，交給我一個筆記本。
「她說，那裏面有我的身世。
「那個筆記本，是媽媽留下的。
「她詳細地記錄了跟你的故事。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的爸爸，是一個大明星。」
聽到這裏，我也有些難受。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好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說吧，你想要什麼？只要你說出來，爸爸都會滿足你。」
我現在無法公開她的身份。
然而，我有錢，有關係。
ƭū₌我可以送她出去留學。
或者讓她進演藝圈。
總之，想辦法儘量去彌補她。
我等着何唸的答案。
可萬萬沒想到，她卻說：
「我想要的很簡單，爸爸，要麼，你親自出演我的劇本，要麼，你在網上公開向媽媽道歉。」
「你瘋了嗎？」我怒氣衝衝地瞪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你的父親，你卻想毀了我嗎？」
「是啊，」她點了點頭，「你不是也毀了媽媽嗎？」
果然。
不是自己親自養大的孩子，就是不乖。
此刻，她執拗的模樣，簡直跟當初的何曦一模一樣！
我厲聲道：「我哪裏毀了她？她是自殺的，跟我沒關係！不信的話，我明天帶你去警局，警方的調查報告寫得清清楚楚，她的的確確是自殺的！」
「是，她的確是自殺的，可要不是你，她怎麼會死呢？那晚，你將她騙到了酒店，把她送給了別人。後來，怕她鬧事，又逼着她喫了藥，灌了酒，所以，她才失足墜亡了，不是嗎？」

-10-
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的確，何曦的死並非意外。
她不是我玩弄的第一個女孩。
卻是最年輕的一個。
因爲年輕，所以好哄，好上手。
也因爲年輕，太純粹，把感情看得太重。
因此，很難甩掉。
在一起五年後，我玩膩了，喜歡上了更年輕、更新鮮的女孩。
於ṭū́₀是，我跟她提了分手。
可她卻不答應。
最初，她只是哭着求我，不要分手，不要拋棄她。
被我拒絕後，她又經常半夜給我打電話。
說自己抑鬱症發作，活不下去了，希望能見我一面。
我當然不會相信她的鬼話，自然是沒有同意。
後來有一天，幾個圈裏的大老闆在飯局上偶然聊到了她。
說是以前就看上了，奈何小姑娘性子太烈，遲遲沒得手。
最近，感覺她越來越漂亮了。
於是，又起了歪心思。
當時，我剛好有求於他們。
於是，我便說，我跟何曦認識，可以喊她出來喝酒。
果然，我一約，她就來了。
酒至半途，我趁機離開。
半夜的時候，老闆們給我打電話。
說何曦醒了，鬧着要報警，讓我趕緊去處理。
我能怎麼處理？
當然不能讓她報警。
我哄了半天，什麼法子都用上了，可她只是哭。
平時那雙好看的眼睛，那晚腫得像核桃。
她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個仇人。
我從來不知道，平時看着貓一般乖巧的女孩，居然性子這麼倔。
像這樣的事，圈子裏多了去了。
只要她乖乖聽話，將來，要什麼資源沒有？
可偏偏，她非要鬧得魚死網破。
既然如此，也怪不得我了。
幾個小時後，眼看着天快亮了，我只好讓他們給她餵了藥，又灌了幾瓶酒。
接着，我們關掉了酒店監控，把醉醺醺的她帶去了樓頂。
然後，我們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天台邊緣。
「砰！」
隨着一聲巨響，她就這麼在一個清晨，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死之後，媒體發過幾篇新聞。
一些人對此感到惋惜。
更多的，是覺得她年紀輕輕不自愛，嗑藥酗酒，浪費了大好人生。
這件事我們處理得很乾淨。
她母親根本不關心她。
她也沒有朋友。
沒有人對她的死亡提出過質疑。
娛樂圈的新人源源不斷。
很快，她就被人們遺忘了。
直到今天，何念出現，舊事重提。
眼下，我已經無心知道她是怎麼發現的了。
我迫切地需要確認一件事。
那就是，是否，她跟她那個死腦筋的媽一樣，非要逼我不可？
於是，我決定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念念，爸爸問你，除了你說的這兩件事，其他的都不行，是嗎？」
「是。」
果然。
她語氣堅決，毫不遲疑。
真是……死腦筋啊。
令人厭煩。
就像我曾經遇到的那些甩不掉的女人們一樣。
不過，對於她這樣的人，我多的是處理的法子。
「好，」我點點頭，這一刻，我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你也別怪我狠心了。既然你選擇站在我的對立面，那麼，就下去跟你媽團聚吧。」
我話落。
她面上一慌。
我陰狠的表情嚇到了她。
她下意識站起來，想往外跑。
可惜，剛一起身，便暈了過去。

-11-
半個小時後，躺在地毯上的何念悠悠醒轉。
她掙扎着想起來，然而手腳都被我牢牢捆住了。
她想開口求饒。
但我已經不給她機會了。
她的嘴被我用毛巾堵住了。
我端着一杯紅酒，走到她身畔，輕笑。
「怎麼，好奇自己爲什麼會暈倒，是嗎？
「橙汁好喝嗎？那可是來自爸爸的獨家特調哦。」
她明白了。
眼神中閃過懊悔。
但是晚了。
眼看着她的目光又看向了自己的包。
我再次打斷她的幻想。
「別看了，你的手機和錄音筆都被我處理過了。」
入行這麼久了，像這種偷偷錄音的把戲，我不知道遇到多少回了。
喝了一口紅酒，我俯下身，瞧着她那與何曦相似的眉眼。
輕笑：「你是不是以爲，當你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我便不會動你？
「可笑！你是我女兒又如何？
「一個野種罷了！
「我根本不期待你的到來。
「我既沒養過你，也沒對你付出過心血。
「你所擁有的，不過一點我的基因罷了。
「你就跟你那早死的媽一樣，固執、死板、冥頑不靈。
「陽關道不走，非要過獨木橋。
「你知道我喫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才走到如今的位子嗎？
「任何人，都不能擋我的路，包括我的女兒，明白嗎？」
一杯紅酒喝完。
眼看着她眼角閃爍着淚光，隱隱有懇求之意。
我嘆了口氣，大發善心地摘了她嘴裏的毛巾。
「等下就有人來送你上路了，說吧，你還有什麼心願？」
其實，我對她是否真是我女兒這件事依舊存疑。
然而，她實在跟何曦長得太像了。
因此，她的身份應該沒有問題。
可越是沒有問題，越是可恨！
身體裏流着我的血，居然還要背叛我！
想到這裏，我又生氣起來。
我倒要看看，她打算怎麼求我？
終於，何念張口了。
她的嘴脣輕輕蠕動，似乎想說什麼。
然而，也許是我剛剛太粗暴了，讓她的喉嚨受了傷。
以至於她的聲音嘶啞，語句難以分辨。
於是，我蹲下身子，湊近她嘴畔。
「你想說什麼？慢一點，不急。」
反正，這將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有的是耐心。
她緩緩轉頭，貼近我的耳朵。
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聽得清的聲音，輕聲開口。
「宋老師，你輸了。」
莫名其妙！
我輸了？
我哪裏輸了？
我識破了她所有的詭計。
先是從她的刀下逃離。
接着，在她搬出女兒的身份後，依舊下藥控制了她。
她現在動彈不得。
馬上，我的人就會過來，把她處理乾淨。
我家裏沒有監控。
附近又是郊區。
處理一個人，實在是輕而易舉。
並且，根本不需要我親自動手。
我正想着，忽然，門鈴響了。
我急忙走到門口。
正準備開門。
卻在看見監控畫面的那一刻，僵在了原地。
來的，怎麼會是警察？
我看向躺在地上的何念。
我剛剛已經對她搜了身。
還檢查過她所有的物品。
那麼，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忽然，我的目光轉向了桌子上的劇本。
與此同時，何唸的目光也轉了過去。
她朝我微微一笑。
那一笑，帶着得意、蔑視。
明明我站着，她躺着。
可看起來，她似乎比我更加高高在上。
帶着勝利者的姿態。
「宋老師，我說過了，希望您能認真看看我的劇本。
「現在，你後悔了嗎？」
是，我後悔了。
但是，已經晚了。

-12-
我叫何念。
小時候，我有一個快樂幸福的童年。
我有愛我的爸爸媽媽。
還有，一個漂亮的當明星的姐姐。
我的姐姐叫作何曦。
她平時很忙。
不是在劇組拍戲，就是在學校上課。
只有偶爾過年的時候，還有媽媽生日的時候，我才能看見她。
姐姐很溫柔，對我很好。
每次見面，她都會給我買好看的裙子，好喫的草莓蛋糕。
她說：「希望念念小公主能天天開心，快快樂樂地長大。」
我很喜歡姐姐。
可是爸爸媽媽似乎不喜歡她。
尤其是媽媽，每次一提到姐姐，總是說姐姐是個「討債的」。
可明明，媽媽纔是那個討債的。
我經常聽見她打電話向姐姐要錢。
一旦姐姐說沒有，媽媽便會瘋狂地咒罵她。
那些話很難聽，很惡毒。
我只聽了幾句，就嚇得閉上了耳朵。
不敢想象，電話那端的姐姐該有多麼難過？
我曾經偷看過姐姐。
她過得很不好。
劇組裏的人欺負她。
學校裏的同學也排擠她。
好幾次，我看見她偷偷地哭。
於是，我跟自己說，我要好好讀書。
等我長大了，我來保護姐姐，讓她不要再被任何人欺負。
可我沒有等到她長大。
在我十歲那年，姐姐死了。
他們說，她是自殺的。
我哭了很久很久。
我想，姐姐一定是太累了，所以纔會想不開。
姐姐死後，我們家也似乎走了黴運。
爸爸公司的生意越來越差。
媽媽也經常夜不歸宿。
後來，他們離婚了。
爸爸不要我，我跟了媽媽。
可是媽媽，也像換了一個人。
她經常罵我跟姐姐一樣，也是個討債鬼。
有時候她喝醉了，還會打我。
高中時，媽媽生病去世了。
我沒有回爸爸家，而是選擇了一個人生活。
後來，我長大了。
我成了一名自媒體博主，經常在網上跟大家分享我的化妝技術。
有些人跟我留言，說我的一些裝扮很像一個以前的小明星。
我知道他們說的是誰。
隨着我長大，我跟姐姐長得越來越像了。
有一天我準備搬家，忽然在牀底發現了一箱姐姐的遺物。
裏面有她生前用過的東西，得過的獎盃獎狀。
我一點點的整理，準備將它們帶去我的新家。
一直整理到箱子最底下，我發現了一個筆記本。
以及，一張醫院的檢查單。
這張單子來自十幾年前。
上面顯示，當時，姐姐懷孕兩個月了。
我一下子驚呆了。
我從來沒聽姐姐提過，她有男朋友。
而且, 既然她懷孕了，她又怎麼還會嗑藥、喝酒，並且自殺呢？
她是那麼渴望親人, 即便是對我，都那麼好。
重重疑問將我包裹。
於是，我打開了她的筆記本。
筆記本很厚，記錄了姐姐從十五歲, 一直到二十二歲的祕密。
原來，她一直有個男朋友。
那個男人叫宋賢, 大她十三歲，是一個知名的大明星。
宋賢, 我知道的。
即便到現在, 他依舊非常非常有名。
他十幾歲時演偶像劇出道，後來成功轉型正劇。
開了公司, 有令人羨慕的事業和家庭。
可姐姐筆下的他, 卻是另一個人。
他哄騙着當時未成年的姐姐交付了一切。
又在姐姐懷孕後, 狠狠將她拋棄。
日記的最後, 來自姐姐的死亡前夜。
她開心地寫：
【我最愛的 S, 你終於又給我打電話了。】
【你是不是終於發現, 自己是愛我的？】
【我決定在今晚，給你一個驚喜。】
【我們有孩子了。】
【你會開心嗎？】
【我很開心。】
【我愛你，也愛這個孩子。】
【我願意爲了你，從此退出演藝圈。】
【即便無名無分, 也要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不會讓 TA 像我一樣。】
……
後面的話, 我看不下去了。
我花了好幾年，終於一點一滴查清了當年的真相。
然而, 那家酒店早就拆遷了。
證據也都湮滅了。
我想舉報宋賢，但我一無所有。
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叫蘇盈的朋友。
她是一位小說作者, 也是一位年輕的編劇。
我跟她講述了姐姐的故事。
聽完，她沉默良久。
許久之後, 她問我：「你想復仇嗎？或許, 我可以幫你。」
想啊！
我做夢都想！
雖然姐姐死了。
可是害她的那些惡魔, 還活得好好的。
而且, 所有人提起姐姐，都是帶着可惜與厭棄。
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
後來，我跟蘇盈一起制訂了一個又一個的計劃。
最終，我們決定由我扮成她，以一個編劇的身份去跟宋賢見面。
蘇盈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猜, 宋賢肯定不會認真去翻看那個劇本。
自然, 他也不會發現藏在夾層裏的錄音器。
我和宋賢的對話, 通過在外頭的蘇盈, 第一時間將錄音轉交給了警方。
我知道，證據依舊不足。
但沒關係。
我們可以將錄音曝光給媒體。
他傷害過的人那麼多。
有些人已經退圈了。
有些人已經長大了。
總會有人站出來的。
只要有人站出來，就有機會。
而我，會一直堅持, 等到光明到來的那一天。
姐姐，你也會陪着我的，是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