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652，我媽讓我去復讀

高考我考了 652，卻沒被任何一個學校錄取。
我立馬給招生院打電話。
我媽一把攔住我，平淡地說：
「志願被我清空了！你復讀吧！」

-1-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我媽一直不太高興。
我想盡各種辦法哄她，都不奏效。
只好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我躲在房間裏，偷偷給朋友打電話。
同桌範雯考了 613，超常發揮。
隔着屏幕我都能聽到那邊的熱鬧聲。
她沒問我考了多少。
但我還是想告訴她。
我也想被誇。
「你好牛啊，黎茜。」
「你是天才嗎？」
「我居然和天才同桌誒！」
我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652，是我的正常水平。
我滿意。
老師滿意。
我媽不滿意。
她一旦不高興，我就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
我沒想到過這個代價居然是……
讓我復讀！

-2-
填報志願那幾天，我問了很多遍我媽的意見。
是留下省內讀醫還是去省外學自己喜歡的。
她沒有發言。
一向對我控制慾極強的媽媽，從頭到尾都沒看過我一眼。
難道……
我自由了？
我快速填好自己想去的學校專業。
滿心歡喜地等待錄取結果。
當天，我輸入准考證號的手都是抖的。
我真的要離開我媽了！
我再也不用忍ṱũ⁾受她的嚴苛了！
我真的自由了！
錄取查詢頁面的藍色加載條轉了三圈，突然在白光中炸裂成空白。
「暫無錄取結果！」
這不可能！
我省排名前三百。
就算我沒勾選服從調劑，我的分數也是穩上的。
去年分數才 620。
怎麼可能漲這麼多？
我反覆查看。
准考證對的。
身份證對的。
電話號碼對的。
姓名也是對的。
這怎麼可能？
我媽來到我身後。
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我着急地給招生院打電話。
沒注意到。
怕我媽生氣，我下意識跪在她面前。
「媽，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我現在就打電話問招生院，您別生氣。」
我起身跑到電腦桌前查看招生院的電話。
好不容易輸對了號碼。
我媽一把攔着我。
接着，搶過我手裏的手機，掐斷電話。
她一臉平淡道：「你的志願全被我清空了，準備復讀吧！」
「學校我已經給你找好了！」

-3-
我以爲我媽在和我講冷笑話。
但這種時候，我笑不出來。
我慘白着臉，和我媽說：「媽，您別開玩笑了！」
「您快把手機給我，我要……」
我媽高高舉起手機，砸到地面。
她衝我吼出聲：
「我在開玩笑？」
「652 分，你以爲是什麼好分數嗎？」
「你很驕傲？你很得意？覺得自己很厲害是嗎？」
「你明明考過 690 往上的，這次爲什麼不行？」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害怕地縮緊脖子。
立馬搖頭。
「我沒有談戀愛。」
因爲恐懼。
我一時忘記了。
是我考了 652 分過分。
還是我媽清空我的志願更過分。
我媽把這次成績的「失敗」歸結於——我談戀愛了。
高考前三個月。
我確實和班裏的一個男生走得近。
但他物理考滿分。
我最差的就是物理。
不得已，我找上了他。
可這也違背了我媽給我定下的第一條規矩——不許和男生接觸。
他的筆記對我幫助很大。
我常常去找他請教大題。
但有一天，我媽給我送飯。
當時，我們正在討論月考的物理大題。
因爲周圍對答案的聲音很大，我們靠得有點近。
但。
是屬於正常的社交範圍。
我媽看見了。
她沒說什麼。
只是一個星期後，那個男生轉學了。
我一下成爲衆矢之的。
那個男生給我發消息：「瘋子，以爲誰都喜歡你？」
我覺得喘不上氣。
那種窒息感籠罩在我身上。
我想衝出去問我媽爲什麼？爲什麼要那麼做？
可最終，我只是抖着聲音道歉。
「對不起!」
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出現在我面前。
我媽這個人，永遠Ţû₉只相信她願意相信的。
就算我再怎麼解釋、反駁，拿出證據。
都沒用。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黎茜，我也不要求你考省狀元，但你至少不要讓我丟臉行嗎？」
「復讀還有機會漲幾十分，700 分完全沒問題。」
「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了！」
「黎茜!」
「你聽到沒有！」

-4-
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偷偷看同學們發出的喜訊。
本來，這裏面也應該有我的。
我媽決定的事情不可能改變。
既然不可能。
那我自己總能改變些什麼吧！
我好累。
抽屜的暗格裏藏了一把小刀。
無數個深夜，我都會拿出來試探地橫在手腕上。
我怕疼。
所以一直鼓勵自己，堅持一下，就一下！
但現在，我不想再堅持了。
意識逐漸昏沉……
耳邊是我媽的哭聲，還有謾罵聲。
「考不好就算了，還拿生命威脅我，沒良心的！」
「現在好了，全世界都知道你爲了個破志願要死要活，你還有臉出去嗎你？」
我醒來，已經是一個星期後。
醫生說我差點沒搶救回來。
說我福大命大，命不該絕。
傷口有一釐米深，如果我再下手狠一點。
我就不用看見我媽了。
同學們聽到消息後紛紛來看我。
老師也來問我什麼情況。
我誰也不見，之前同學的聯繫方式通通刪光。
我媽一夜之間，變憔悴了不少。
她拉着我的手，流下了鱷魚的眼淚。
「行了，這次是我的問題，沒有和你提前商量。」
「但是你那個分數顯然就是沒努力！」
「你自己再不上心，以後有的ẗṻₛ你哭。」
「讓你復讀都是爲了你好，人生的遺憾不應該留在高考上。」
「黎茜!」
我變得消沉，一天說不了幾句話。
我媽整天以淚洗面。
同病房的人說我心狠、自私、冷漠。
我看了她們一眼，笑道：「我在窗口看到你老公和一個女人親了！他們差點在公園做，最後往西亞酒店去了！」
「還有你，你知道你兒子怎麼說你嗎？老不死，就會折騰人。還說下次住院就拔了你的管子。」
「還有你，你媳婦說你臭，大小便都控制不住，想和你離婚呢！」
他們噤了聲，沒一會兒病房吵吵鬧鬧的。
出院後，我媽想着法子哄我開心。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書桌前貼着幾條橫幅「再戰巔峯」「圓夢清北」的燙金大字。
我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也不想搭理我媽。
每次都是這樣，一巴掌一顆甜棗。

-5-
我是單親家庭。
從小就沒見過我爸。
一問，我媽就發瘋，使勁掐我。
我只能從姥姥姥爺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一些消息。
她們未婚先孕，一個月直接閃婚。
我爸是做女裝品牌的，免不了和女人打交道。
我媽受不了，認爲我爸精神出軌。
她裝監聽器、定位儀，控制慾極強。
後來真的被我媽發現我爸出軌了。
兩人鬧了很久才離婚。
我那時才一歲。
從小，我就感受到了我媽病態的控制慾。
我在學校裏的事情不用我和她說，她全都知道。
完全沒有隱私可言。
成績但凡下降一分，她能找到校長辦公室。
校長一推脫，她直接去教育局，鬧得人盡皆知。
一次兩次次次。
我真的累了。
連續幾次在我這裏討不到好臉色，我媽爆發了。
「黎茜，你到底想要我怎麼Ţṻ₁樣？」
「啊？你告訴我！你整天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擺給誰看？我欠你的嗎？」
「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爲了你好？你考砸了，我給你找出路！你把自己弄進醫院，我跑前跑後！你還想我怎麼樣？」
「你能不能體諒一下我？」
積壓了十幾年的委屈、憤怒、窒息感，在這一刻轟然引爆！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自己都陌生。
「這是我的選擇！我的未來！你憑什麼清空我的志願？」
「我很滿意自己的成績，是你，是你非要我復讀！我不想復讀。」
「你口口聲聲說不給我壓力，不要求我考省狀元，我一沒考上你又不開心，700 分你以爲很容易嗎？」
帶着惡毒的快意和巨大的痛苦，我幾乎脫口而出：
「你的控制慾那麼強！難怪我爸受不了你！都是活該！」
房間陷入一片死寂。
我媽臉上的血色消失得乾乾淨淨。
「啪——」
這一巴掌，徹底把我打懵了，也打醒了。
我剛剛說了什麼？
活該……難怪我爸受不了你……
我抖着聲音開口：「媽。」

-6-
說實話，我沒有後悔說出那句話。
我逃到江邊，看着渾濁的江水發呆。
微風拂過臉頰，久違的愜意讓我安下心來。
我不知道怎麼破局。
走走停停一個小時，我回到家。
客廳一片黑暗。
客廳傳來玻璃摩擦窗框的刺耳聲響。
我僵在原地。
抖着聲音喊了一聲：「媽！」
我媽。
她坐在窗邊，背對着房間，雙腿懸在窗外，在半空中微微晃盪着。
聽到我的聲音，她轉過頭，一臉平靜。
「回來了。」
接着，她說：「復讀，明天去報名。」
我哭着搖頭，小聲固執地反駁：「我不想……」
她的身體又往外探了半寸，衝我笑：「那你想我從這跳下去嗎？」
我再次搖頭。
「不要逼我。」
我慢慢向她那邊挪，差一點就能抓到她。
「別碰我！」她看穿了我的意圖。
她的動作驟然變得劇烈！身體猛地向外一聳。
「啊——」
我踉蹌着連連後退，閉上眼睛。
「媽！媽你別動！求你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着哭腔。
「快下來！」
她又重複了一遍：「復讀。」
「你復讀，我就下來。」
認命吧！黎茜。
我麻木地應聲：「好，我復讀。」
晚餐，我媽做得很豐盛。
一直往我碗裏夾菜。
她很開心，彷彿剛剛那個要跳樓的人不是她。
一頓飯喫得安安靜靜。
我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復讀的學校離家很近。
是一所百年老校，去年的升學率非常不錯。
我媽替我辦了手續。
校長主任都很高興，學雜費全免。
進入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考試。
決定着進入的是普通班、火箭班還是特訓班。
入學考試，我排第三。
順利地進入特訓班。
我媽只是勉強滿意。
「你比他們多學了一年，而且大部分題都是高考試卷出的，你做過一次。第三，不太行。」
「黎茜，你記住了！你的目標是第一！明白嗎？」
「別再讓我發現你和那些男生不清不楚。」
我媽固執地認爲，我被那個男生影響了！
其實不是的。
真正能影響我的。
是我媽。
我媽還是和之前一樣。
囑咐班主任多關注我。
注意我的人際交往。
告訴我多喝水。
注意天氣。
中午給我帶飯。
不出意外地，我被排擠了。

-7-
這天，我照常去校門口拿我媽送的午餐。
不免又是一陣叨叨。
「你班主任說今天上課你走神一分鐘了！你腦子怎麼還能想七想八？」
「高三時間多緊迫，你還有閒心發呆？」
「這週週考，爭取拿第一。」
「一個復讀的比不上應屆生，那纔是丟臉丟大了！」
我一句Ṫŭ̀⁺話也不想多說。
路上碰到班主任。
他欲言又止看我。
我低頭向他問好，匆匆跑回教室。
卻在教室門口，聽到裏面的議論聲：
「那個復讀生，是媽寶女嗎？連喝水都要班主任提醒。」
「別說了！我上課和她說了一句話，你猜怎麼着？」
「嘿，她媽警告我別打擾她學習，說我自己不學，別人還要學呢！」
「哇哦～」
「我聽說她好像考了 652，挺牛的反正。」
「去年的題這麼難，她腦子進水了吧！來複讀？」
「記得自殺進醫院那個女……」
裏面突然發出一聲巨響。
是後排那個轉校生一腳踹開了桌子。
我記得他。
年級排名第一。
沈時序，709。
拉了我好大一截。
他好像剛睡醒，壓着嗓子散漫道：「怎麼不到人跟前說？慫貨！」
陽光把玻璃窗烤成琥珀色，縫隙裏漏進的光斑恰好落在他眉骨。
黑色校服領口歪斜着扯開兩粒紐扣，露出脖頸處冷冽的骨感，小臂肌肉在單薄布料下繃出流暢線條。
我看了兩眼，隨後移開。
說實話，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爲我出頭。
但我不敢感激。
只能寫了張紙條偷偷塞到他課桌。
「謝謝!」
兩個字太乾巴巴，我又畫了個「笑臉」。
可就因爲這個笑臉。
我媽親自來到學校罵我：
「黎茜，你沒了男人會死？」

-8-
週考我排第三。
669。
班主任誇我努力有韌勁，短短兩個月分數上升十幾分。
我心情好了不少，哼着歌回家。
一進門，就看到我媽冷着臉坐在客廳沙發上。
那目光，不是迎接，是審判。
「你數學比上次差了 4 分。」
我和她解釋：「那是競賽題。」
我媽不以爲意：
「那說明還是練得少，看得少。」
「這段時間，你回來的越不準時，排名也沒上升。」
「黎茜，你又談戀愛了？」
又是這樣。
我只要有一點做得不符合她心意。
她就說我的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
沒有自我，就會跟着男的跑。
可實際呢？
我和誰談戀愛？
那個議論我的男生？
還是課間不小心撞到的甲乙丙丁同學？
又或是沈時序？
我媽這樣，和造謠有什麼區別？
但我還是回覆她：「媽，你想多了。」
我媽不信。
那我也沒辦法。
可沒幾天，我媽來到學校。
衝進課堂揪起我的耳朵。
「黎茜，你沒了男人會死？」
「你還說你沒談戀愛，你騙我有什麼意思？」
「寫情書，笑得春心蕩漾，從哪學的？啊？」
「難怪成績上不去！心思全花在野男人身上了是吧？」
「那ťú₉個男的是誰？」
疼痛讓我回過神來。
我下意識看向後排。
他不在。
還好。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道目光盯在我身上。
巨大的羞恥感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我高聲反駁，眼裏帶着憤怒：「什麼情書？我沒有寫。」
「沒寫？呵！」我媽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
「你還敢嘴硬？有人親眼看見！告訴我！清清楚楚你還敢撒謊！」
難道是那張紙條，可那天明明沒人。
我媽怎麼會知道。
她看我不語，突然激動起來：「說話啊！」
「啞巴了？被我說中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ţũ̂₇「我就知道你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問題！那些男的！一個個的都沒安好心！耽誤你的前程！毀了你一輩子！沒一個好東西！」
她的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每一個字都帶着刺骨的惡意和扭曲的臆測。
這是我媽，我親媽。
她這麼說我。
我不想說話，一個字也不想說。
解釋？
爭吵?
證明？
沒有意義。
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拽住我。
「看看你那個好爸爸！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婚內出軌！拋妻棄女！連你這個親生女兒他都不要了！像丟垃圾一樣丟給我！」
她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氣。
「男人？呵！男人！你現在這副樣子，這副爲了那些狗屁東西跟我犟的樣子，跟他當年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我麻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好像習慣了。
我平靜地和她說：
「那我去死，你滿意嗎？」
「啪」一巴掌拍在我臉上。
「黎茜!」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麼度過的。
只知道我的世界都是黑影，看不到一絲光亮。
班主任知道我的情況後，找過我媽做思想工作。
沒用。
我像行屍走肉一般喫飯、學習、睡覺。
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致。
直到從筆袋看到一張字條：「黎茜，加油噢！」
是他。

-9-
我媽沒找到她口中的野男人。
她把我看得更緊。
凌晨兩點，我起身上廁所。
她一聽到聲音，那雙眼睛就死死盯緊我。
時間很快來到一模。
我病發了。
在考場上寫不出一個字。
密密麻麻，我無從下手。
一提起筆，我的手就發抖，呼吸急促。
最後成績出來，436。
班主任來問我情況。
我告訴他，我在喫藥。
他說，高三學生壓力大。
這是正常心理狀況。
我來到學校天台。
找到一個牆角放聲大哭。
這幾個月的情緒終於找到一個宣泄口。
那些窒息的畫面在腦海裏瘋狂攪動、旋轉，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哭得乾嘔起來。
眼前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擦擦。」
我猛地抬頭。
是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沈時序。
我一把推開他。
連忙擦乾眼淚。
轉過身惱羞成怒地質問他：「偷看女生哭很有意思嗎？」
他無辜地舉起雙手，聲音溫和：「黎茜同學，你講講道理好嗎？我先來的。」
我攥緊被淚水浸溼的衣角，喉嚨發緊：「那你怎麼不吭聲？你是成心的吧！」
他踢開腳邊的石子，無奈攤手：
「你噠噠噠跑上來，一下蹲到牆角猛猛哭，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哪看得到誰啊？」
我張着嘴，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只好背過身，不看他。
他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陪着我。
沒有探究的目光。
沒有安慰的套話。
只有一種近乎固執的、沉默的陪伴。
這片沉默，比任何追問都更安全。
我太需要傾訴了。
否則，我真的會憋死。
我斷斷續續講了很多，沒頭沒尾，從小學講到現在。
每一件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說放下了其實根本沒有。
我承認我媽不愛我。
從來都是。

-11-
436 分。ŧṻ⁶
我媽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我空洞的眼神，她還是罵我。
那些惡毒的詞彙。
那些關於「男人」「勾引」「不要臉」「沒出息」的詛咒她張口就來。
但我只是低着頭，視線凝固在面前那盤糖醋排骨上。
我媽猛地拍桌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我抬起眼，臉上沒什麼表情。
就是這平靜的一眼，徹底點燃了炸藥桶。
我媽受不了了！
她抓着桌布猛地一掀——砰——
那些飯菜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她的聲音嘶啞顫抖：「喫啊！你怎麼不喫了？」
「你對得起我嗎？啊？！你對得起我這半年起早貪黑、跟個老媽子一樣伺候你陪讀嗎？」
「436 分！黎茜 436 分！你是要活活氣死我嗎？你是要把我的心肝肺都掏出來踩爛才甘心是不是？」
我慢慢地放下筷子。
動作很輕，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接着，我說：「媽，我生病了！」
「是抑……」
我媽打斷我：
「你跟我說你病了？你還能找出更爛的藉口嗎？」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戳我的太陽穴。
「發燒？頭疼？胃疼？哪一樣能是你考成這坨爛泥的理由？啊？」
她的唾沫星子噴在我滾燙的臉上，帶來一陣惡寒。「你生的是哪門子金貴病？生的是懶病！是蠢病！是沒心沒肺的白眼狼病！」
「復讀一年，考這點分數，你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用？」
是我要復讀的嗎？
是我想的嗎？
我能選擇嗎？
我的病越來越嚴重。
嚴重焦慮和重度抑鬱。
我常常一把藥一把藥地吞。
這天，我躲在樓梯間喫藥。
下節課數學小考。
我必須集中精力。
到最後，我沒喫上。
被人看見了。

-12-
沈時序沒有把我的祕密說出去。
相反，他幫了我很多。
他好像很瞭解抑鬱症的情況。
他時常注意我的情緒。
時不時變出一點驚喜。
他的口袋像百寶箱，什麼都有。
一顆糖，一張小紅花貼紙，卡通的創可貼……
我本來就沒什麼朋友。
他應該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
學校天台成了我們的祕密基地。
我們來往越來越密切。
下午我照常來到這裏寫題。
卻沒看到沈時序。
我聲音乾澀得厲害，小聲嘟囔：「騙子。」
我寫了一張數學卷子，正沉浸在大題裏。
沈時序捧着一個草莓蛋糕出現在我面前。
「黎茜，生日快樂！」
我呆在原地。
不敢相信。
他額前還冒着汗珠，眼睛卻笑得比往常更明亮。
「小茜同學，這時候我們應該唱生日歌了！」
滾燙的液體突然湧出眼眶，我別過頭不想讓他看見。
他很有耐心地等我哭完。
我媽說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所以生日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可望不可及。
可在今天，我喫上了蛋糕。
比我自己買的好喫千萬倍。
蛋糕甜膩的香氣讓我沉浸其中。
恍惚間，我好像聽見了心跳復甦的聲音。
我的病情好了很多。
也願意去看心理醫生。
沈時序陪我去的。
我們還是朋友。
我找他問問題，問學習心得，問解題思路。
他毫不吝嗇地告訴我。
「黎茜，你要超過我啊？」
我低頭翻了一頁習題，反問：「不行嗎？」
「那你加油，我等着。」
這段時間難得地輕鬆，讓我忘記了我媽帶給我的窒息感。
可她還是存在，甚至更強烈。

-10-
沈時序受傷的時候，我還在教室裏上課。
班主任把我叫去辦公室。
看到我來，我媽惡狠狠地盯着我。
撲過來要打我。
我不做任何反應。
死死地盯着沈時序額前的傷口。
還是……被我媽發現了。
沈時序眼裏沒什麼情緒。
他該討厭我的。
不，或許連討厭都吝於給予。
是漠然。
是疏離。
這本就是正常人的反應。
是我自私的默許，才讓他沾染了這身污穢。
我媽得意看着我：「黎茜!」
「你以爲你不說我就找不到？這就是你揹着我、瞞着我，偷偷摸摸來往的好同學！」
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一模考 436 分！二模是不是比這更差？」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爛泥扶不上牆的 436 分！就是被他害的！被他勾引的！心思全歪到男人身上去了！不要臉的東西！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沈時序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正常人都會憤怒。
被這樣憑空污衊，被這樣惡毒的言語攻擊。
何況是他。
我慘白着臉，想說些什麼，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班主任終於看不下去，無奈出聲勸阻：「黎茜媽媽，現在正是關鍵時期，有什麼問題我們好好溝通，不要這樣罵孩子，也不要牽扯無辜的同學……」
我媽猛地調轉槍口，狠狠瞪着班主任：
「無辜？我罵我自己的女兒怎麼了？她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我還不能罵了？跟這種滿腦子齷齪心思的東西有什麼好溝通的？要不是我及時發現，他們就滾到牀上去了……」
她的話戛然而止，臉上閃過一瞬的慌張。
我的聲音意外平靜：「你也知道我是你女兒？你用最惡毒的話罵我，指責我，這是一個母親該說的話嗎？」
「我說了一萬遍我沒有談戀愛，是你，是你固執地認爲我做了那些事。」
「我說了我生病，你沒信，診斷書明明就在客廳中間，你視而不見。」
「我說我提筆就發抖，手指僵硬，腦子裏一片空白。我說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說過我不想復讀……我說過很多次。」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辦公室裏瞬間安靜了一瞬。
「你沒信。」
我緩緩地抬起頭，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靜地投向對面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你一個字都不信，你說我懶，你說我撒謊，你說我裝可憐，博同情，就是爲了逃避學習，爲了偷懶，爲了……和男人鬼混。」
辦公室裏有許多老師，門外站着很多看戲的同學。
隨便吧！
我媽惱羞成怒地大叫：「夠了！」
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我呢？我這半年是怎麼過來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我的腰疼得半夜都直不起來！我整晚睡不着，豎着耳朵聽你房間的動靜！我擔心什麼？我擔心你會不會半夜偷跑出去！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要不是……要不是我聽到你們說的那些骯髒下流的話……」
骯髒下流的話？
她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還有上次也是。
一個冰冷、恐怖的念頭從腦海中冒出來。
我的眼神中全是驚恐——
監聽器。

-12-
我從家裏搬到宿舍住，每天三點一線。
手機不敢用，怕我媽又安裝什麼東西在上面。
我拼命地學習。
但我這個分段，提升一分很難很難。
所幸我的努力是看得見的。
每次考試都穩步上升。
673。
680。
682。
689。
二模我突破了 690。
全校排名第二。
班主任在班上大力表揚我。
後面跟着一句調侃：「沈時序，你第一要不保了！」
我攥緊筆，眼睛緩慢眨了一下。
後排那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好啊，我等着！」
自從那天過後，我就一直避着他。
我不能再連累他了。
可他好像看不見我的冷漠。
還是像之前那樣。
我不回他，他就自言自語。
我寫題遇到不會的，他接過筆教我。
他口袋裏還是有很多糖。
爲我準備的。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對我來說，僅此而已了。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星期。
我還是很緊張。
瘋狂刷題、背書、記公式。
三模我考了 703。
還是第二。
班主任說我保持這個成績上清北是穩的。
我笑笑不說話。
我已經三個月沒見到我媽了。
她沒少來找我，但我不想見她。
所以在校門口看到她的時候，我有些恍惚。
我不假思索轉身就走。
「黎茜，媽在這兒！」
我步子邁得很大，很快就把那道聲音甩在身後。
高考前一天，班主任找到我說：「黎茜，你媽出事了！」

-13-
急性應激反應伴情緒顯著不穩定，血壓飆升。
我盯着手裏的病歷，腦子在想題目
注意事項：絕不能再引發病人情緒劇烈波動。與病人溝通需要耐心。
姥姥姥爺也來了。
雖然他們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們在怪我。
怪我不聽話，把我媽氣病倒了。
但是，我又有什麼錯？
「孩子，你媽再怎麼說也是爲了你好。」
「你怎麼能這樣？你和你爸，簡直就是……就是……」
我抬眼看向那兩位老人。
就是什麼？
是畜牲。
是不要臉。
還是下賤。
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走到門口，我匆匆丟下一句：「晚上還有自習，先走了。」
晚上，沈時序來找我。
他問我想考什麼學校。
我說不知道。
他驚訝地問我：「你媽讓你復讀不就是考清北嗎？」
我笑着看他：「你也說了，是我媽。」
高考那天，我媽特意穿了紅色旗袍爲我加油。
她搶過記者手中的麥，誇下海口：「我女兒黎茜, 上清北穩得很。」
「她平時考 700 呢！」
最後一刻, 筆落下。
噩夢結束了。
我在家睡了一天一夜。
醒後的第一件事，我媽問我：「考得怎麼樣？」
我反問她：「不好又能怎麼樣？」
她居然第一時間沒有罵我。
這令我很意外。
可她話裏還是藏不住怒意：「復讀一年怎麼着也得比去年強, 要是比不過去年，你這一年不就是在浪費時間嗎？」
我沒有回她。
成績下來那天, 我在商場做兼職。
701。
在我的預料之內。
沈時序正常發揮，是省狀元。
所有人都給我發來祝賀。
因爲我媽那條視頻, 我在網上火了。
視頻下面紛紛調侃：
「學不會, 美不過。」
「天殺的, 這一看就是我的寶寶。」
「老天你看看你乾的好事，你對得起我嗎？」
「上帝到底給她關了哪一扇窗戶啊！」
我媽得意地說：「我還是有先見之明的，提前給你造勢。你現在註冊賬號更幾個視頻，這不就喫上互聯網這碗飯了？」
「有我這樣的媽媽，你就偷着樂吧！」
我沒有開號，反倒是我媽開了。
她偷拍我。
在網上分享教育心得。
藉着高考的熱度, 她的賬號漲粉無數。
一時間風頭無兩。
填志願那幾天，我很快就填好了！
這次, 我沒有把密碼告訴她。
我媽像個幽靈一樣走到我身後。
「這麼自信啊！就填一個志願？」
我關上電腦, 隨口應了一聲。
「報清華還是北大？我還是更喜歡清華, 不過北大也行……」
我看着我媽突然笑出聲。
媽媽, 我偏不讓你如願。

-14-
我媽被氣進醫院了。
因爲我既沒有報清華, 也沒有報北大。
而是報了離家二千里之外的一所高校。
學心理學。
這是我第一次高考的第一志願。
我媽醒來後，拿起桌邊的杯子砸向我。
被我避開之後, 她肉眼可見地怒了：
「黎茜！你是不是有病？」
「你趕緊去把志願給我改了！不然就別叫我媽！」
「好！」聲音很輕, 但異常堅定。
我極其平靜地抬起眼。
「那您算一下！」
她張着嘴, 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單音：「啊？」
「算一算，這些年，我花了您多少錢。生活費，學費，補習費, 醫藥費……所有您爲我支出的費用。列個單子給我。」
我頓了頓, 補充道：「往後, 我會一筆一筆, 打還給您。」
我媽眼睛瞪大，眼裏滿是驚愕：「黎茜！你……你再說一遍？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沒有理會她的失態, 也沒有重複。
接着平靜道：「陳曉靜，我恨你。」
她愣了一瞬, 隨後歇斯底里地吼叫：「你……你憑什麼這麼說！我爲你做了多少，我……」
聽到這話，我平靜的臉上帶着一絲慍怒。
我站起身, 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對！您偉大！您做什麼都是爲我好！您犧牲了自己的一切！」
「但我不想要。」
我沒有再看她一眼。
轉身離開。
我從那個窒息的家裏搬到學校所在的城市。
姥姥姥爺每天打電話過來罵我。
所有人都在罵我蠢, 眼界低，腦子有病。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所求的只不過簡單快樂地過好每一天。

-15-
轉眼間, 我上了大二。
期間，我拿獎學金、交朋友、參加比賽、去旅遊。
每一天都很充實。
我試圖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但它始終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裏。
不過。
好在我已經逃出來了。
聽說我媽病得很嚴重。
姥爺給我發來的視頻中，我媽滿頭白髮，眼神空洞, 身體消瘦了不少。
她經常對着一個地方發呆一整天。
我心裏沒什麼感覺。
如果我原諒她，那之前的我活該被這樣對待。
兩天之後，我收到一條短信。
「對不起。」
我的心沒有大到可以體面地說一句：「沒關係！」
「嗯。」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