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育嬰博主，餵我 3 歲女兒喫火雞面。
「我可是百萬粉絲級博主，這是我獨創的以毒攻毒排痰法！你懂個屁！」
孩子嘔吐昏迷被送進了急救室。
公公一如既往置身事外，美美隱身。
老公跟我和稀泥，「媽這也是爲了妙妙好……」
「你一向大度，讓讓她吧。」
我逼自己冷靜下來，暗中蒐集好全部證據。
婆婆卻倒打一耙，發視頻網暴我？
這一次，公公挺身而出，爲婆婆伸張正義。
老公當衆指責我：既不是個好媽媽，也不是個好兒媳。
好好好。
放着好日子不想過是吧？
那就有一個算一個，都他媽別過了！
-1-
我回到家時，家裏安靜得過分。
客廳地板上還擺着妙妙玩了一半的玩具，可她小小的身影卻不在那裏。
婆婆帶她出去了？
這怎麼行！
妙妙感冒還沒好全，呼吸時還帶着令人揪心的痰鳴音，醫生特意叮囑過不能受風。
「媽？妙妙？」
我心頭一緊，焦灼到連鞋都來不及換，衝進客廳又喊了一聲。
「媽？！」
客廳空蕩蕩的，無一人應答。
突然。
緊閉着門的廚房裏，傳來了婆婆劉敏那標誌性的大嗓門，透着得意——
「快看！我們小公主多棒啊！這一大碗火雞面，喫得乾乾淨淨！奶奶這排痰的妙招是不是很靈？」
火雞面？！
排痰？！
腦子裏「嗡」地一下。
裝着小兒止咳化痰糖漿的塑料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我渾身僵硬，幾乎是衝過去撞開了廚房門。
眼前的景象讓我目眥欲裂——
三歲的妙妙被牢牢地捆在兒童餐椅裏，安全帶勒在她小小的胸腹間。
她正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整張小臉憋得紫紅，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原本粉嫩的小嘴此刻又紅又腫，沾滿了深褐色的爆辣火雞麪醬汁。
「媽媽……嗚……我痛……」
妙妙眼裏充滿恐懼，一看見我，小手拼命伸向我。
而我的好婆婆正背對着我，興致勃勃地舉着手機對着她拍攝。
「家人們，博主自創『火雞面排痰大法』！專治寶寶咳嗽有痰，效果立竿見影！聽聽這咳嗽，多帶勁兒！痰馬上就出來啦！關注博主，教你更多育兒……」
理智徹底崩斷！
「你他媽在幹什麼！！！」
我咆哮着，狠狠一巴掌拍飛了她的手機！
手機「哐當」墜地。
我什麼也顧不得，瘋了般撲到餐椅邊。
妙妙的哭聲越來越弱。
我的手指卻顫抖得怎麼也解不開那該死的安全帶扣！
-2-
「舒喻！你瘋了？！」
婆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大跳，隨即比我更兇更大聲。
「神經病啊你！你砸我手機幹什麼？！我的粉絲都在催更，你這不是耽誤我工作嗎！？」
婆婆自詡有豐富育兒經驗，在社交軟件上經營着一個叫「劉奶奶育兒堂」的科普賬號。
沒人知道，她其實只在幼兒園幹過幾天保潔！
「你有病嗎？妙妙才三歲！你怎麼能給她喫這種東西？」
我氣得簡直快發瘋，用蠻力一把扯掉了安全帶和椅子的連接處，將渾身滾燙的妙妙緊緊抱進懷裏。
她意識混沌，嘴脣也開始泛青泛紫！
恐懼瞬間沒了頂。
「妙妙！寶貝！你看看媽媽！你醒醒啊妙妙，你別嚇媽媽！」
我嚎哭出聲，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板上。
一手緊緊抱着孩子，另一隻手顫抖着掰開她的嘴巴，拼命去摳她的嗓子眼。
「嘔——咳咳咳——哇……」
終於，妙妙的小身體猛地一顫。
伴隨着劇烈的嗆咳，一大灘渾濁不堪、帶着刺鼻辛辣氣味的糊狀物從她口中噴湧而出。
未消化的火雞面、粘稠的醬汁，甚至還夾雜着幾縷細細的血絲！
「你看你看！我說吧！」
婆婆見狀，一臉「我早就知道」的得意神色。
「你懂個屁！這叫以毒攻毒！你看這不就吐出來了嗎？痰啊，火氣啊這不就都排乾淨了țú₀！這點小毛病還買什麼藥啊？浪費錢！我可是百萬育嬰博主……」
「你還不滾開！！！」
腿腳發軟，頭皮發麻。
滔天的恐懼和憤怒堵得我幾近窒息。
我使勁撞開叉着腰擋在門口的婆婆，顧不得找她麻煩，抱着已經失去意識的妙妙就往外衝。
「嘁……真矯情！」
身後，婆婆翻個白眼，心疼地撿起了她摔在地上的手機，嘴裏還在兀自嘟囔。
「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有多金貴……」
-3-
醫院急診。
慘白的白熾燈刺得人眼睛生疼。
「嬰幼兒的消化道黏膜極其脆弱，這種超高辣度的刺激性食物會引發急性喉頭水腫、消化道灼傷甚至窒息！這會危及性命的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家長是怎麼當的？！」
醫生臉色鐵青，語氣嚴厲。
他一邊斥責一邊快速指揮護士給妙妙上氧氣面罩、建立靜脈通道。
搶救牀上，妙妙單薄的小身體被各種儀器的管線纏繞着，小臉毫無血色。
「報警……」
我猛地轉身，撕住才被李錦明接來醫院的婆婆，情緒失控到聲音嘶啞變形。
「我要報警！你這是故意傷害！你這是蓄意殺人！你就是……想故意害死我女兒！」
「舒喻！你在說什麼？！」
婆婆怔了一下，轉而尖叫起來。
「妙妙是我親孫女！我能害她嗎？我還不是爲了給她排痰讓她不難受？！你可真是沒良心！醫生！醫生你評評理……」
她掙扎着，甚至想伸手去拽正在把妙妙推往急救室的醫生，被我生生扯回。
「媽！行了！你少說兩句！」
李錦明自打來到醫院就始終沉默，此時終於開口。
他一把攬過暴跳如雷的婆婆，將她護在身後才轉向我，表情尷尬。
「舒喻，你別跟媽計較，她畢竟年紀大了，沒常識……」
原以爲的精神依靠，看來並不是爲我而來。
我冷笑着和李錦明對視。
「不，她不是沒常識。」
「她是蠢，是壞！她就是看我不順眼，拿妙妙當——」
「你別說了！」
聽到親媽被罵，李錦明語氣兇惡地打斷我。
又轉瞬變了神色，溫了聲音。
「行了舒喻……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是你不能報警……」
他悻悻地湊過來想抱我，被我狠狠推開了。
「李錦明你他媽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妙妙也是你女兒！你就Ťṻ₊任由她這麼被欺負！？」
我一拳搗在他的肩膀上，破口大罵。
李錦明怔愣一瞬，婆婆先跳了腳。
「瘋女人！你少教訓我兒子！誰欺負誰！明明是你——」
「媽！你也別說了！」
李錦明一把將她扯遠幾步。
「舒喻……」
他揉了揉臉轉回身子，居然耐着性子繼續哄我。
「我知道你生氣，我也心疼孩子！可是……媽年紀大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錦明聲音壓得很低，語速卻極快，每個字都在往我心裏扎。
「你一個兒媳婦報警抓婆婆……這種事傳出去，對你的影響也不好，而且……」
「爸的研究終於有成果了，他馬上要被評院士了，現在正是關鍵時期，你要是把事鬧大了……」
我盯着李錦明不斷翕動的嘴，難以置信到耳鳴。
緩緩轉頭向外望。
李錦明口中的「爸」，我那位把一生都奉獻給農業研究的公公李海生，此刻正坐在遠處的塑料椅上。
他手裏捏着份不知道什麼農業期刊寫寫畫畫，眉頭微蹙着，彷彿對周遭的一切都毫無覺察。
我不知道他來這裏是爲了什麼。
他親孫女正躺在急救室，他妻子正在撒潑耍賴，他兒子正死皮賴臉拉着我的袖子苦苦哀求。
可他作爲這個家的主心骨，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在這場兵荒馬亂中，他一如往常置身事外。
隱形人的公公、蠢壞的婆婆，再加一個和稀泥的老公。
這就是我千里迢迢嫁進來快四年的家。
這些垃圾，就是我給自己選的家人。
-4-
「家人們，快看看我在哪裏？對，就是醫院急診……不是我不更新，實在是生病了沒辦法……」
不遠處的角落裏，婆婆開着直播裝虛弱。
面前的李錦明卻還說個沒停。
「媽她也知道錯了，就是老人家拉不下臉說軟話，舒喻，你一向寬宏大量，你就讓讓她吧好不好……」
呵。
我在心底冷笑。
這就是他所謂的「冷靜處理」。
親女兒就躺在急救室裏。
他卻想讓我爲了李家所有人的「體面」和「前途」，生生嚥下這口氣。
讓我無視孩子的痛苦，捨棄該爲她爭取的公道？
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還是說……在他心裏，女兒的命根本不重要？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李錦明。
他這張臉，曾讓我一度覺得老實可靠，現在卻只覺得陌生和噁心。
他眼中沒有絲毫對孩子的心疼。
只有對麻煩避之不及的厭惡，和以「要以大局爲重」的算計。
憤怒幾乎要凝成實體，從我胸腔內破體而出。
我想尖叫，想手撕了眼前這一切，想拿起手邊能拿起的任何東西，把這些該死的人全部砸個稀爛……
卻在目光掃過刺眼的「手術中」指示燈時，生生忍了下來。
我的妙妙，還躺在裏面。
她醒了一定會到處找媽媽的。
此時此刻，我必須冷靜。
也只能冷靜。
「好……聽你的，我不報警。」
我聲音很輕，盯着李錦明。
不想再看見他，所以故意趕他走。
「你去幫我買瓶水吧，我渴了。」
「好好好，舒喻你等着我，我現在就去！」
李錦明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臉上甚至露出一絲「終於搞定」的慶幸。
他忙不迭地應着聲，先跑向了婆婆，連聲彙報戰果。
「媽，沒事了沒事了，走吧，我先送你和爸回去，舒喻就是太着急了……你別怕，我已經說過她了……」
「嘁！我怕她？我有的是辦法治她！」
婆婆斜斜翻我個白眼，脣角趾高氣昂地向上一提。
「是是是，我媽最厲害……」
李錦明生怕我聽見似的，忙攬着婆婆轉身朝公公走去。
公公起身，一眼也沒往我這邊看過。
他們一家三口，並排離去。
我盯着他們。
深重的疲憊感從心底翻起。
任由眼淚無聲洶湧着，我渾身脫力，背靠着冰冷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手機嗡鳴幾下。
我手腳麻木地掏出，點開。
只看了一眼，呼吸就急促起來——
「相親相愛一家人」
「劉敏：小孩子哪就那麼嬌氣了？喫點辣怎麼了？大驚小怪的！我家這媳婦就是被我兒子慣的，一點不如意就要翻天！早晚得好好治治她！」
半分鐘後，聊天窗口彈出一個吐舌眨眼的 emoji 表情。
「劉敏：哎呀，不好意思，我發錯羣了～」
婆婆佯裝無辜的表情，瞬間浮現在我腦海。
她說是發錯，上面那條信息卻沒撤回。
分明就是故意挑釁。
「咔嚓」，手機猛地被按熄屏。
我低下了頭。
長髮隨着動作垂落，遮住了我恨到幾近扭曲的臉。
沒人注意到，我身側緊握成拳的手，指甲已經深深掐進了掌心裏。
-5-
半小時過去了，李錦明還沒回來。
他打來電話，聲音透着點心虛。
「舒喻，那個……媽說想喫南城的千軒匯，路上有點堵車，現在我纔剛把爸媽送到……要不你再多等我一會兒？我現在就往回趕？」
意料之中。
我還頹坐在地上，冷笑着閉了閉眼睛。
千軒匯。
連鎖滬幫菜。
家小區的大門口，就有一家開了很多年的分店。
醫院在北城，卻要跑去南城喫。
李錦明也不可能不清楚這一個來回需要多長時間。
這對母子的嘴臉當真是讓人噁心透頂。
「不用了。」
我緩緩地扯起脣角，聲音卻帶着冷意。
「這裏不需要你。」
大約覺得意外。
「你……不會生氣吧？」
李錦明帶着笑音，很不要臉地自問自答。
「肯定不會，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啊是不是！你想喫什麼？我喫完給你打包？」
一家人？
我垂了垂頭，笑意頓收。
還沒來得及開口。
「哎呀掛了掛了！哪那麼多廢話！」
劉敏的聲音穿透話筒，電話轉瞬被搶走掛斷。
她聽起來毫無悔悟之心。
這頓飯大概是她爲了慶祝在拿捏我的戰爭中大獲全勝。
也或許是示威。
告訴我無論如何，她兒子都會站在她那邊。
我冷冷地勾起了脣角。
劉敏。
李錦明。
李海生。
這三個名字在我腦海中交替出現，變成三張面目相近的、可憎的臉。
突然，「啪」地一聲。
「手術中」的燈，滅Ṫŭ⁵了！
我飛速起身。
急救室的門從內被打開。
「孩子暫時脫離危險，但胃黏膜損傷嚴重，以後必須清淡飲食。」
醫生摘下口罩，冷冷掃了我一眼。
「這麼小的孩子，但凡再晚送來十分鐘命都保不住！」
「謝謝您，謝謝醫生……」
我當即淚流滿面，哽咽着衝醫生道謝。
「行了。」
醫生嘆口氣。
「孩子馬上就推出來了，你就在這裏等吧。」
「等等……」
我捏了捏拳，朝醫生深鞠一躬。
「我有件事……想求您。」
-6-
妙妙要住院幾天。
我沒有通知李錦明，獨自留在醫院守夜。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術後監護器在不停嘀嗒着。
我盯着妙妙蒼白的小臉，心一陣陣地揪着疼。
其實這幾年，妙妙在李家過得並不好。
李家人傳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他們從來沒把妙妙當成孫子看待過。
公公一心撲在研究院。
婆婆總作妖，天天趁我不在變着法折騰孩子。
李錦明作爲父親，甚至寧肯留在公司加班，都不願意早點回家陪妙妙玩。
妙妙就好像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和他們全家都沒關係。
就像我，嫁進李家四年了，至今仍像個外人……
不。
想起李錦明那張充滿算計的臉，我緩緩捏緊了拳。
是連外人都不如。
可笑我還一直想着不能讓妙妙失去完整的家，勉力維持着面子上的和平。
恍惚中，手機突然瘋狂震動！
李家的家族羣炸了一般，湧出無數@我的消息：
「舒喻？怎麼回事？這個視頻是真的嗎？」
「天啊舒喻，你好歹是做晚輩的，怎麼能這麼過分？」
「@舒喻你媽那麼大年紀了還幫你帶孩子，你怎麼忍心這麼對她？」
「錦明你怎麼做兒子的？也不知道管管你媳婦？！」
……
質問、譴責。
夾雜其中的，是一個不斷出現的視頻鏈接。
心底驟然湧起一絲不祥預感。
我僵着手指點開，當即停滯了呼吸！
-7-
屏幕中，是婆婆的社交平臺主頁。
置頂視頻的標題醒目又刺眼——
《惡媳爲減肥餓病孩子，我心疼孫女喂面反遭埋怨！》
視頻開頭，是婆婆那張對着鏡頭刻意擠出眼淚、顯得無比委屈和「慈愛」的臉。
背景音樂，是一首煽情淒涼的苦情歌。
「家人們啊……我心裏苦啊……」
婆婆抹着眼淚，聲音哽咽。
「我心疼我的寶貝大孫女啊！小小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那狠心的兒媳婦，自己減肥保持身材不算，還逼着我孫女跟她一起減，天天就給我孫女喫些沒油水的菜葉子！你們看看……」
畫面一轉。
桌面上，擺着幾天前我給感冒初愈的妙妙做的清淡蔬菜泥和米粥！
鏡頭被刻意放大。
滿碗綠油油的蔬菜碎渣看起來無比「寒酸」。
緊接着，畫面又切到了妙妙因爲不願意喫藥而哭鬧不止的臉！
孩子的哭聲，配着婆婆的畫外音：
「聽聽！孩子餓得直哭啊！我這當奶奶的，心都碎了……」
我無聲捏緊了手機，氣得渾身直哆嗦。
做了幾年自媒體博主，還真讓婆婆學到不少東西。
這段視頻的畫面銜接自然絲滑，看起來就像是隻切換了後置鏡頭。
但事實上，全部都是剪輯拼接！
手機中，視頻播放到了最高潮的部分——
畫面快速切回下午。
我衝進廚房時的憤怒表情被刻意截取、放慢，配上猙獰的特效濾鏡，顯得我面目極其可憎！
最後，定格在我抱着妙妙衝出家門的模糊背影。
婆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哭腔句句控訴。
「我心疼孫女，瞞着兒媳給煮了碗麪條，就想着讓孩子喫飽點！結果呢？我那好兒媳，回來就發瘋！摔我手機！罵我！孩子被她給餓病了，她居然想要報警抓我！？天地良心啊！我對她們娘倆掏心掏肺啊！現在的媳婦，怎麼就這麼難伺候呢……我命苦啊……」
視頻在婆婆的哭泣聲中結束。
右側的點贊小紅心，顯示 10w+。
評論區鬧翻了天，數字在不停瘋漲——
「天哪，婆婆你好可憐！抱抱！」
「這媳婦太惡毒了吧！自己減肥居然讓孩子陪着減？這還是人嗎？」
「快報警抓她！這分明就是虐待兒童！」
「支持婆婆曝光惡媳婦！大家一起人肉她！」
一個名叫「雲淡風輕」的賬號，暴露了我的賬號——
「不用麻煩了，劉奶奶就跟我住一個小區，她媳婦叫舒喻，平時傲氣得很，看到我們這些老人都不打招呼的！確實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
底下的評論紛紛被她帶了節奏，開始瘋狂攻擊我——
「@舒喻你這種人渣還配活着！？」
「@舒喻還不快滾出來道歉！給婆婆磕頭！」
……
網絡時代沒有祕密。
短短時間內，我的手機徹底失去了控制。
微信、短信、電話。
同事、朋友、親戚。
畢業五年的同學發來鏈接，「舒喻，你婆婆發的視頻……是真的嗎？」
隔壁辦公室的同事小心發問：「喻姐你沒事吧？網上那個……」
許久不聯繫的親戚發來語音。
「你別怪阿姨多事，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再怎麼樣你也不能那樣對老人……」
陌生號碼不停打來電話，拉黑一個又來一個。
未接來電的小紅標，直奔 99+。
婆婆用一條視頻，短短時間內掀起了一場全民審判。
沒有人知道。
自己用鐮刀對準的，是一個無辜的人。
而其中最可笑的，當屬知曉全情的公公和李錦明。
「相親相愛一家人」
「海上生明月：小舒，你嫁進李家這麼久，我從來沒指責過你的不是，但這次我必須說你兩句，孩子不是給你媽Ṱùₖ生的，你該自己負起責來！孩子生病住院是常有的事，你怎麼能把氣往你媽身上撒呢？」
與此同時——
「李錦明：家人們見笑，是我沒做好，導致舒喻既沒做好媽媽，也沒做好兒媳，以後我一定好好管教她，請全體家人共同監督！」
我捏着手機，渾身劇烈顫抖着。
直到懵然感到刺痛。
才發現，自己的下脣已經咬出了血。
-8-
趁妙妙的點滴還有半瓶，我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擦乾臉上的水。
盯着鏡子裏的自己，我氣極反笑。
這幾年，我對公婆早已失望透頂，始終隱忍，不過是放不下和李錦明的十年感情。
不忍心看他夾在我和婆婆之間爲難。
如今，他對女兒不管不顧在先，當衆侮辱我在後。
我還有什麼好顧忌？
都不想好好過日子是吧？
行。
那就都他媽別過了！
坐回到病牀邊，我重新拾起了手機，點開了家裏的智能家居 APP 操控系統。
這套家居系統，是我做完月子後執意要裝的。
當時，家裏誰也不同意。
直到我提出自掏腰包，他們才歇了反對的聲音。
如今正派上用場。
——自從在月子裏體會過婆婆那套顛倒黑白、指鹿爲馬的本事後，我便一直在防着這一天！
將 APP 下滑到底，點開「監控錄像」板塊。
按照時間線找到下午我回家之前，客廳和廚房的監控錄像。
高清的、無聲的、卻比任何聲音都更具衝擊力的畫面，開始播放：
19:45——我出門買藥，客廳裏妙妙在玩積木。
19:48——婆婆走進客廳，強行抱起掙扎的妙妙走向廚房。
19:50——廚房監控視角，妙妙被暴力塞進兒童餐椅，婆婆用蠻力扣上安全帶，孩子嚇得大哭。
19:52——婆婆從竈臺上端起一碗深褐色、冒着熱氣的火雞面，火雞面的紅黑配色包裝袋就放在碗旁邊Ťŭ̀₉。
19:53——婆婆不顧妙妙不斷的蹬腿哭嚎和搖頭反抗，用手強行掰住孩子的嘴，將搗碎了的火雞面一勺接一勺地灌進妙妙嘴裏！動作比給動物填食還要粗暴！
眼睜睜看着這一幕。
我捂緊嘴巴痛哭到失聲，心碎到恨不能鑽進屏幕裏一刀砍死那個毒婦！
19:55——妙妙被辣得劇烈咳嗽、嘔吐、小臉憋得通紅髮紫，身體痛苦地抽搐！而婆婆正舉着手機對準孩子痛苦的模樣，臉上滿是興奮和得意的笑容！
19:58——我衝進廚房，拍飛她的手機，跪在地上搶救孩子，幾分鐘後抱起妙妙衝出了家門。
這段視頻沒有死角，完整還原了婆婆編造的那段故事的全過程。
我將視頻下載到手機相冊，打開自己已經被攻擊到快要淪陷的社交平臺，點擊上傳。
同時上傳的，還有妙妙今天急救的病例證明，和醫生親手寫的診療報告——
「幼兒被其奶奶餵食過量辛辣刺激性食物，導致胃黏膜重度受損，腸胃功能嚴重損傷，且有休克反應。」
配文：「證據齊全，已報警。」
做完這一切，我將臉埋在妙妙身側閉上了眼睛。
聽着她微弱的呼吸聲。
我狂跳不止的心，終於徹底寧靜。
-9-
風暴，開始了。
幾乎在我點擊發送的同時，手機再次開始瘋狂震動、發熱。
點贊、評論、轉發……
小紅標數字以幾何級數飆升。
「我的天！！看得我氣到發抖！這是餵食還是謀殺？！」
「強灌！那麼小的孩子！這婆婆是魔鬼嗎？！」
「原視頻惡意剪輯顛倒黑白！太惡毒了！支持寶媽Ṫů₀報警！」
「#網紅奶奶的育兒偏方真相#上熱搜了！讓更多人看到！」
「@劉敏滾出來道歉！人渣！」
「孩子現在怎麼樣了？寶媽一定要堅強！」
「這纔是真相！之前罵寶媽的都出來道歉！」
輿論，瞬間反轉。
憤怒和同情齊齊調轉方向，湧向了我。
婆婆那個精心炮製的謊言視頻，和真實的監控錄像相比，可信度極低。
很快，我的評論區出現一條匿名熱評：
【@舒喻寶媽堅強！這個惡毒老太婆不是第一次了！我家和她沾點親戚，我小時候也是感冒發燒，她教我奶奶用什麼「祖傳花椒油退燒大法」，用滾燙的花椒油給我搓背搓胸口，又灌我喝了大半瓶，說是發汗排毒！結果我後背胸口大面積燙傷潰爛，腸胃嚴重受損、高燒不退，直接送醫院洗胃搶救！差點沒命！她就是個拿孩子命不當回事的蠢貨！支持寶媽告到底！】
花椒油退燒大法。
洗胃。
差點沒命。
我看着這條評論，指尖冰涼。
原來妙妙並不是第一個受害者，如果任由婆婆的賬號存續下去，以後還不知道要害多少小孩。
我穩了穩神，重新打開自媒體平臺軟件。
點開婆婆的主頁，將妙妙的診療記錄和所有資料都上傳，以監護人身份實名舉報。
不到半個小時。
婆婆的賬號主頁變成了灰色。
所有作品一律下架、封禁。
百萬粉絲瞬間清零。
熱搜炸了。
#網紅劉奶奶賬號被封#
#育嬰博主劉敏被曝小學文化，曾是幼兒園保潔#
「頂級反轉，控訴媳婦的劉奶奶實爲惡婆婆！」
「網紅爲搏眼球不惜加害親孫女，當地警方：正在調查」
……
一個多小時前，我委託妙妙的主治醫生幫我報了警。
警方早在我發視頻前就打來了電話。
因妙妙沒有性命危險，他們說這隻能算是家庭糾紛，沒有出警的意義。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網絡輿論加持下，家事很快就會發酵爲社會新聞。
婆婆想用網絡制裁我？
那我就以其人之道，送她進監獄！
但，這還不夠。
我定了定神，撥通 110。
「喂，警察先生您好，我要舉報，有人非法種植大量違禁毒品原植物……」
-10-
萬萬沒想到，李錦明來得比警察還快。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
「舒喻，你不是說……你不報警嗎！？」
他臉色鐵青，動作慌亂，顯然是已經知悉網上的所有動態。
「你……你怎麼能把家裏的監控發到網上去？！你知道現在網上罵媽罵得有多難聽嗎？」
他衝到我面前，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怒意。
「難聽？」
我抬起頭冷視着他，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比她把妙妙害成這樣時，恬不知恥的狡辯更難聽？比她顛倒黑白污衊我餓病孩子時，編的瞎話更難聽？」
我指向病牀上還在昏睡的妙妙，咬緊了牙。
「李錦明，你的女兒就躺在這裏，你從進病房到現在，看過她一眼嗎？」
「你那個又蠢又壞不要一點老臉的媽，她把孩子害成這樣，有懺悔過哪怕一秒嗎！？」
「你閉嘴！」
聽到我這樣罵他親愛的媽。
李錦明低吼一聲，嗓音顫抖着。
「她再怎麼說也是我媽……舒喻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次……要害慘我們了！媽已經被警察帶走了，你……你怎麼能這麼做呢？」
噢？
只有這樣嗎？
「那你可能……出來的有點早了。」
我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又抬頭，衝李錦明笑了。
「現在抓緊時間趕回去，可能還來得及送送你那個……表面上醉心研究，實際幹着違法勾當的爸。」
「哦，不對。」
我盯着李錦明的眼睛，挑了挑眉。
「我忘了，你得陪他一起進去，正好，你們父子倆在裏面，相互還能有個照應。」
「舒喻？？」
李錦明聞聲，駭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在說什麼！？」
-11-
說什麼？
倒不如問我發現了什麼。
當着李錦明的面，我點開社交軟件，找到了那個名叫「雲淡風輕」的自媒體賬號。
頭像，是婆婆最好的老姐妹韓大嬸。
賬號主頁滿滿當當，全是她們倆的臭美自拍視頻。
而其中有幾段，拍自一個農家莊園。
配文：【來好姐妹老公的「祕密基地」採蘑菇，爽得很~】
兩個花枝招展的老太太臉貼臉面對着鏡頭，360°轉換着方向，將莊園內的情況完整展示。
當某個角度出現時，我精準按下暫停，指住角落裏一個穿着園丁服的小人。
「這個人……是你，對嗎？」
「這片林子被圈在爸的私人莊園裏，佔地至少一千平方，這一大片被黑紗圍起來的……是大麻，對不對？」
「李錦明，我今天才想明白，你早就從公司離職了對不對？這半年多，你一直都在幫你爸種這些東西，協同他一起犯罪，還替他隱瞞着真相，是不是！？」
李錦明急促呼吸起來。
他的脣抖着，手也抖着。
最終，渾身都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不……舒喻，你……你聽我解釋……」
他向我邁進一步，伸手想拉我。
「啪」的！
被我狠狠一巴掌扇回了原地。
「解釋什麼？解釋你是怎麼做好爸爸的？解釋你絲毫沒有考慮過，你和你爸共同犯罪，會給妙妙帶來什麼影響！？你知不知道她未來本可以多一Ṭū₉條路走，就因爲你，徹底封死了！」
「我錯了舒喻……」
「噗通」一下！
李錦明驟然跪倒在我腳邊，抱着我的腿低聲嚎哭起來。
聲聲祈求。
「所以不能報警啊！不能報警啊舒喻……如果媽一緊張說漏了嘴，如果爸被……爸就全完了啊舒喻……爸是爲了研究，他種這些真的只是爲了研究……」
我冷冷垂眸，盯着涕泗橫流的李錦明。
感覺堵在自己心口多年的那口氣，終於暢快了。
爲了什麼，都不重要。
進去裏面以後，警察自然會給他們解釋的機會。
至於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12-
「媽媽……我們去哪裏？」
妙妙出院那天，聲音還帶着點嘶啞。
我給她穿好衣服，想了想，溫聲回答她。
「咱們先去謝謝醫生伯伯，再去見見你爸爸。」
妙妙一撅嘴。
「我不要。」
那怎麼行。
我笑着抱起她。
這一面，還非見不可。
把行李送回家，我帶上兩份文件，抱着妙妙去了看守所。
那天他沒在醫院哭多久，就被警察直接帶走了。
被關起來審訊了五天, 李錦明鬍子拉碴，整個人處處透着頹喪。
「舒喻, 你……來了。」
他垂着視線不敢看我。
妙妙縮在我懷裏不肯看他。
「嗯，來找你籤離婚協議。」
我開門見山。
李錦明猛地抬頭, 瞬間紅了眼睛。
「你要跟我……離婚？」
他聲音哽得情真意切, 我心底一陣惡寒。
「別說你不願意。」
我將婚前協議擺在他面前，又用耳塞堵住妙妙的耳朵, 才掏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ẗũ̂ₜ。
裏面, 全是婆婆的聲音。
「一個小丫頭片子，隨便養養就行了！養死了又能怎麼樣？正好讓她給我生孫子！」
「你怎麼不跟你那個媽一起去死呢！麻煩精！這也不喫那也不喫！餓死你個驢養的！！」
「討債鬼！再敢跟你媽告狀我他媽就打死你餵狗！」
……
她言辭兇厲，句句詛咒。
不像奶奶對孫女，倒像是仇人。
「這些錄音, 足以證明她這次是蓄意傷害妙妙, 甚至殺人未遂。如果我把她告上法庭, 她至少得判三年。」
我揚眉看向李錦明，眯了眯眼睛。
「而你, 和你爸。」
「你倆犯的罪, 量刑大概……五年起吧。」
「外面沒個人照應，你們在裏面會很難熬的。」
「所以李錦明, 我勸你還是乾脆點簽了。現在你媽只是被拘留, 最多三個月也就出來了。你可別逼我先給她也送進去，再慢慢跟你打離婚官司。」
對於一個女人, 又是母親來說，老公和兒子都關在監獄裏, 自己卻沒有任何手段和助力能救他們出來。
這纔是，最高刑罰。
比讓她自己坐牢還要痛苦。
五年起步的超長刑期，夠她難受很久了。
李錦明一眨不眨地盯了我好久。
最終顫抖着手拿起筆。
筆尖懸停在簽名處十幾秒, 他苦笑一下，開了口。
「舒喻，其實你的心……真的挺狠的。」
隨着話音，他落了筆。
「李錦明」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 透着無盡的頹喪與不甘。
我冷笑着，伸手將協議抽回, 裝進文件袋。
直到起身離開也沒跟他說一個字。
連一口唾沫, 都懶得在這種白眼狼身上浪費。
一切塵埃落定。
我帶着妙妙回家, 立刻開始收拾行李。
對這個家我沒有絲毫留戀，如今能逃離，近乎是迫不及待。
出租車停在樓下。
我把最後一個行李箱搬上車，抱起穿着厚厚外套的妙妙。
「媽媽, 我們現在去哪兒？」
妙妙摟着我的脖子，小聲問。
「回家。」
我親親他的額頭, 聲音溫柔卻堅定。
「回外婆家，回媽媽的家。」
「回妙妙以後的家。」
「那裏有陽光，有花園，有很多很多愛妙妙的人。」
妙妙把小臉埋在我頸窩。
「那媽媽……我們以後能不能不回來了, 就一直留在外婆家？」
我眼眶溼了溼，拍拍她的小腦袋。
「不回來了。」
「再也不回來了。」
「媽媽帶妙妙，去過新生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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