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畢業旅行第一站,我和竹馬提了分手。
「就因爲她要和我拼房睡?」
「對。」
竹馬沒有哄我:「行,你別後悔。」
他篤定我離不開他,帶着貧困生玩了三個國家,直到填報志願那天才給我打電話:
「鬧歸鬧,別忘了和我填同一所學校。
「我,陳煦,這輩子就是爲你存在的,懂?」
他不知道,我放棄復旦,報了港大。
從今以後,我的世界不再需要他。
-1-
和陳煦約好了高考完就去世界看看。
出發那天,二人行卻變成了三人行。
我們從烏魯木齊轉機,ẗũₔ抵達格魯吉亞。
到了酒店才知道,蘇夏沒錢訂客房,要和陳煦睡一個房間。
我不同意,蘇夏陰陽怪氣地說:
「溪月,對不起,你這樣不愁喫喝的大小姐,可能不太理解我這種貧困生爲了省錢能夠活得有多卑微。
「光是來回的機票,就已經花光了我高中三年暑假打工攢下的所有積蓄,反正陳煦定的是標間,多出一張牀也是浪費,不如給我睡。
「不過你放心,我家只是窮,不是賤。
「我保證我們只是拼房,絕對不會睡同一張牀。
「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對不起,幫幫我好嗎?」
她眼圈泛紅,聲音帶着哭腔,身體搖搖欲墜,好像很可憐。
但我沒看出她的卑微,只看出她沒有邊界感。
我不想慣着她,堅決不同意:
「不行,陳煦,如果我們還在一起,你就不能和別的女生睡一個房間,哪怕兩張牀,我接受不了。」
陳煦把我困在臂彎裏,玩世不恭地哄我:
「小氣鬼,那她沒錢付房費,你說怎麼辦?」
我不理解,直言不諱地問:
「既然沒錢,爲什麼硬要湊上來和我們一起出國旅遊?
「明知道自己只是畢業了,又不是家裏發財了。」
蘇夏眼眶更紅了,低着頭,努力隱忍着眼淚:
「對不起,都怪我家太窮,窮人不配看世界,只配暑假去打工,害你們吵架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蘇夏忽然崩潰地蹲下大哭。
周圍的人都在往這邊看,彷彿我在欺負人。
我本來就覺得委屈,陳煦還把我拉到一邊說:
「夠了,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咄咄逼人?
「窮又不是她的錯,多大點事,今晚就讓她和我睡。」
我男朋友出門旅遊,和別的女生睡一個房間,這事還不夠大?
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個多月的旅遊攻略。
每天都在幻想我們如果甜蜜地享受二人世界。
看雪山,逛草原,在海邊散步,打卡歐洲廣場。
出發前還偷偷開心了一整晚。
結果就這樣?
那一刻,我覺得這場畢業旅行沒意思透了:
「陳煦,我們分手吧。」
「你說什麼?」
「分手。」
我不想委屈自己:「以後你是照顧貧困生也好,和誰拼房周遊世界也罷,跟我林溪月再沒半點關係。」
-2-
我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這一刻我只想遠離讓我心情不好的他們。
陳煦終於慌了,拉住我的手腕,捏捏我的鼻子。
可是他笑着說:「明知道自己離不開我,還總是拿分手威脅我,有意思嗎?嗯?」
那不當一回事的笑像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臉上。
我用力甩開他的束縛,強忍着眼眶裏的淚水,心都碎了:
「不是威脅,我認真的。
「陳煦,你們拼房,我們就分手,沒得商量。」
我拿出了最堅決的態度,想要讓陳煦看出事情的嚴重性。
陳煦還當我只是在鬧:
「行,你別後悔。」
還有蘇夏嬌滴滴的哭腔:
「真羨慕溪月,可以這樣和你鬧。
「我們窮人,連鬧都是不敢的。
「這大概就是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吧。
「不過,你真的不追嗎?萬一她真和你分手怎麼辦?」
我聽到身後傳來陳煦篤定的聲音:
「不會,我們三歲認識,從小青梅竹馬,這輩子她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她,天生註定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是分不開的。就連高考志願,我們都已經決定報同一所學校。」
陳煦毫不避諱地在蘇夏面前和我秀恩愛。
擱在以前,我早就自我反省,是不是我太小氣了?
可我不想再內耗了。
用力擦乾眼淚。
出了酒店直奔機場,買了最近的航班回國。
媽媽看到我買機票的航班信息,給我打來電話:
「溪月,不是和陳煦去格魯吉亞旅遊了嗎?
「怎麼又買機票回國了?」
我託運好行李箱,一個人坐在機場等飛機。
聽到媽媽的聲音,眼淚沒繃住。
一瞬間全流了下來:
「媽媽,和陳煦分手了。」
我媽卻笑了:
「又分手,這是第幾次了?
「不是說格魯吉亞是上帝的後花園,有雪山、冰川、海灘、城堡,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做攻略,每天都在盼着這次畢業旅行,還要和陳煦在每個景點拍照打卡,記錄你們的青春?不玩多可惜?」
原來,連我媽都不相信我真的會和陳煦分手。
難怪陳煦有恃無恐,根本不怕我跑。
可我這次真的不是鬧。
-3-
我和陳煦從小青梅竹馬。
從幼兒園到高中整整十五年,他每天早上風雨無阻地在家門口等我一起上學,手裏還拎着我愛喝的牛奶。
他從不說「特意爲你買的」。
只會在我接過杯子時,揉一下我的頭髮:
「記得喝完,別磨蹭,大小姐。」
我還記得初一那個炎熱的夏天,教室像個蒸籠。
我隨口嘟噥一句:「想喫冰激凌。」
陳煦就翻牆出了學校,頂着滿頭大汗回來。
小心翼翼地把一盒微微融化的芒果冰塞到我手裏:
「快喫,就你喜歡這家有真芒果的。」
後來校花也問他:「陳煦,能不能幫我也帶一份?」
他只瞥了眼,懶洋洋地扯出個痞氣的笑:
「不熟,我只給我家月亮帶。」
他喊我月亮,我以爲我們真的會好一輩子。
高中學業壓力大,我們常在天台看星星。
我不安地問:「陳煦,我們真的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嗎?聽說大學很遠的……」
陳煦總是嗤笑一聲,像聽了個傻問題。
手臂卻穩穩攬過我肩膀,手指指向頭頂最亮的兩顆星:
「看見沒?我們就像那倆,從發光那天就在一起轉悠了。別說大學了,就是地球炸了,咱倆都得綁一塊兒炸到宇宙盡頭。」
少年張揚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
「林溪月,你得明白。
「我,陳煦,這輩子就是爲你存在的,懂?」
可是那樣一個篤定會和我永遠走下去的人。
卻因爲高三新轉來的貧困生,突然不哄我了。
我哭,我鬧,我發脾氣。
換來的不是他的反省和重視。
而是他不當一回事地笑:
「又生氣?第幾次了?
「我又不喜歡她,只是可憐她,你亂喫什麼飛醋?」
「乖,別鬧了好不好?」
我現在想告訴陳煦:
「好,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鬧了。」
昨天的一切再美,也只是曾經。
如果只有委屈自己才能和他走下去,那我寧願放棄。
我拿着手機,認真嚴肅地告訴媽媽:
「媽媽,我是認真的。
「我要和陳煦分手。
「你說過的,愛人,得先愛自己。」
我媽愣了一下:
「那你先回國,還有幾天就要填高考志願了。」
我說:「好。」
本來,我想和陳煦一起報復旦大學的。
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媽媽,我想考港大。」
我媽驚訝:「你不和陳煦讀同一所大學ťũ̂ₙ了?陳煦要報復旦,港大離復旦這麼遠,將來你若後悔了怎麼辦?」
我堅決搖頭:「既然連您都不信我能真的和陳煦分手,就讓物理距離幫我斷戒吧。不是說,時間和距離可以沖淡所有感情嗎?」
我承認現在我還沒辦法完全忘掉陳煦。
但我可以讓物理距離幫我徹底斷戒。
-4-
在機場等了兩個小時,我終於上了飛機。
飛機從烏魯木齊中轉,折騰了一天終於抵達杭州。
沒想到剛把手機解除飛行模式,就看到蘇夏在朋友圈刷屏:
【落地第一餐!感謝陳煦同學,知道我沒帶夠錢,把自己的主食分了我一半~[吐舌頭]暖胃又暖心!】
配圖是蘇夏靦腆地笑。
那ƭŭ⁺家餐廳是我做了好久的攻略,告訴陳煦我想去打卡拍照的。
現在他竟然帶蘇夏去了?
我不想哭的,眼淚卻不爭氣地往外流。
手還很賤,又刷到一條:
【雪山太美了!多虧了陳煦同學不厭其煩幫我拍照,NG 了十幾次終於有一張能看的啦~[可憐][可憐]技術超讚!】
那是我最想和陳煦一起去拍照打卡的雪山。
原來我不在,他也能成爲蘇夏的御用攝影師。
這時候陳煦打來電話:
「我的大小姐,你終於開機了。
「你怎麼一聲不響就回國了?
「我們計劃了一個多月的旅遊,你說回就回。
「孤男寡女,讓我和蘇夏還玩什麼?」
原來他還知道他和蘇夏是孤男寡女?
那怎麼同住一個房間就合適了?
陳煦還在抱怨:「本來我都想好了,把房間讓給她,晚上我偷偷鑽你被窩,給你一個驚喜,現在讓我怎麼辦?」
如果沒有看到蘇夏發的朋友圈,我已經在自我反省了。
原來陳煦竟是這樣打算的。
可現在,這樣的驚喜,我無福消受。
「你們不是玩得很開心嗎?」
陳煦漫不經心地說:
「你又來了,我又不喜歡她。
「不過來都來了,總要帶她到處逛逛。
「何況來回的機票費是她省喫儉用三年才攢下的。」
可是當晚,我卻收到蘇夏發來的消息:
【溪月,睡了嗎?那個……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讓陳煦趕緊回國追你的,可是我在山上着涼發燒了,嗓子疼得說不出話,陳煦正在餵我喝薑湯……你先別生氣,我這邊一恢復就催他返程,實在對不起,我這麼大的人了,還得讓他操心。】
消息後面緊跟着一張照片:
昏暗的酒店房間燈光下,陳煦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湯勺。
我知道蘇夏是故意刺激我。
以前每次我都會上當,興師動衆地找陳煦要說法。
可我現在不想再鬧了,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晚上,爸爸找我談話:
「我聽你媽說,你想要報港大,陳煦知道嗎?」
我難過地搖頭:「沒必要告訴他。」
「可是你們倆這麼多年的感情,你當真捨得分隔兩地?」
捨不得也得捨得。
我不想再內耗了:「爸爸,港大有更多國際化資源,何況舅舅在港大教書,我若是去了港大,還能接觸到舅舅的人脈和資源,對我未來的發展更好。愛情和更好的未來,我想選擇後者。」
我爸有些意外,大概第一次發現我能這麼理智:
「行,那就報港大,爸爸支持你。
「若是陳煦來哄你,就讓他和你一起報港大。」
我爸想多了,陳煦沒有回國來哄我。
蘇夏病好後,他帶着蘇夏玩了三個國家。
直到填報志願截止那天,纔打電話提醒我:
「鬧歸鬧,別忘了和我填同一所學校。
「再過兩天,我和蘇夏就回國了。
「想不想我?」
我說:「不想,以後都不會再想了。」
陳煦笑笑:「嘴硬。」
他不知道,我不是嘴硬。
我已經報了港大。
以後不會和他再上同一所大學了。
雖然每天夜裏還是翻來覆去睡不着,總是夢到他。
但等開學,距離一定能夠幫我徹底戒斷他。
我掛斷電話,順手把陳煦的手機和微信都拉黑了。
-5-
我媽重新給我安排了旅遊計劃。
她說畢業除了去看世界,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比如考個私人飛行駕照。
陳煦和蘇夏回國那天,我坐着頭等艙去了澳洲。
我媽在新西蘭給我報了航校,需要學習兩個月。
課程安排得非常緊湊,除了基礎的飛行技巧,還有很多氣象學知識、航空法規、空氣動力學、氣象學、航圖判讀……
我像一塊初生的海綿般,沉下心來,努力吸收着全新的知識。
身邊的同學來自世界各地。
有的是爲職業目標,有的純粹是愛好挑戰。
大家交流時只談飛行、天氣、下次練習的重點,氣氛簡單又純粹,再也沒有人在我面前擺出「我窮我有理」的姿態讓我受委屈。
一直到暑假即將結束,我終於拿到了私人飛機駕照。
踏上回國的飛機。
我沒想到來接我的竟然是陳煦。
他要幫我拿行李箱,我沒給。
他笑:「還氣呢?真是服了你了,兩個多月了還對那件小事耿耿於懷,不過是幫了一個貧困生,你平時不也愛做慈善?」
他竟然還覺得是小事?
不過無所謂了。
「陳煦,我們已經分手了,而且慈善應該是自願的,而不是強迫犧牲,更不能被貧困標籤綁架。」
「好了,我們爲什麼總要爲一個不相干的人爭吵?再說還有三天就要開學了,難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報到?」
「不想。」
我要去的是港大,他去的是復旦,根本不可能一起報到。
但是陳煦不知道,我也懶得告訴他。
陳煦卻用力揉揉我的頭髮:
「就知道和我擡槓。
「算了,誰讓你是我的小月亮呢,還能怎麼辦,慣着唄。」
他強硬地從我手中拿走行李箱。
攬着我的肩膀,邊走邊自然地規劃未來:
「我爸在復旦附近買了一棟別墅,你若是住不慣集體宿舍,我們倆就一起住校外,現在是不是心情好了很多?」
他以爲這樣就能哄好我,開車把我送到家。
還不忘向我邀功:
「我這兩天要去一趟我外婆家,乖,三天後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報到。這次溪月說要搭我的順風車,我可是果斷拒絕了她。」
說完,他還搶過我的手機,把他從我的黑名單里拉回來。
敲敲我的腦袋:「以後不許把我拉黑了,聽到沒有?」
我爸媽從別墅裏走出來迎接我。
看見陳煦哼着小曲,一臉把我哄好後的春風得意,開車走了。
我媽問我:「你沒告訴陳煦,你報了港大?」
我搖搖頭:「你們不是也沒說嗎?」
-6-
我報了港大的事情,我爸媽一個字都沒有向外透露。
我回家休整了兩天,心緒前所未有地平靜。
曾經的焦灼、不安、患得患失。
似乎真的被時間沖淡了許多。
開學前一天,爸媽陪我一起坐飛機去了香港。
舅舅在香港國際機場接到我們。
聽說我整個暑假都在澳洲考飛行駕照,舅舅眼睛都亮了:
「好!小丫頭真真是長大了,總算不是整天黏着你那個叫陳煦的青梅竹馬,張嘴閉嘴都是他了。
「這太好了,年輕人就該這樣,趁着精力旺盛,多學點硬本事,而且高考考得這麼好,港大金融啊,舅舅真是意外又驚喜!」
我也覺得自己很棒。
那段被嫉妒、委屈和自我懷疑的失戀日子,並沒有擊垮我。
相反,它像一個刺耳的警鐘,逼着我抬起頭。
不再只凝望那個名叫陳煦的燈塔。
而是開始真正審視自己腳下的路。
當然,沒有壞情緒是假的。
我想着高三那一整年,因爲蘇夏,陳煦一次次地責怪:
「你太小心眼了」
「別鬧了,能不能懂點事?」
「她家境那麼差,體諒一下不行嗎?」
那種被辜負、被忽視的失望和委屈。
像沉重的沙袋,一點點堆積在心口。
可或許正是因爲委屈到了極限,人反而會靜下來。
很多個受了委屈的夜裏,其實我都在被窩裏偷偷地哭。
哭完了,擦乾眼淚,拿出模擬卷,一遍遍地刷題。
痛苦和失眠的代價,換來了高考的超常發揮。
讓我能夠報考港大,成功入學。
-7-
我清晰地記得,我和陳煦微妙的轉變。
是在蘇夏轉來我們班的第二天早上。
按慣例,六點十五分,陳煦應該拎着我最愛喝的牛奶,準時出現在我家門口,等我一起去上學。
那是我們之間雷打不動十五年的儀式感。
從小學到高中,風雨無阻。
我習慣了他在晨曦中等我的樣子。
但那天,樹下空無一人。
我獨自上學,讀了兩篇課文才看到陳煦和蘇夏姍姍來遲。
他手裏空空如也。
我問他:「我的牛奶呢?」
陳煦撓撓頭:「那個,給蘇夏了。」
隨後不在意地笑笑:
「嗐,別提了,她新轉來不認路,住得又偏,說怕遲到讓我去接一下。我去接她的時候,路上她提了一句,說她從小到大都是白饅頭白開水當早飯,連牛奶什麼味兒都快忘了。
「我看她那樣,心一軟就把給你的那瓶給她了。
「沒事兒啊月亮,別小氣,明天哥給你帶雙份。」
他習慣性地想揉我的頭髮,彷彿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說實話,一杯牛奶而已,我確實不缺這一口。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蘇夏卻忽然眼眶瞬間紅了:
「都是我的錯,溪月!你消消氣,我知道我不該喝的。你可能就是從小環境太好了,從來沒經歷過我們這種……早上醒來只有冰涼硬饅頭,連喝一口熱牛奶都是奢望的日子。你不懂那種難處,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敢喝你的東西了,求你別生氣。」
我當時都傻了,完全沒想到蘇夏會忽然朝我發難。
她的眼淚配合着話語恰到好處地滾落下來。
班上的同學都在背Ŧú₀後蛐蛐我:
「至於麼,不就一瓶牛奶。」
「蘇夏好可憐,聽說她家條件真的特別差。」
「唉,從小被寵壞的千金小姐嘛,一點小事斤斤計較很正常,理解不了底層疾苦唄,陳煦夾在中間也難做……」
陳煦也聽到了議論,拉着我哄:
「好了好了,多大點事,別鬧了,乖。」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說。
那是蘇夏第一次以「貧困生」爲武器。
讓我成爲無理取鬧的大小姐。
其實很多失望都是一點點、一天天堆積起來的。
後來的許多次爭執,不過是那次場景的升級重演。
現在想來,那時的隱忍和一次次自我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小氣了?不過是在爲今天的徹底割裂埋下伏筆。
陳煦大概從未真正理解。
當信任ṭū⁵和偏愛的基石被一次次撬動。
最終轟然倒塌時,就是徹底地分道揚鑣。
他還興奮地給我打電話:
「我的月亮,快開門。
「我從外婆家回來了,給你帶了你最愛喫的酥餅。
「不在家嗎?摁了半天門鈴都沒有人開門。
「不會還沒起牀吧?
「快醒醒,大懶豬,今天要去復旦報到了。
「再不起來,我一個人開車走咯。」
他不知道,此刻我已經從機場出來。
坐着舅舅的車,奔向新學校。
但不是復旦,而是港大。
-8-
我告訴他:
「陳煦,不用等我。
「一個人開車去報到吧。
「祝你復旦生活愉快。」
陳煦在電話對面賠笑:
「小氣鬼,我嚇唬你的,還當真了?
「快起牀,我在樓下等你。
「我保證這次只有我們兩個人。
「雖然蘇夏也考上了復旦,但我這次立場特別堅定,她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我都沒有答應讓她坐順風車,夠不夠誠意?」
我把頭靠着車窗,望着香港陌生的街景:
「不用了,遲來的誠意比草賤。
「我已經在去學校報到的路上。
「但不Ṱů⁹是復旦,而是港大。」
陳煦:「港大?別鬧!
「我們不是說好一起考復旦的嗎?
「我知道了,你故意嚇唬我對吧?
「你怎麼還在生我的氣?
「三天前我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我淡淡地說:「是真的。」
「我不信!」陳煦的聲音忽然慌得可怕,「你肯定還沒起牀,信不信我現在爬窗鑽進你的臥室,把你從被窩裏拉出來?」
我聽到手機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還有物業大叔大喊的聲音:
「小夥子,幹嘛呢?
「危險,快下來。
「他們家裏沒有人,都去香港了。
「真的,沒有騙你,你這是私闖民宅。
「林董事長臨走前親自打電話到物業交代的,說他女兒考上了港大,全家都要送女兒去學校報到,近期家裏沒有人,讓物業晚上巡邏的時候多關注一下別墅。哎,你怎麼聽不進去?
「你別哭啊,你這是什麼表情?
「來人啊,快通知這孩子他媽,這孩子不對勁,怎麼忽然跟丟了魂似的。」
我沒有繼續聽下去,徑直掛了電話。
我知道陳煦一時間接受不了。
但就像我斷戒他一樣。
過程再煎熬,總有熬過去的一天。
我再次把陳煦從手機裏徹底刪除了。
從今以後,曾經的愛恨糾纏,與我再無半點干係。
卻不想,他當晚買機票趕到港大宿舍樓下。
看見我從女生宿舍出來Ṱůₖ這一刻,才徹底相信我的話。
他紅着眼眶,聲音破碎。
平日裏那股張揚自信蕩然無存,只剩下被遺棄的倉皇和無措:
「爲什麼?就因爲她,蘇夏?」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引得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
「林溪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們說好,一輩子不離不棄的,要在同一所大學,同一座城市,同一個未來裏,你怎麼能,怎麼能……」
聲音陡然哽咽,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和崩潰:
「你竟然真的要放棄我?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看着他近乎崩潰的樣子,心頭不是沒有波瀾。
十五年朝夕相處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掠過腦海。
那些天台上的星星、翻牆帶回來的冰激凌、晨光中他遞過來的牛奶杯……但這一切,最終都定格在格魯吉亞他笑着說那句:
「行,你別後悔。」
我靜靜地看着他,眼神平靜得近乎殘忍:
「陳煦,兩個多月前,在那個酒店門口,我就已經決定了不要你了。當時,我就清清楚楚告訴過你,分手。
「是你點頭答應了。你說,『行,你別後悔』。
「我沒有後悔啊,你破防什麼?」
我的平靜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什麼叫不要我了?什麼叫破防?
「我那是氣話,你聽不出來嗎?
「我以爲你還和以前一樣,鬧一鬧就會好了。
「你怎麼能真的單方面宣判我們十五年感情的死刑?」
-9-
他試圖抓住我的手,被我輕巧避開。
他堂堂天之驕子,像條被人拋棄的流浪狗一樣。
不知道拿我怎麼辦,最後只能拿出手機,聲音抖得不像話:
「我現在就把蘇夏刪了,拉黑,以後她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再也不會幫她了,你看看我好不好?月亮,你看看我。」
我不想用自己的冷靜襯托他的狼狽,搖頭:
「你走吧,別在這裏讓人看笑話。」
「看笑話?」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至極的話,慘然一笑。
眼淚終於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
「我的月亮都不要我了,我還要臉做什麼?!」
他的情緒完全失控。
眼淚混着痛苦的表情。
哪裏還有半分往日天之驕子的意氣風發。
他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聲音放低,近乎哀求:
「溪月……月亮,求你了,別這樣對我。
「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
「我說,我陳煦這輩子就是爲你存在的。
「那是我的真心話,到現在也是。
「我都計劃好了,我讓我爸在復旦旁邊買的別墅,暑假兩個月我親自盯着人裝修成你最喜歡的風格。
「你說你想養布偶貓,可是你媽媽有鼻炎家裏不能有貓毛,我已經買了貓放在別墅裏,就等着給你一個驚喜。
「我未來所有的規劃裏都是你,只有你!
「我的月亮,怎麼能忽然就決定不再需要我了?
「就像扔掉一件舊衣服那樣乾脆,那麼絕情?
「你是不是……從沒真的愛過我?」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淚水沿着臉頰不停地滑落。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試圖從裏面捕捉到一絲一毫的動搖和心軟。
但他沒有找到。
就像我曾經每次崩潰時他給的反應:
「夠了,陳煦。
「別在這裏無理取鬧,像個輸不起的孩子。」
他被這個詞狠狠刺傷,難以置信:
「你說我無理取鬧?
「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你就因爲一點小事就給我判死刑!」
我終於笑了,眼淚落下來:
「一點小事?
「那你數過有多少次這樣的小事嗎?
「在你眼裏,蘇夏的貧困是事實,我的委屈就是鬧。
「她的需求是可憐,我的界限就是小題大做。
「那我失控崩潰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陳煦,我告訴你,分手不是一時意氣,是因爲你長期在蘇夏問題上對我感受的漠視。
「現在跟我說又買別墅又養貓嗎,早幹嘛去了?
「你把蘇夏刪了又怎樣?你買別墅養貓又如何?
「對我來說,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自我感動。
「我已經不需要了。
「至於你的未來規劃,你的不甘,那都是我放手之後,你自己的事情了。」
說完這些,我沒有再等他的任何反應,決絕地離開。
哪怕他嘶啞地衝着我的背影吼:
「林溪月,你是怎麼做到的,十五年的感情說放手就放手?」
我的腳步頓住了一瞬,轉身回答了他:
「就像每次我崩潰着跟你說『陳煦我不開心』『我很難過』『我接受不了』時,你笑着回我的那句『別鬧了』一樣,我只是學會了接受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漠視,現在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宿舍樓的門廳。
將那個曾經是我整個世界的少年,連同他所有的痛苦、控訴和崩塌的幻想,徹底隔絕在了玻璃旋轉門之外。
-10-
新的生活,從這一刻起才真正開始。
我每天忙得像陀螺。
白天穿梭於不同的課堂和圖書館。
晚上和小組同學在自習室奮戰到深夜。
沒有陳煦的大學生活,原來我也能過得如此充實。
我整整四年都沒有回過一次杭州。
陳煦倒是每個週末都會飛來港大。
哪怕不受我待見,每次都喫閉門羹,他依舊不肯放棄。
我和室友出門逛街,他跟在身後搶着付賬。
我去圖書館上自習,他早早起牀給我佔位置。
尤其是我生日這天。
必定要買機票過來,捧着蛋糕站在女生宿舍樓下。
站成望夫石。
我不肯出來見他。
他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學會了隱忍和承受。
帶着一種失魂落魄卻又極力維持體面的偏執。
每個星期都在我的世界刷存在感。
像一個試圖修補破碎琉璃盞的匠人,用盡所有他能想到的辦法,笨拙、執拗,甚至帶着點騷擾式的意味,不肯退出我的世界。
若是有哪個女生被他帥氣的顏值吸引,主動問他要微信號。
他會冷冷地拒絕,大聲說:
「我在港大有主了。」
室友們被他的誠意打動,勸我:
「四年了,他始終如一。
「要不要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的回答是搖頭:
「遲了就不配了。」
我要去美國讀研了。
這次我連室友都沒有告訴。
一張機票,悄無聲息地離開。
還換了手機號,杜絕陳煦的糾纏。
聽說陳煦來港大找不到我,瘋了一樣四處打聽我的行蹤。
甚ťú⁸至跪在我舅舅家門口不肯起來,只求他說出我的下落。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
四年漫長而笨拙的挽回, 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夢。
巨大的痛苦和虛空吞噬了他。
夢碎了,滿身狼藉,一無所有。
-11-
我沒想到來美國讀研,竟然會在同組遇到蘇夏。
看來爲了追求更好的未來,她確實付出了不少努力。
只可惜她的那套「我窮我有理」在美國學校四處碰壁。
有一次蘇夏跟導師提出要求:
「教授, 我家窮,週末必須去校外打工補貼生活費。項目裏跑數據收集、整理文獻的基礎工作,能不能讓其他同學多承擔一點?我可以做更核心的分析部分, 這樣可以節省我的時間成本,不影響我打工賺錢。」
她的語氣依舊帶着「柔弱貧困生需要照顧」的理所當然。
會議桌上一片安靜。
大家面面相覷。
導師直接拒絕她:「蘇, 如果你無法平衡, 我不建議你繼續跟着我, 大家都是靠獎學金和打工生活, 這裏的規則就是 No Excuse。」
蘇夏站在那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沒有一個人流露出同情或者爲她說話。
在這裏貧窮不是特權,而是需要克服的挑戰。
更悲慘的是, 她竟把主意打到了國際研究經費頭上。
在申請材料中極力渲染自己家庭的貧困, 並聲稱在國內參與過某項非常前沿的研究。
可惜美國的教授們背景調查細緻嚴謹。
發現她提到的研究參與度和她所述嚴重不符, 學術成果經不起推敲,還存在造假。
美國大學對待學術不端和造假行爲的態度是「零容忍」。
不但嚴厲駁回她的申請, 還要求她自己退學。
不然她將面臨更嚴重的法律制裁。
蘇夏失聲痛哭, 崩潰地找到我:
「你開心了,你得意了?」
我抱着書本,心裏只有塵埃落定的平靜。
原來當她賴以生存的「弱者優勢」無人買賬時。
命運的諷刺會精準得令人無話可說。
果然報應可能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12-
兩年後我完成學業, 回國繼承億萬家業。
我出機場的照片被狗仔發到豪門八卦公衆號上。
圈子裏都在傳:「白月光終於回國了。」
我不太關心這種八卦, 回國後全身心投入家族事業。
一週後, 林氏集團董事會議上,我成爲家族企業繼承人,開啓新的篇章。
數日後一場盛大的慈善晚宴上, 我從容地與各界名流、頂尖學者交談。
角落裏, 陳煦默默注視着我。
直到他一擲千金, 拍下價值兩億的藏品, 纔敢朝我走來:
「送給我的月亮。」
我淡定從容地笑:
「我不是誰的月亮,我是自己的太陽。」
那個曾經以爲「非他不可」的少女, 早已被我親手打碎並重塑, 成爲掌控林氏集團的掌舵人。
我的未來,遠比成爲誰的月亮更值得期待。
陳媽媽繞過陳煦,上前握住我的手:
「真好, 溪月, 阿姨真替你高興,你看你, 學業有成, 漂亮又有本事, 這纔是真正的人生贏家。什麼情啊愛的, 哪有自己強大更重要?你不知道, 這些年我兒子……唉,總歸是阿煦沒福氣,阿姨現在就盼着你幸福。」
「阿姨, 我現在已經很幸福。」
助理和數十個保鏢把我護送到機場。
走向那架象徵着身份、自由與更高平臺的私人飛機。
這一刻,我內心的平靜與豐盈達到了頂峯。
就連八卦公衆號,都把之前的標題偷偷改成了:
「大小姐回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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