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中獎500萬

我媽彩票中了 500 萬，給我弟買了一套房，給我妹一次性交清了出國留學的費用。
輪到我時，我媽面露難色：
「她賺錢要比弟弟妹妹容易些，就沒必要沾這份福氣了吧。」
親戚驚訝喫瓜：
「你們一家五口收支平衡的 AA 賬單都成社區典範了，你這麼偏心對你大女兒不公平吧？」
我媽氣急：「把她養大的債她都沒還完呢，我憑啥給她花多餘的錢？」
聽到這些時，躲在公仔裏的我如墜冰窟。
那張即將要遞出去的「兌獎單」和我特意買的錦鯉氣球一同掉落在地。
一旁的繼父慌忙把兌獎單撿起，快速給親戚轉了一個大紅包道：「我家大丫頭不在意這些的，所以麻煩嬸子別和她說哈。」

-1-
「天老爺，原來我前半輩子過得那麼辛苦，是想讓我在五十五歲開始走花路呢！
「500 萬啊，孩子他爸，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他嬸子，快掐我一下！
「王經理，50 萬定金我給打過去了，你馬上把購房合同給送過來。
「對對對，劉老師，我把芙芙兩年的留學費用都交清了，爲了孩子的教育我也是衝動消費了一把了哈哈。
「尹禾呀，她賺錢要比弟弟妹妹容易些，就沒必要沾這份福氣了吧。
「他嬸子，話不能這麼說，我把她養大的債她都沒還完呢，我憑啥要給她花多餘的錢啊？」
我假扮成送兌獎單的工作人員。
悶在不透氣的公仔裏聽着我媽語調高昂地說着話。
心情從跟着我媽一起興奮喜悅，轉變成替自己感到悲哀。
從我記事開始。
我媽總說自己是一個命不好，倒黴的人。
比如出門時總踩到狗屎。
比如二十多年前眼瞎嫁給我爸那個短命鬼。
比如改嫁後原本生了一對雙胞胎沖喜，後面卻發現小兒子有癲癇。
比如總是搶不到菜市場最新鮮的蝦，也捨不得買放在購物車快兩年的旗袍。
所以我想幫她打破這個詛咒。
讓她「中獎」500 萬。
就像她在我小時候幫我去和體育老師據理力爭。
讓我有了試課的機會，也讓我成了籃球隊唯一的女孩。
打破了小縣城女生打不好籃球的詛咒。
同時。
爲了彰顯同母異父的家庭對孩子一視同仁。
我媽分別給我們三姊妹做了兩本記賬本。
一本是我們 18 歲之前家裏在我們身上的所有支出。
一本是 18 歲之後，我們需要定期要給家裏還款的 AA 賬單。
不管是支出還是還款，100% 一致。
我媽總說，三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寶，她不會虧待任何一個人。
可是現在。
我媽當着我的面，打破了這個假象。

-2-
「媽，我難道不像弟弟妹妹一樣，不是你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嗎？」
心直口快的我實在憋不住，扯開公仔頭套滿臉困惑地朝我媽發問。
我心裏提着一口氣。
我希望得到我媽肯定的答覆，要不然她爲什麼要搞區別對待呀？
除非我不是她親生的孩子。
但我媽先是一愣，問我不是在非洲出差嗎？
我沒有回答，繼續逼問。
我媽才滿臉通紅道：
「我當初生你的時候難產，半條命都沒了，你怎麼可能不是我親生的？」
「那爲什麼你中了彩票第一時間想着給弟弟妹妹買房、交學費，而我卻什麼都沒有？！」
聽到我情緒激動的質問。
我媽卻臉色一變，怒目圓睜地朝我高聲道：
「我是真的想不到尹禾你是如此的自私！
「你弟弟有癲癇病，他的相親對象要求必須全款買有她名字的房子，要不然就不可能嫁過來。
「你妹妹只讀了一個二本，找工作困難，我想辦法送她出國留學鍍鍍金，以後回來找個好工作有什麼問題嗎？
「倒是你這個白眼狼，無災無病開開心心地活到 26 歲，還一門心思地惦記起我的彩票來了！
「搞清楚，我能中彩票是我命裏自帶的福分，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只是你弟弟妹妹的事比較着急，我先用家裏的存款墊付一下，我還想着等我拿着兌獎單把 500 萬取出來，再給你轉一筆錢，能讓你以後在家庭 AA 轉賬時少一點拖延和爲難，但你現在主動要了，那我就不會給你了。」
我摸了一下臉上滴落下來的水，分不清那是眼淚還是汗。
我乾笑了一聲：「所以我無災無病有錯？我質問你有錯？」
「你還不覺得自己有錯嗎？
「從小到大，我可從來都沒有虧待過你！哪怕你弟弟妹妹體弱多病本應該多花錢，擔心你會覺得我和你繼父偏心，我都會給你買比他們更多的衣服和零食，還單獨給你報興趣班，來平衡他們多花的醫藥費。
「你們 18 歲以後，我們想培養你們的感恩品質，讓你們給家裏還款，定期付家庭開支 AA 轉賬，你弟弟妹妹哪一次不比你先轉啊？
「客廳裏那幾本記賬本就是證據。
「總之，我對你問心無愧的，尹禾。」
我被我媽的話擊倒在地。
一時竟無法反擊。
我忍不住開始懷疑和自責。
我辛辛苦苦做外貿生意賺了 500 萬。
決定把它設計成我媽中的彩票。
初衷就是想讓她開心快樂，打破她總說自己命不好的詛咒。
我怎麼因爲她一次偏頗就把氛圍鬧得這麼僵啊？
儘管以前她和我爸的婚姻非常的不堪。
但她以前是真的愛我的，沒有偏心的啊。
我怎麼就這麼不孝呢？
一旁的親戚把我從地上扶起來，繼父走到我媽旁邊安撫她。
這時。
我弟李好好走了進來。
他一邊哼着歌，一邊叫喊道：「媽，假裝 AA 的轉賬你快點在小羣裏退回給我呀，還有這次能不能也把大姐的那份也給我，我要帶芳芳去商場，她說想看看訂婚用的五金……」

-3-
我弟原本還想說更多。
卻被我繼父的咳嗽聲呵止住了。
馬上。
我弟看到了我，他有點慌張地朝我道：
「大……大姐，你咋回來了？
「你穿的這毛茸茸的啥玩意啊，害我一開始都沒認出你。」
剛剛愧疚的心緒一瞬間煙消雲散。
我盯着他單刀直入道：
「你剛剛說退回 AA 轉賬是什麼意思？我的那份也給你又是什麼意思？」
我弟牙齒打結，半天才擠出幾個字：「我亂說開玩笑呢，姐……」
「你覺得我信嗎？」
見我口氣過於生硬。
我弟看了我媽一眼又只能改口：
「媽就給我退過幾次，你也知道我工資低，不不不，媽一次都沒退過給我……」
我媽見狀。
給了我一個白眼之後，馬上替我弟解圍：
「小好你沒必要向尹禾這個神經病解釋，剛剛她才朝我發了一次神經質問我是不是她的親生母親，現在又開始爲難起你來了，你不用理她，回房間休息去，裏面有我給你洗好的藍莓。」
和我弟說完話，她繼續朝我開炮道：
「尹禾，我警告你，沒憑沒據的事勸你不要亂說亂問，我們家的 AA 賬單都上社區新聞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怕你查，你有事衝我來！
「倒是你，真讓我大開眼界啊，你小時候明明很乖很懂事我才決定改嫁後帶着你，怎麼現在就完全變了個人呢？我原以爲環境可以改變人，但我現在知道錯了，你完全遺傳了你爸那個畜生的劣質基因，活脫脫一個先僞裝後算計的賤狐狸！」
我怔怔地僵在原地，連淚溼了一臉都沒有發覺。
對。
從小到大我是很乖很懂事。
乖到小學一年級起，就能踩着凳子給全家人做飯喫。
就算手被燙傷了，也忍着不去醫院，以至於右手手腕到現在都還留着一個疤。
懂事到我 18 歲考上離家過遠的名牌大學。
我媽試探性地問我能不能就在市裏上個專科算了？
好讓我有空幫她看一下面館，因爲有時候她不得不帶李好好去醫院。
但我媽從醫院回來，又會給我買我最喜歡的草莓蛋糕。
她一邊看我喫，一邊流着淚說對不起我，耽誤了我的好前程。
她一次又一次地說都怪她命不好。
要不然她的孩子。
爲什麼不能都健健康康地、開心快樂地上好大學，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呢？
我也像她認命了一般。
答應了她沒有去上大學。
專科期間，我利用一切課餘時間去做兼職。
我發過傳單、當過飯店服務員、去電影院當檢票員、扮悲傷蛙賣氣球、醫院陪診、上門喂貓和代遛狗、代駕、做禮儀、幫別人做 PPT、家教什麼都做過。
但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只夠還我給家裏交付的 AA 賬單。
專科畢業後，我先去了製衣廠上班，領着微薄的工資。
後面在兼職中兜兜轉轉地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
我跟着他做外貿生意。
一開始沒有起色。
好在我們一直堅持。
近兩年勢頭開始大好。
特別是今年，才九月冒頭，我們就賺了 1000 萬。
他把屬於我的 500 萬分給我之後。
我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媽媽。
我想讓她開心，我想讓她活得輕鬆一些。
我更想讓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
所以我提前一週開始準備。
我買了一張彩票放在匿名郵寄我媽的快遞裏。
然後定製了兌獎單。
再和市中心的彩票機構說明原委。
到時候想麻煩他們幫我把錢「兌獎」給我媽媽，請他們好心配合我盡孝。
但現在看來，好像沒這個必要了。

-4-
明天就是中秋了，隔壁時不時傳來鄰居閤家歡聚的聲音。
我轉身回屋，開始收拾行李。
繼父見狀，問我怎麼剛剛回來又要走？
我看了一眼窗外正在打雷的陰天，心裏異常淒涼。
「我這個多餘的人走了，方便你們一家四口在小羣裏退錢分錢啊。」
我剛說完，我媽異常憤怒地衝進來打了我一巴掌。
「就這麼較真是嗎？
「你眼裏除了錢還有什麼啊？你知道你繼父擔心你總去非洲出差喫不慣那邊的食物，上週特意讓我給你灌了辣腸，想着你下次可以帶去，你還矯情上了？
「你不光對你繼父不禮貌，我這個當媽的說你幾句還不樂意了？中秋節搞離家出走，你讓親戚和țū́⁴鄰居怎麼看我們？」
她一邊罵，一邊哭得稀里嘩啦。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忍着臉上的疼痛，異常平靜地看向我媽：
「我可以不走，但你能把你們四人小羣 AA 退款的聊天記錄給我看看嗎？
「或者把你要給我的錢先轉給我啊，弟弟妹妹的房子和學費你不是都付完款了嗎？」
我媽一副爲難萬分發表情。
這一刻，我什麼都明白了。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一邊表演虛假的愛，一邊區別對待！」
我媽嘴脣顫抖了一下：「我區別對待什麼了我？」
話語間，她還想再給我一巴掌。
我偏頭錯開，拎起行李就往外走。
我媽眼底閃過心虛，卻強裝鎮定。
「尹禾你立馬給我滾！但凡你今天走出了這個家門，我只當從來沒Ṫŭ₂養過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既然你這麼大逆不道，我也不怕親戚笑話，剛好今天劉嬸子也在，就當做個見證，我吳美娟，正式和你這個不孝女斷絕關係，以後你的婚姻嫁娶通通和我無關，你也不需要再給我們還債。同時，你也千萬不要再惦記我們這個家的任何錢，特別是我中的彩票，你下輩子都不用想！
「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母女井水不犯河水！」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到了我身上。
離開家門前最後一秒。
我努力控制着已經哽咽的聲線回頭道：「你最好說到做到。」
三天後。
沒有從彩票機構兌換出 500 萬的我媽開始慌了。

-5-
「你們彩票店憑什麼不給我兌獎？
「怎麼可能是假的？上面白紙黑字地寫着 500 萬怎麼可能是假的？
「孩子他爸，快幫我報警，讓警察把這些吞了我彩票的人都抓進去！
「你們反而要抓我？憑什麼？我纔是受害者！
「天老爺，誰來幫幫我啊，我的 500 萬彩票被偷了，他們還想把我送去進監獄！
「我知道了，你們聯合我那個不要臉的大女兒吞了我的 500 萬！」
……
我媽大鬧市中心彩票店的事，被喫瓜路人拍成視頻在網上瘋傳。
當時我正在房產中介的簇擁下籤約購房合同。
純南向，總面積 276 平米，兩層的複式樓，還送了兩個大陽臺。
全款價格是 350 萬。
第一次給自己花這麼多錢多少有點膽怯。
但想象着以後我會躺在這個專屬於我的溫暖大房子裏。
我會在陽臺種很多花。
說不定我還會養兩隻貓和一條狗。
它們會和我一起曬太陽、睡懶覺、喫我男朋給我做的愛心餐。
我心頭的喜悅就一陣又一陣地冒上來。
當時離開家之後。
我立馬給之前答應幫忙給我媽「兌獎」的彩票店員工打了電話。
我道歉並解釋說要取消行動。
他反而安撫我說沒關係，少了這個任務，他可以提前去休假一個月了。
我媽會去彩票店兌獎本在我意料之中。
但看到她在視頻裏像瘋子一樣撒潑打滾和辱罵工作人員。
還叫囂着要把我和工作人員一起送去浸豬籠的癲狂行爲。
已經超出了我對她過往的認知。
瞬間。
我心中的膽怯又變成了應該和值得。
我應該多給自己花錢。
我值得多花自己的錢。
把購房合同裝入我的托特包後，我也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
電話那頭說，有人舉報我詐騙，需要我去做筆錄。

-6-
「大姐，你真的太過分了！
「你知道咱媽因爲你搞的那張假的彩票兌獎單出了多大的醜嗎？
「你是不是想把我們家鬧得雞犬不寧你才安心啊？媽都被氣得暈了過去，醒來第一件事就跑到派出所告你詐騙，你不光讓她 500 萬的彩票夢落空，還讓她一下子把幾十年的家底都掏空了，她實際損失的那部分你真得負責！」
民警還沒開口，我妹李芙芙就衝到我面前指責起我來。
我覺得非常可笑。
「請問她 150 萬全款買下的房子寫的是我名字嗎？
「80 萬的留學費用是幫我交的嗎？」
李芙芙一時語塞。
「房子是李好好的，留學費用是你李芙芙的，甚至我們家持續了幾年的 AA 賬單，你們倆的都是可以退回去自己花的，所以我需要負哪門子的責任啊？」
李芙芙臉瞬間漲得通紅，但她仍然死鴨子嘴硬：「要不是你搞了那個兌獎單，媽也不可能一下子花那麼多錢啊，是你誘導了她消費！你有罪！」
我給了她一個白眼：「我有罪，我會自己向民警陳述。
「但你這個既得利益者這麼心疼咱媽，你完全可以把留學費用退回來給她啊！
「看你這麼心虛的樣子，該不會是捨不得退吧？」
說完。
我跟着民警進去裏屋做筆錄，留李芙芙在後面氣得跳腳。
隔壁屋的我媽似乎聽到了我的聲音。
一下子衝進來薅住我的衣服，情緒激動道：
「尹禾，你這個不孝女就該被浸豬籠和下地獄！」
我猛地推開她：「你休想再傷害我分毫！」
她氣急敗壞地還想說什麼。
卻馬上被我左側的女民警制止了：「這裏是派出所，做好筆錄之後去大廳等着。」

-7-
原本全身心戒備的我，一下子被女民警的話惹出了眼淚。
我實在無法理解才短短幾天。
曾經說要和我永遠相親相愛的家人，卻露出了另一副嘴臉。
他們面目可憎、張牙舞爪，一副不把我喫掉誓不罷休的樣子。
這些臉，慢慢和我小時候的夢境重合。
睡夢中。
我媽和繼父，還有弟弟妹妹在客廳一起笑哈哈地喫着麥當勞。
喫完最後一塊雞翅。
媽媽還會叮囑弟妹把嘴擦乾淨了，千萬別給你大姐知道。
有時候我還會夢到他們去旅遊了，但偏偏不帶我。
事後我和他們陳述我的夢境。
我媽立馬打斷我道：「尹禾你呀，一定是太渴望我們全家人喫上那稀罕玩意了，那你以後要多多賺錢，天天帶弟弟妹妹去喫呀。」
當時在我們小縣城麥當勞確實是要排兩個小時長隊才能買到的昂貴食物。
一直到了我高一暑假，我去手機店兼職了半個月，賺了 500 塊錢。
我終於排在長長的隊尾，買回麥當勞給弟弟妹妹喫。
妹妹卻一臉不耐煩地說：「有點喫膩了。」
但對我而言。
這簡直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我連忙把妹妹丟在一旁的雞翅撿過來大口吃掉。
關於旅遊的事。
我媽的解釋非常含糊其辭。
她要麼說明明是他們帶弟弟去醫院看病。
要麼說我愛幻想，常常把我同桌一家的活動，想象成自己家的。
但我也分明記得。
我媽每隔一段時間，會特意給我準備一杯熱牛奶，全程盯着我喝完。
有一次被妹妹喝了一大口，媽媽特別生氣，還把她打了一頓。
說是妹妹不講衛生，怎麼可以和我用同一個杯子。
被打的妹妹哭着哭着就和我一起睡着了。
我現在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我早就被他們一家四口排除在外。
只是我一直不敢，也不願意相信。
更無法接受我媽長期給我喫安眠藥的事實。
我甚至還試圖說服發現了很多四人合照，卻剛剛滿 22 歲的自己。
當時我告訴自己，這些照片都是愛玩電腦的弟弟李好好 P 的。
因爲他癲癇病很可憐，隔三差五就要去醫院，但他又特別想出去玩，只好把想去的地方都 P 成了四人合照，沒有我很正常的，畢竟我和他不是同一個爸爸。
沒關係，只要我好好賺錢。
以後我就能帶着他們一起出去旅遊，然後拍很多五個人的合照！
現在看來，我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我一廂情願地想要湊到完全沒有我位置的雨傘下面。
甚至還質問他們爲什麼不給分給我一點點擋雨的空間？
原來拖着行李狼狽不堪地離開家那天。
落在我身上的雨。
是在告訴我。
那個家裏根本沒有我的傘。
我應該買屬於自己的雨傘。
學會自己給自己遮風擋雨啊。

-8-
由於我只是和我媽開了一箇中獎的玩笑。
也沒有讓我家產生真正的損失。
這事發生在 4 月 1 號的話都沒有來派出所的必要。
但給我錄口供的女民警還是嚴肅要求我去大廳給吳美娟女士口頭道歉。
口頭道歉沒問題啊。
又沒有讓我拿出 500 萬道歉。
我道歉之後，這事就算結案了。
但我媽卻仍然不依不饒，非要我把她給李好好和李芙芙花的錢給承擔了。
我纔不會中計，直接閃人大吉。
反正派出所那麼多民警盯着，我媽和李芙芙也不敢再薅着我不放。
我開開心心地回了自己的新家。
剛好我買的傢俱țũ̂⁾也到了。
我佈置收拾一番之後。
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又和即將回國的男朋友打了個電話，然後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中午。
我繼父提着辣腸出現在我公司。
「大丫頭，我知道你和我生分，但這次的事其實都怪我，我得好好和你道個歉。
「你弟弟之前相親一次失敗一次，好不容易芳芳願意跟他談，我和你媽都非常開心。但我在你媽不知情的條件下，許諾會給他們全款買一套房，但管賬是你媽，她一開始是不同意的，畢竟 180 萬不是小錢，後面芳芳都和你弟弟分手了。
「這些事我們也沒來得及和你說，因爲你只要出差了就總聯繫不上。
「但你和你媽開的那個玩笑真的給了我們很大的決心，你媽也是在彌補我的錯誤，暫時就沒顧上你，我們實在是對不起你啊。
「這些辣腸也是你媽熬了兩個晚上灌的，你多喫點。
「喫完了，想通了，就回家吧，別因爲我這個繼父就和你媽，還有你弟弟妹妹離了心。」
我把他遞過來的辣腸推ŧů₅了回去：
「我兩年前就不能喫任何一點辣了，你還是帶回去吧。
「而且那個家裏，最喜歡喫辣腸的是李芙芙，從來都不是我。」
被拒絕的繼父面色窘迫，他壓ẗû₊着聲音道：
「所以大丫頭你還是在怪我們是嗎？
「難道你自己就覺得自己沒有一點錯嗎？」
我當然有錯。
錯在爲了融入那個家，從小到大都在委曲求全地傷害自己。
做飯被燙傷後，原本哇哇大哭的我，聽到繼父和我媽抱怨去醫院又是亂七八糟的一大筆錢之後，我立馬就止住哭聲和我媽說不用去醫院了。
她一邊含着眼淚，一邊用碘伏幫我消毒和包紮，還誇我真懂事。
錯在我放棄讀名牌大學的機會，做出了自以爲是的犧牲。
成了家裏學歷最低，喫苦最多，卻還理所應當地被我媽認爲賺錢容易的人。
但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賣苦力、長時間工作換來的。
外貿生意很需要花心思。
我一工作起來要麼忘記喫飯，要麼一下子喫很多，導致犯了胃病。
兩年前被醫生警告不能再喫辣。
回家喫飯的時候我和我媽提過幾次。
一開始我媽也會特意做幾個清淡的菜擺在我面前。
後面她似乎又忘記了。
但我回去喫飯的次數也不多。
我也就懶得再和她說了。
我把繼父推出了公司：
「我的錯之前派出所不是已經裁定了嗎？我道歉了，也備案了。
「你們如果還覺得有問題，就去法院告我好了。」

-9-
本以爲趕走繼父之後他們一家四口就不會來煩我了。
畢竟我媽吳美娟早公開和我斷絕了。
但一週之後。
我媽和李芙芙居然找到了我的新家。
她們直接在我單元樓下堵住剛剛下班回家的我。
「尹Ŧŭ₄禾，你幫幫我們吧，小好進 ICU 了，每天的住院費像流水一樣，但我們的積蓄都花完了，再不交錢他就活不下去了，他才 23 歲啊。」
我媽一邊哭，一邊着急地撲向我。
我連忙後退，轉頭朝李芙芙警惕發問：
「李好好的癲癇發作到不了 ICU 的程度吧？」
李芙芙滿臉怒意地回答我：「他是割腕住院的，因爲咱媽把錢都給他買房了，現在拿不出給他對象的彩禮 18.8 萬，芳芳不光要和他分手，還要分走一半的房子！
「都是因爲你尹禾這個大騙子，要不然媽幹嘛要衝動消費啊！
「剛剛我們都和物業打聽了，你這裏的房子是自己買的，你賺了不少錢吧？是不是當初那 500 萬你本來就是要想給媽的？那你現在還給她啊！」
我氣笑了。
又是這種重複老套的話術。
笑完我直接給她甩了一巴掌：「我警告你李芙芙，別好不好就把任何爛鍋都甩在我頭上，再說一遍，給你們花錢是吳美娟女士自己的決定，傷害自己的身體也是李好好自己的行爲，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是賺了一些錢，但吳美娟女士和我斷絕關係的時候不是都說了嗎？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我下輩子都不能肖想她的彩票，那你們現在憑什麼想來花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啊？」
說完，我快速刷開門禁，然後進了單元鐵門。
把吳美娟和李芙芙留在外面。
但她們卻沒有走。
她們在我單元樓下開啓了直播。
一開始是李芙芙作爲主要陳述者，開始向她那不到 100 的粉絲爆料我如何不孝，如何用 500 萬的假兌獎單騙了他們一家，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
甚至有人替我發聲，問爲什麼媽媽給一對雙胞胎花錢，而大姐卻沒有？
李芙芙原本想繼續賣慘揭過，但卻被網友繼續逼問，最後她只好關了直播。
外面突然狂風大作。
我看了下時間，已經快 23 點了。
但她們還沒走，繼續在單元樓下徘徊着。
我剛想給物業打電話喊保安來把她們趕走。
就看到我媽開始在樓下脫衣服。
一開始，我以爲我出現幻覺了。
但定睛一看。
吳美娟女士正在一件又一件地脫衣服。
脫了一件，她就撕爛一件。
她一邊撕扯，一Ṱù⁽邊哭訴着是被我逼的。
旁邊的李芙芙戴好口罩正對着她用手機錄着。

-10-
「我兒子快死了，那我也不活了，今天如果我凍死在這兒，那罪魁禍首就是我那個不孝女尹禾！
「她就住在上面！剛剛她不光推了我，還打了她妹妹，怎麼會有這樣十惡不赦的人啊？
「我當初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養大，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錢, 現在她弟弟住院了, 我們來求她幫忙, 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啊？
「那可是她親弟弟妹妹啊，小時候有什麼好喫的都會想着她這個大姐, 她怎麼可以把我的失誤怪罪到他們頭上呢？
「現在我就讓她如願，讓她親眼看着她這個倒黴命苦的親媽，活生生地凍死在她暖和的新房子下面！」
我報警了。
警察來的時候。
吳美娟身上只剩下一件內衣了。
我把厚外套給她遞過去, 她直接用力打開：「我不穿！」
警察見狀, 警告道：「您的行爲已經屬於擾亂社會治安了, 再不穿就只能直接拉回派出所了！」
吳美娟怕了。
又走到我這邊拿了外套老實地穿上了。
後面經過警察調解。
吳美娟獅子大開口地提了條件。
她要求我要麼一次性ẗū́₌支付給她養老的費用 500 萬。
要麼先墊付一下李好好的住院費 100 萬。
原來還是衝錢來的啊。
我沒有答應。
我也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錢。
已經凌晨 1 點了。
我們就這麼僵持着。
值夜班的警察同志也很無奈。
一會兒。
吳美娟接了一個電話，似乎是我繼父在給她出招。
掛掉電話。
她流着眼淚改口了數額。
要 50 萬。
我也不願意給。
我給認識的律師打了一個諮詢電話之後。
同意先借她 2 萬，但需要在警察的見證下寫好借據。
說到以後的贍養義務, 那需要到她 65 歲之後再履行。
如果她不接受。
那我的律師會協助我追回這個八年來, 我給家裏 AA 轉賬的每一筆錢。
吳美娟是一百個不願意的。
但感覺她們那邊真的很急。
所以就硬着頭皮接受了。
我拿好借據後。
給她轉了賬, 而且很清楚地備註清楚是借款。

-11-
她們終於離開我的小區了。
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心裏翻騰着一陣又一陣的悲涼。
我終究是沒有媽媽了。
小時候我眼中的那個媽媽。
會在我爸毆打她的時候擋住我的眼睛，生怕我被嚇到。
會在體育老師不待見我這個籃球隊唯一女孩的時候，去和他吵架，迫使他公平對待每一個隊員, 我因此有了上場比賽的機會。
會在看我喫草莓蛋糕的時候，一邊流淚，一邊抹奶油在我臉上和我玩鬧，她偶爾會說，好想回到我更小的時候啊。
這些媽媽全心全意愛護我的時刻。
都是弟弟妹妹不在場的時刻。
一旦弟弟妹妹出現。
她的母愛天平瞬間又傾斜了。
傾斜成從來不會有我的麥當勞歡聚之夜、遊歷了省內所有城市的四人合照、180 萬的房子和 80 萬的留學費用，以及爲了弟弟妹妹可以沒有下限、沒有道德，不講體面的裸體示衆。
我好恨她。
我也好嫉妒弟弟妹妹啊。
如果癲癇生病的人是我，她會爲我做到這個地步嗎？
我盯着右手手腕上的疤痕。
哈哈哈大笑起來。
不會的。
不會的。
很多年前就有答案了。
我是我的媽媽，但她也是別人的媽媽。
但我現在決定。
從心裏剔除掉這個媽媽。
如果可以，我想做自己的媽媽。
我想把自己。
好好地、重新地養自己一遍。

-12-
我的律師很快就打探到了李好好住院的真相。
他確實因爲拿不出彩禮割腕了。
但沒有住進 ICU。
只在普通病房住了一天就回家了。
他當時割腕也不是因爲芳芳鬧分手。
而是我媽和繼父不願意轉讓麪店給他換成禮金。
他們說這是家裏唯一還能營生的店了。
他們說可以再去找大女兒鬧一鬧，說不定還能讓我吐出一些錢。
但李好好覺得丟臉。
然後就割腕自殺了。
李好好割的地方沒有傷到命脈, 但我媽卻恨毒了我。
所以纔在我小區單元樓下上演了那一出鬧劇。
我瞭解了所有信息之後。
在律師的幫助下起訴了吳美娟女士, 告她詐騙了我 2 萬元。
我的證據充足。
還有她親手寫的借據。
所以案子很順利。
但 2 萬元吳美娟拖了三個月都遲遲不肯歸還我。
我又發起了一個訴訟。
法官只好把 2 萬元，摺合成吳美娟 65 歲之後，我對她贍養義務的金額。
按照每月 500 元的縣區標準。
我可以等到她 70 歲以後再支付她新的費用。
我如釋重負。
真好。
至少可以很多年都不和她們打任何交道了。
再到後來, 聽說李好好還是和芳芳正常結婚了。
只是他們結婚不到一年。
李好好卻出軌了。
芳芳理所應當地分成一半房子和財產。
氣得吳美娟女士在家哭天搶地。
李芙芙那邊也正常出國留學了。
但她回國之後，找工作的境遇並沒有得到改善。
國內現在高學歷飽和，她留學的學校華而不實, 學的數字媒體專業也沒有很好地喫上國內互聯網時代的紅利, 她只好去吳美娟的麪館看店。
但看了不到半年，麪店虧損嚴重, 只能閉店。
氣得繼父癱瘓了。
李芙芙不願再出去找工作, 領着吳美娟給的工資在家照看繼父。
吳美娟只好每天一個人, 支個小攤，在新街口菜市場繼續賣面。
現在市場的小喫五花八門，食客的選擇非常之多，她的面很久纔會賣出去一碗, 她望着天，感慨不知道這樣的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至於我。
早就把房子賣了。
和我男朋友去了另外一個城市生活。
我們繼續做着外貿生意，保持着可觀的營收。
同時，我們還一起報名了成人大學。
我們想把曾經那些被迫缺失的時光和見識更廣闊世界的機會補回來。
結業考試後。
我們還會一起出去旅遊。
我們的足跡遍佈世界各地, 我們品嚐了很多美味的食物。
當然，我們也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它們不用躲在暗處。
可以堂堂正正地發在朋友圈、掛在客廳，或者是任何公開的社交場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