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想起身上廁所。
我媽卻突然從背後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囡囡,別動,家裏進人了!」
-1-
我瞬間清醒!
靜謐的黑夜裏,我媽緊緊抱着我。
呼吸的氣息吹在我的脖頸處,身上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我豎起耳朵。
果真聽到客廳方向,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似乎有人在小心翼翼的拉開抽屜,翻找着什麼。
我記得抽屜裏,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卻有一把新買的水果刀。
糟糕!
想到這,我心跳的漏了一拍。
我爸上工地去了。
白天我媽看電視時,看到入室盜竊的新聞,主人就是突然驚醒後被滅口。
我媽對四歲的我說。
「囡囡,如果遇到小偷,咱娘倆就裝睡。」
「等小偷走了,再報警。」
沒想到,一語成讖。
腳步聲再次響起。
由遠及近,好像停在了臥室的門口。
原本就尿急的我因爲緊張更加憋不住了。
我的褲子溼成一片,還蹭到了我媽身上。
可我媽渾然不覺。
我下意識弓起腰。
「媽,我……」
我媽原本漸漸鬆開的手再次捂住我的嘴巴。
聲音開始顫抖。
「噓,別吱聲,他要進我們房間了。」
她按着我的頭,把瘦小的我按進去了被子裏。
「囡囡,不管發生什麼,記住媽媽的話,閉上眼睛,別動,別出聲!」
然後迅速翻身,拽過我牀邊碩大的娃娃。
抱在懷裏。
這時,門發出極輕的「咯吱」聲。
我知道,他真的來了。
-2-
被窩裏又溼又悶,還有我的尿騷味。
我感覺我快窒息了。
可腦子裏牢牢記住了我媽的話。
趴在被子裏,閉上眼睛,一動不敢動。
我媽的一隻手,一直壓在我的腦袋上。
我再次聽到極輕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
我心裏默默數着他的腳步聲。
「一,二,三……九,十……」
在我數到「十」後,腳步聲停了下來。
那是每次爸爸上牀前,我都要和他玩的遊戲。
十步,剛好是一個成年人從門口到牀邊的距離。
媽媽的手,瞬間僵住。
指關節微曲。
我媽膽小,有一次家裏進了一隻老鼠。
她就是這樣抱着我,手指緊張的都快扣到我的肉裏,嘴裏還逞強。
「囡囡別怕,媽媽去抓!」
我幾乎能想象出那人站在我媽牀邊,凝視着我媽時,她睫毛的顫抖。
此刻我多麼希望掀開被子,發現這一切只是我爸嚇唬人的惡作劇。
可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我媽的手心都是汗,可身體卻是又僵又冰。
腳步聲再度響起。
像是終於確認了什麼,轉身離開。
我和我媽同時鬆了口氣。
我媽的手指明顯鬆了下來。
我也有了探頭出去透口氣的想法。
也許他發現家裏沒什麼可偷的,就會離開。
可就在這時,我卻聽到我媽一聲淒厲的慘叫。
血腥味,瞬間瀰漫到我的鼻腔!
-3-
我媽的身體劇烈的掙扎起來。
我隔着被子聽到一聲又一聲沉悶的響聲。
我媽的嘴巴似乎被死死捂住,絕望的「嗚嗚」聲越來越微弱。
可她的一隻手,還在抵住我的頭。
五根手指死死按住我,不讓我動。
從始至終沒有離開。
我已經意識到我媽發生了什麼。
趴在被子裏,心裏默默地喊着「媽媽,媽媽……」,滿臉淌的都是淚。
那人一下又一下。
他連捅了十幾刀。
一直到我媽不動了。
我才聽到了那個男人喘着粗氣的咆哮。
「不能怪我,是你們逼我的!」
「是你們逼我的!」
那聲音我有些耳熟。
可他的嘴裏似乎堵着東西,模糊不清。
意識也在極度恐懼和崩潰中,陷入模糊。
我再次甦醒時。
天已經亮了。
我的身邊圍滿了大人。
有警察,有醫生。
還有鎮上好多熟悉的面孔。
我看看自己,渾身是血,可我知道那都不是我的。
大家看我的眼神卻充滿了同情和憐惜。
朦朧中,我看到我媽直愣愣的靠在門口。
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我媽沒事,太好了。
我伸手呢喃着「媽媽抱」。
可她聽到我的聲音時,卻一言不發。
一雙大大的眼窩,空空的,被抽掉了靈魂般看着我。
兩行眼淚,順着她的臉無聲滑落。
我這纔看清,她比我媽高,比我媽年輕的多,白皙的多。
她們長得如此相像,可我媽媽眉目溫婉嫺靜。
她的眉眼驕傲倔強。
高高的馬尾,張揚的耳釘。
她不是我媽媽。
她是我的十九歲的小姨。
愛說愛笑,恣意張揚的小姨。
這時,我媽的身體蓋着白布被抬了出去。
據說捅的腸子都出來了,慘的沒法看。
眼珠子瞪着,怎麼也合不上。
還有我生日時,小姨送我的玩偶,棉花扯的到處都是,沾滿了血跡。
被封在證物袋裏,一起拿了出去。
小姨再也繃不住。
「哐當」一聲跪了下去。
一直到警察將小姨也帶走,她都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
小姨從警局回來之後,就再也沒笑過。
好像她的魂魄,跟着我媽,也死在了那個深夜裏。
-4-
我媽死後。
我爸每天叼着菸屁股吞雲吐霧。
天天夜裏都是咳嗽聲。
短短幾天,人就瘦脫了相。
頭七那天,在小姨的全力配合下,殺害我媽的兇手終於抓到了。
他是我小姨的黃毛男友。
和現場發現的第三人腳印,指紋全部吻合。
警察還在黃毛家裏發現了藏匿的血衣。
出事那天,正縫假期。
大學生小姨堅決要和黃毛分手。
他以跳河自殺威脅,我小姨依然不爲所動。
每次分手,黃毛都來這一套,她已經麻木。
他陰沉着臉問了一句。
「到底爲什麼?」
小姨煩了,順嘴才扯了一句:「我姐不同意,有本事,你問她去!」
然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任憑黃毛在背後無能怒吼:「林素清,你一定會後悔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隨口的那句話,不但給我媽招來了殺身之禍。
也讓自己的後半生,活在煉獄一樣的愧疚裏。
我媽剛下葬,我爸竟花錢,把我被送到了鎮上的養老院。
那一刻,我知道我一夜之間,沒了媽媽,也會失去爸爸。
我哭着喊着抱着我爸的大腿,他甚至頭也沒回就上了大巴車。
我在車後面邊追邊跑,撕心裂肺的喊着我爸。
差點把我爸心哭軟。
他扶着車門的手慢慢鬆了。
可最終還是一根根掰開了我的手指。
我的頭,在追趕中磕的鼓起半個雞蛋大小的鼓包。
養老院的院長不肯花錢給我買藥,說我爸給的錢只夠我喫飯。
他脫下鞋子,臭臭的鞋底在我的鼓包處死命的按。
說這土法子最好使。
我大叫着掙扎,他就扯着我的頭髮,按的更用力了。
我滿頭都是血水,嗓子也啞了。
半夜就發起了燒。
我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
只記得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正哭泣的我媽懷裏。
我輕喊了聲「媽」,她哭的更兇了。
我才意識到,她不是我媽。
是小姨。
我睜開眼,看着四周都是墳。
我指甲裏都是帶血的泥巴,正躺在我媽墳旁的小坑裏。
可我完全記不得小小的我是怎麼來的這裏。
是怎麼翻出養老院,穿過黑夜,穿過密林。
精準的找到我媽的墳包的。
小姨邊哭邊抖:「囡囡,咱回家,小姨帶你回家!」
我搖搖頭。
我媽走了,我哪來的家。
可小姨堅持把我背了回去。
「囡囡不怕,小姨給你一個家。」
小姨真瘦啊,硌人,不像媽媽的背永遠寬厚又柔軟。
只有在她背上,我才清晰的知道,她真的不是我媽。
我媽,永遠也回不來了。
可我沒想到,小姨居然真的再沒離開我。
她帶我看醫生,照顧我喫飯洗澡。
我才知道,小姨從大學退了學。
她是我們鎮上唯一的一個 211 大學生。
可她放棄了夢寐以求的專業,燦爛的人生。
只爲那個給我一個家的承諾。
這一諾,就是二十年。
-5-
小姨帶我回了我媽家。
她和所有人說,她會養我。
可沒多久,一幫親戚居然跑來我家房子收房子。
小姨拎着鐮刀,紅着眼警告所有人不要亂來。
「這是我姐家!你們憑什麼要回房子!」
那些平時我叫叔叔嬸嬸的親戚,一個個變了臉。
「你姐?你也有臉說你姐,她不是被你害死的嗎?不是你讓黃毛找你姐的嗎?」
「你想用死人壓我們?你倒是劈開墳去問問你姐她願不願意搭理你!」
小姨原本要殺人的氣勢在聽到我媽時,瞬間熄滅了。
她鬆開了手。
鐮刀「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小姨任由所有人推推搡搡的把她趕出去,懷裏緊緊抱着瑟瑟發抖的我。
那之後,她抱着我,拿着身上僅有的四百塊,開始四處打工。
退學後,她只有高中學歷。
她自己其實也剛成年。
外公外婆去世的早。
長姐如母,她被我媽拉扯寵大,她根本不知道生活到底可以有多殘酷。
可小姨還是硬生生抗過來了。
鎮上沒了容身之處,她帶我去了市裏。
我們住過五塊錢一晚的火車站賓館,睡過不攆人的肯德基。
她去飯店端盤子,別人因爲她要帶着我,不肯用她。
去小公司打工,別人看她長得漂亮,學歷低些也可以。
但是一聽要帶個孩子上班,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她。
她去工地幹活,別人也嘲笑她是個女人。
可那裏的鐵皮棚裏,允許她幹活時,把我鎖在裏面玩泥巴。
她硬是用單薄的身板抗起一袋袋水泥,梗着脖子和那些光着膀子的大老爺們叫板。
那天晚上,我看到她的肩膀上的皮,全被生生磨掉了。
漏出紅色的肉,可她硬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後來,她攢夠了錢,買了二手三蹦子帶着我賣工地盒飯。
她賣掉了長髮,給我買了軟軟的小牀。
自己睡在木頭板子上。
她的手指越來越粗,嗓門越來越大,皮膚越來越黑。
多少苦她都可以喫,可誰也別想少她一分錢。
所有人都說她是彪悍,每天繃着臉,還見錢如命。
只有看到我時,纔會露出少有的溫柔。
再後來我被送進了市區的幼兒園。
上了小學,上了初中。
這麼多年,追求小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可無論多少人勸,小姨始終沒有結婚。
她總是說,再等等,等囡囡上了高中。
等囡囡上來大學。
等啊等,從我四歲一直等到了我二十四。
那年,我帶着喜歡的男生去見了小姨。
三十九歲的小姨第二天,就拿出畢生的積蓄給我買了一套精裝兩居,作爲嫁妝。
可我已經有能力供養她,怎麼忍心看着她再爲我傾盡心血。
可小姨說:「女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可以隨時回去的家。你有了家,小姨就是死了,也有臉去見她了。」
那是我媽出事後,小姨第一次提起我媽。
拿到產證的那晚,正好是我二十四的生日。
那天晚上,小姨抱着我媽的遺像在新房裏哭的泣不成聲。
二十年了,我終於再度看到了小姨的眼淚。
我知道,她哭出聲那一刻,也終於原諒了十九歲那年口不擇言的自己。
那時,我和小姨都以爲餘生都在往美好的生活裏。
我會用餘生報答她,照顧她,守着她。
就像她二十年如一日的付出一樣。
一切痛苦,皆成過往。
可偏偏在那天深夜,ẗű₃有人再次潛入了我們的新家。
就如同二十年前那個都是噩夢的夜晚。
我聽到響聲,爬起身推開小姨的房門。
我媽的遺像碎了一地。
小姨渾身是血的抱住那個人的腿。
嘴裏滿是血沫還在喊:「囡囡,快跑,快……」
可我哪裏還跑到出去。
就在我的手拉開門把手的那瞬間。
一把水果刀直直的插入了我的後背。
原來被刀刺穿身體是這麼的疼。
那瞬間,我又想到了我媽。
我痛苦絕望地回過頭。
看清了那張猙獰可怖,充滿戾氣的臉。
他一邊狂笑,一邊哭。
「報應,這都是你們的報應!!」
再睜眼,一片黑暗。
我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尿意,下意識轉動身體。
一隻手突然從身背後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囡囡,別動,家裏進人了!」
我瞬間淚崩。
那是日思夜想了二十年的聲音啊。
媽……
-6-
我媽溫熱的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
我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臉。
眼淚止不住的掉。
我媽的手感受到了我的眼淚。
可能以爲我是被嚇的。
壓着聲音說:「囡囡別哭,媽保護你。」
「如果那小偷進咱們屋裏,我們裝作沒有醒,千萬別出聲,別動!」
我瞬間清醒,這不是夢!
所有的記憶瞬間迴歸我的大腦。
啊,天可憐見,我居然重生了。
重生到了我媽出事之前。
我媽還好好的。
小姨,小姨現在也沒事。
一切,還有機會!
我一個咕嚕坐起身,被一臉驚恐的我媽又拽了回去。
她死死按住我,極力壓着焦急的聲音。
「囡囡,聽話!不要動啊!你忘了新聞怎麼說的了!」
我這纔想到,現在的我,只有四歲。
二十多斤,像個豆芽菜。
我媽一隻手就能控制住我。
門外若隱若現的腳步聲突然停住。
他腳步停住的時間,甚至比我記憶裏的還提前了!
壞了,壞了!
他一定是聽到動靜了!
我急的渾身燥熱。
「媽!你聽我說,外面那人不是小偷,是小姨的黃毛男朋友,他是來殺你的!」
微弱的小夜燈下,我清楚的看到我媽聽到我的話,楞了一瞬。
那表情似乎在說:「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
沒時間再解釋。
我趁她愣神,一個咕嚕爬起來,翻過身。
人小也有好處,很靈活。
我瘋了一樣往門邊衝。
就在門把手輕輕扭動的那一秒,我迅速反鎖了臥室門。
我媽被我突然的動作,嚇得手僵在半空。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
汗珠順着我的脖頸往下滾。
我貼在門邊,一秒,兩秒,三秒……
沒有動靜。
現在這個時代流行的還是小靈通。
那個時候大家都說,手機有輻射,所以我媽晚上都是把小靈通放在客廳。
如果拿到小靈通,就可以求救!
已經離開了嗎?
可爲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
可我什麼也聽不到。
我趴在地上,朝門縫看去。
一雙黑色的皮鞋,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這個窮醒極惡的男人,隔着五釐米厚的門,正和我面對着面。
我差點哭出聲音。
「求求你走吧,求求你放過我們!」
「我發誓,這一切都是誤會!」
依然沒有回應。
我把耳朵趴在門上,屏住呼吸。
沒想到,下一秒。
「砰」的一聲。
刀尖直接插進了門板,停在了我的鼻尖!
-7-
「啊!!」
我媽再也忍不住尖叫起來。
上去一把嚇癱了的我抱了回來。
我的褲子已經溼透。
我媽絕境中迸發出了狠勁,她幾乎是咆哮着對着門喊。
「求你走吧,我保證不報警!」
「但如果你敢動我女兒,我就和你拼命!!我就是用牙咬,也要咬爛你的肉,喝光你的血!」
那把水果刀被那人拔出來。
刀鋒擠壓着木板,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和我媽再次尖叫。
可之後,再沒了動靜。
門外靜的可怕。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我好像聽到了一聲悶悶的嘆氣聲。
然後那人似乎終於打算離開,腳步聲再次響起țůₛ。
只是這次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和我媽大氣也不敢出的聽着外面的動靜。
我們聽到客廳的大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我媽和我依然不敢動。
一直聽到院子裏的大門,被輕輕的關上。
我和我媽才真的鬆了口氣。
「囡囡,那人真的走了吧。」
我趴在地上,再次確認什麼都看不到了。
黃毛當年家裏給了不少賠款,因此拿到了我爸的諒解書,並沒有被判死刑。
二十年後,出獄後的他第一件事,就是來找小姨和我尋仇。
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怎麼可能不報警!
「媽,你的小靈通放哪了?」
我媽剛纔的怒吼,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此刻人還蒙着。
被我一叫,才反應過來。
「在,在客廳電視機上。」
她捂着胸口,慘白的臉擠出一絲笑。
「囡囡,我怎麼感覺你突然像個大人似得。比媽媽都勇敢。」
我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我媽。
月光從窗戶照在她身上,好像在她身上籠了一層白紗。
熱淚在我眼眶裏你推我湧。
「媽,能再見到你,真好!」
說完,我趕緊開門往客廳衝。
「媽,你去報警,我把所有門窗都鎖上!」
我媽愣了一下,迅速撐起身子,走出了房間。
就在她打通電話的那一刻。
我正踮着腳尖去鎖客廳大門。
小靈通對面響起了讓人安心的聲音。
「喂,您好,這裏是 110……」
可她看向我的表情卻呆住了。
她的瞳孔,因爲驚恐而不斷放大。
我知道我的身後一定發生了什麼。
可我甚至來及不回頭,甚至來不及聽到我媽要說什麼。
耳邊只聽到一聲劇烈的轟鳴。
我彷彿聽到頭骨「咔」的一聲裂開。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栽倒。
世界轟鳴,顛覆,只剩一片漆黑。
再睜眼,我回到了原本的時間線。
也就是我二十四歲生日那天晚上。
-8-
我睜開眼,正好看到小姨揹着身,坐在我牀旁搗蘋果泥。
我心底產生了一絲異樣。
可我的情緒完全被她還活着的驚喜覆蓋。
來不及想,她的背影爲什麼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小姨!」
我驚喜的喊着。
小姨聽到我的聲音,轉過身。
我纔看到她比我印象中衰老十幾歲的臉!
怎麼會這樣?
我驚訝的叫出聲。
可我不知道的是,更恐怖的事情還在後面等着我!
-9-
小姨臉色露出淺笑。
「囡囡,你醒了啊。來,小姨把蘋果已經搗碎了,小姨餵你喫。」
我剛想坐起身。
可我驚恐的發現,我根本無法動彈。
我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姨。
「小姨,我,我怎麼動不了啊!」
「我的手,我的腳!我怎麼動不了啊!」
「怎麼回事?!」
「我媽呢?我媽呢!」
小姨原本疲憊的笑意瞬間被眼裏的悲傷代替。
「囡囡,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忘記自己癱瘓的事情了。」
「二十年前,你媽出事的那晚,你的頭部被重擊。雖然被搶救回來,可是傷到了神經,只有脖子以上可以動了。」
「喫東西,也只能喫流失的軟食。」
「這些年,小姨一年打工一邊在照顧你。」
「是不是因爲今天過生日,所以特別想你媽?」
她都是魚尾紋的眼角閃着淚花。
「是小姨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媽。」
她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
手指因爲常年的勞作,已經變形。
比我記憶裏還要粗陋難看。
可這個時候,她應該才三十九啊。
腦海中的記憶瞬間填滿我的大腦。
是了,那個人根本沒有離開。
Ŧŭ₋他躲在門後,襲擊了我。
我醒來之後,發現我媽已經被捅死了。
地上長長的拖着她爬向我的血痕。
黃毛被抓後。
小姨退學,日夜照顧我。
我像一個寄生蟲一樣趴在小姨身上,她爲了照顧全身癱瘓的我,喫進了人間的苦頭。
腰彎了,人老了。
她甚至不能像我從前的記憶裏一樣強悍的對抗人間。
供養我長大,一路求學。
還在我 24 歲,送我一套房子。
我現在躺着的這個房子並不是我記憶裏的精修兩居室。
那是一間簡陋的出租屋。
房頂的牆皮都搖搖欲墜,散發着黴味。
「囡囡,你不是最喜歡喫蘋果嗎?小姨給你搗的很細很碎,肯定不會嗆到的。」
她挑起一勺想餵我。
「小姨還給你定了蛋糕,一會就該送來了。你先墊墊肚子。」
小姨說完,開始劇烈的咳嗽。
她的臉色蠟黃,一看就知道病的很嚴重,拖着不肯治。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我瘋了一樣,晃着腦袋大吼大叫。
可即便我如此,我的身體還是紋絲不動。
「不會的,不會的!」
「我沒有癱瘓,我們明明都該活下來的啊!」
「小姨,不是這樣的,不是!」
ṱù¹
牀被折騰的「吱呀」亂響。
小姨崩潰的抱着我的頭,語帶哭腔。
「囡囡,囡囡你別這樣……」
「你這樣會要了小姨的命啊。」
我感受到小姨身體的顫抖,心如刀絞。
漸漸平靜下來。
門鈴聲這時響了起來。
小姨放開了我。
擦擦眼淚,強行讓聲音變得歡快。
「囡囡,肯定是你的蛋糕到了!」
小姨起身去開門。
可我看着牆上的鐘,有些恍惚。
老式鐘上清清楚楚的標着今天的年月日和具體時間。
心裏升騰起強烈的不安。
這一切的發生,就好像「蝴蝶效應」。
因爲我,這個時間線的一切,也發生了一系列改變。
那這個時間線裏的黃毛現在也出獄了嗎?
我忐忑極了。
趕緊喊住小姨,先問個清楚。
可一切已經晚了。
我只聽到小姨的的一聲驚呼:「啊,是你!」
我的心徹底沉入了深淵。
-10-
二十年過去了。
黃毛已經不再是黃毛,但是他的臉,就是化成灰,我和小姨都不會忘。
他穿着一身不合體的外賣服。
瞬間拔出蛋糕下面藏着的砍刀,狠狠的砍向小姨。
他滿臉濺的都是血,猶如地獄的惡鬼。
可笑的是,他一邊砍居然還在一邊哭。
「爲什麼誣陷我!爲什麼,爲什麼!」
我瘋了。
小姨,我的小姨啊!
我發ƭū́²狂一樣拼命尖叫着,用頭撞擊着牀頭。
啊啊!啊啊啊!
那種無力反抗的痛苦,比死一萬次還讓人難受。
小姨瞪着我的方向,流着眼淚絕望的嚥氣。
黃毛拽着我的頭髮,像扯木偶一樣把我扯到地上。
眼睛都是嫌棄和蔑視。
似乎殺我,都懶得下手。
帆布鞋踩着我的臉。
我的眼珠幾乎被他踩出眼眶。
他啐了一口。
然後起身準備起來。
不行,不行!
別讓我這樣活着,殺了我,殺了我啊!!
我大叫:「你這個孬種,你殺了我,你快殺了我!」
「我一定會告訴警察,你等着下地獄吧!」
他終於停下了腳步。
轉過身,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我。
下一秒,我脖頸一涼。
「咕嚕嚕」冒着血泡。
我流着淚笑了。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一片黑暗。
一隻手突然從背後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囡囡,別動,家裏進人了!」
我知道,我賭贏了。
-11-
我再次重生到了我媽出事之前。
我賭贏了,這真的是個循環!
再次面臨死亡的痛苦還沒在我體內散去。
可我的意識已經率先比身體清醒過來。
我裝作聽話的窩進我媽懷裏。
我媽鬆開手的那瞬間。
我一骨碌爬起身。
從牀的另一側翻身,躲過我媽伸過來的手,往臥室門的方向跑去。
「咔咔!」
反鎖上門的那一刻,我緊張的手心都是汗。
門外的動靜戛然而止。
尿液順着我的褲子,浸透了我的褲子,滴在地面上。
那人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然後是客廳門開關的聲音。
然後是院子門。
我媽慢慢從巨大的驚嚇中緩過神。
她顧不上責怪我的魯莽,做出判斷。
「他走了……」
「我去拿小靈通報警!」
我一把扯住媽媽要開門的手。
「不,他騙人的。」
「他躲在客廳門後,等着我們上鉤呢。」
-12-
我媽看着我,眉頭微顰。
「囡囡,你怎麼知道?」
我拉着我媽的手:「媽,我以後再和你解釋,你一定要信我!」
我媽鬆開緊皺的眉頭,深深的看着我。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想到歹徒一刀劈進去門縫的那個場景。
就算我們不出去,這個門又能幫我們抵禦多久。
難道這注定是個地獄死局嗎?
不,不會的!
我能回來這裏,本身不就是奇蹟。
這局,一定能破!
可一時,我也想不到方案,現在只能先拖延時間。
我看着那扇薄薄的臥室門,咬牙吐出兩個字:「死守!」
臥室傢俱簡單。
我環視一圈。
只有一個衣櫃,牀和梳妝檯,兩座紅色檯燈和零碎。
既然決定拖延時間,那第一步就要他破門的阻力。
把一切可以移動的大件,用來擋門。
我媽和我想到了一處。
開始奮力去推衣櫃去擋住門。
衣櫃裏都是被子,衣服,非常重。
很快,我媽的衣衫已經被汗透。
該死!
我現在的身體太小,能幫上的力氣太小。
正當我沮喪時。
外面再次傳出動靜。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這動靜不是在客廳,居然是在院子裏。
怎麼回事?
-13-
院子傳出劇烈的爭吵聲。
聲音一男一女。
那聲音,讓我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一般。
是小姨!!
她怎麼會來,她怎麼會出現!
是什麼我不知道的原因,讓事情發生了變化?
等等,她在和誰爭吵!?
我剛沸騰的血液瞬間冰凍。
是那個殺人犯黃毛!
小姨有危險!
他們在院子裏,那客廳就安全了!
我大喊一聲:「媽,報警!」
我趕緊打開臥室門,就往院子裏衝。
我媽反應過來:「好!」
也趕緊跑去電視機旁。
我跑到院子,抄起門口的鐮刀就往外跑。
就看到小姨和黃毛正扭打在一起。
水果刀被甩的老遠。
小姨甩着馬尾辮,已經騎在黃毛背上,把他打的鼻青臉腫。
可奇怪的是,黃毛根本沒有反抗的架勢。
那眼神和我記憶裏二十年後的惡徒形成強烈反差,既清澈又愚蠢。
他嗷嗷叫着。
「素清,我錯了,饒了我吧。」
小姨回頭看到我,滿臉驚喜。
「囡囡,給小姨拿個繩子來。」
「我呸,饒了你!等着喫牢飯吧!」
再見到小姨,我差點哭出聲。
可當我再度看向趴在地上的黃毛,我渾身血液一縮。
他的腳上,是一雙軍綠色的的帆布鞋。
那我從門縫裏看的皮鞋是誰!
客廳還有人!
媽!!
-14-
等我跑回客廳,呼喚了半天也沒聽到我媽的聲音。
我顫抖着手打開了客廳的燈。
卻看到我媽的喉嚨被捅了一個大洞,已經倒在了血泊裏。
她甚至來不及喊出呼救的聲音。
電話那頭,還在傳着接電員的聲音。
「喂喂,女士,你還在嗎?」
「喂!喂!」
敞開的窗戶,吹進徹骨的寒風。
我再也無法忍受,一屁股癱坐在地。
明明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明明我們拿到了手機,明明黃毛已經被抓住了!
爲什麼我還是救不了你。
難道,我註定要做一個沒媽的孩子嗎?
註定要一直一直這樣拖累小姨。
註定活在煉獄一樣的人生裏嗎?
媽……
我跪在我媽旁邊呆呆地,魂魄不知道飛去了哪裏。
一直到聽到喊聲,才機械的轉過頭。
看着一臉驚慌走進來的小姨和被捆成麻花,表情錯愕的黃毛。
然後拔起那把匕首,直接朝胸口刺去。
疼Ṭųₑ疼疼疼疼!
真疼啊!
我疼的亂顫,眼淚嘩啦啦的掉。
原來自己捅自己,才最疼。
小姨邊爬邊邊跑的向我奔來,可一切還是晚了。
她不可置信的一樣抱着我,哭的悽慘。
我摸摸她的臉。
好想和她說。
小姨,你看,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別再折磨自己了。
如果我失敗了。
沒有我了。
你一定好好愛自己。
你扎馬尾的樣子。
真的,好美。
小姨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崩潰的對着手機喊。
「救命啊,快來救救我的囡囡啊!」
「老天爺,你開開眼吧!爲什麼還是會這樣,爲什麼我都回來了,還是沒能救她們!」
我死死抓着小姨的衣服,不肯放手。
她剛說什麼?
什麼「都回來了,還是沒能救她們!」
難道這一次,小姨也重生了?
這就是那個我不知道的變因嗎?
我掙扎着趴在小姨耳邊,斷斷續續說出最後那句話。
說完,小姨的表情變了。
然後,我任由黑暗不斷侵蝕了我的意識。
我再也無力抵抗。
再度墜入一片死寂深淵。
再睜眼,我的耳邊再次聽到我媽的聲音。
「囡囡,別動,家裏進人了!」
-15-
好。
我不動。
我貪婪的窩進我媽懷裏,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可能是感覺到我的眼淚。
她把頭埋在被子裏,壓着聲音說。
「囡囡,別怕。媽會保護你。」
我點頭,乖乖窩着。
「囡囡,一會我們就裝睡。小偷發現家裏沒什麼東西就會走。千萬不能被他發現我們醒了。」
我媽突然變了聲。
「閉眼,他來了!」
腳步聲在臥室門口停住。
門「咯吱」輕輕的被推開。
那人極力壓抑着聲音,開始走進臥室。
我的睫毛止不住的顫抖。
心裏跟着他的腳步聲,一起默唸。
「一,二,三,四,五……」
每念一聲,都像在我心口剜起一塊肉。
出事的時候,我還太小。
所有人都說,是小姨害了我媽,是黃毛殺的人。
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
可那麼多年,一直有個結,如火種在我心裏埋着。
如暗夜前行,找不到燃燒的出口。
「六,七,八……」
爲什麼?到底爲什麼!
爲什麼以家屬身份簽署黃毛的諒解書。
爲什麼離開之後,二十年,都沒有回來。
「九……」
在默唸到「十」的那瞬間,一刀銀光閃過。
我睜開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男人。
喉頭哽咽,眼淚奔流。
我喊出了那個字。
「爸……」
-16-
「爸,你回來了,我好想你。」
我稚嫩的聲音,企圖喚醒他最後一點良知。
爸,你要傷害的人,是你的妻子,還有你的孩子啊!
那男人愣住。
帶着手套揚起的手,停在半空。
他戴着黑色帽子,裹得密不透風的衣服,厚厚的口罩。
僅露出了兩隻眼睛閃過一絲遲疑。
我感覺到了我媽的顫抖。
她睜開眼。
也看到了那雙黑漆漆眼睛。
她大叫一聲:「啊,老公,你!」
我爸短暫暫停的手,還是刺了下去。
我猛的翻身趴在我媽身上,閉上了絕望的眼睛。
空氣中彌散着血腥氣味。
可卻沒有我想象的疼痛。
我忍不住回頭,看到刀口緊緊的握在我媽的手裏。
血滴在我身上,燙的我心驚。
我忍不住大喊。
「媽!!」
下一秒,我聽到刀擦着骨頭拔出的聲音。
可能是這接連的意外,讓我爸的動作明顯遲鈍了幾秒。
我媽瘋了一樣看着我爸,眼裏的強烈的恨意蓋過了震驚。
「老公,你瘋了!你想殺我,你想殺我女兒!!」
那一刻她爆發的力量讓我震驚。
她把我護在身後。
滿是鮮血的手,抄起牀頭櫃上的檯燈就往我爸頭上玩命砸去。
我爸被砸中後,趔趄着倒退。
我趕緊打開弔燈。
臥室瞬間,亮如白晝。
映襯着我媽死灰慘白的臉,母狼般的眼睛。
還有地上,我爸被抓掉的口罩。
我媽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的男人。
那個他深愛多年,相濡以沫,託付終生的男人。
然後喊出和我一樣的疑問。
「爲什麼,到底爲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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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不再掩飾,破罐子破摔般兀自笑起來。
頭上的血,在臉上淌過擠到血痕。
他又哭又笑。
那模樣,比惡鬼更可怕。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不能怪我,是你們逼我的!」
「是你們逼我的!」
「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我也是沒有辦法!所有人,都想逼死我!!」
什麼意思,我爸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說完,就猛的朝我媽撲過來。
我抱起另一個檯燈想效法我媽。
卻被我爸一腳踹下牀。
「小兔崽子,老子待會再收拾你!」
我捂着劇痛的胸口,弓成一個蝦米。
只覺得天選地轉,「哇」的吐了出來鮮血。
我媽用手死死抵住我爸的刀柄。
嘴裏發出絕望的嘶吼:「囡囡!」。
我看着我媽漸漸被壓下去的胳膊。
知道,我們完了。
-18-
「砰!!」
就在這時,我聽到門突然被一腳踹開的聲音。
一個瘦長的身影飛撲了進來。
我爸還沒反應過來,一鐮刀狠狠砍在我爸身上。
我爸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
刀頭卡在骨頭裏。
只剩下木棍。
我媽順勢奪走了我爸手裏的水果刀。
我Ŧű⁽爸背上插着鐮刀,痛的發瘋還要抵禦小姨的棍子。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小姨帶我去工地的那段日子。
她扛起一麻袋水泥就往肩上掄。
一隻小腿差點因爲喫不住就跪在地上,那些光膀子的男人, 都哈哈笑她。
她紅着眼,壓着後槽牙硬是站了起來。
一個 211 退學的女大學生,第一次學會破口大罵。
眼裏的狠勁,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可即便小姨再發狠, 我爸畢竟是常年混跡工地的體格。
他死死掐着小姨的脖子。
嘴裏大罵「臭婊子」。
反手奪過棍子,然後猛的往小姨腦袋上敲去。
可他的棍子註定敲不下去了。
他身形一頓。
我看到他表情微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裏插着一把刀。
他轉身看到, 滿臉是淚的, 抖如篩糠的站在自己身後的我媽。
然後像個巨大的陰影,永遠的倒在了地上。
「砰……」
徹底轟塌。
-19-
這時,我聽到了警鳴聲,如一道驚雷劃破夜空。
我們打開門。
警察迅速將院子包圍了。
我媽和小姨揹帶上了警車。
我被抱上了救護車。
我看到了因爲攜帶水果刀翻牆而被抓到現行的黃毛。
正嗷嗷叫。
上次我就已經知道了, 黃毛不是殺害我媽的兇手。
看到黃毛的鞋後,我心底潛伏了二十年的懷疑,瞬間野蠻生長。
所以當我知道小姨也重生後,我趴在她耳邊說的最後那句話是「小心我爸!」
小姨在上警車之前, 摸着我的頭,流下眼淚。
「幸好, 幸好這次一切都來得及!」
-20-
後來, 因爲警方對案件的調查。
我媽和小姨都被判定爲正當防衛。
因爲我爸正在實行殺人暴行, 所以連防衛過當都不算。
我媽帶着我搬到了小姨上大學的城市。
離開了那個傷心的鎮子。
家裏的一切, 她都沒有帶走。
而我心中的疑惑,隨着警方的調查也終於得到了答案。
一切和我的記憶拼拼湊湊。
我也終於理清了隱藏在那個深夜裏的真相。
我們家條件並不好。
一直到我爸混成了包工頭,才漸漸富裕起來。
我爸有錢後, 開始喜歡尋找刺激。
也因此被人盯上, 遇到了仙人跳。
我爸因此搭進去了工人年底要發下去的 30 萬工資。
那是所有人一年的血汗錢,大家都指望這筆錢過年。
想到年底一羣親戚和幾十個工人圍着他,要麼給錢要麼給命的場景。
我爸崩潰了。
他根本不敢和我媽說這件事。
他原本想找個地方買醉, 卻意外碰到小姨和黃毛髮生爭吵。
小姨走後,黃毛真的去了我家附近的超市。
買ẗūₘ了一把水果刀。
那把刀, 和他前幾天放在抽屜裏的一模一樣。
可他在超市前走來走去, 就是遲遲不肯去我家。
我爸一直等到天黑。
已經確定,黃毛根本沒有那個膽子。
那瞬間, 邪惡的念頭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想到了我媽給全家都買了人身保險。
如果別人以爲是黃毛殺的人……
我想, 他一定也想到過我媽的溫柔, 我的年幼。
想到妻女環繞,一起喫飯的溫馨記憶。
他可能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到。
可偏偏那晚,逼債的電話,再次打過來。
他終於下定決心, 帶上了隨身攜帶的口罩和手套。
他如果知道, 被謀殺根本不在理賠範圍。
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不知道會不會後悔自己拿良知和魔鬼做過的交易。
他走後,不知情的黃毛才翻牆而入。
他看到滿地的鮮血,嚇得魂飛魄散。
他抱着我媽, 試圖搶救。
沾了一身的血。
所以,到底什麼是惡,什麼是善。
我爸拿着和解書換來的錢,換一個地方, 做了二十年好人。
而企圖翻牆作惡的人,一瞬的善念,卻讓自己白白賠上了二十年。
沒人相信他。
惡魔被怨毒滋養長大,
他在黑暗的地獄裏,無數次仰天長問。
「爲什麼冤枉我,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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