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的電瓶車

我騎了三年的老電動車電瓶被偷了,我在朋友圈罵小偷罵了三天三夜。
不承想,鄰居楊老太在樓下攔住我,衆目睽睽下居然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她哀求我說:「你的電瓶車是我偷的,我不小心在家充電的時候給爆炸了,我們全家都躺在了醫院,現在需要你這個電瓶車的發票,你能給我,救救我們全家嗎?」
我冷笑。
好傢伙,給了發票,然後把鍋丟給我,讓我償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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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發現電動車電瓶丟了的時候,我整個人是蒙的。
有沒有搞錯啊?
家人們,我只是午休的時候回家睡了個覺,下午竟然去不成公司了?
我憑藉着殘存的敬業精神請了半天假,接着徑直衝向了Ṭũ̂₃物業辦公室,吵着鬧着要求調監控。
我的車雖然年份久了,那也是我工作第一年用第一桶金買的,紀念意義多強啊!
可不能白丟了!
我因爲太過焦急而闖進去的時候,正是午休剛醒的時間,在椅子上蓋着衣服躺着打盹的女人猛然被嚇了一跳,頂着一頭亂髮面色不善地看着我:「來了來了,調什麼監控……」
見我陰沉着臉看着她,她話鋒一轉:「話說回來,最近小區有好多丟電瓶的,我們在羣裏說了,也在車棚裏貼了,要業主們當心,要業主們當心……說一萬次了,你沒注意嗎?」
我被氣笑了:「我注意什麼?你們物業不作爲,不說要麼報警抓賊,要麼強化提升監控能力,貼個條就想杜絕小偷偷電瓶啊?還把責任都推到業主身上……你的意思是,我得把車、啊不,把電瓶扛回五樓鎖進保險櫃纔可以嗎?」
那女人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哽在喉嚨裏,指着電腦:「你……你去看你的!別跟我說話!」
要說我們小區的物業工作人員,那可是拿着雞毛當令箭的主兒,平時沒少刁難業主們,找他們有事兒的時候都找不到人,一到收各種費用的時候就都冒出來了!
什麼園林護理費、小區清潔費、快遞滯納費、非業主進門停車費……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敢要的。
可就是在這種看似高級的小區裏,我的電動車電瓶竟然僅用了一個午休的時間就不翼而飛了?
這可是大白天!
要擱平時我肯定跟她好好嘮嘮,可現在我操心我的電瓶車,根本沒空搭理她。
我衝到了電腦前,把監控一直調到了我出現在畫面裏的那個時間段——中午 12:10。
那會我剛下班,公司到我家只有十分鐘的路程,下午三點才上班,我怎麼能不抓緊回去躺會呢?
幸運的是,監控確實拍到了我停、下車的畫面以及電動車的樣子。
但不幸也接踵而來,攝像頭因爲風吹日曬和不同程度的老化,本來能覆蓋到的角度也早就變了,本該拍到的是我電動車的全身,可現在只拍到了個車頭和車筐,再加上電池部分又被擋風被遮了個嚴嚴實實,那偷電瓶的人就躲藏在我的擋風被下,心平氣和地卸貨。
那沉穩熟練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車主,在自己修車呢!
我氣上心頭,旁邊的女人也湊了過來,還摻上了幾分幸災樂禍:「這攝像頭可真會拍……」
我白了她一樣,細細地一幀一幀查看,果然在擋風被沒遮蓋住的地方看到了一撮白頭髮。
我掏出手機咔咔拍照,試圖留下這些證據,邊拍邊想——白頭髮?白毛?
難不成是那些街邊十三四歲的小混混動的手?
可是那種不學無術到處偷東西的混混這麼多,我去哪兒找他們纔好……
調查無果,只是一個小小電瓶,連一千都不到,根本不能立案,派出所又不管,我只能嚥下這份無奈,活該自己被偷了東西。
電瓶被偷,我也不想騎車再觸景生情了,低價賣掉了空殼電動車,開始騎共享單車上班了。
又省錢又鍛鍊身體,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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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也不能白被偷,我在朋友圈大罵偷電瓶的小偷,足足連續發了三天。
就在我以爲這事兒完了之後,一個月後的早晨,我正準備去上班,提前出門準備四處找輛小車騎過去,剛出單元門就被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攔住了。
早高峯,大家人來人往的都腳步匆匆,冷不丁被拽了一下,我皺眉看向她:「您有事?」
她神色有些疲憊,眼眶也通紅,見我茫然的樣子咬咬牙,當着大家的面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我的瞌睡被嚇醒了,也給身邊人嚇了一跳。
我驚慌失措地準備去扶她:「阿姨,你怎麼了?」
可她接下來聲淚俱下的表演,卻讓我止住了扶她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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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拽着我,一手哐哐砸地,那樣子像極了鄉村愛情裏坐地下撒潑打滾鬧事兒的老婦人們。
她痛哭流涕,邊哭邊含糊不清Ţù₅地說:「小夥子,是阿姨對不起你,阿姨……阿姨是住你隔壁樓的,平時靠收廢品爲生……那天從你們單元樓撿完垃圾下來,鬼迷心竅拿了你的電瓶回家,準備自己用,可就是這麼一用,沒過幾天在家裏充電的時候你的電瓶因爲質量問題突然爆炸了!把我兒子和我老伴都炸成了重傷……」
我費了好大勁才聽清,感情這是要訛我啊。
看我反應,她猛地一噎,擦了擦眼角的眼淚:「阿姨找你不是讓你負責的,是想讓你把當時買電動車的發票給我,畢竟這是你的電瓶的問題,是吧?你看啊,阿姨找廠家,找廠家……這事兒是阿姨錯了,你也是受害者,阿姨怎麼能找到你頭上呢?」
她不斷的在「你的電瓶」幾個字落下重音,弄得我心裏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我看着她的樣子有些心軟,剛準備同意,卻看到附近來圍觀的鄰居,有認識我的隱隱衝我搖了搖頭。
我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也是,車丟就丟了,要是把這事兒攬下,萬一她讓我以後包攬什麼錢、負責之類的,那我可就麻煩大了。
頓時,我下意識擺手拒絕道:「阿姨你認錯人了,我沒電動車,我上下班騎的都是共享單車。」
說着,我晃了晃手機裏明晃晃的藍色界面。
聽我這麼一說,她也呆了。
她目瞪口呆地指着我:「你!你竟然!」
我沒理會他,徑直衝向了離我最近的小藍車,掃開鎖就蹬走了。
「……」
路上,我順手就將今天的事情發給了發小,讓他出出意見。
「傻啊你!還真想給她發票讓她找廠家去啊!」
「還是趕緊謝謝那個衝你搖頭的大哥吧!你要是答應了給她發票,那你纔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等發小細細給我解釋了下,我越聽越是毛骨悚然。
原來這阿姨並沒有她說得那麼善良,這件事歸根到底是她自己的錯誤行爲引發的爆炸,跟人家廠家沒有半毛錢關係。
一旦她拿到發票,除了能證明這個電瓶是我的,別的什麼都證明不了。
也就是說,她拿發票的目的就是爲了把這件事按在我頭上,好光明正大地起訴我,讓我賠錢,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總得有人承擔後果吧!
果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聽完發小的推斷,我氣不打一處來!
小偷竟然還能這麼堂而皇之地試圖陷害我!知道的是她偷了我的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殺了她全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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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爲被我拒絕後她會放棄,可第二天在相同的時間地點,她還是守株待兔,跪在那裏拉住了我——
「小夥子,你就發發善心可憐可憐我吧!我兒子是個腦癱,丈夫又是環衛工,家裏就靠我撿紙片子掙錢了,現在他倆都住院了,住院費我根本交不起啊!馬上!馬上醫院就要給他們停止治療攆出去了!」
她哭哭啼啼地喊着,吸引了一大幫圍觀羣衆,有不少不明真相的圍觀羣衆還對我指指點點的。
「是啊小夥子,得饒人處且饒人,她都認錯了,你就把發票給她吧。」
「話不能這麼說,你要是心疼小偷的話,自己東西丟一個試試?」
「哈哈,要我說啊,她這就是報應!」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大媽的臉色雖然青青紅紅不斷變化,但拽着我的手始終沒撒開過。
這時,人堆裏有個女聲傳來:「喲,這不是楊大媽嗎?怎麼,自己樓樓道里的快遞不夠你偷的,現在開始改行,偷人家電瓶了?」
大媽一改剛纔窘迫的神色,頓時從地上跳了起來,扒開人羣就要往裏衝:「我看看是哪個小婊子血口噴人!你媽沒教過你要尊老愛幼嗎?」
大媽跟那個大姐開始撕扯在一起,場面一度非常混亂,我則趁亂離開了這裏。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用相同的方式攔着我,死活逼我交出發票,再給她家裏人一條命。
她越是這麼糾纏我,我越覺得恐怖,在我最後一次更加明確地表示拒絕後,她更是當場翻臉,直接打了 110,美其名曰讓警察來制裁我這個沒有同情心的人。
好啊,來就來吧,活了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賊喊捉賊的呢。
沒一會,警察來了。
一個年紀大點,一個年紀小點,兩個人來的時候,楊大媽跪累了,正在地上坐着呢,我也學着她的樣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警察擰着眉頭看我倆:「咋坐地上?說說吧,怎麼回事?」
我還沒開口,老太太噌噌噌兩下就膝行到了警察腳底下,動作看起來比我都敏捷:「警察同志,你可得給我們這些撿垃圾的老太太做主啊!這男的欺負我欺負到家裏面去了!他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她話音剛落,年紀小點的警察就趕緊去扶她,還一邊用眼刀剜我。
我雙手環胸,不屑地看着她能翻出什麼花來。
行,惡人先告狀是唄。
警察合夥給她扶起來:「沒事阿姨,你說,怎麼了?我們不會偏向任何一個壞人!」
她抽抽泣泣地道:「老婆子我不容易啊,年近七十古稀還得天天撿紙殼子掙錢,我兒子是個腦癱,老公又沒本事……」
她哭哭啼啼地說了半天,都沒落到事情上,反而止不住地賣慘。
警察看她的神色也變了:「所以……你出什麼事兒了?」
她一哽,道:「前些天我給電動車充電的時候,電瓶突然炸了,把他倆炸成了重傷,我來找這個小夥子要發票,可他卻不肯給我,你說,他肯定跟那些無良商家是一條心!對不對!」
警察蒙了,被她的話搞得雲裏霧裏的:「等等,你什麼意思啊?你家電瓶車在家裏充電爆炸了,跟他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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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羣裏傳來道聲音:「我看啊,這老太太給人家電瓶偷了,現在出事兒了反而還找人家!這不是賊喊捉賊嗎!」
楊大媽瞪了人羣一眼,頓時不說話了,低着頭搓着手指頭。
老警察大概這種事見多了,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同情:「你說說,怎麼回事?」
我坦然面對:「我的車確實丟了,我查過監控,也找過,到現在都沒有證據,也沒找到小偷。她說是這麼說,偷的是我的電瓶,有什麼證據嗎?電瓶上寫我名字了?否則我很有理由懷疑,她是因爲付不起錢想要訛我而找上了我這麼個冤大頭!楊阿姨,附近丟車的人這麼多,你怎麼就非要冤枉我呢!」
我一邊說着一邊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楊大媽震驚地看着我,說不出一句話。
最終在警察好說歹說的調解下,我不用對這件事負責,她也暫時放棄了問我索要發票的想法。
這事兒是完了,誰承想警察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竟一把拉住了人家!
她憋脹着臉,吞吞吐吐地開口:「你們不讓我問他要錢,我同意了,那我家的錢怎麼辦?我可沒錢給他們看病!你們打的標語不是人民警察爲人民嗎?別光說不做!我們也是人民!還是需要幫助的人民!既然這樣……你們警察就號召大家一起給我捐款吧!否則……你就是幫助惡勢力打擊老百姓!我是要舉報你們的!」
小警察愣住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無理取鬧的人。
老警察耐心地勸誡:「同志,你不能這樣,羣衆剛纔也說了,你很有嫌疑偷了人家的電瓶,人家一旦找到證據是能告你的!再說,入戶充電我們多次強調過了不可取不可取,你這完全是自討苦喫、咎由自取啊!」
楊大媽急了。
警察想走,她不讓,還大力撕扯人家,甚至撕爛了小警察的一顆警服釦子,人家裏面穿的黑背心都露出來了!
小警察在掙扎中帽子也有些歪了,他徹底黑了臉:「你跟我奶奶差不多大,我不會跟你動手,但你也不能倚老賣老吧?趕緊放開!否則我算你襲警了!」
楊大媽喫準了他們不會對她怎麼樣,竟然也跟警察開始插科打諢了。
「我不管!你們今天要是不鼓動社區和派出所給我家捐款治病,你們就都別想走了!」
說着,她手下的動作更甚了。
老警察不吭氣,但默默地從懷裏掏出了辣椒水,衝着她大聲呵斥:「我讓你鬆手!你知道襲警的後果嗎!你再推搡他一下試試?我有權利依據法律向你噴灑辣椒水!」
聽他這麼一說,周圍的人羣突然四散開來,包括我。
天曉得,辣椒水可不是開玩笑的,別說噴在臉上和眼睛裏的灼痛感了,就連噴在衣服上都能讓人難受得要死要活的。
老太太雖然愚蠢,但也害怕這種皮肉之苦,她果斷地撒開了手。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離開了。
我看着她,心裏笑開了ŧū⁵花,這場仗她敗了,敗得非常徹底。
不僅坐實了她小偷的名聲,更敗露了她妄圖讓我承擔醫藥費的妄想,羣衆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這下連那個當初跟我鬧不愉快的物業人員,看着這個鬧事大媽的眼神都充滿了鄙夷。
警察走後,大家看着站在 C 位的老太太,竊竊私語。
「我們小區怎麼還有這種人啊?」
「你說這是什麼事兒啊,沒見過這麼倒黴的,車被偷了,小偷自己遭報應了還找受害者!」
「大嬸,你有這時間撒潑耍賤還是趕緊水滴籌去吧!給你自己也長個教訓!下次手腳乾淨點!」
「做人別太楊大媽!」
「……」
興許是我的眼神太露骨,連她都看出了我眼裏的幸災樂禍。
在人人喊打的 C 位,楊大媽惡狠狠地盯着我:「樂吧,我看你能樂到什麼時候!電瓶是禍害,那你就是個災星!我拿了你的電瓶真是我的報應!我們走着瞧!」
說完,她扒拉開人羣就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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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爲這事兒就到這裏完了,事實證明,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不,是我把她想得太簡單了。
那天以後,我家門口經常會莫名其妙出現各種各樣的垃圾、髒物,包括但不限於生活垃圾、廚衛垃圾、醫療垃圾、建築材料……甚至防盜門的扶手上還會出現令人作嘔的痰漬。
起初我還以爲是意外,但後來接二連三針對我的舉動讓我恍然大悟,這可不就是楊老太的報復嘛!
她見我不肯幫忙,不肯給她訛我的機會,就想出了這種陰招損招!
這老太太也是有意思,家裏人都住院了,她竟然還有閒心跑出來對付我!
我偷偷安了可視門鈴,把她在我門口做的每一個舉動都拍了下來,公然發到了羣裏,還艾特了物業。
有人馬上認出了監控裏的人影是那個跟我作對的老太婆,大家公然在羣裏聲討她。
有個當護士的大姐也跳了出來。
【我說她家那兩口子怎麼好久沒人來管了,原來這老太太把矛頭轉向了你啊!】
我坐直了身子:【姐姐,怎麼說?】
大姐嗐了一聲,講起了事情的原委。
他們一家沒錢看病,醫院催款,老太太索性就不去了,把她的殘疾兒子和老公扔在了醫院,醫院雖然停止治療了,但人畢竟沒嚥氣,也不能當着大家的面給他倆直接扔出去,只能讓他們佔着牀位苟延殘喘地活着。
這下老太太更放心了,大姐說,她上次在醫院看到她還是五天前。
五天了,真不知道那倆重症患者能不能餓死。
大姐話音一落,羣裏罵她的人更多了。
罵人環節一度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可事情的主人公楊大媽卻好像破罐子破摔似的,竟然從小區羣裏退了出去!
我樂了,看來這次,她是想無視衆怒,跟我鬥到底了。
從那以後,每次她再往我家門口扔垃圾吐痰什麼的,我直接報警。
一來二去,警察成了調解我和楊老太矛盾的常客。
在最後一次出警時,警察嘆了口氣勸我,雖然沒明說,但話裏話外的意思是這些小矛盾就不要報警了,我自己能解決的話不如自己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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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麼一鬧,再加上警察半勸導半威脅的話,楊老太總算不跟我家的門作對了。
但她又開始恢復了之前手腳不乾淨的樣子。
我不愛做飯,基本上不在家開竈,實在餓得不行就會定外賣,在我第三次發現自己外賣被偷的時候,我毅然決然的聯想到了那個老太婆。
當我在門口把她抓了個正着的時候,她懷裏還抱着我剛點的皮蛋瘦肉粥和餅子。
我誒了一聲,大聲吆喝:「幹嗎呢你!怎麼偷別人外賣!手腳這麼不乾淨嗎?上次的事還沒長個教訓?」
楊老太頂着一頭半白的頭髮,也開始跟我對罵:「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你的!寫你名字了嗎!這是我給我老公和兒子點的粥!」
旁邊鄰居有的都探出頭來圍觀了。
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麼大年紀了,嘴上沒個把門的,你會點外賣嗎?知道點開什麼顏色的軟件嗎?知道怎麼選店怎麼付款嗎?要證據是吧?你低頭看看上面的小票,名字和手機尾號不是我的?再說,你老公和你兒子命也夠苦的,兩個人喝一份粥,真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就直接去外面要飯吧!」
大家笑出了聲。
老太太噌地一下把小票扯下來塞進口袋,板着臉準備走:「我不聽你胡說八道!這就是我的飯,我不管!你再瞎說!你再瞎說……我就撕爛你的嘴!」
她憤然起跳,我往後退了半步,但她沒撕我嘴,反而腿腳麻利地從我身側的樓梯溜走了,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快七十歲的人。
看着她的背影,我悟了,原來人家早就換了賽道,從偷電瓶變成了偷外賣!
爲了報Ťũ₎復她,我想了個奇招。
我又訂了份外賣,這次我在飯店外就攔住了外賣員,他點了確認送達,好奇地問我:「哥,你都自己來拿了,還叫啥外賣啊?」
我看着眼前迎風飛舞的小票,笑眯了眼:「不,你不懂。」
我去最近的中藥店買了一斤巴豆,讓人家碾成粉加在我點的八寶粥裏,又隨手撿了個地上的樹枝攪了攪,這下可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做完一切後,我小心翼翼地避開監控繞了回去,將外賣不動聲色地放在門口,關上了門。
果然,沒一會門鈴前就出現了一個可疑的身影,興許是怕我再次抓個現行,她這下可沒磨嘰,抄起外賣就跑走了。
臨走的時候因爲跑得太急還絆了一跤,差點把我辛苦勞作的果實甩飛出去。
我在家捧着手機開懷大笑。
再見到楊老太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了,這三天我總算喫上了Ŧü⁺一口熱乎飯,我的外賣再也沒丟過了,這也更堅定了我「外賣事件」的主人公。
那晚我剛洗了澡,正在家躺着打遊戲,門口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看來是瘟神駕到了啊。
我把消消樂一關,馬上打開了門。
看到楊老太面色蒼白地站在我家門口,身後還跟了兩個物業工作人員和倆警察,明白了,看來這次是她報警抓我了。
真是的,動不動就叫報警,人家可是警察,不是爲她服務的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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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指着我的鼻子大放厥詞:「就……就是他!他跟我有仇,就是他在他的外賣裏給我投毒我才拉肚子的!我不僅拉肚子,還嘴疼肚子疼……警察同志,我打聽過了,他這種行爲犯的可是投毒罪啊!是我身體好纔沒事兒!這是我喫了,這要是別人喫了,指不定會發生啥呢!」
來的警察是兩個生面孔,估計之前不知道我們的事兒和楊老太的爲人,此刻像審犯人似的看着我:「你說清楚,要不真按投毒算了,年紀輕輕的,乾點啥不好!」
我頓時擺出了一副無辜的表情,雙手高舉。
「我是真無辜啊,警官。」
「說起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放在我家門口的外賣會被這個不同樓的老太太拿走呢!如果是拿錯的話,不會分不清自己家樓和別人家樓吧?」
我無辜地笑笑:「而且,您聽聽她剛纔說的話,能不能給我解釋下,什麼叫『我在我的外賣裏給她投毒』呀?」
警察對視一眼,估計也明白這事兒是怎麼回事了。
就是個偷外賣的慣犯被主人制裁了!這個慣犯竟然還找到了人家要賠錢。
說着,我打開了外賣軟件:「這是我那會的訂單,既然楊大媽說是她點的,那手機訂單給我們看看?」
我看向她,她在大家的注視下顯得有點慌亂,也開始口不擇言了起來:「我,我沒手機……」
四下圍觀的鄰居頓時笑瘋了。
「這年頭沒手機居然能點外賣?難道是在夢裏點的嗎?」
「得,踢鐵板上了,小夥子牛批!」
「私密馬賽奶奶醬,這下誰都不能向着你咯!」
他們的話像彈幕似的飄來,飄進我的耳中,逗得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咬咬牙:「是,我承認我是餓得不行,沒辦法才偷了你的飯,但這就是你給我下毒的理由嗎?你知道嗎?我……我肚ẗüₛ子要疼死了!拉了三天,整整三天啊!要不是去診所輸了液,你都見不到我了!」
見不到最好,誰想看到你似的!
我暗戳戳翻了個白眼,假裝擔心道:「您沒事吧?唉,說起來這個也都是我不好,我已經便祕好久了,沒辦法才讓我爸給我買了點瀉藥摻在粥裏一起喝的。至於爲什麼在外面……」
我眨了眨眼:「我想晾涼了喝,有錯嗎?」
我知道,雖然我的解釋漏洞百出,但警察也能分得清好賴話,是不會怎麼爲難我的。
果然,楊老太只能喫下這個啞巴虧,在警察對我的「悉心教育」中,一分錢都沒訛到,灰溜溜地來,又灰溜溜地走了。
臨走時她還緊緊地捂着肚子,隨着一聲巨大的排氣放屁聲,她跑得更快了,甚至把那倆警察都落在了身後。
話又說回來了,我是心腸好纔給她下的是巴豆,要是碰見真的惡人,給她下點耗子藥她也是白死!

-9-
這件事後,我們的生活平靜了很多。
有時候我無聊了還會想,她家得到救治了嗎?她怎麼辦呢?難道真的要靠撿紙殼子湊上那高額的手術費嗎?
但我也只是想想罷了,如果社區真的要給這種惡鄰組織捐款的話,我估計也只會對它的捐款箱吐口痰——
沒吐進去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這天,物業羣裏的大姐又發話了,她震驚地給我們分享,楊老太的老公和兒子又恢復了治療,是有個女人來給她補的錢!而且還續交了好多!
我們一臉震驚,難道這背後還有其他故事?這女人又是誰?
沒過幾天,我就見到了這個女人。
早晨刷牙時,我照例打開了門鈴監控,卻意外地發現我家可視門鈴前有個年輕女人的身影,依稀看到長相還可以。
吐掉嘴裏的沫子,我打開了門:「你是……」
她好像被我嚇了一跳:「你,你怎麼知道外面有人?」
我探出頭去,指了指門鈴:「可視的,半個監控。」
她鬆了口氣,但很快又提起來,緊張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也就靠在門上等她說話。
過來半天,就在我的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她低下頭搓起了手指:「我來,是替我媽給你道歉的……」
我愣愣道:「你……你媽?」
她點點頭:「物業都跟我說了,我從醫院纔回來就來你家了,是我媽做錯事了,她還敢一直來跟您鬧事!真是不好意思……」
我擺了擺手:「等,等等!你說,那個楊老太是你媽?可她不是說她只有一個腦癱兒子嗎!」
女孩嘆了口氣,靠在防盜窗上給我講起了她的事兒。
原來,她確實是楊老太生的,那個腦癱兒子也是楊老太生的,算起來還是她哥哥,只不過,楊老太有個極差的毛病——重男輕女。
女孩小時候受盡了委屈和折磨,無處訴說,好容易長到十五歲就離家出走出去打工了。
在她失蹤後這麼多年,家裏從來沒找過她,最近找她還是因爲家裏出事了。
她回來以後才知道,他哥因爲二十多歲的時候受了刺激,又被騙婚又被騙錢,就連唯一的兒子都是替別人養的,一時想不開氣成了傻子。
女孩想了想:「我哥的病,準確來說不是腦癱,叫智障。」
我瞭然地點點頭,畢竟在我們這種外行眼裏,這些病都差不多。
她苦笑了聲,本來她已經離家出走了這麼多年,家裏的事兒她一概不想管,可是她媽——楊老太竟然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她的工作單位和地址,直接鬧了過去,在下面大肆拉起了橫幅,說她是個不肖子孫,見爸爸和哥哥有難就躲了出去。
女孩是個善性子,嘴也笨,百般解釋下公司都不相信,沒辦法只能自請辭職,在她媽的威逼下去了醫院,給兩個人交錢、贍養她媽。
說着說着,她流下了兩行清淚:「你知道嗎?我媽說了一句話讓我記一輩子,她說,無論我跑到哪兒,她都是我媽,憑藉血緣關係,她也能纏着我一輩子。她就像條不斷縮緊身子的蛇,死死地貼着我,汲取我的所有。」
我同情地看着她,我跟她媽打過交道,當然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大奇葩。
可我也不能多說什麼。
看到她頹然給我道歉的樣子,我只能鄭重其事地安撫她:「妹子,你放心,你會有自己的一片出路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從生下來以後,你就有你自己的人生,你不再是誰的附屬品。」
我借了電視上看到的一句話,送給她。
「你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你……你仰望羣巔……什麼來着?」
女孩破涕爲笑:「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羣峯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我嘿嘿一笑:「你真厲害,上過大學了吧?」
她點點頭:「是啊,我ṭūₚ工作以後自考的,現在是名博士。」
博士啊?真牛!

-10-
女孩再三給我道歉,還準備給我轉錢讓我買個新電動車。
電動車?
是了,我都差點忘了。
我擺了擺手:「什麼電瓶車不電瓶車的,我早就不騎了,自行車多好,減肥、鍛鍊身體呢!至於報酬,你也不用給我了,說句不好聽的,偷電瓶、炸重傷,這已經讓她體驗到苦果了,你媽不是個東西,但你是個好姑娘,也不容易,就這樣吧。」
她笑着點點頭,說出了那句經典臺詞:「你真是個好人!」
我大驚失色,連連後退:「可別,我這就被髮好人卡啦?」
我們笑成一團。
臨走的時候,女孩告訴我,等她爸和哥哥出院回來,她們就準備搬走了。
這裏的房子也是租的,因爲楊老太的人品問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因爲不同的事兒去投訴她,物業也沒辦法,只能通知房東。
房東當下拍板,決定不再把房子租給這樣的人,否則就是浪費了他的屋子!
女孩想了想:「我想回老家去,我們是焦東村子裏的,或許只有回去,我媽才能避免跟鄰居鬧矛盾,等她真的想撒潑的時候也能慎重一點,畢竟村裏可都是一羣誰也不讓誰的老太太!」
我嗯了一聲:「這就叫……」
女孩接上了我的話:「狗咬狗!」
果然,從女孩走了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鬧事兒的楊老太。
偶爾能在樓下碰到她跟女孩,兩個人也只是腳步匆匆地跟我擦肩而過,彷彿誰也不認識誰似的。
這樣也好,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估計又過了一段時間,女孩給我發來了消息,告訴我她爸和她哥出院了,她們一家要搬走了。
她媽雖然千百般地不願意,不想回鄉下過沒有廁所淋浴的日子了,但現在家裏的主心骨全靠女孩了,大事小情也都得聽女孩的,她也只能聽話回了鄉下。
那會鬧得轟轟烈烈的惡鄰終於搬走了,我們在業主羣裏一商量,楊大媽叫車搬走的那天,我們幾個受她迫害的人聯合起來買了掛鞭,追着搬家公司的車尾舉着放了掛炮,慶祝她終於離開了我們小區。
以前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敢怒不敢言」的其他鄰居也都紛紛鼓掌叫好。
楊大媽氣壞了,但車上還有她老公和兒子兩個人,她也不方便衝下來跟我們幹仗,只能默默生着悶氣。
相反,女孩從車窗上探出頭來看着我們,不忘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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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媽一家搬走後,我就沒跟女孩打過交道,說實話,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
再聯繫是半年後,女孩就給我發了一句話——【哥,我家裏人全死了,就剩我了。】
彼時的我正在工作,無意間拿起手機準備摸會魚的時候都懵逼了,就連呼吸都停滯了幾秒。
說實話,心下一喜的同時是濃濃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三條人命就這麼沒了?
【怎麼回事?】
我發出這句話不久,她就給我發來了個視頻監控,這個視角看起來是她們隔壁安的。
焦東村跟我想的窮鄉僻壤不同,是個看起來比較小康的村子——最起碼鄰居家住上的是白磚紅瓦的小二樓。
視頻裏清楚地拍到,楊大媽鬼鬼祟祟地剪掉了鄰居家放在牆頭的一盆……菜葉子,然後公然捧着拿走了。
女孩發來的語音除了幸災樂禍,我隱約還聽出了點劫後餘生。
「唉,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其實,是這樣的……」
在她的還原下,我逐漸明白了。
原來楊老太一直沒改掉偷雞摸狗的毛病,在城裏是,回了鄉下也是。
鄰居家養了一盆開得極好的水仙,葉子甚至都越過了牆頭耷拉在了她家門下。
在楊老太看來,牆頭就是他們的「三八線」,只要過了牆頭的東西就都是她家的,別管是什麼葉子花朵的,就連太陽東昇西落過了牆頭,她都恨不得給對面找個套子遮起來,不讓人家汲取「她的」陽光。
可是她文化水平低,竟破天荒地把水仙葉子當成了韭菜,全給人家剪了!人家好端端的水仙花被剪得像個大蒜瓣。
怕被發現,楊老太馬不停蹄回去包了餃子,處理了案發現場,給她兒子和丈夫包了四十幾個「韭菜肉餡」餃子,自己捨不得喫就算了,還不讓女孩喫,說這東西進了她的肚子裏就會變成屎,這不是浪費嘛!
女孩苦笑:「當時我還跟她爭辯,這東西到誰的肚子裏不是屎?現在想想,我還真的感謝她給了我第二次生命,要不是她,說不定我現在也噶了。」
我繼續聽着。
將水仙葉子喫下去沒多久,兩個病人就毒發身亡了,本身這毒蔓延得特別快,再加上他倆還特別虛弱,毒素更是肆意蔓延。
還沒等她們打 120,兩人就已經嘴脣發紫,失去了呼吸。
楊老太瘋了,她無法想象自己只是跟往常一樣,貪了點小便宜,怎麼就害死老伴和兒子了呢!
鎮上殯儀館的車把兩人拉走後,楊老太回去看到還剩下準備下次包餃子的肉餡,雖然有些毒素,但她節儉慣了,捨不得扔,咬咬牙全餵給了圈裏的雞。
得,這下雞也死了一圈。
我驚呆了。
好傢伙,這不就是當代「絕命毒師」嗎?!
這下,村裏流言蜚語更甚了,大家都傳她是個毒婦,先後害死了只能躺在病牀上苟延殘喘的老公和腦殘兒子,又把家裏的雞全都毒死了。
下一步, 是不是要毒死全村人啊!
村長也嚇壞了, 他沒想到自己接受他們一家回來, 竟然收了個瘟神!
而楊老太顯然也經受不住親人逝世的打擊和村裏的流言蜚語,雖然身旁還有女孩陪伴, 但在她眼裏,這個賠錢貨又怎麼能跟自己的傻蛋兒子和老公比呢?
於是在女孩外出挑水的一個午後,楊老太自殺了。
她是被毒死的,至於爲什麼毒發, 是因爲她死之前,喫了幾隻早就發臭的、被水仙毒素毒死的雞,楊老太說了, 自己就算死, 也不要當餓死鬼。

-12-
這簡直太魔幻了,如果不是女孩一字一句跟我說出來, 我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種人嗎?
我平復了下心情,試探着問:「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女孩吐了口氣:「沒事, 我家鄰居不錯, 家裏也殷實, 這事兒雖然跟人家沒關係,但人家說了, 終歸是她家裏的水仙長出去了才讓我媽撿走的, 見我沒有刁難、也沒有起訴, 出於人道主義賠償, 給了我五萬塊錢。」
五萬啊, 三條人命,就值五萬塊錢。
我忍不住有些唏噓。
女孩說,她之前因爲家裏的原因辦了休學, 現在也得回學校繼續深造了, 運氣好的話能讀個博士後,運氣不好的話, 等畢業了就出來找工作。
我點了點頭, 象徵性地安慰了幾句就沒再說什麼了。
後來,我通過她的朋友圈見到了她的人生。
我跟她的衆多毫無交集, 只是萍水相逢加了聯繫方式的朋友一樣, 見證了她考博士後、戀愛、結婚、生子……
再後來, 我們的交情也僅僅止步於此了, 甚至聊天記錄都還停留在她告訴我楊老太死訊的那天。
這樣能飛黃騰達的女孩, 不ţů₃該被困於這樣累贅的家庭,或許家裏人的死對她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包袱爸爸、傻子哥哥、無知媽媽,說出去沒一個好聽的,更會拖累她自己, 如果不是家裏的人死絕了, 她又怎麼能追逐自己的考博夢呢。
在後來的一次午夜夢迴裏, 我忍不住想到了一個更爲可怕的事,難道……其他三個人的死都跟女孩脫不了干係?畢竟他們的死訊,都是女孩的一面之詞罷了。
但很快, 我又甩甩頭。
知道結局又能怎樣呢,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
我要做的,是經營好自己就夠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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