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家的小兒子

我本是有清名的貴公子。
因家中遭罪,不得已成爲梁王陸致的男寵,聲名狼藉。
陸致與我家有仇,辱我欺我。
某日我忽然記起,自己是一本書的炮灰男配。
還是個身世狗血的假少爺!
被陸致虐身虐心後,又被家裏揭穿身份趕出去,最後死在外面。
陸致知曉真相,去找真少爺算賬,兩人從此糾纏不休,最後走在一起……
得知劇情的我,決定去死。
後來,我如願「死了」。
陸致卻發了狂……

-1-
七月。
炎炎夏日。
一身華服的梁王陸致坐在榻上,和幕僚下棋。
屋內放了冰,四周的竹簾捲起。
清風徐徐,十分愜意。
愜意的人中並不包括我。
我跪在地上,維持着挺腰的姿勢,替梁王扇扇子。
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膝蓋跪在硬硬的木板上,很疼。
一直不停歇地扇風,手也酸得要命。
動作慢了下來。
梁王轉頭,忽然奪過蒲扇扔在我臉上,劍眉微蹙,冷聲道:「會做事兒嗎?」
蒲扇的手柄打到眼睛,生疼。
我不敢揉,連忙趴在地上:「小人知罪。」
「扇快點兒,不許偷懶。」
「是。」
我趕緊撿起扇子,繼續爲男人扇風。
過了一會兒,棋局結束,幕僚退走。
梁王伸了伸懶腰,看我一眼,道:「衣服脫了。」
我渾身一顫。
對上他勢在必得的眼神,我訥訥道:「殿下,現在是白日……」
男人沉下臉:「脫了!」
「……」
閉了閉眼,我緩緩褪去衣裳。
男人舒緩強壯的身子,聲音懶懶:「坐上來,自己動。」
屋子裏響起曖昧的聲音。
房門忽然被打開,有人匆匆闖進來:「表哥……」
聽聲音,是梁王的表弟周歡。
我一驚,掙扎着想起身,卻被男人死死扣在懷裏。
「殿下?」我驚慌失措,不敢置信地盯着男人。
他竟然……竟然要在人前……
即便做着最親密的事,男人的眉眼依舊冷冰冰的,眼睛裏毫無感情,看着我就像看一個物件。
顧不上許多,我拼命掙扎。
男人不耐煩了,揪住我的頭髮低吼:「不想救你家人了?」
我僵硬了一瞬,沒敢再亂動。
隔着屏風,闖進來的人覺察到裏面在做什麼事,愣住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哥,白日宣淫啊。」
又語帶鄙夷:「嘖,聞名京城、書畫雙絕的唐公子,竟然是個蕩貨。」
男人咬住我的耳朵,曖昧地笑:「書畫雙絕不敢確定,身體倒是一絕。」
我渾身顫抖,死死咬住脣,一言不發。
「真的?那哥什麼時候送給我試試?」
「過段時間吧。」
兩人隨意地討論我的歸屬,片刻又轉換了話題。
很快,周歡離開了。
我鬆了口氣,身體已經被汗水打溼,又疼得厲害。
陸致喫飽喝足,慵懶地伸展四肢,我卻癱在地上,狼狽不已。
「把今日之言記下,桌上的書信整理好。」
留下一句冷淡的命令,他起身離開。
「殿下!」我第十次開口,「既然已經查出科舉舞弊案的主謀並非我父親,殿下可以秉公處理嗎?」
他回頭看我一眼,皺眉:「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
我鬆了口氣,連忙叩首:「謝殿下!」
陸致輕哼一聲,大步離開。
我強忍疼痛起身,收拾好自己,又趕緊走到旁邊的小几上拿起筆墨,憑藉記憶寫下幕僚與他商量的事情,又負責替陸致摘抄書信。
下人們陸續進來整理屋子,目不斜視,規規矩矩。
等他們走遠了,我才隱隱聽到一些嘲諷的聲音:
「真沒想到唐煜會在白日勾搭殿下幹這種事。」
「好歹是丞相府的公子,怎的自甘下賤至此?」
「呵,爲了保命,什麼事都能做。以前聲名在外,說他是京城第一公子,現在看來不過沽名釣譽之輩,和我們這些下人沒什麼兩樣。不對,他一個男人出賣身體,比勾欄瓦子裏的妓女還不如呢!」
雖然我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但聽在耳裏還是心頭微顫,手裏的筆落下墨團,暈染了雪白的宣紙。
如今的我,早就不是當初高高在上、素有清名的唐公子。
自從當了陸致的男寵,陸致便四處宣揚,還帶着我出去,像寵物一般讓人觀賞。
我記得那些人露出的震驚、鄙夷的眼神。
如同鋒利的刀,戳得我千瘡百孔。
尊嚴、榮譽、地位,全都掃地,再也撿不起來。
若不是爲了救家人,我恐怕堅持不住。
身體疼得厲害,跪了半天,又被陸致折騰半天,折騰完還要替他辦公,到深夜的時候,我才做完公務,踉蹌着起身回自己房裏。
肚子餓得咕咕叫,但此時已經過了飯點,沒得喫了。
我偷偷摸摸打了盆水,清洗身上的痕跡。
眼前忽然一黑,身體搖搖晃晃。
最近老是出現眩暈的跡象,也不知什麼緣故。
或許是生病了。
身爲一個低賤的男寵,陸致厭惡我,我自然沒權利叫大夫,只能忍着。
勉強支撐着洗完,我換好衣服準備去牀上休息。
還未靠近牀鋪,黑暗再度襲來,我什麼也不知道了。

-2-
暈過去後,所有事情像走馬燈一樣旋轉。
我忽然記起,我是穿越的!
以前的我,是個美院學生。
穿過來便失憶了,從一個小嬰兒成長爲一個純正的古人。
我的身份是丞相家的小兒子。
現代畫畫的本能還在,我從小就展露出書畫方面的天賦,八歲就靠一幅秋菊圖得到太后的讚賞,從此名動京城。
我繪畫的色彩、線條、手法都與衆不同,栩栩如生,名聲越來越大。
加上相貌數一數二,地位尊崇,別人便稱我爲京城第一公子。
父母以我爲傲,哥哥們也待我十分友善,其他貴族也願意與我交好。
我前十六年的人生非常順遂,身邊都是善意。
然而十七歲這年,父親忽然被查出貪污受賄、買賣科舉,陛下大怒,將父親下了大牢。
科舉乃國本,陛下嚴酷,當有人呈上證據時,便把唐家大部分人抓走了。
除了在白鹿書院讀書的我,因太后求情逃過一劫。
我四處求救,沒人願意伸出援手。
就連最好的朋友,我在他家門口待了半日,他也不肯出來見一面。
彷彿一夜之間,我成爲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我知道主管父親案情的人是梁王,無奈之下,走投無路的我決定去試着求他。
沒想到他竟然答應幫我重新調查案情。
只是,有條件。
「做我的男寵。」
穿着黑袍的男人高高在上,嘴邊噙着一抹惡劣的笑。
「好。」
我咬牙答應了,從此開始了噩夢般的生活。
後面我才知曉,梁王陸致極其厭惡唐家人。
因爲多年前,父親曾因黨爭打壓林御史。
陸致年幼時,曾在林家住過一段時間,接受過林家照顧。
林御史被打壓後,含冤受屈,家破人亡。
陸致懷恨在心,一直在找機會扳倒唐家。
我求到他面前,無異於羊入虎口。
他變着花樣兒欺辱我,讓我做男寵,其實是在傷害唐家的名聲。
就算唐家以後能復起,也會因爲我蒙羞,抬不起頭。
事已至此,一切都按他的想象發展。
但今日我暈倒,卻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不只穿越了,還穿進了一本耽美文。
小說接下來的劇情特別狗血。
我做了陸致的男寵,平時得以將食物、衣服送進牢獄,幫助唐家渡過難關。
陸致也查到了科舉舞弊真正的主謀。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他或許腦抽了,居然沒有對唐家落井下石,而是選擇公佈真相。
但同時也公佈了唐家結黨營私,陷害林御史的證據。
如此,唐家逃脫死罪,從牢獄裏放出來,又因其他罪過被罰。
父親被貶三級,哥哥們也貶的貶,關的關,大半家產充公。
唐家元氣大傷,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很快又振作起來。
陸致爲了氣唐家人,在萬衆矚目下摟着我,將我送回唐家,耀武揚威,讓所有人知道,唐家小兒子是個下賤的男寵!
也讓唐家人見到我,時時刻刻想起不堪的日子。
誰知父親釜底抽薪,公佈了一樁舊案。
當初林御史家破人亡,他懷孕八個月的妻子逃過一劫,上神醫谷求救。
也是天意,剛巧唐家夫人在神醫谷保胎生產,林家夫人爲了報仇,便喝了藥提前發動,在邱神醫的幫助下,把唐家的孩子給換了,又把唐家的親生孩子扔在山野。
等林家夫人離開,邱神醫良心難安,偷偷將那孩子撿回來養着。
所以從事實上講,我是林御史的孩子,並非唐家小兒子。
這件事,父親知情。
因爲十年前,林家夫人病重瀕死,思念兒子。
邱神醫想方設法綁架我,帶我去見她最後一面。
小兒子丟了,唐家大亂。
父親,不,唐丞相帶人捉拿邱神醫,從他口中知曉真相。
然他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竟沒有將我趕出去,也沒把真少爺迎回來,反而依舊好喫好喝供着我,也死死隱瞞了真相。
後來唐丞相發現我成爲了低賤的男寵,聲名狼藉,爲了家族名聲,便選擇公佈真相,迎回真少爺,將我掃地出門。
既然我不是真正的唐家少爺,那我再下賤,也影響不了唐家聲譽。
好大一盆狗血過後,我回到當年的林府,受不了打擊,很快生病死了……
以上就是我唐煜的全部人生。
我死後,陸致勃然大怒,越發憎恨唐家,也恨真少爺。
真少爺告訴他,他對唐家毫無感情。
兩人從此開始了相愛相殺的劇情,最後在一起扳倒唐家,正式在一起……

-3-
看完所有劇情,我掙扎着從黑暗裏醒來。
「醒了,唐公子醒了!」
旁邊有人高興地說。
我轉過頭,看到陸致坐在牀頭,臉上帶着……關切?
神奇,他竟然會關心?
「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喫飯,難不成梁王府還能虐待你不成?」
陸致伸手摸摸我的頭,關切之情消失,又變得冷冰冰的。
「不要想着通過賣慘惹人憐惜,那是女人才做的事。」他冷嘲熱諷,「光風霽月的唐公子,應該不屑如此吧?」
「……」
兩句話就把我給氣得半死。
我抿抿脣,什麼話也沒說,忽然覺得自己很蠢。
因爲在醒來見到他時,有那麼一瞬間,我居然想告訴他真相。
但現在覺得沒必要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我已經沒有退路。
我的名聲毀了,也的確當了男寵。
就算說出真相又如何?
陸致後不後悔另說,我的名聲、清白能回來嗎?
不能!
那些痛苦、屈辱能消失嗎?
也不能!
而且,即便我現在說了,無憑無據,陸致只會認爲我在耍手段爭寵。
「謝殿下關心,小的沒事。」我淡淡地說。
算算時間,唐家的案子馬上就要蓋棺定論,我也會被放回去。
到時我會想辦法離開京城,改名換姓,開始新生活。
我不想死。
就讓陸致和真少爺相親相愛,繼續小說劇情吧。
我生病後,陸致的腦子似乎壞了,忽然對我好起來。
不再讓我拼命幹活,讓我好好養病。
給我換了一間華麗的院子,送珍貴的補品和藥物給我,甚至撥兩個侍女伺候。
我坐立難安,尋個機會去書房見他,恭敬地說:「殿下,小人惶恐,不知殿下有何吩咐,還請直說。」
陸致握筆的手一頓,抬眸:「什麼意思?」
我:「殿下又是換院子又是送藥物補品,不就是想讓小人做事嗎?小人實在惶恐,特意來詢問殿下。殿下有話直說便好,不用這番大費周章……」
這話不知哪裏惹到了陸致,他扔下筆:「你就這麼想本王的?」
我疑惑:「殿下?」
陸致冷笑一聲:「你是不是賤骨頭,對你好反而不自在?」
我更加疑惑:「殿下……對我好?」
「不然呢?」
我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道:「殿下不是想讓小人做事才施恩?」
陸致更生氣了:「沒有!給你好處卻不領情,不要便算了!」
確認他不是爲了讓我去上刀山下火海,我鬆了口氣,連忙跪在地上:「謝謝殿下賞賜,只是小人身份卑微,受不起此等好處,還請殿下收回……殿下送的東西,小人一樣都沒敢動,院子裏的一草一木,小人也沒碰,所有東西完璧無損,請殿下派人查看……」
陸致猛拍桌子:「滾!」
我趕緊滾了,納罕於他爲何生氣。
晚上,管家冷着臉將我趕出院子,攆回原本的破敗院子。
看到熟悉的一切,我才稍稍安心。
陸致隱忍記仇,又憎惡唐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可不敢受他的好處。
知道劇情,我不再求着陸致放過唐家,每日沉默寡言地伺候陸致,有空就偷懶避開他。
我不求情,陸致反而有點不習慣,主動問:「爲何不再替你父親申冤?」
我:「殿下,小人位卑人輕,倘若求情,殿下真能答應?」
陸致拉下臉:「你的意思是本王會反悔?」
我低眉順眼:「小人不敢。」
陸致冷哼:「本王一諾千金,當初答應過你,只要你做我的男寵,我就幫你查清真相,說到做到。」
我見他生氣了,怕他責罰,趕緊敷衍道:「小人知道殿下人品,所以不再求情,免得惹人心煩。」
陸致狐疑:「真這麼想?」
「真的。」我不想和他糾纏,隨口道,「殿下英名蓋世、品行高潔,自然不會做背信棄義之事。」
陸致垮下臉:「我怎麼覺得你在敷衍本王?」
「沒有。」我趕緊搖頭,「殿下,水涼了,小人替您打水去。」
說完我提着茶壺一溜煙跑了。
水並不涼,我只是找藉口避免和陸致在一起而已。
他是主角,我是早死的小配角。
沒必要非湊一起找不痛快。
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挺好?
磨了好一陣,我重新打壺開水回書房。
陸致果然已經不在了。
他很忙,每天有很多事情,不會浪費時間和我這個小小的男寵糾纏。
能讓小說濃墨重彩描寫的,是他和主角受的互動。
配角嘛,工具人。
耽美小說裏,一個和主角攻上過牀的配角,不死太膈應人了。
死了才能給主角受讓位,所以我的死是必然的。
以前我擔心家人安全,經常往陸致身邊湊,賣力伺候,苦苦哀求,又忍受他的索取,表現得像一本虐戀情深的虐文男主。
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如今我都以「病未好」「肚子痛」爲由推託,除非不得已,絕不出現在陸致面前。
陸致沒有強迫人的愛好,一直沒碰我。
我很滿意。

-4-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到了我最期盼的九月。
九月,是劇情的重要轉折點。
科舉舞弊案查到了真兇,唐家人迴歸,我也會被陸致送回去。
我被關在梁王府,沒有自由,無法探知進展如何。
耐着性子等待,每天都是煎熬。
九月初十,陸致忽然召見我:「唐煜。」
「小人在。」
陸致坐在書案後,身姿挺拔,黑袍鋪地。
他凝視了我好一會兒,眼神複雜:「你……想回家嗎?」
我心頭一顫,劇情到了。
沒有猶豫,我跪下道:「殿下,小人想回家。」
「明天,本王送你回去。」
「謝謝殿下!」
我跪下磕頭,發自內心地高興。
回到院子,關上門,我從牀下拿出一個包袱打開。
裏面裝着一份通關文書,一份戶籍身份的說明。
看到這兩樣東西,我心臟怦怦直跳。
自從覺醒穿越者身份的那刻起,我就開始計劃逃走。
陸致一直讓我在書房伺候。
書房裏文書衆多,好多需要陸致批覆。
他讓我整理,我便偷偷摸摸,尋機弄了這兩樣東西,給自己創造新身份。
事情做得隱祕巧妙,陸致不會發現的。
誰會在乎王府裏一個下人的戶籍文書呢?
至於通關文書,陸致手下的人太多了,來來往往,他恐怕完全記不得批過一個叫賀陽的人的文書。
他更不會知道,賀陽早就死了,檔案一直沒處理,留在角落裏積灰,被我找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去。
太過興奮睡不着,我便拿了紙筆,鋪在桌上即興畫了一幅畫——長河落日,蒼鷹盤旋。
象徵着自由。
翌日,我趴在桌上聽到有人敲門,連忙起身開門。
「準備好回家。」
陸致言簡意賅。
他讓我換上又薄又透的衣服,走路能露大腿那種。
我早知道他想帶我招搖過市,羞辱我,也羞辱唐家,故而沒生氣。
相反因爲劇情快到頭,心裏歡喜,十分爽快地換上。
「殿下,換好了,走吧。」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包袱,匆匆走向大門,行動間,衣服滑落,露出肩頭和大腿。
陸致黑着臉:「站住!」
我回頭,眨眨眼。
陸致:「你喜歡這件衣服?」
我莫名:「不是殿下讓小人換的?」
陸致:「對,是本王讓你換的,但你不能表現得這麼爽快!有沒有羞恥之心?!」
我:「……」
我吸了口氣,快速脫下衣服,拿着衣服道:「啊,這衣服太薄了,好羞恥。」
然後快速穿上:「可以了嗎,殿下?」
陸致:「……」
最終,陸致生氣地讓我穿上常服,粗暴地拉着我出門。
他騎着馬,將我狎暱地抱在懷裏,招搖過市。
我漠然地坐着,迎着衆人曖昧的視線,心中默唸:【沒關係,劇情快結束了,我以後就自由了。】
走到一半,迎面撞上週歡和一羣紈絝。
「表哥,你什麼時候把這個男寵給我啊?你答應過的。」
衆人鬨堂大笑。
周歡扭頭對幾個紈絝說:「表哥說這人身體一絕,白日都抱着他那啥呢。」
「真的嗎?」
其他幾個子弟神情變得曖昧。
周歡的嗓門大,說話並未避諱,路邊的人也聽到了,開始嘲諷丞相家的小兒子竟然做男寵,下賤到極點。
望着衆人看笑話的面容,我想,陸致的目的達到了,這應該是他想要的效果。
我已經習慣,表現得很平靜。
沒想到陸致卻忽然發怒,揚鞭抽向周歡:「滾!」
周歡慘叫倒地,狼狽起身,不可置信道:「哥?你打我?」
陸致將我抱下馬,對周圍的人吼道:「通通都滾!」
周歡嚇了一跳,趕緊跑了。
其他人見陸致突然翻臉,趕緊散開,邊走邊議論。
時不時地飄來幾聲嘲笑。
世人皆如此,親眼見到名聲幹ƭũₜ淨、身份高貴之人落難,都會津津樂道,何況這人的事還和褲襠有關,更傳得快。

-5-
陸致煩躁地對身邊的侍衛道:「去叫一輛馬車!」
「是!」
我:「殿下屁股疼?」
陸致額頭青筋直跳:「……」
我:「爲什麼突然要坐馬車?」
陸致暴怒:「是讓你坐馬車,免得那羣人盯着嚼舌根,煩死了!」
我挑眉,這話搞笑了。
如今的局面,不是他想要並且一手促成的嗎?
我懶得分析他莫名其妙的態度,只想快點兒走劇情,早點脫身,冷淡道:「小人卑賤之軀,坐不得馬車。若殿下騎馬屁股疼,小人可以替殿下牽馬。」
陸致臉色黑得可怕:「本王屁股不疼!」
又冷笑一聲:「那你就走着替本王牽馬吧!」
片刻,我牽着繮繩,他騎着馬,兩人犟犟地趕回丞相府。
我覺得自己牽的不是馬,而是一頭倔驢。
累。
抵達丞相府,陸致又恢復王爺的做派,陰陽怪氣挑剔了一番,和唐丞相打着機鋒。
兩人客氣地說話,你來我往,綿裏藏針。
唐家人遭難,個個憋着氣,陸致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看到老奸巨猾的唐丞相都快掛不住臉了。
我依舊被陸致抱着,時不時地摸一下。
唐家人死死盯着他的手,眼睛都快瞪出來。
陸致觀賞了好一會兒,才笑眯眯道:「丞相,你家小兒子想做本王的男寵,本王勉爲其難收了,覺得滋味還不錯,如今本王玩夠了,特意上門歸還。」
他每說一句,丞相府衆人臉色便難看一分。
「梁王陸致!」
性格最火暴的大哥忍無可忍,怒吼。
我漠然站着。
父親氣得渾身顫抖,幾個哥哥對陸致怒目而視,又惡狠狠地盯着我。
陸致笑了笑,還嫌不夠,又讓人送上一盒銀子,大方地說:「這裏有一千兩,是令公子的賣身錢,本王不吝嗇,給的是南風樓裏花魁的兩倍價格,畢竟令公子長相比花魁還漂亮,值這個價。」
「陸致!」大哥暴怒。
「夠了!我們唐家不要這些東西!」
二哥忽然掀翻那個盒子,白花花的銀子伴隨着幾張銀票散落一地。
或許他更想扔出去的,是我。
「唐家是嫌少嗎?」陸致繼續微笑。
父親臉陰沉到極點。
大哥面孔抽搐,額頭青筋直冒,握緊拳頭,狠狠盯着陸致。
隨後,突然用力給了我一拳。
我沒防備ƭű̂ₘ,踉蹌後退,鼻端火辣辣地疼,一股熱流從鼻孔裏鑽出來。
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的血。
「你做什麼?」
陸致拍案而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哥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又狠狠一腳踹到我的胸口,把我踹飛出去:「下賤東西,丟盡唐家的臉!怎麼不去死!」
我砸到地上,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快碎了。
眼前陣陣發黑,渾身疼痛。
「唐輝,你想打死他嗎?」
陸致大怒,趕緊扶我。
我避開他的手,站起身,抹掉不斷往下流的鼻血,說:「打得好,繼續打。」
大哥冷哼一聲,扭開頭。
「不打了嗎?」我問。
大堂寂靜片刻,我點頭:「不打了?那就好。」
我爲了救唐家人賣身爲男寵,結果落到這種下場。
衆叛親離,天地不容。
的確該打!
父親陰沉着臉沒說話。
我環顧四周:「梁王殿下說的是事實,我已經做了卑賤的男寵,臉也丟盡了,再怎麼挽救都無濟於事。
「既然都到這一步,就收下銀子吧,不收浪費。」
我蹲下身,將銀子一個個撿起來裝好。
衆人震驚地望着我。
「你幹什麼?!」
陸致忽然衝過來抓住我的手,臉色漆黑無比。
我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我的賣身錢,他們不要,我要。」

-6-
大哥暴跳如雷,陸致愕然。
沒辦法,小說裏唐煜被趕出家門,身無分文,我總要掙扎一下。
這一千兩銀子丞相府大概率不會收,我或許能留下來。
一番鬧騰,雙方徹底撕破臉,陸致帶人離開,不歡而散。
「不知廉恥!不知廉恥!」大哥對着我破口大罵。
父親氣得面色發青,吸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得說一件事。」
他死死盯着我,沉聲道:「唐煜,你,不是我兒子。」
全家人愣住。
劇情沒有任何變化,唐丞相公佈了我的真實身份。
但也有變化,小說裏唐丞相沒這麼早公佈我的身份。
或許我的反應刺激了他,讓他提早走了劇情。
「當真如此?」大哥趕緊問。
「的確。」唐丞相頷首,「你Ŧũₒ不叫唐煜,叫林煜,你的親生父親是林御史……」
我適當地表現出驚訝之色,心中只想着待會兒該帶什麼東西走。
但我想得有點多。
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唐家人,衆人又驚又喜。
陸致上午將我送回去,下午我便被掃地出門。
我連包袱都沒放下就被趕出來了,帶不走任何東西,連以前我用的小東西都不行。
還好,他們沒收那賣身的一千兩銀子,我能順利拿走。
也好。
一千兩夠多了。
只要不亂花,足夠我衣食無憂一輩子。
唐家用最後的善意派人將我送回林府。
路上我又採購了一些認爲必要的東西,才坐着馬車同去。
望着荒草叢生的大門,我想,劇情快走完了,真好。
唐家下人將我帶到林府便趕緊離開,我推門而入,環顧四周,到處都是雜草,房屋搖搖欲墜。
完全沒法住人。
我想找個客棧,想到小說裏唐煜的劇情發生在林府,爲了速戰速決,我便留下來。
走進屋裏,我收拾出一塊地方,思考着該怎麼去「死」。
小說裏唐煜好像是病死的。
我覺得太慢了,而且也不好假死出逃。
不如……
我看着厚厚的雜草,心裏有了主意。
最近天干,又有這麼多草,肯定容易起火。
倘若能去找一具屍體,再放火就行。
只是,我該如何避開耳目,運來屍體呢?
我和衣躺在乾草上,緊緊抱着包袱和銀子,想着想着便沉沉睡過去。
睡到半夜,耳邊忽然響起動靜。
我最近睡眠很淺,一下子驚醒了。
月色下,有人拿着刀靠近。
我假裝沉睡。
那人靠近後,蹲下身拿我的銀子和包袱。
我立即睜開眼睛,將手裏下午買來防身的粉末撒向他的眼睛。
「啊!」
那人眼睛刺疼,發出慘叫,憤怒地揚起刀刺向我。
我趕緊躲開,那人被亂七八糟的東西絆倒,摔倒在地。
我抓起地上的盒子,用力砸向他的頭。
「啊!」強盜慘叫,手中的刀脫手。
剎那間,腦海裏劃過一抹念頭——或許我可以利用他假死離開。
我撲過去,撿起他落在地上的刀,用力刺入他的胸膛。
強盜很快沒了聲息。
做完一切,我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氣,渾身顫抖。
我哆嗦着拿出火摺子,點燃周圍的乾草,等火熊熊燃起來,便帶着包袱和銀子逃出去。
本就僻靜的林府,被燒成灰燼,裏面有一具被燒焦的屍體。
我就這樣「死」了。
第二天,丞相府小兒子唐煜是林御史兒子的事才傳出去,衆人譁然。
唐家人大肆宣揚真相,宣佈過兩天便迎回真正的小兒子。
此事還沒個定論,衆人又聽到唐煜被強盜光顧,燒死在林府的消息。

-7-
「聽說他身上帶了一千兩銀子,被人盯上很正常。」
「他之前不是做梁王殿下的男寵嗎?那一千兩是王爺給的賣身錢,看來他沒那個福氣享受啊。」
「懷璧其罪,他以前養尊處優,沒經過磨難,一點兒常識都沒有。身帶巨財卻住那種地方,肯定會遭賊惦記。」
我喬裝打扮準備離開時,聽到周圍議論紛紛,到處都在談論我的事。
我拉了拉遮住臉的布條,走到攤子前買乾糧:「老闆,二十個饃饃。」
「好嘞!」
大街忽然躁動。
「讓開!」
一隊人馬匆匆趕來,爲首之人,正是陸致。
我趕緊側過身。
幾匹馬風馳電掣般離開,近乎橫衝直撞。
「剛剛過去的,是梁王殿下吧?」
「好像是,他要去做什麼?」
「看方向,他好像要去林府。」
陸致?
我皺眉。
倘若被他查出我沒死,以後該怎麼辦?
提好饃饃,我忐忑不安地跟過去。
到了火場,一片狼藉,周圍有許多官兵。
陸致竟然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地抱着枯骨,彷彿很痛苦的模樣。
我有點意外,他這是在幹嘛?
衆人指着他小聲驚歎。
梁王陸致一貫心高氣傲,何曾在人前如此狼狽?
一個王爺跪在外面,實在太不像樣。
「王爺,起來吧。」
心腹看不下去拉他,被他用力掙開。
「滾!通通都滾!」
衆人只好讓開。
一個官員上前:
「王爺,火勢太大,屍體已經焦了,無法辨認,但大致判斷是唐小公子。」
「包袱和銀子都被人拿走了。」
「……從現場推測,唐公子剛到林府就被盯上,晚上強盜潛入房間,唐公子被驚醒,強盜情急殺人,又燒了一把火毀滅痕跡。
「這是兇器,刀的樣式和城南鐵匠鋪一致,那邊說有很多流氓購買……」
陸致盯着那把刀,神情可怕到極點。
他的心腹侍衛感慨:「唐公子竟然是林御史的孩子,唐家還將他趕到這種地方住。如果唐家不這麼絕情,唐公子就不會死了。」
陸致驀然起身,抱着枯骨翻身上馬,一路疾馳而去。
心腹大喊:「王爺,您去哪兒?」
「唐家!」陸致扔下兩個字,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
我鬆了口氣,看來他們並未發現那具屍體不是我。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至於陸致和唐家會鬧成什麼樣,我已經懶得去想。
我不認爲自己的死會讓陸致發狂。
他們本就有仇,陸致現在知道我是林御史的兒子,太過震驚,新仇舊恨,纔會失態。
我沒那麼重要,充其量就是個導火索,一個符號。
如同小說裏描寫的那般。
所以,就算他們人腦袋打成狗腦袋,也不關我的事。
確認自己已「死」,我趕緊出城。
排在城門前,看着前方長長的隊伍,我心中焦急又激動。
「小兄弟,還沒到冬天呢,幹嘛捂得這麼緊?」
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
我轉頭,看到一個年輕男人站在身後,一身幹練短打包裹着矯健高大的軀體。
特別的是,他竟留着短髮。
黑髮捲曲,垂在脖子的位置,特別像現代的文藝青年髮式。
臉很英俊,皮膚因爲長久日曬呈現健康的小麥色,充滿陽光浪子的氣息。
見我轉頭,他便微笑起來。
「我叫謝笛聲,你叫什麼?」非常自來熟地介紹。
我轉回頭,繼續默默排隊。
身後被人拍了拍。
我疑惑地回頭,謝笛聲繼續問:「你叫什麼?」
我皺眉,冷冷地說:「賀陽。」
「哪個賀?哪個陽?」
這人有什麼毛病?咱們不熟吧?
我不理會,他便一直拍我的肩膀,自顧自地和我聊天。
謝笛聲介紹自己是個鏢師,走南闖北,見過大江大河,藍海沙漠,各地風土人情,還講了一些遇到的有趣的事。
他談吐幽默風趣,講起來繪聲繪色。
如果換個地點時機,我會很喜歡聽,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我只覺得他聒噪,很想一巴掌拍死。
終於輪到我出城,我掏出文書給官兵檢查,渾身緊繃,心臟怦怦直跳。
官兵看着文書,又打量我。
謝笛聲驚呼:「哇,你居然也是漳州人士!」
我心頭一緊。
他笑着說:「我也是漳州人,也要回漳州,咱們可以結伴而行啊。」
「……」
我沒接茬。
「包得這麼嚴實,讓我們瞅瞅。」
官兵說。
我不得不取下圍住臉的布,手腳緊張得微微顫抖。
官兵盯着我的臉愣了一下,拿出幾張通緝犯的畫像與我比對,揮揮手:「通過。」
我鬆了口氣,接過文書,重新包好臉,趕緊離開。
「賀兄,等等我!」
走了沒多久,熟悉的聲音追過來。
我走得更快了。

-8-
謝笛聲纏了上來。
這人特別自來熟,非要和我結伴同行,還說:「我是鏢師,武功高強。你不會武,長得這麼ŧũ̂ⁱ好看,一個人去漳州肯定很危險,不如我保護你。」
居然自稱武功高強,也太不要臉了。
我沒理。
他又說:「賀兄,這一路遙遠,跋山涉水,你帶着這麼多銀子,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我大喫一驚,緊緊護住包裹:「我沒銀子。」
謝笛聲挑眉:「你覺得別人會信嗎?」
「我沒銀子。」我堅持。
「賀兄,你長得細皮嫩肉,漂漂亮亮,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又一直護着包裹,別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有好東西。你包裹這麼輕,大概率是銀票,銀票的面額不小,你又要出遠門,以你大少爺的身份,不可能爲小錢如此緊張,我猜……你至少帶了八百兩。」
我渾身緊繃。
這人看着吊兒郎當,像個浪子,沒想到觀察力這麼強,猜得很準。
恍然想起昨夜強盜潛入林府的情景,原來我早就從蛛絲馬跡中露了財。
「怎麼樣?和我結伴吧。」謝笛聲笑道。
無奈之下,我和謝笛聲結伴而行。
現代人看小說電視,總會把古代想象得過於浪漫,以爲可以說走就走,來一場自由行。
現在才知道那是妄想。
古代沒有柏油馬路,更沒有四輪車,馬車坐起來並不舒服。
即便是四輪車,開在山區的公路上也有可能顛簸不已,更何況古代。
城外的路很爛,馬車顛得人要飛起來。
我們中途坐了馬車,以爲可以坐車去驛站,結果走到半路馬車就無法通行了,我和謝笛聲只能步行。
走上兩個時辰,我的腳起了水皰,疼得我滿頭大汗。
眼看着天快黑了,還沒到驛站,我心裏焦急起來。
這時代人與自然十分和諧,野獸橫行,經常有老虎、狼、蛇等出沒,見着人就咬,時不時就會咬死人,又有強盜經常打劫,在野外留宿很危險。
我不敢停,忍着疼痛繼續往前走。
謝笛聲看出我的窘境:「腳起皰了?」
我警惕:「沒有。」
謝笛聲走到我跟前蹲下:「我揹你走。」
我愣了一下:「你……」
「出門在外,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此等情況實在容不得我選擇,我便不矯情,說:「你是鏢師,就當我僱傭你。」
謝笛聲挑挑眉:「好啊,我可是很貴的。」
我心頭一緊:「你要多少?」
他不會以此訛詐我吧?
謝笛聲望着我緊張的神色,忽然哈哈大笑:「別緊張,你給得起!」
我鬆了口氣,問他要多少資費,他始終不肯說。
我也無法,再耽誤下去就得露宿荒野,只好硬着頭皮趴在他背上。
謝笛聲的背很寬闊,力氣也大,揹着我像揹着一片羽毛,輕輕鬆鬆。
我有點相信他說自己武功高強的話。
一路沉默地前行,很快天就黑透了,令人失望的是,我們依舊沒到驛站,周圍連人煙都沒有。
謝笛聲找到一棵大樹,放下我:「就在此地過一夜吧。」
我打量四周的荒野,緊張道:「在這裏?」
「天黑了,路看不清,萬一摔下懸崖就很麻煩。」謝笛聲說。
我抿抿脣,用力抱緊包裹。
其實我的計劃是趕到驛站休息,第二天趁早甩下他悄悄離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不知道此人是敵是友,萬一他想搶劫……
可惜我腳疼走不了路,只能留下過夜。
謝笛聲頗有野外生存經驗,很快收集好柴火燃了一堆火焰,他還在四周țūₔ點了兩堆,用以驅散野獸蛇蟲。
他給我找來一種野草,放嘴裏嚼爛了吐出來,往我腳上敷。
「你幹什麼?」我看着黏糊糊充滿口水的藥草,十分拒絕。
謝笛聲說:「少爺,不治療,明天怎麼走路?」
我沉默片刻,由着他了。
謝笛聲小心翼翼替我脫掉鞋子,輕柔地爲我敷好藥草,又撕下身上的布條包上。
走了一天,腳肯定很臭。
他竟然一點兒也不嫌棄。
我心中感動,剛說了聲謝謝,他便浪蕩地笑了笑,說:「少爺,你的腳真白真嫩啊。」
我收回所有感激的話!

-9-
謝笛聲自知激怒了我,識趣離開,很快打來一壺水。
我不知道他怎麼找到水源的,四周黑漆漆的,換成我,肯定找不到。
打好水,他笑嘻嘻地說:「少爺,喝水。」
我忍無可忍:「別叫我少爺!」
從來沒有遇到這樣一個人,三句話就能激怒我,總讓我生氣。
以前遇到的人,說話做事都講究臉面,謝笛聲卻不要臉,像個流氓。
雖然生氣,但我得領情,更不能得罪他,便輕聲道謝,拿出饃饃分享。
謝笛聲沒客氣,幹掉了兩個饃饃,還驚訝地說:「賀兄,你胃口這麼小,只喫半個就飽了?跟只貓兒似的。」
我懶得理他,和衣躺在樹下。
「這地方沒遮風的,咱們摟着睡吧。」謝笛聲提議。
我一僵,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
謝笛聲揉揉眉頭:「到了後半夜很冷的,反正咱們是男人……」
我:「不行!」
謝笛聲無奈:「好吧。」
我害怕他搶劫,瞪大眼睛堅持不睡覺,但昨夜就沒睡,這一路又十分辛苦,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第二天早上了。
我縮在謝笛聲懷裏,迷迷糊糊地抬起頭。
謝笛聲露齒一笑:「醒了啊賀兄?」
我慌忙退開,眼睛瞪着他。
謝笛聲舉起手:「別這樣看着我,是你半夜冷,自個兒縮到我懷裏的。」
我第一時間檢查包裹。
謝笛聲臉色僵硬:「賀兄難不成認爲我會偷你的銀子?」
我沒理他。
數完銀票,一張都沒少,才鬆了口氣。
然後取出一張遞給他:「僱傭你的費用。」
謝笛聲冷笑着扭頭走開。
路上他不收錢,也不說話,似乎生氣了。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生氣,難道因爲檢查銀子的事嗎?
萍水相逢,他又來路不明,我當然不信任。
這不很正常?
和他在一起難受得很,我打算甩掉他。
中午到了驛站,喫完飯,我趁他上茅房的當口,掏出一張銀票塞進他的包袱,趕緊找到驛站旁的馬廄,高價買了一匹馬,騎着開溜。
我學過騎馬,但學得不好,老是摔下去。
曾有一次摔骨折,躺了一個多月。
現在腳太痛,實在走不動,沒得選。
謝笛聲沒追上來。
我把自己抹得跟黑炭似的,手腳也髒兮兮的,這樣或許不會引人注意。
我打算去下個城鎮跟着商隊或者鏢局走,離開京城,外面的人應該不認識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隨隊出行。
但我低估了自己的黴運。
走到半路便遇到強盜。
「打劫!」
一隊牛高馬大、滿臉橫肉的綠林好漢攔住去路,看到他們身上的刀,我雖然心在滴血,但知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有命纔有機會花,很順從地將包袱遞給他們,請求饒一命。
這夥人看到裏面的銀子高興瘋了,又趕緊讓其他人交錢。
其中一個不交,強盜便直接砍死。
鮮血濺到我腳邊。
我心臟收緊。
攔在官道上搶劫,無異於挑戰官府,這羣人大概率要滅口的。
我順從無比,他們便把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趁他們糾纏不休時,我拔腿就跑。
「抓住他!」
後面響起吼聲。
我心頭一沉,倘若他們沒有滅口的心思,肯定不會追被搜刮乾淨錢財的人,可現在他們卻追了上來……
我不由苦笑。
小說裏我死了。
原本以爲假死離開,再也不出現,就可以瞞天過海,重獲新生。
沒想到還是得死。
強盜追上來,大刀揚起。
眼看着要被砍死,一把劍忽然從斜刺伸出,挑飛了刀。
謝笛聲站在我身前,吊兒郎當笑道:「賀兄,走得那麼快,也不喊喊我。」
我怔然。
接下來的場景彷彿一部武俠片,謝笛聲以一挑十,將衝上來的強盜打得落花流水。
剩下的強盜眼見不妙,趕緊抓着搶來的錢財逃走了。
我確信,他說自己武功高強,不是說謊。

-9-
「謝謝。」我驚魂未定。
「不客氣。」謝笛聲說,「你花五十Ṭũ̂⁷兩僱傭我,這麼大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肯定要保你到漳州。」
此時此刻,我總算確認他的確對我沒有惡意。
「謝謝。」我誠心誠意地拱手,「之前懷疑謝兄,是賀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不起。」
謝笛聲挑眉:「你果然很有趣。」
他打量我片刻,忽然問道:「你的包袱呢?」
我:「被強盜搶走了。」
謝笛聲臉色微變,立馬追了過去。
「謝兄,不用追了。」我在後面喊道,「追不上的。」
強盜有馬,怎麼可能追得上?
很快,謝笛聲懊惱地回來:「可惡,那可是你的全部家當!」
「沒關係。」
謝笛聲有點意外:「你不在意?」
我展顏一笑:「丟了就丟了吧,至少命保住了。」
沒死,已經是我之幸。
丟了銀子的確遺憾,但人生哪裏沒遺憾?反正哭也沒用,不如坦然面對。
謝笛聲沉默良久,也笑起來:「賀兄,你這氣度令人佩服……僱主丟了銀子就是鏢師失職,我不能收你這麼多錢。」
他將五十兩銀票還給我。
「謝兄……」我驚訝。
「身上還有銀子嗎?」
我不明所以,從口袋裏掏出一點兒碎銀。
謝笛聲伸手撿了一塊,笑着道:「一兩。」
謝笛聲說沒保護好我,只收一兩報酬。
雖相處時日尚短,但我已知曉他的性情,沒有推辭。
這次我們結伴而行,下南方漳州。
放下戒心後,我和謝笛聲相談甚歡,對他講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兩人幾乎成爲無話不談的好友。
「你的文書怎麼辦?」
到了城鎮,謝笛聲問。
我從懷裏摸出文書:「在這兒。」
「沒丟?」
「之前被謝兄推測出我身帶銀子,心中警惕,害怕有人偷盜搶劫,乾脆將文書拿出來單獨放。即便有人偷走銀子,至少文書還在,沒想到這招最後用上了。」
謝笛聲瞅瞅我,道:「真讓我刮目相看。」
進城入客棧休息,我趕緊叫了水洗澡。
這一路我渾身污泥,也沒洗漱,實在忍無可忍。
謝笛聲倒是跳到河裏洗過幾次,邀請我一起:「都是男人,別害羞啊!」
我搖頭:「洗涼水澡會生病。」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我很珍惜。
到了客棧,謝笛聲出去閒逛了,我讓小二給我送熱水,自己在房間裏洗澡。
「賀兄……」
房門猛然推開。
我剛從木桶裏出來,伸手拿衣服穿上:「怎麼了?」
「……」
半晌沒聲音。
我疑惑抬頭:「謝兄。」
謝笛聲迅速退出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外面傳來他悶悶的聲音:「先穿好衣服。」
我說:「都是男人,沒關係。」
「你先穿好。」
我沒多想,穿好衣服打開門。
謝笛聲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看我:「洗完了?」
「洗完了。」
「哦。」
兩人無話。
自那日後,謝笛聲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
「謝兄,你怎麼了?」我問他。
「什麼怎麼了?」
「最近你都不愛說話。」
謝笛聲對上我的眼睛,別開,冷靜道:「我在想怎麼走比較安全……」
我恍然大悟:「你在警戒有沒有強盜?辛苦了。」
「咳……是這樣沒錯。」
我有點感動,又有點愧疚。
之前他保護我,我懷疑他的動機,後來又只收一兩銀子作資費,護我這麼長的路程。
真是個好人。
可惜我已經沒錢報答他了。
五十兩銀子,省喫儉用只夠我倆的路費,到了漳州身無分文,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生活已經夠苦,不要再去想明天的苦難,就讓這段時間過輕鬆點兒吧。

-10-
謝笛聲的確強大,也很負責。
路上的強盜都被他輕鬆搞定,還能打野味做燒烤。
和他在一起,不用擔心安全,也不用擔心食物。
我越來越依賴這人。
謝笛聲做事細心,還能談天說地,什麼都懂。
和他相處,很放鬆,很舒服。
他愛口花花調笑,但爲人很正經。
一個月的路程,我和他越發惺惺相惜,不再謝兄賀兄地叫,直呼其名。
抵達漳州,謝笛聲要送我回家,我肯定不敢回賀家,便百般推託。
他看出我的拒絕之意,沒強求,問:「賀陽家在哪兒?」
我隨口道:「在城南。」
「過幾日來看你。」
我笑着點頭:「好啊。」
心中卻遺憾,漳州城這麼大,恐怕不會再見面了。
欠他的情,以後有機會再還吧。
與謝笛聲分別,我走進一條街裏,掏出身上的十個銅板嘆氣。
該怎麼活啊?
找地方喫麪,手裏只剩下最後五個銅板。
「你們聽說了嗎?京城有樁怪事,名曰真假少爺……」
「快說快說!」
「丞相家原本的小兒子唐煜,竟是個假少爺,還自甘下賤做了梁王的男寵。
「丞相出獄後,便公佈他的真實身份,斷絕關係,迎回了真少爺。
「後來那唐煜懷揣鉅款,被強盜盯上燒死了,梁王抱着他的屍骨衝進丞相府,鬧得天翻地覆……」
隔壁桌幾個人圍在一起聊天。
我頓了頓,繼續喫麪。
「啊?梁王爲什麼要鬧?」
「誰知道呢?大家都猜,唐煜做過他的男寵,他應該很喜歡。」
「哈哈,梁王會喜歡一個假少爺,還是個低賤的男寵?說笑呢!」
「這可不是說笑,他爲唐煜立了碑,將他的屍骨仔細收殮了……」
「這樣看來,梁王的確有情,若唐煜沒死,跟着梁王也不會受苦……」
我喫不下去了,放下碗筷離開。
經過這一個月的顛沛流離,我已經很久沒去想京城裏發生的事,也不想去了解。
那是唐煜的人生,不是賀陽的。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流浪,思考五個銅板能讓我活多久。
後來證明五個銅板可以讓我活五天。
一個銅板買個硬饃饃,每天只喫一個,便可以扛過去。
五天時間,我努力去找工作,但我手不能抬肩不能挑,處處碰壁,又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應聘,怕被認出來節外生枝,故一直沒找到工作。
第五天時,我終於找到一家書局,他們在招畫師,還說需要在僻靜的地方專心工作。
正適合我!
我大喜,現場露了一手,老闆當場拍板留用。
然後,我被他帶到後院的僻靜房間,讓馬上工作。
工作內容:畫春宮圖。
我:「……」
算了,喫飯嘛,不寒磣。
男子漢大屁股,抬得起,坐得住。
我就這樣兢兢業業地幹了一個月,拿到二兩銀子的鉅款。
第一次賺到錢,我高興極了。
關了一個月,我想去外面放放風,便揣着二兩銀子出門喫肉。
我已經一個月沒喫過肉。
正美滋滋地喫着烤雞,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賀陽?」
我扭頭,謝笛聲驚喜地盯着我。
我也喫驚地盯着他。
因爲他身上穿的衣服十分華麗,並非武師的服裝,更像個貴公子。
他身後站着幾個人,個個衣着不俗。
「真是你。」他大步走過來。
經過交談我才知道,謝笛聲是漳州首富謝家的二公子,從小有個俠士夢,早早拜師學藝。
他天賦極高,學成武功便跑去鏢局做鏢師,四處走南闖北。
如今祖母八十大壽,他才趕回漳州,無意間與我同行。
「我去城南找你,但城南姓賀的人家,都和你對不上……」他疑惑道,「賀陽,你到底住哪兒?」
我心頭一緊,趕緊編了個理由:「其實,我家已經沒了……」
謝笛聲並未懷疑,他又問我幹什麼營生,我支支吾吾答不上來,總不能告訴他我在畫那啥吧。
「不想說的話就不說。」謝笛聲體貼道,「對了,三日後是我祖母的生辰,你能來嗎?」
望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想了想,點點頭:「好。」
謝笛聲那樣幫我,我不能再讓他失望。
到時候我躲在清靜的地方,應該沒事吧?

-11-
回去的途中,接觸到周圍探究的視線,我才發現自己忘記戴帽子,臉露出來了,連忙低頭趕回書局。
回到書局,我剛要回自己房間,老闆叫住我:「賀陽,等等。」
「老闆?」
「你能臨摹這幅畫嗎?」
老闆拿出一卷畫給我。
我打開一看,熟悉的畫面映入眼簾——長河落日,蒼鷹盤旋。
是我臨走前在梁王府畫的那幅畫。
我剛想拒絕,老闆開口:「倘若能臨摹得比較像,給你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
「可以!」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很快臨摹好交給老闆,老闆拿到手,又驚又喜:「像!真像!足以以假亂真!」
「掌櫃臨摹這幅畫做什麼?」我問。
老闆說:「唐煜公子畫畫一絕,他死後,唐氏畫技成爲絕響,墨寶價格水漲船高,可以賣到一百兩到上萬兩不等……」
「上萬兩?!」我眼珠子快掉出來,恨不得馬上畫一百幅賣出去。
老闆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所以我想着,倘若能臨摹幾幅,低價賣出去,也能賺不少啊。當然,我一開始不想做這種事的,可其他人都這麼幹,我爲什麼不幹?」
我:「老闆,本人最擅長臨摹唐煜的畫作,可不可以多分點兒錢給我?」
老闆:「好說。」
兩人一拍即合,狼狽爲奸,都很爽快。
當天我便上手,臨摹一幅畫可以賺一兩銀子,至於老闆能不能賣出去,能賣多少,我不用管。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沒用自己常用的技法,免得被識別出來。
三天過後,我拿着謝笛聲給的請帖前往謝府做客。
還沒靠近大門,謝笛聲就走了過來:「賀陽。」
他像是覺察到我不願意多見人,便在附近一直等着,見到我便將我從側門迎進去,拜見了他的祖母,又見過他其他家人。
謝家商賈之家,謝家人爲人處世比較圓滑,還有一點江湖氣。
即便我穿着普通,無權無勢,他們也笑臉相迎,並不慢待。
謝笛聲鄭重地介紹我是他很好的朋友,祖母笑道:「這可太好了,笛聲,你朋友既然在漳州,以後就留下來吧,別再出去到處亂野。」
謝笛聲轉頭看我一眼,笑着點頭:「行,不走了。」
衆人喫驚地望着他。
祖母急急問:「當真不走了?」
謝笛聲:「賀陽不走,我便不走。」
這話說得……
衆人立即看向我。
我莫名有點臉紅,也很尷尬。
祖母十分高興:「以後賀公子經常到府上玩兒,笛聲多陪陪。」
謝笛聲:「自然。」
見過謝家人,謝笛聲帶我到一處環境清幽的偏院:「此處沒什麼人打擾,若想見人,就出去見見,若不想見人,就在此處休息,等我回來。」
前院熱熱鬧鬧,他作爲主家必須作陪。
我頷首,他便離去。
小院設計得很美,陽光暖洋洋的,我坐在躺椅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臉被人摸了一下。
我猛然驚醒,睜眼看到一張完全沒想過的臉懸在上方——周歡!
他身上瀰漫着刺鼻的酒味,醉眼矇矓,皺眉看着我:「唐煜?你是唐煜?」
「認錯了!」
我迅速從躺椅跳起。
他一下子撲過來按住我,醉醺醺道:「你就是!別走,陪我,表哥答應把你給我了……」
我被他死死按在躺椅裏,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他怎麼會在這兒?
「親一個……」周歡作勢要吻。
「滾開!」
我一腳踹開他,拔腿就跑。
周歡大怒,再度撲上來,將我按在地上。
「不聽話?待會兒讓你哭着求我!」
他從懷裏掏出一顆丹藥,強行塞進我嘴裏。
我劇烈掙扎,周歡雖然紈絝,卻身材健壯,又習武,一時間掙脫不了。
衣服被扯開時,周歡忽然被踹開。
那一腳十分用力,周歡飛了出去,直接撞到旁邊的大樹,暈了過去。
「沒事吧?」
謝笛聲看也沒看周歡一眼,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沒事……」
我努力保持鎮定。
身子漸漸發熱,像有一把火,越燒越旺。
神志也漸漸模糊。
「謝兄,我還有事,先告辭。」
我狼狽地夾緊腿,勉強朝外面走,剛走兩步便摔倒。
強烈的慾望在體內翻滾。
「賀陽,你怎麼了?」
謝笛聲扶住我,關切的聲音忽遠忽近。
不行了……
我紅着眼睛抬頭,猛然撲了上去……

-12-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張華麗的牀上。
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我迅速坐起身,牽動了傷口,瞬間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全身骨頭像是被碾碎重組,尤其是下面,更是又痛又麻。
我和陸致做過,知道這種感覺意味着什麼。
難道……
我痛苦地抱住腦袋。
門吱呀一聲打開,謝笛聲從外面進來。
我問他:「周歡呢?」
「放心吧,昨天他喝了很多酒,記不太清楚狀況,我找了個和你相似的人,換上你的衣服伺候他,他現在已經相信自己喝醉酒認錯了人。」
後面我才知道,謝家和達官貴族有些聯繫,其中就有周歡的家族。周歡前段時間得罪了梁王,被陸致發配到漳州,謝家便邀請他參加宴會,才巧合地撞上我。
我抿緊脣:「你都知道了?」
「猜出來了。」謝笛聲神情複雜,走到牀邊坐下,「你的反應很奇怪。」
我默默看他。
他臉一紅,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爲你醒來第一反應是問我們上牀的事,沒想到會問周歡……」
「比起上牀,當然是命重要。」我說,「倘若他將消息傳回京城,我……」
頓了頓,有點迷茫。
就算周歡真將我的消息傳回去,唐家、陸致不見得會殺我。
我這樣的小角色,又沒有深仇大恨,他們沒必要追到漳州來置我於死地。
我稍稍放寬心,將謝笛聲送來的衣服穿上,告辭離開。
我沒把那次意外放在心上,謝笛聲卻像換了個人,打聽到我的住處,天天到書局蹲着。
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
我被他纏得煩不勝煩,讓他走。
他卻說:「我們都那個了,我得對你負責。」
我瞪他一眼,壓低聲音:「我又不會懷孕,用不着你負責。」
「跟懷孕沒關係。」
「我是男人,不介意。」
「我介意。」
「你介意什麼?」
「你強迫了我,奪走我處子之身,我當然介意,你得對我負責!」
「……」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我被下藥了,何況你要不願意,也硬不起來,一個巴掌拍不響!」
「我不管,反正我清白之身被毀,你得對我負責。」
「……」
我說不過他,只能躲着。
謝笛聲以前就難纏,現在更加難纏。
我內心惶恐,這個人像一匹野馬橫衝直撞地跑進我的內心,讓我無所適從,七上八下,有種不受控制的危機感。
我找了個藉口要畫畫,讓老闆另外找房間給我住,還以祕事不能泄露爲由,不讓告知任何人。
老闆非常認可。
謝笛聲找不到人,我總算獲得了安靜。
一日,老闆春光滿面、喜氣洋洋地走進房間,大笑道:「賀陽,你畫的畫都賣出去了!有個冤大頭……啊不對,老闆全收了。」
我驚訝:「當真?」
老闆關上門,神祕湊到我面前:「就是經常來書局的那個謝二公子,他不識貨,我說這是唐煜的真跡,他便信以爲真,爽快掏錢,我就沒見過這麼傻的……哎,我看謝家要敗在他手裏咯。」
我暗暗握緊拳頭:「老闆,我有事出去一趟。」
「啊?哦!行!」
抵達謝府,我還沒開口說要見謝笛聲,立馬就有人上前迎接:「你就是賀公子吧,快請。」
「……」
謝笛聲țũ⁺在府上等着我。
他站在爬滿紫藤的廊下,眉目含笑。
我走過去,開門見山:「如果你想要畫,不如直接找我買。老闆賣你一百兩,我只能得一兩,你直接找我,我可以五十兩,不,十兩賣給你!」
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直接交易多好。
謝笛聲愕然:「你找我,就爲這事兒?」
我瞪眼:「不然呢?」
「……」
他望着我半晌,肩膀忽然顫抖。
「你笑什麼?」
「賀陽,你總讓人出乎意料。」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我以後直接找你買。」
有了金錢交易,我很樂意和謝笛聲來往。
作爲朋友,我給他打了折,只收他十兩一幅。
「當年在京城,我的畫千金難求,現在更是炒到天上,收你十兩,仁至義盡。」我理直氣壯地說。
他含笑點頭:「好好好,是我佔了便宜。」
賺了五十兩,我找到他,將銀子遞給他。
「這是爲何?」他滿眼疑惑。
「護我下漳州的報酬。」我說,「如今我不欠你了。」
當初謝笛聲說沒保護好我的財產,只收一兩銀子作報酬。
可我知道,路途遙遠,又幾次相救,怎麼可能只值一兩?
再怎麼着也得值五十兩。
「……」
謝笛聲又笑得肩膀顫抖,收下錢:「行,我不客氣了。」
然後他用那五十兩買了杏花樓裏最好最貴的酒,問我:「喝嗎?」
我驚訝地望着他。
「可否賞臉?」
望着他笑吟吟的模樣,我心臟怦怦直跳,心說:【他可真會。】
「好。」
我們坐在紫藤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頭上太陽暖烘烘的,讓人十分放鬆。
這人的確是個情場浪子,很會討人開心。
或許酒喝多了,我竟然冒出一個想法——和他談戀愛挺好的。
漳州的杏花酒很出名,很好喝。
我很快醉得不省人事。
再度醒來,我又和謝笛聲上了牀。
這次我沒掙扎。
雖然喝醉了,但腦子裏殘存着記憶。
自己主動的,怨不得旁人。
謝笛聲躺在旁邊,強健的手臂摟着我,聲音低沉:「咱們在一起吧。」
我似醒非醒,輕輕嗯了一聲。

-13-
我和謝笛聲正式在一起了。
他在屋子裏像只猩猩般來回吹哨大吼,躁動不安,又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咱們去見爹孃!」
我不幹。
破事一大堆,怎麼能隨便公開?
我們祕密談起了戀愛。
我用賺來的錢、畫畫技巧和書局老闆談判,希望成爲共同老闆。
老闆同意了。
於是我成了書局的二掌櫃,日子越來越順心。
還買了一套小院子,給自己和謝笛聲安了個小窩。
謝笛聲樂顛顛地將他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搬過來,天天倒騰院子房子。今日弄個鞦韆ẗŭₑ,明日弄個花架,後天種花弄草。
我發現他不只有武學天賦,還有木匠天賦,手藝很不錯。
我設計了一些傢俱,讓他做,他能做得一模一樣。
如果以後他失業了,或許可以改行當木匠。
做完木工活兒,他便做飯。
每天我去書局做事,回來喫他做的飯。
喫完飯他又伺候我洗漱,一切都依着我。
只有上了牀,他不太依着。
我畫春宮圖的事瞞不過他,他買了好多,每天都和我認真實踐,還開發出很多式樣,讓我學以致用,回去繼續畫,名曰喫軟飯的報酬……
殺千刀的。
日子就這樣平淡如水地過去。
相處半年,我們彷彿已成老夫老妻。
周歡已經回京,京城的消息偶爾傳來。
梁王和丞相鬥得水火不容。
丞相府落敗,一家人被判了流放。
新認的小兒子回到神醫谷,再也沒出現。
他並未和陸致在一起。
我有點意外,卻也不甚關心。
配角離開了劇情,應該過好自己的生活,沒空管主角們的事。
謝笛聲心心念念想轉正,說:「我覺得自己像你養的外室。」
我有點愧疚。
或許,真該給個名分了?
某日大掌櫃派人傳信於我,讓我趕去書局,說有個大主顧談生意。
我不疑有他,趕緊來到書局。
走到裏屋,我一眼就看到背對着我打量房間的熟悉身影。
黑袍金邊,氣勢威嚴。
陸致!
這道身影太熟悉了,我扭頭就跑。
「站住!」
一把劍擋在我面前。
陸致的心腹攔住我。
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堆侍衛。
我插翅難飛。
陸致緩緩轉過頭,眼神默默注視我,道:「你還活着。」
我渾身僵硬。
他走到我身邊,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打量半晌:「還好,沒瘦。」
我用力打開他的手,後退一步。
陸致沒生氣,收回手道:「跟本王回京。」
「不可能!」我一口拒絕。
陸致眼眸陰寒,那是他發怒的徵兆。
我害怕起來,強撐着說:「梁王殿下,我已非你府上之人,你沒資格要求我回去。」
陸致一愣,隨即沉默。
我說:「我們已經兩清了。」
「兩清?」陸致面孔抽搐,狠狠瞪着我,眼睛發紅,「怎麼可能兩清?你知道你死後,我有多難過,多憤怒!結果你卻是假死,還一去不回!如果不是收購你大量畫作,從蛛絲馬跡裏發現了跡象,又聽周歡說似乎在漳州見過你,不然我也不會來,也找不到你!」
原來是畫和周歡暴露了我。
我咬緊牙:「那又如何?」
陸致掐住我的下巴,憤怒重複:「那又如何?」
我被他掐得生疼:「你難過關我什麼事?我和你非親非故,你討厭我,我怎麼知道你會因爲我的死難過?你完全可以不難過!」
「唐煜!」陸致怒吼。
我毫不畏懼:「請問殿下,我哪句說錯了?因爲你難過,我就必須跟你回去嗎?我已經不是你的男寵了。當初你那般欺辱,不把我當人看,我死後你難過什麼?」
陸致一怔,放開手:「我……我不是……」
「不是什麼?」我捂着脖子冷笑,「你當初沒有羞辱責罵我?你故意帶我招搖過市,不是想讓所有人看我下賤的模樣,好讓他們唾罵嗎?你把我送回唐家,故意用我羞辱唐家人,我差點被打死,你何曾在乎過?怎麼,我被強盜殺了,沒死在你手裏,所以難過?」
我每說一句,陸致臉色就蒼白一分。
「殿下想殺就殺吧。」
陸致疲憊道:「本王沒想殺你……」
「那就放我走。」
「不可能。」
陸致拒絕。
我就這樣被他囚禁了。
半夜,我正在屋裏沉思該如何脫身,窗外忽然響起打鬥聲。
「有刺客!」
我衝出去一看,火光裏,謝笛聲一腳踹開侍衛,提着刀從門外衝進來,眼睛裏滿是殺意。
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將他團團圍住。
「笛聲!」
我焦急地喊了一句,這人平時挺機靈的,怎麼幹這種蠢事?
陸致可是梁王!
他竟然直接殺進來了。
謝笛聲抬頭看到我,飛身躍到我身旁,關切道:「沒事吧?」
「沒事。」我搖搖頭。
謝笛聲用力抱住我:「嚇死我了……」
我拍拍他的背:「沒事。」
「你們……」
黑暗裏傳來陸致緊繃的聲音。
謝笛聲將我護在身後:「梁王殿下私自來漳州強搶民男,囚禁羞辱,陛下知道嗎?」
陸致忽然抽劍指着他:「你是什麼人,竟敢抱他!」
謝笛聲挑釁道:「我?我是他相公!我不只抱他,還和他睡一起!」
我:「……」
謝笛聲,挺會作死啊。
「找死!」
陸致拔劍而上。

-15-
兩個男人爲了我在院子裏打得天昏地暗,彷彿我是個禍水紅顏,太滑稽了。
我完全沒興趣當禍水,喊道:「住手!」
兩人沒理。
「好,你們不住手,那我就去死!」
我撿起地上的劍,用力朝自己刺下去。
「不要!」
兩人果然停手。
謝笛聲飛身而來,厲聲道:「你做什麼?」
陸致也飛過來:「唐煜,你敢死?」
我仰起頭,目光緊緊盯着陸致:「梁王殿下,你身爲王爺,當初對我百般羞辱,我已經如你願失去一切,爲何要趕盡殺絕?你這般苦苦相逼,不就是要我的命嗎?我給你就是!」
說罷我作勢自殺。
「別!」陸致慌亂道,「我沒想讓你死!」
「那就放我走。」我說,「王爺,你已達到目的,我一無所有,就放過我吧。」
陸致似乎受傷了,問道:「難道你對我沒有一絲情意?」
我覺得好笑,反問他:「倘若你是我,會對一個欺辱你的人產生情意嗎?」
陸致頹然垂手,轉過身,聲音壓抑道:「你們走吧。」
我拉着謝笛聲趕緊離開。
「你不要命了?」回到家,我罵他,「那可是梁王,你這樣闖進去,萬一被亂刀砍死怎麼辦?就算沒被砍死,他一句話,也可以讓你人頭落地!」
謝笛聲用力抱住我:「我沒想那麼多,倘若你不在了,我也不會獨活。」
「你……」
「賀陽,我愛你。」
我心頭一顫,用力環抱他。
連續幾日,陸致並未打擾,但也沒有離開。
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他就住在書局裏,倘若我要做事兒,每天都能遇到他。
這讓我壓力極大。
他送了我很多東西,全都十分名貴,彷彿想把全世界的寶物都堆到我面前。
但我不需要,只覺得煩躁。
我漸漸明白,他說喜歡我,或許是真的。
只是我不明白,他什麼時候喜歡上的我。
難道是我死了,成爲白月光,所以才念念不忘?主角受呢?
我不敢再去書局,很快又發現有人跟蹤。
是陸致的人。
謝笛聲說要帶我離開,我答應了,當天卻收到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如果你敢走,我就殺了謝笛聲。】
這一刻,陸致暴露了他的真面目。
我坐在屋前思考了一天,晚上主動做了一桌菜,又主動勾引,很熱情地與謝笛聲糾纏。
頗有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如果陸致非要帶走我,爲了謝笛聲的安全,我應該離開。
陸致那些話,那些表現,彷彿對我有情。
挺意外,也挺搞笑。
如果從了他,他說不定很快就會厭倦。
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
得到了,就成爲白飯粒和蚊子血。
我給謝笛聲下了藥,他沒有防備,沉沉睡了過去。
清晨,我來到書局,主動要求跟隨陸致回京。
「你真願意?」他非常高興。
我冷漠道:「只有一個條件,不可以傷害謝笛聲。」
陸致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你喜歡他?」
我沒回答。
陸致苦澀地笑了笑,命人收拾行囊帶我啓程。
我漠然跟着。
馬車駛出漳州城,我掀開車簾,看着越來越遠的城牆,心中很難過。
剛放下車簾,忽然聽到後面傳來馬蹄聲,還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連忙掀開簾子。
謝笛聲騎着馬追上來:「賀陽!」
我心頭一疼,又強壓下去:「你來做什麼?回去吧!」
車隊繼續前行,謝笛聲與馬車並排而駛。
「我不允許你跟他走。」
「不跟他走,難道要一直跟着你?萬一他想殺你,想通過謝家壓你,該怎麼辦?」
謝笛聲挑眉一笑:「賀陽,忘了告訴你。那日我提刀闖進書局前,已經回家說了要和你成親之事,並且斷絕了關係。謝家不認可我有龍陽之好, 將我從族中除名。此後我所做之事, 與謝家無關, 我的生死,謝家也不會管。
「和你在一起,就算死, 也無悔。何況我武藝高強,不見得會死。」
他看了一眼前方沉默不語的陸致,沒有絲毫畏懼,不卑不亢:「賀陽,你不用怕。他雖然是皇家人,但這天下又不全是皇家的。還記得我曾經給你講過大漠藍海的景象嗎?如今我了無牽掛, 你跟我走, 我帶你去看大漠藍海。」
他伸出手, 笑容燦爛無比。
我的眼睛發紅。
這個男人, 他竟然爲我做到這個地步!
我心中激動, 直接從行駛的馬車上翻了出去。
謝笛聲順利抱住我。
前方的陸致勒住繮繩,整個車隊停下。
侍衛們騎着馬、舉着刀將我倆團團圍住。
謝笛聲毫不畏懼, 揚眉而笑:「好,那就大戰一場!」
陸致揮揮手,彷彿很疲憊:「走吧。」
侍衛散開。
我愕然。
陸致盯着我:「我不能一錯再錯。」
謝笛聲收起刀, 將我抱緊,往天邊一線雲彩打馬而去。
我回頭。
空曠平原上, 陸致騎着馬,靜靜看着……

-16-
我和謝笛聲去了西域。
一路遊山玩水, 非常自由快活。
我終於決心學武,總不能次次都依賴謝笛聲。
謝笛聲是個好師父, 傾囊相授。
知道我下定決心,也捨得真磨礪我, 將我累得半死。
我很快學會了基本的防身武術, 可以以一敵二。
他做鏢師賺錢,替人跑跑腿, 做做事。
以他強大的觀察力和智慧, 賺錢輕輕鬆鬆。
我代寫書信, 偶爾畫畫上街賣,維持生活路費。
沒有大富大貴,卻也不清苦。
而且很快活。
偶爾會聽說陸致的消息。
據說皇帝賜婚,他拒絕了。
也沒有和丞相家真正的小兒子在一起。
他請命去領兵,並立下軍令狀,一輩子不娶妻,永守邊關。
他本是異姓王,頗受猜忌, 皇帝同意了,讓他領兵鎮守黃門關,無詔不得回京。
陸致的事情,我並不關心。
當陸致帶兵來到黃門關時, 我和謝笛聲早就出關, 沿着茶馬古道一路向前,抵達西域。
「終於到了。」
謝笛聲說。
望着遠方茫茫沙漠,以及地平線上一輪炎炎的紅日, 我心神舒展,說不出的愉快。
「謝笛聲。」
我轉頭望着他。
男人的臉被傍晚的陽光鍍下一層朦朧的光,英俊得像一幅畫。
「嗯?」
「我想畫你。」
謝笛聲大笑:「好啊!」
他頓了頓:「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得把你自己畫我旁邊。」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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