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任務完成後。
我拋夫棄子,毫不猶豫地離開。
在現實世界,嫁給了溫柔醫生。
可某天,系統突然提醒我:【宿主,他們用十輩子的氣運,換了一次與你在現實世界重逢的機會。】
-1-
我剛從醫院走出來。
手裏拿着 B 超單。
心裏是踏實又柔軟的暖意。
這是我和敘白的孩子,一切都幸福得不像話。
掏出手機,想給周敘白髮條信息。
手指還沒碰到發送鍵。
一陣莫名的寒意讓我抬起了頭。
馬路對面停着一輛黑色轎車。
車門打開,一個穿着深灰色西裝的男人大步向我走來。
梁景晟。
七年沒見了。
他看起來比記憶中消瘦。
但那股迫人的氣勢沒變。
「阿禾。」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手不自覺地護住了腹部。
這不可能。
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現實世界?
-2-
梁景晟是小說裏的人物,也是我曾經的攻略對象。
更是讓我噩夢連連的回憶。
一時間,我以爲自己認錯了。
但那張臉,那個表情,那種壓迫感。
就算七年未見。
我也絕不可能認錯。
「媽媽,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一個清俊的男生從梁景晟身後冒出來。
是梁嘉樹。
我的親生兒子。
腦袋傳來一陣眩暈。
我離開書中時,他才七歲,剛剛上小學。
如今已經十四歲了。
比我想象中長高了許多,棱角初顯,眉目間是梁景晟的翻版。
這兩個我以爲永遠不會再見的人物。
此刻就站在明媚的陽光下,真實得可怕。
我嘗試呼叫系統。
但是太久沒聯繫了,我甚至忘了喚醒系統的方式。
「阿禾。」梁景晟伸手想碰我的手臂。
「別碰我!」我大退一步,幾乎是喊出來的,「這裏是法治社會,再靠近我一步,我就叫保安了!」
梁景晟的手在抖。
他深吸一口氣,放低了姿態:
「阿禾,我們……能談談嗎?」
談?談什麼?
談那七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那些畫面瞬間湧入腦海,尖銳,刺痛。
-3-
七年前,我病得很厲害。
醫生說我是腦癌晚期,最多活三年。
那時我躺在病牀上,數着天花板上的紋路,想象着自己還能看到多少次日出。
就在最絕望的時候,它出ṱŭ̀⁸現了。
一個自稱系統的聲音,說可以給我一個重生的機會。
進入一個小說世界,完成攻略任務,就能獲得新生。
我半信半疑地接受了,畢竟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睜開眼,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任務對象是我的上司,商業帝國的掌舵人梁景晟。
爲了活下去。
我一點點融入梁景晟的世界。
記住他的咖啡口味,背下他所有的日程安排。
迎合他每一次的突發奇想。țū́⁵
或許是我的順從取悅了他。
梁景晟似乎也對我動了心。
而我,在日復一日地仰望和追隨中。
動了不該有的真感情。
在某個荒唐的夜晚,我們發生了關係。
就是那一次,我懷孕了。
告訴梁景晟時,他正在打電話,談着上億的併購案。
掛了電話,才淡淡說:「生下來吧,梁家需要繼承人。」
我問他,需不需要見見他父母。
他頓了頓:「等孩子生下來了再說。」
梁嘉樹是早產。
羊水破得突然。
當天,是司機連夜送我去的醫院。
我疼得幾乎昏過去。
護士問需要通知誰。
我艱難地報出梁景晟的電話。
當時,梁景晟在海外出差,無法趕回來。
他安撫了我幾句,派了老宅有經驗的保姆過來。
賬單,自然是掛在了梁氏名下。
我聽見護士小聲說:
「梁家養在外面的吧,孩子都生了,梁家一個人都沒來。」
梁嘉樹出生一個月後。
梁母纔來看孩子。
他們本不想承認梁嘉樹,但孩子實在可愛,又是梁家的長孫。
最終還是鬆了口。
破例上了梁家的戶口本。
梁嘉樹被梁家人捧着長大。
學足了他們的冷漠和傲慢。
三歲就開始展現出令人擔憂的性格。
他第一次,拿着玩具車砸保姆額頭。
我抓住他的手,告訴他這樣做是錯的,去和保姆姐姐道歉。
梁景晟正好進來看見,只皺了皺眉,把孩子拉到身後。
「他是男孩子,將來要掌管集團,心軟不得。」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才三歲!這不是心軟不心軟的問題,這是教養問題!」
他冷冷地打斷我:「別拿你的那套觀念來教梁家的繼承人。
「簡禾,你是從底層爬上來的,你的眼界和格局就只有那麼點。你教出來的孩子,註定也是軟弱無能的底層思維。」
那是我第一次,也幾乎是唯一一次。
在他面前那樣失態地爭吵。
結果是,他帶着孩子回了老宅,冷了我很久。
我沒有放棄。
我嘗試教嘉樹分享,教他體諒別人的感受。
可沒用。
梁家的環境把他包裹得太好了。
爺爺奶奶的無度縱容,傭人們的小心奉承。
他只要皺皺眉,就有無數人搶着滿足他。
我的道理,在他那裏一文不值。
他甚至會不耐煩地推開我:「你好煩!ẗů⁺爺爺說了我想要什麼都可以!」他只親近那些順從他、給他好處的人。
我這個總是試圖約束他的媽媽。
大概很討厭吧。
所以他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不再叫我媽媽了,而是跟着傭人們,喚我「簡小姐」。
他說:「你連梁家戶口本都進不了,不是我媽媽。」
我沒忍住,給了他一巴掌。
換來了他仇視的目光。
梁嘉樹七歲那年,我再次意外懷孕。
這是梁景晟某次酒後的產物。
我猶豫了很久,該不該要。
畢竟在梁家的這七年。
我對梁景晟的愛意,在他對我日復一日的冷漠中,幾乎消磨殆盡。
我留在這個世界裏唯一的原因。
就是我的親生骨肉梁嘉樹。
但知道了這件事的梁嘉樹,眼神裏充滿了惡意。
當天晚上,我從樓上房間走出來,準備下樓喝水。
走到樓梯口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大力。
我猝不及防,滾下了長長的樓梯。
劇痛從小腹傳來,瞬間蔓延到全身。
昏過去之前,我看到嘉樹站在樓梯上方,小小的身影籠罩在陰影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孩子沒了。
醫生說,是個女孩,已經快四個月了。
我痛得心如刀絞。
梁景晟在外面走廊抽菸。
「醫生說是個女孩,這次的事就算了吧。
「這種事情傳出去,也影響嘉樹的聲譽。」
他擔心的,只是他兒子的聲譽。
我躺在病牀上,盯着輸液管裏一滴一滴落下的藥水發呆。
系統提示音突然響起:
【梁景晟愛意值已達標,攻略成功。】
成功?
我看着天花板,覺得很諷刺。
這七年,我差點忘了,自己還是一個攻略者。
我甚至想過,就算任務失敗。
能和愛人、孩子相守一生,也是另一種圓滿。
如今,系統告訴我。
攻略成功了。
多麼可笑的成功。
我用盡全力孕育的生命,換不來他一絲真心。
而失去一個孩子,反而獲得了梁景晟的愛?
我不懂。
也不想懂了。
我對系統說:「送我回家。」
……
離開前,我去看了梁嘉樹最後一眼。
他穿着宇航員睡衣,在玩遊戲。
「嘉樹。」我對他說,「媽媽要走了。」
他百忙之中,抬眸看了我一眼。
語氣隨意地說道:
「爺爺奶奶說你會分走爸爸的錢。
「你現在走了,應該沒拿爸爸的錢吧?」
那一刻,我徹底死心。
這個我用了七年心血澆灌的孩子。
骨子裏,早就已經刻滿了梁家冷血的基因。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愛。
都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這樣也好。
對他們,我再無牽掛。
-4-
我攥緊手裏的 B 超單。
這是我和敘白的孩子。
不能讓過去毀了現在。
我看着眼前的梁景晟,和已經長成少年的梁嘉樹。
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聲音平穩。
「梁先生,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我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請你們離開。不要再來打擾我。」
梁景晟臉色白了白,想上前。
我立刻說:「這裏是法治社會!再靠近我就報警了!」
他停住了,眼神很複雜,有痛苦,有固執。
梁嘉樹也看着我。
我不能再待在這裏。
轉身就走,腳步很快,幾乎是跑。
身後傳來梁景晟的聲音:「阿禾!等等!」
還有梁嘉樹的喊聲:「媽媽!別走!」
我沒回頭。
梁景晟追了上來,抓住我的胳膊。
「放開!」
我用力甩開他。
一陣噁心感湧上來。
「阿禾,我知道錯了。」梁景晟很執着,「給我們一個機ŧů⁴會。」
重新開始?
我看着他,覺得荒謬。
「梁景晟,我已經結婚了。」
我拿出手機,找到和周敘白領證的照片,遞到他眼前。
照片上,我們笑得很開心。
梁景晟看着照片,瞳孔縮了一下。
臉色很難看。
「沒關係。」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結了婚,也可以離。
「阿禾,我不在乎。」
我幾乎是發自內心地嗤笑了一下。
他憑什麼覺得,我會放棄現在的生活。
回到他們的身邊?
我收回手機,冷冷地看着他們父子。
「你有什麼資格不在乎?
「現在請你們,立刻,消失。」
-5-
逃回我和周敘白的家。
關上門,隔絕那兩個噩夢般的身影。
我靠在門板上,手腳冰涼。
七年前,我剛回到現實世界不久。
身體雖然被系統修復了。
但精神上的創傷卻難以磨滅。
那天,我因爲一點小事。
在擁擠的超市裏突然觸發了恐慌。
呼吸困難,眼前發黑,幾乎癱倒在地上。
是周敘白扶住了我。
直到確認我沒事,才起身送我回家。
很巧的是,我們正好住在同一個小區。
不同於梁景晟高高在上的掌控欲。
周敘白溫柔且剋制。
他身上的沉穩和安寧。
像一縷陽光,一點點照進我塵封的心。
也是因爲他。
我有了嘗試再去愛一次的勇氣。
不知過了多久。
周敘白回來了。
看見我坐在沙發上發呆。
「怎麼了?」
我勉強笑了一下,把 B 超單遞給他。
周敘白接過單子,看清了上面的小影像。
眼睛一下子亮了,嘴角咧開:
「太好了!阿禾,我們有孩子了!」
他對着 B 超單傻笑了半天。
笑完了,才發現我情緒不對。
「怎麼了,阿禾?」他收起笑容,擔憂地看着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敘白,那對父子來找我了。」
這段經歷,周敘白是知道的。
在我們確定關係前,我就把穿書的所有過程都告訴他了。
我啞着嗓子說:「我今天……碰到他們了。」
他立刻明白了:「梁景晟?還有那個孩子?」
我點點頭。
周敘白沒有多問。
只是把我緊緊抱進懷裏。
他輕輕拍着我的背,聲音很穩:
「別怕,阿禾。
「這裏是我們的家,有我,有寶寶,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
-6-
第二天,周敘白去參加社區組織的義診活動。
我擔心他忙得沒時間喫飯。
特意做了些他愛喫的飯菜。
用保溫盒裝着帶了過去。
到了義診點,一旁的小護士笑眯眯迎了上來。
「禾姐,又來送午餐啦?你和周醫生感情可真好,我們都要羨慕壞了!」
我不好意思地抿脣笑笑。
看向周敘白。
他正坐在義診的桌子後面。
而他對面,背對着我的那個身影。
熟悉得讓我心頭猛地一跳。
我快步走過去,質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梁景晟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一份宣傳單看了看。
「我最近覺得身體有些不適,剛好路過,聽說周醫生醫術不錯,就來請教一下。」
周敘白看向我,已然明白了所有。
會讓我疾言厲色對待的,只有一個人。
梁景晟朝他伸出手。
「周醫生,你好。
「我是梁景晟,簡禾的丈夫。」
一旁的護士和志願者都停下了動作。
驚愕地看過來。
周敘白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然後伸出手,禮貌地握了一下。
「梁先生,你好。」
他頓了頓,像是認真思考了一下。
「真巧,不過據我所知,我國實行一夫一妻制。
「而且,我的太太,似乎並沒有重婚的記錄。」
梁景晟站起身,優雅地將手插進西裝口袋。
「周醫生可能還不知道,我不受這個世界規則約束。」
-7-
梁景晟就這麼闖入了我和周敘白的生活。
每天,他都會等在我公司大門口不遠的地方。
穿着筆挺的西裝。
見我出來,他提着豆漿上前:
「阿禾。
「這是你喜歡的街角豆漿,還是熱的。」
他把保溫袋遞過來。
熱氣氤氳,帶着熟悉的香氣。
我看着他遞過來的東西,沒有伸手去接。
曾幾何時,這樣一份簡單的、帶着暖意的早餐。
是我最卑微的渴望。
此刻由他遞來,只讓我覺得陌生和諷刺。
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疲憊。
我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繞開他,繼續向前走。
他下意識地想攔住我。
手臂伸出,卻碰掉了手中的保溫袋。
「啪嗒」一聲,袋子掉在地上。
淡黃色的豆漿瞬間濺開。
濺溼了他昂貴的西褲褲腳。
也浸髒了擦得鋥亮的定製皮鞋。
他彎腰去撿。
滾燙的豆漿燙到了他的背上。
我看着他手上的紅痕。
我的腦海裏閃過樑嘉樹五歲那年,他故意打翻茶杯,滾燙的茶水潑在我手上的場景。
那時梁景晟只是站在一旁,淡淡地說一句:
「孩子還小。」
同樣的痛楚,在不同的人身上重現。
我心裏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我冷漠地收回視線。
再次邁開腳步,繞開了那攤礙眼的豆漿漬。
「阿禾!」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着一絲不甘和掙扎,「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能離開他?」
我聲音冷淡,陳述着一個既定事實。
「梁景晟,我告訴過你,我已經結婚了。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我的丈夫。」
身後是長久的沉默。
然後,我聽到他用一種極度壓抑的、帶着某種不祥預兆的語氣說:
「是嗎。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了。」
-8-
我剛下班回到家門口,正要掏鑰匙開門。
樓道角落裏,傳來一道少年嗓音。
「媽媽。」
我身子一僵。
轉過身。
梁嘉樹站在那裏。
穿着一身乾淨整齊的衣服,懷裏緊緊抱着一個有些舊了的宇航員玩偶。
那是我很久以前,在他某個生日時送給他的。
七歲時的梁嘉樹。
對宇宙十分癡迷。
可他當時不屑一顧,隨手就扔到了地上。
「我不要這廉價的東西。
「爺爺剛送了我一顆小行星!」
我嘆了口氣,撿起來,放到他臥室的牀頭櫃上。
沒想到,他竟還留着。
少年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話:
「媽媽……我錯了。」
我看着他。
看着這個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
心裏還是無法原諒。
只想關上門,把他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
「別關門!」
他猛地撲過來,用身體死死抵住門縫。
力氣大得驚人。
「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別不要我!」
他抬起頭,眼眶通紅,大顆大顆的眼淚毫無徵兆地砸在地上。
「我真的知道錯了……」
見我沒Ṫŭ⁸反應,往前一步,肩膀抵住了門。
「媽媽,讓我進去好不好?
「我真的很想你。
「你走後,我才發現傭人們對我都是阿諛奉承,只有你是真心對我好!」
我想關門,但他死死抵住門縫。
「媽媽,求求你……」
一隻大手突然橫在了我們之間。
周敘白站在門內,嘆了口氣:
「別在外面吵了,先進來吧。」
-9-
周敘白溫和地招呼梁嘉樹坐下,給他拿了水果。
晚飯時,甚至主動給梁嘉樹夾了糖醋排骨。
態度自然,就像對待一個普通的晚輩。
可梁嘉樹渾身緊繃。
看向周敘白的眼神,帶着明顯的戒備。
他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我。
「媽媽,我很想你,爸爸也很想你。
「爸爸的書房裏,全是你的照片呢。
「梁家老宅裏,你住過的房間,爸爸一直讓傭人打掃着,不讓任何人進去。
「爸爸和我,一直在找你。」
我看着梁嘉樹,嘆了口氣。
我嘗試用一種平靜的態度開口。
「嘉樹,大人的事情,很複雜。
「你爸爸,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態度,但那些都過去了。
「媽媽現在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梁嘉樹眼圈又紅了。
他盯着我,語氣帶着一種近乎受傷的執ẗű̂⁵拗:
「那我們呢?爸爸和我呢?」
他指着周敘白,聲音有些失控。
「我們纔是一家人!他只是個外人!
「媽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只對我好的!」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我是你媽媽,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但是,每個人都要向前看。
「我現在有我的新生活,你周叔叔是我的丈夫,肚子裏的寶寶,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
「這是你的親人,不是外人。
「答應媽媽,你們就來這一次,回去以後好好生活,好嗎?」
「弟弟妹妹……」
梁嘉樹喃喃地重複着這幾個字。
眼神變得更加晦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爲他終於冷靜下來了。
然後,他再次抬起頭。
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卻帶着驚雷般的內容:
「媽媽。
「你能不能,只有我這麼一個孩子?
「你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好不好?」
-10-
我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緊。
果然。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根本不是來求和悔改的。
他是來奪走我現在的幸福的。
我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梁嘉樹,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現在,我叫車,送你回去。」
我拿出手機,直接叫了網約車。
梁嘉樹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幹脆。
眼裏的淚又開始打轉。
嘴脣翕動着,想說什麼,卻最終沒說出口。
車很快就到了樓下。
我去開門,準備送他下去。
然而,打開門的那一瞬間。
一股ẗų⁾刺鼻的機油味撲面而來。
門口到電梯口那段不長的路面上。
出現一層滑膩膩的油漬。
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泛着危險的光。
我猛地停住腳步,心臟一陣緊縮。
後背瞬間沁出冷汗。
七年前,我想起同樣光滑的樓梯。
想起自己從上面滾落時的劇痛。
想起那個因此而失去的孩子。
一陣強烈的心悸襲來。
我下意識地死死護住了自己的小腹。
我看着梁嘉樹。
十四歲的少年,站着已經比我高了。
他的目光裏,不再是祈求,也不是委屈。
而是帶着一絲病態的快意和陰冷。
我再也無法忍受。
一把將他推出門外。
猛地關上門。
後背靠在門上,腦中只覺得天旋地轉。
-11-
「怎麼了?」
敘白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他顯然也聞到了刺鼻的機油味。
臉色沉了下來。
沒等我說話。
他已經快步上前,重新打開了門。
梁嘉樹已經走了。
只留下地上的一片狼藉。
周敘白站在門外,冷靜地給物業打電話。
要求調取監控,清理現場。
我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走到沙發邊坐下,閉上眼睛,嘗試着呼喚那個冰冷的機械音。
「系統?」
沒有回應。
自從回到現實世界,它就像徹底消失了一樣。
我不死心,又試了幾次。
「系統?你在嗎?回答我!」
終於,腦海裏響起久違的電子音。
【宿主,您好。】
「告訴我,」我壓抑着聲音裏的顫抖,「梁景晟和梁嘉樹,爲什麼會出現在現實世界?這不是你們的規則!」
系統沉默了片刻。
【……規則,總有例外。】
它的聲音斷斷續續。
【他們用十輩子運氣,才換來與你重逢的機會。
【一個,重新爭取你的機會。】
「機會?」我冷笑出聲,「傷害我和我身邊人的機會嗎?
「潑油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你告訴我這是爭取?」
【關於梁嘉樹的行爲,我們會對他的過激行爲進行警告。
【但宿主,你有沒有想過?】系統的聲音帶着一絲遲疑,【他們畢竟是你的丈夫和兒子,血脈相連。或許,你可以試着原諒?】
「原諒?」
聽到這兩個字,我幾乎要笑出來。
原諒什麼?
原諒梁家人對我的羞辱?
原諒梁景晟對我的冷漠?
原諒他在我流產時只關心他兒子的聲譽?
原諒梁嘉樹將我推下樓,害我失去了親生骨肉?
原諒他今天的企圖,他是想讓我再摔一次,再失去一個孩子嗎?
我離開那個世界時。
系統說,梁景晟愛我。
可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算計和傷害!
我聲音冷得像冰:「系統,你告訴我,該怎麼原諒?」
【我明白了。】系統的聲音沉寂下去,【既然如此,等他們消耗完運氣,自然會回去。】
說完,它徹底消失了。
任憑我怎麼呼喚,都沒有回應。
我無力地靠在沙發背上,頭痛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
周敘白處理完外面的事情回來了。
「嚇到了吧?」他看着我,眼神裏滿是心疼,「別怕,監控我已經讓物業去調了,樓道也清理乾淨了。」
他的手溫暖而有力。
驅散了我周身的寒意。
可當天晚上,我還是無法入睡。
周敘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起來爲我放洗腳水。
浴室裏水聲嘩嘩啦啦。
周敘白端着一盆溫度剛好的熱水出來。
裏面還特意加了孕婦可以用的藥材包。
他把水盆放在我腳下,然後自然地捲起我的褲腳。
將我的雙腳小心地放入溫熱的水中。
溫熱的水流包裹着酸脹的小腿。
「敘白。」我看着他溫和的眼睛,「謝謝你。」
「傻瓜,跟我說什麼謝。」
他的手指,輕柔地按壓着我的腳踝和小腿。
一邊按,一邊絮絮叨叨地跟我說着今天醫院裏遇到的事。
哪個病人康復出院了。
哪個調皮的小患者又把他逗笑了。
我低頭看着他專注的側臉。
明明是受人尊敬的外科醫生。
傳聞中的千金聖手。
此刻卻爲我做着這些溫暖而細碎的小事。
記憶深處,某個相似的夜晚。
那是在梁家別墅。
我拖着孕晚期沉重的身體,自己去浴室放水,彎腰都覺得困難。
梁景晟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看着財經雜誌,對我笨拙的動作視而不見。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能不能幫我一下。
他頭也沒抬,語氣淡漠:「傭人呢?」
傭人呢?
在梁家,我哪裏使喚得動傭人?
那一刻的冰冷,和此刻腳下水盆裏傳來的暖意,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
眼眶忍不住有些發熱。
我吸了吸鼻子,輕聲說:「敘白,有你真好。」
他抬起頭,對我笑了笑,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我也是。
「阿禾,有你和寶寶,真好。」
-12-
平靜的日子,沒有持續幾天。
這天,周敘白下班回來。
臉色異常凝重。
他很少把工作上的負面情緒帶回家。
我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周敘白似乎在斟酌怎麼開口才能不讓我擔心。
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
「阿禾,我被醫院開除了。
「這段時間,我會努力找工作。」
「什麼?爲什麼!」
我猛地站起來。
敘白是醫院外科的骨幹,技術精湛,經驗豐富,多少疑難雜症都是他主刀拿下的。
怎麼會突然被開除?
這意味着,他目前的研究被迫中斷了。
後續找工作也很受影響!
「理由,很含糊,聽說背後有人,對我不滿意……」
周敘白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
不用他說完,我已經明白了。
除了梁景晟,還能有誰?
他果然說到做到。
用他最擅長的方式。
權力和金錢,來干涉我的生活。
我抓起外套就想往外衝。
「我去問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麼!」
「別去。」敘白用力拉住我的手臂,眉頭緊鎖,「阿禾,你冷靜點,你現在懷着孕,不能衝動。」
有周敘白在,他不會讓我去的。
我只好強壓下火氣。
「好,我不去。」
……
不去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周敘白因爲被開除的事情。
需要去醫院做一些後續的交接。
出門前,還特地叮囑我不要胡思亂想。
我笑着點頭答應,送他到門口。
看着電梯門合上。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換好衣服,出了門。
梁景晟就租在我同小區隔壁棟。
他入住的第一天,就給我發了照片。
從他們家的視角,可以清晰地看見我和周敘白的一舉一動。
隔天,我就把玻璃窗全貼上了防偷窺膜。
我按響了頂層的門鈴。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開門的,是梁嘉樹。
少年穿着家居服,看到門口的我。
先是一愣,隨即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他轉過頭,衝着屋裏大喊,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興奮和得意:
「爸爸!你果然厲害!媽媽真的主動來找我們了!」
-13-
梁景晟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
聽到動靜,抬起頭。
眼裏是掌控一切的傲慢。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梁嘉樹,直接走進客廳。
開門見山,聲音冰冷:
「周敘白被停職,是不是你做的?」
梁景晟放下文件,臉上連一絲愧疚都沒有。
只是平靜地點頭。
「是我。」
「梁景晟,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目光掠過我的臉,最終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告訴你了。
「阿禾,離開他,跟我回去。
「只要你點頭,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讓周醫生立刻復職。」
用敘白的前途,來逼我回到他身邊?
用這種卑劣無恥的手段,來拆散我的家庭?
這就是他所謂的「愛」?
所謂的「彌補」?
七年了,他一點都沒變。
還是那個自私、冷漠、控制慾爆棚的梁景晟!
我看着他,只覺得從心底裏往外冒寒氣。
也徹底明白了,和這種人,根本沒什麼道理可講。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
「梁景晟,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不會回去。
「永遠,都不可能。」
-14-
梁景晟臉色沉了下來,梁嘉樹得意的笑容也僵住了。
氣氛僵持不下。
梁嘉樹後退了一步,默默去廚房端了一杯水。
遞到我面前。
「媽媽,你別生氣。先喝口水冷靜一下,我們有話好好說。」
我接過來,想一飲而盡。
卻聞到了一絲奇怪的味道。
我看着水杯。
透明的玻璃杯裏,是澄清的溫水。
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而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被他隨手放在沙發上的書包。
書包的拉鍊沒有完全拉好,露出一個角。
我在梁嘉樹反應過來之前。
抓過那個書包,用力扯開了拉鍊。
書包裏的東西散落出來。
幾本課本,一個文具盒,還有一小盒沒有拆封的藥片。
那是一盒墮胎藥。
嗡嗡嗡。
我腦子像是被重錘擊中。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
「這是什麼?!
「梁嘉樹!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梁嘉樹慌亂地想去搶那盒藥,嘴裏語無倫次地否認:
「不、不是的!媽媽,你誤會了。」
「你剛纔是不是就想把這個放在水裏給我喝?!
「是不是想像七年前一樣,再害我一次?!再害死我一個孩子?!」
我的聲音帶着哭腔和無法抑制的憤怒。
梁嘉樹被我的質問逼得連連後退。
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他崩潰地大喊: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要你生別人的孩子!
「媽媽,我纔是你的兒子!!」
「瘋子,你就是個瘋子,我後悔生下了你!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我狠狠地推打梁嘉樹。
下一秒,梁景晟的拳頭已經砸在了少年臉上。
「畜生!
「你竟敢做這種事?!」
他又是一拳揮下,打得梁嘉樹嘴角立刻見了血!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這是人命!!
「七年前你害得你媽大出血還不夠嗎!你還要殺她第二次嗎?!」
梁景晟的暴怒和失控,是我從未見過的。
他抓着梁嘉樹,像是要將他撕碎。
梁嘉樹被打得狠了。
反而激起了骨子裏的偏執和瘋狂,用盡全身力氣哭喊着:
「憑什麼?!憑什麼媽媽要和那個周叔叔生孩子?!
「媽媽根本不愛我,也不愛爸爸!
「我恨你!我恨你們!」
「啪——!」
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梁景晟氣得渾Ŧŭ⁹身發抖。
他大概是回想起了我上次離開的原因。
突然轉身看向我。
眼神帶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阿禾!這藥我根本不知道,是嘉樹自作主張!
「你相信我,我怎麼可能再次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
我看着眼前這混亂、醜陋、令人作嘔的一幕。
暴怒失控的父親。
歇斯底里的兒子。
還有那盒被扔在地上的、險些斷送我孩子性命的藥片。
胃部的絞痛再次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
我感到一陣陣眩暈和噁心。
瘋子……
他們都是瘋子!
我再也無法在這裏多待一秒鐘。
我踉蹌着後退,轉身。
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
-15-
在這個世界中。
他們是攻略者,而我是被攻略者。
由於梁嘉樹兩次試圖傷害我。
已經觸發了懲戒系統。
由於反攻略規則還不成熟。
系統還在研究該給他們什麼處罰。
所以,他們被限制,暫時無法接觸我。
這樣也好,我還有一段時間,可以看看其他地方的房子。
周敘白被開除後,也在積極地尋找工作。
由於梁景晟的阻撓。
他屢屢碰壁。
「正好,我也休息一下, 陪陪你和寶寶。
「工作的事情,不用擔心。」
他語氣輕鬆, 彷彿丟了工作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但我知道,他心裏肯定不好受。
爲了不讓我擔心。
他硬是把所有的壓力和委屈都自己扛了下來。
可明明, 這些委屈, 是我帶給他的。
梁景晟無法騷擾我, 便把精力都放在了周敘白身上。
我不知道他哪來的現實世界關係。
向醫院高層施壓, 要求周敘白徹底離開醫療系統。
他過慣了高高在上的日子。
以爲權力和金錢可以擺平一切。
然而, 這一次, 我不想認命。
這裏是現實社會。
不是他可以一手遮天的小說世界。
我找到了媒體行業的同行朋友。
將周敘白被開除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醫療系統的同行都很震驚。
「周醫生被開除?他技術那麼好, 上個月纔剛完成一臺高難度的心臟搭橋手術!」
「這不明擺着是有人搞鬼嗎?」
「周醫生人那麼好,對病人都特別耐心負責,不可能有什麼問題的!」
醫院內, 與周敘白關係好的同事。
也接受了媒體的採訪。
緊接着, 越來越多的醫生、護士們站了出來。
爲周敘白髮聲。
尤其是一些曾經被周敘白救助過, 家境並不富裕的患者及家屬。
自發地來到醫院門口,舉着牌子。
【感謝周醫生的救命之恩。】
【請給周醫生一個公道!】
【我們需要好醫生!】
【周醫生, 我們支持你!】
事件越鬧越大。
梁景晟看着手機上不斷彈出的推送和評論, 臉色鐵青。
「瘋了!這些人都瘋了嗎?
「不過就是一個醫生而已!值得鬧成這樣?!
「給那些媒體塞錢!讓他們閉嘴!還有那些鬧事的刁民,給他們錢!讓他們滾!」
助理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梁總,恐怕不行, 現在關注度太高了。
「幾家主流媒體都下場了, 我們根本壓不下來。
「那些患者家屬, 也不是爲了錢。」
不是爲了錢?
那是爲了什麼?
他無法理解。
梁景晟第二次感覺到了失控。
第一次,是在簡禾離開的時候。
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讓他陌生, 更讓他憤怒。
他不知道。
金錢能買到手術刀, 買不到人心。
權力能蓋下公章,壓不住公道。
-16-
幾家頂尖的私立醫院和外地的大醫院。
都向周敘白拋來了橄欖枝,開出的條件一個比一個優厚。
他最終選擇了一家離家稍遠。
但學術氛圍和平臺都更好的醫院。
爲了周敘白通勤更方便。
我們決定搬過去住。
系統告訴我,懲罰的最終結果已經下來。
由於梁嘉樹的過激舉動。
他們過度消耗了兌換的氣運。
現在, 只剩下最後一次和我見面的機會。
搬家那天。
兩道身影出現在了樓棟門口。
「阿禾。」梁景晟聲音沙啞,「我們可以談談嗎?」
「不行。」我語氣平淡。
想到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我認真地打量起了梁景晟。
原來脫離了我曾經愛他的濾鏡。
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媽媽,別走!」
梁嘉樹目光中有悔恨, 還有痛苦。
「我會改的,爸爸打過我了。我會對弟弟妹妹好, 我會聽你的話, 求你,別不要我們……」
陽光灑在我的臉上, 暖洋洋的。
搬家師傅還在身後。
有條不紊地將箱子搬到貨車上。
每一個箱子都是我新生活的一部分。
「我說過,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你們帶給我的傷害,不是道歉就能抹去的。」
看着他們痛苦的臉,我心裏沒有半點動搖。
那種傷害太深,已經融入骨血。
「所以——」我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
「我絕不會原諒你們。」
梁景晟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他抬頭看向天空。
臉上全是絕望和不甘。
「再來一次,我再兌換十輩子的氣運,再給我一次機會!
「系統!你聽到了嗎!回答我!
「不夠!那就再加!二十輩子!三十輩子!把我生生世世所有的運氣,都拿走!」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在他們的身影像煙霧般消失之前。
梁景晟痛苦地看着我:
「阿禾,對不起。」
系統暗示過我。
他們的結局將會很悲慘。
可那又如何呢?
這是他們應得的。
-17-
幾個月後。
我平安生下一個女兒。
女兒很健康, 哭聲響亮。
護士把她抱到我面前時,看着那張皺巴巴的小臉, 我的心瞬間被填滿了。
「給她取個名字吧。」敘白的聲音帶着初爲人父的喜悅和溫柔。
我想了想, 輕聲說:「初陽。」
初陽。
我是小禾,女兒帶給我陽光。
寓意着新生,也寓意着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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