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想念

那一年冬天,我年僅八歲的弟弟因爲高燒去世。
當時我正在參加一檔綜藝的路上,收到媽媽給我發來的消息時,哭得不能自已。
我弟很乖、很可愛。
在他眼裏,姐姐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仙女。
他本來性子溫和,但卻在我被全網黑時,因爲同班同學罵了我一句便上去跟人打了一架。
事後我質問他,他卻紅着雙眼跟我說:「我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我不能讓你受委屈。」
我的弟弟啊,是小天使,我們全家的小天使。
我拿着手機懇求節目組讓我回去見弟弟最後一面,可他們卻說中途離開要賠償高價的違約金。
我急哭了。
彈幕卻在刷屏:
「齊萱這是在耍大牌吧,想回去就回去。」
「這女的誰啊,錄製第一天就要回去,有毛病吧。」
「齊萱好作,哭什麼啊,又不是家裏死人了。」

-1-
我叫齊萱,剛出道沒多久,是娛樂圈裏的小透明。
但後來因爲演了一個惡毒女配,逐漸走入大衆視野。
只不過由於劇里人設太過煩人,導致我在現實生活中黑粉衆多。
這次經紀公司給我簽了個在農村錄製的錄播綜藝,簡單來講就是讓我們幾個未婚女明星體驗帶孩子的生活。
至於孩子們,都是節目組找的素人。
我出發那天很平常,擁抱了父母和弟弟。
弟弟生怕自己在我心裏的地位不保,還奶聲奶氣地提醒我說:
「姐姐,你去錄製綜藝的時候可千萬不能喜歡上別的小孩哦。」
我笑着連連答應,揉揉他的頭,向安排的大巴走去。
但我沒想到,這一個轉身竟是永別。

-2-
「揚揚去世了,高燒四十度,沒來得及搶救,凌晨走的。」
看到家族羣裏的這條消息,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怎麼可能……
揚揚昨天還跟我說了再見。
這一定是假的,我不信。
我帶上藍牙耳機,抱着殘存的希望,急忙撥通和爸媽的視頻電話。
電話那頭是爸媽一夜之間增多的白髮。
我的心涼了半截。
「萱萱,是因爲我們沒把窗戶關嚴實才讓他發的燒,都怪我們,是我們沒照顧好揚揚。」
殘存的希望頓時破滅。
我捂住嘴巴,儘量不讓哭聲溢出,哽咽着說:
「讓我、讓我看看他好不好?」
齊揚安靜地躺在病牀上,嘴脣蒼白,脆弱得像個陶瓷娃娃。
我隔着屏幕撫摸他的臉,在座椅上抱着自己,眼睛生疼,哭聲嗚咽又痛苦。
他才八歲啊,明明昨天還跟我打了招呼的,怎麼一眨眼就陰陽兩隔了。
我調整好情緒,強撐着讓自己站起來,然後找到隨行導演問道:
「導演,我……我能不能中途退出這個綜藝的錄製啊,我弟弟去世了,我想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導演很是爲難。
我急哭了,「算我求求你,讓我回去好不好?」
就在我說這句話時,藏在座位中央的隱藏攝像頭不知何時被打開,閃爍着微弱的紅光。
我的聲音也清清楚楚傳到了直播間每個觀衆的耳朵裏。
這個綜藝,表面上是錄播,實際上是直播。
而且它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綜藝。
在綜藝直播進行當中,觀衆會實時投票選出自己心裏最喜歡的帶娃女明星,得票最高者將獲得主演國內最大娛樂公司星動集團衝擊國際大獎的電影《年輕的母親》的資格。
只是這些,身爲局中人的我們都不知道。
彈幕開始瘋狂刷屏:
「齊萱這是在耍大牌吧,想回去就回去。」
「這女的誰啊,錄製第一天就要回去,有毛病吧。」
「齊萱好作,哭什麼啊,又不是家裏死人了。」
……
經紀人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齊萱,你就別想着回去了,違約金五百萬豈是你能賠得起的。」
經紀人說的是事實,我一個剛出道的新人,確實賠不起。
我把自己蜷縮在座椅下面,咬住手腕,眼睛被淚水沖刷得紅腫。
微信又彈來幾條消息,是爸媽的安慰還有弟弟的「遺言」。
那些「遺言」被爸媽以錄音形式保存。
「姐姐,我在存錢罐裏存了六百塊錢,你可以去買自己喜歡的小裙子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是那年我高考畢業在櫥窗裏看到一個很精緻的小裙子求着爸媽買。
但因爲定價要六百塊錢,對於我們這樣一個普通工薪家庭實在太過奢侈,於是當時就沒有買。
我當時很生氣,還賭氣地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好幾天。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當時年僅四歲的他居然都記得。
甚至還會因爲姐姐一條買不起的裙子自己偷偷攢了四年的錢。
「姐姐,我好難受,好想睡覺。」
被我咬住的手腕開始滲血,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姐姐,我會變成小天使來保佑你的,就像童話故事裏寫的那樣。」
「姐姐,我要睡了。」
「姐姐……」
不過四五句,可他提到的全都是我。

-3-
到達目的地之前,經紀人給我補好妝,再三提醒我不能再哭了。
我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看向窗外的風景。
但這一看不要緊,我在工作人員領着的幾個小Ţṻ⁷孩裏發現一個和弟弟長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生。
我盯着他看了良久,捏着衣服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是老天爺來可憐我了吧……
我抬頭,讓眼睛裏的淚水倒流,然後下車。
導演給我們講清楚節目規則後,由小孩抽籤選擇組隊對象。
很遺憾的是,和我一組的是六歲乖巧小女孩婉婉,而那個小男孩和當紅小花許藝珂一組。
我難免有些失望,但導演隨後又說給我們半天試相處時間,不合適了可以再進行調換。
半天還不到,許藝珂就因爲男孩性子太冷而提出調換。
我強壓住心裏的興奮,道:「那跟我換吧。」
於是,我心滿意足地帶着那個和揚揚七八分像的男孩回到了我們的住處。

-4-
小男孩叫張陽,不僅和我弟弟長得像,就連名字讀音都很像。
或許是出於私心,我一直叫小男孩叫「陽陽」,彷彿這樣弟弟就沒有死,依舊陪在我身邊。
但他話很少,對於我的熱情視而不見。
來到住處後,節目組給我們的第一個挑戰便是洗菜做飯。
張陽雖然冷冰冰的,但很懂事,會主動過來幫我一起洗。
他擼起來袖子,露出右胳膊上的紅色胎記。
我愣住了。
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
豆大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砸。
我弟弟齊揚在相同位置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胎記。
我本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我現在卻乞求有個可能,有一個借屍還魂……的可能。
他被我的眼淚一燙,猛地縮回手腕,說出了和我認識以來的第一句話。
「爲什麼要哭?」
「不好意思,」我頓覺失態,又不死心地問道,「你聽沒聽過一個叫齊揚的名字?」
「沒有。」
原本就微弱的希望火苗在那刻徹底熄滅了。
張陽放下袖子不知道去幹什麼了。
等再回來時他手裏拿着一包紙,像是要開口。
但最終還是一句話沒說,把那包紙放在了顯眼的位置。
「是給我擦眼淚的嗎?」
張陽眉眼冷峻,「不是,隨手放的。」
我自是不信他的說辭,只是抽出一張紙,不知怎的又想起來弟弟。
其實弟弟剛出生時我並不喜歡他。
因爲那時候我都已經上初三了,很不理解爲什麼爸媽要再生個小孩。
但是中考出成績那天,我意外考得很差。
媽媽氣得不行,舉起手來就要打我。
是剛學會走路的齊揚搖搖晃晃地擋在我面前,說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話:
「別打姐姐」。
爸媽都沉浸在弟弟會說話的喜悅中,沒再揪着我的成績單說事。
而我對着電腦屏幕默默流淚。
後來趁爸媽做飯的功夫,齊揚又抽了張紙在我臉上胡亂地抹。
我當時煩得不行,以爲他在惡作劇,便吼了他。
如今再一回想,
那小人兒當時是在給我擦眼淚呢……
我輕聲道:「謝謝。」
這聲道謝是對他說的,也是對過去一歲的齊揚說的。

-5-
直播間彈幕又因爲我哭變得熱火朝天。
「齊萱就這麼想上熱搜嗎,一個帶娃綜藝哭什麼啊。」
「看見她就煩,真的好裝。」
「都把小孩嚇了一跳,誰跟她一組誰倒黴。」
「弱弱說一句,感覺能哭成這樣像是家裏出事了。」
而此時,綜藝節目安排的第一次投票正式開始。
許藝珂因爲超高的人氣位居第一,而我因爲動不動就哭的「騷操作」位列最後,票數差了一倍不止。

-6-
洗菜時我注意到張陽手上、胳膊上殘存的傷口,心裏一陣心疼。
才十歲,怎麼有這麼多傷。
他在原生家庭應該受了很多苦吧。
我不捨得再讓他幹活,便把人趕出去。
可是當我用竈臺生火炒菜時他又進來了。
就在門口站着,一動不動。
我添柴時一個沒注意,頭髮被火燎到。
張陽眼疾手快,拿着盆水就從上往下潑了過來。
火是滅了,我也溼了半個身子。
「我……謝謝你啊。」
張陽低頭站在原地,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我不知道他的心結在哪,只是想過去揉揉他的頭,卻被他躲開了。
於是我保持着手伸在半空中的姿勢,乾巴巴道:「你是好心,不用道歉。」
後來,我去房間換衣服,順帶着剪了自己被火燒到的那縷頭髮。
張陽留在廚房裏盛菜。
一頓午飯,我倆相顧無言。
主要是我想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但張陽也只是點頭、搖頭。
安靜得可怕。
陽光細碎地灑在他的鼻子上、嘴巴上。
恍然間,我好像又透過那張臉看到了齊揚。
只不過他可不會像張陽那樣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喫飯。
他肯定會撒嬌着讓姐姐喂。
我正看得出神,沒想到張陽突然抬頭,和我的視線相對。
一時之間,原本就尷尬的飯桌氣氛更爲尷尬了。

-7-
但直播間觀衆卻因爲張陽的存在而對我們這組稍稍有了些改觀。
「陽陽炒菜時不走是怕齊萱第一次用竈臺出事吧。」
「雖然齊萱人不咋樣,但不得不承認她和陽陽對視時還挺搞笑的。」
「這一組氣氛真的和其他幾組完全不同啊哈哈哈哈。」
「雖然但是,這一組連話都不怎麼說,感覺好容易鬧掰啊……」
不僅如此,微博上還有人給我倆組了個姐弟 cp,名字就叫「岌岌可危」。
博主還特地給我倆單獨剪了視頻。
那些視頻片段包括但不限於張陽潑水、尷尬對視、寂靜的飯桌……
再配上那些黑白濾鏡、低沉悲傷的音樂,整得我倆跟下一秒就要分家一樣。
不過 cp 名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甚至還有人在超話發起投票,猜測我倆什麼時候會徹底鬧掰。
絕大部分人選擇了一週以內。
雖然我們這組是觀衆最不看好的,但話題熱度卻超過了當紅小花許藝珂,榮登娛樂新聞熱搜榜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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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爲錄製地點並沒有信號,有關的一切我並不知曉。
喫過午飯後,我躺在牀上打開手機,小心翼翼摩挲着屏保上弟弟笑得開懷的臉。
心有點痛。
明明才許了「要永遠跟姐姐在一起」的生日願望啊……
怎麼轉眼間就不能活蹦亂跳了呢。
我睡得並不安穩,但醒來時已經日薄西山。
客廳裏張陽正拿着本書看,安靜得像幅畫。
恍惚間,我好像又透過那張臉看到弟弟。
他不像他,他永遠都安靜不下來。
永遠都要蹦蹦跳跳地要姐姐抱。
但卻又怕姐姐嫌他重,於是就悄悄地不喫飯、不喫零食。
後來被我們發現,他便紅着眼眶說:
「我、我要輕一點,這樣姐姐就不會嫌我重了。我想讓姐姐抱我。」
他說的是上次他爬到我背上時,我隨口一句的「重死了」。
小孩子哪懂你的嗔怪啊,他只知道他最喜歡的姐姐嫌棄他了。

-9-
或許是因爲張陽長得很像弟弟的緣故,我的情緒穩定了很多。
偶爾一抬頭看到張陽,只會覺得弟弟沒有死,還在我身邊活蹦亂跳。
晚上喫魚時,我習慣性地挑完魚刺後才把魚肉放到張陽的碗裏。
畢竟小時候弟弟喫魚,我一直都是這樣。
後來高中畢業,爸媽工作又忙,也一直是我帶弟弟。
也或許因爲這個緣故,長大後的弟弟更黏我,也更愛我。
張陽低頭看着自己冒尖的碗,過了好半天才說道:「我十歲了,其實可以自己喫魚的。」
我沒停下手裏挑魚刺的動作,反問道:「你不喜歡嗎,陽陽?」
他沒說話。
默認就代表喜歡。
張陽和同齡小孩不太一樣,他不會像其他小孩那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他面對喜歡的事情不知道如何表達,反而會覺得手足無措。
就像是,從小到大沒人對過他好一樣。
沒關係,我會教他,教他如何去愛以及如何被愛。

-10-
和張陽喫過晚飯後,我想起來經紀人當初給ŧŭₘ我籤綜藝合同時的囑託:
「齊萱,這是你的綜藝首秀,你可得好好表現。」
於是我坐在沙發上,緩緩開口道:「陽陽,要不要去外面散散步?」
他拿着本書,過了很久才應下。
「好。」
現在正值冬天,外面溼冷溼冷的。
我給他裹好圍巾帶好帽子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卻悶悶地說:「我其實也可以自己裹圍巾戴帽子的。」
如果是他牴觸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會讓我碰,就像白天我想揉他的頭,他躲開了一樣。
可如今他沒有躲開,那就證明他是喜歡的。
於是我說:「只要姐姐在,姐姐就給你弄。」
他迅速抬眸看了我一眼Ţûₗ然後又低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就在我感慨張陽說話變多的同時,各組間的關係也在飛速發展。
票型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只是令人沒想到的是,當紅小花許藝珂的票數驟然下降,位列最後。

-11-
我們三組的房子都離得不遠,我和張陽散步路過許藝珂的房子時,發現裏面黑漆漆一片。
才七點半就睡了嗎?
我正在心裏懷疑着,就見房子裏跑出來個小孩,身後還跟着工作人員。
「齊萱,攔住她。」
聞言,我把小人兒從地上撈起來抱在懷裏。
我這纔看清,她是上午原本要跟我組隊的小女孩,名叫「婉婉」。
「姐姐,我還是想和你一組。」
婉婉也不哭鬧,只是安安靜靜趴在我的懷裏。
我尋思孩子肯定是在許藝珂那裏受了什麼委屈,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畢竟我和許藝珂是私自交換帶娃對象,並沒有詢問他們的意見。
我爲了一個和弟弟長相相似的男孩,把滿心歡喜叫我姐姐的婉婉丟給了別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也是個惡人啊。
她身後的工作人員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簡單跟我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我皺了皺眉頭,打算先把她帶回去讓許藝珂晚點來接。
沒走幾步就發現張陽沒跟上來。
我扭頭,他就那樣逆光站在原地,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於是我一手抱着婉婉,一手走過去拉起張陽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他沒躲。
小孩走到一半,突然開口:「我以爲你不想要我了。」
我怔住了,突然想起來今天上午的分組。
許藝珂和導演說不想和他一組時,他就站在旁邊。
低垂着頭,看不到表情。
但總歸是不高興的吧。
畢竟,誰願意被拋棄呢。
我心疼壞了,便安慰道:「不會的,姐姐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白天和張陽搞好關係的努力彷彿在這一刻瓦解,他甩開我的手,淡淡道:
「纔不是,三十天綜藝錄製結束後你會離開這裏。」
話落,他就一個人向前走去。
我沒想到小孩這麼清醒,但心裏又慶幸還好身邊沒工作人員,這段對話沒被播出去。
可我不知道的是,那些路旁的草叢中都閃爍着紅光,裏面有隱藏攝像頭記錄着一切。
彈幕開始刷屏:
「嗚嗚心疼我家陽陽。」
「陽陽看樣子冷冰冰的,但實際上心思比誰都細膩啊。」
「本來一開始好擔心她對陽陽不好,但目前來看她是個很好的姐姐。」
「放心吧,我覺得應該比許藝珂強多了,那個女人真的令我下頭。」
「想起來我還粉過許藝珂,我就感覺噁心!」
……

-12-
工作人員只是跟我說婉婉沒喫飯,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太清楚。
婉婉也很乖,喫過飯後只是讓我陪她玩,關於白天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
但此時微博卻炸了鍋。
一條「當紅小花參加帶娃綜藝餓着孩子」的話題登上了熱榜。
原來許藝珂因爲自己不會用竈臺生火,便把攝像頭關了,裝作給孩子喫了飯的樣子。
實際上她連做都沒做,婉婉一天下來也就只是喫了點零食。
她以爲把攝像頭關了便萬事大吉,但實際上隱藏攝像頭一直拍攝着一切。
她的人設很好,出道以來又大多演的是甜妹角色。
沒有人想過甜美的皮囊下面藏着這樣一顆骯髒的心。
一時之間,掉粉無數。
……
晚上我把婉婉哄睡着後,許藝珂纔來接人。
她表現得很焦急,那雙大眼睛裏差點都要滲出淚水。
「謝謝你啊萱萱,找不到婉婉我都要急死了。」
我點點頭說「沒事」,然後把婉婉遞給她。
殊不知此時直播間的彈幕氣壞了。
「別給她!許藝珂這個女人心眼壞得很啊。」
「啊啊啊我的婉婉!」
「節目組應該會管一下的吧,總不能天天餓着孩子吧。」
……
節目組確實是管了。
等第二天我再去找婉婉時,發現工作人員在教許藝珂生火。
她雖然表面看上去不情不願的,但起碼也給孩子做了飯。
我抻脖子看得認真,沒注意到張陽的表情有異。
但接下來的幾天,婉婉總是喜歡往我們這裏跑。
纏着我給她編辮子、講故事。
和張陽相比,她反倒佔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
我生怕自己一碗水端不平,於是在婉婉不在的時候便加倍對他好。
可張陽只是冷冷地說:「不用了。」
比剛認識那幾天還要冷漠。

-13-
那天下午婉婉又來找我。
但因爲外面下了雷陣雨,於是我就把婉婉留了下來,和許藝珂打了聲招呼。
喫晚飯時,我細緻地挑魚刺,秉承着先哄小孩的原則,把第一塊魚肉夾給了婉婉。
但我沒注意到的是,張陽攥着空碗碗沿的指尖發白。
我正準備挑第二塊時,婉婉就把自己挑的那塊魚肉夾給了張陽。
甜甜地笑着說:「給哥哥,哥哥也喫。」
張陽的表情瞬間變得舒緩,淡淡道:「謝謝妹妹。」
喫過晚飯後,婉婉嚷嚷着想去看雨。
我拗不過,便給婉婉包裹得嚴嚴實實。
可一扭頭,張陽也穿得嚴嚴實實,只剩下圍巾和帽子沒有戴上。
我頓時覺得很抱歉,因爲在我眼裏,他不是個喜歡看雨的孩子,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表現得淡淡的。
我沒想到他也要去。
婉婉先我一步拿起帽子,帶到張陽的頭上Ťų⁰。
然後又伸着小短手、踮腳給張陽裹圍巾。
張陽順勢彎腰,讓婉婉弄得更方便些。
婉婉拉着我的手,奶聲奶氣地說:
「姐姐給我帶,那我就幫哥哥帶。」
張陽笑了,揉揉婉婉的頭,然後順勢拉住她的手。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張陽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主動和別人接觸。
我很開心,但彈幕比我更爲激動。
「笑了笑了!家人們,看到了嗎!!!!」
「嗚嗚嗚我的雲養娃終於會樂了!」
「婉婉真的是小天使啊!太溫暖了嗚嗚嗚。」
「難道就沒有人誇齊萱嗎,她相當於帶了兩個孩子,已經做得很棒了。」
「沒錯,我爲我之前因爲她扮演的惡毒女配角色而罵過她感到抱歉。」
……
「岌岌可危」超話也是一副過年的模樣,之前的那個投票早就被大家忘在了腦後。
而關於主演的投票,齊萱的名字一躍變成了第二名。

-14-
兩個小孩在外面玩了個盡興,身子也不可避免地溼了一截。
我催促着倆小孩洗澡換衣服。
等我從浴室出來後,就看見倆人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說什麼。
我難得看到倆人在一起這麼親密地聊天,於是也沒有打斷。
但等我過去後,婉婉突然拉着我的袖子,撒嬌道:「姐姐,我怕打雷,哥哥也怕。」
陽陽怕打雷?
我懷疑地看了張陽一眼,卻見他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我把倆小孩摟在懷裏,說道:「好,那姐姐挨個哄你們睡覺好不好?」
他們點點頭。
等到睡覺時間,或許是因爲白天太過哄着婉婉,我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於是先去了張陽房間。
小孩睡姿很規矩,不一會兒的時間呼吸聲便變得均勻且綿長。
我以爲他睡着了,但我還不想走。
我想再透過那張臉看看他。
看着看着,我又想起來陽陽晚上的笑容,很像、很像弟弟。
如果說之前繃着臉的他和弟弟有七分像,那笑着的他和弟弟簡直是一模一樣。
「笑起來真的好像他啊。」我不知不覺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我慌忙捂嘴,悄聲退了出去。
但好在聲音比較輕,張陽應該沒有聽見。
後來我把婉婉哄睡着後,又去行李箱裏取了件羽絨服。
但摸來摸去,我在行李箱夾層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齊揚最寶貝的奧特曼。
裏面還有一張字條:
「歐耶,我把奧特曼派來保護姐姐啦!」
他字跡稚嫩,有些字都是用拼音代替。
但我彷彿能看到小小的一隻偷偷把奧特曼和字條塞到行李箱裏,準備當成小驚喜送給姐姐的模樣。
傻子,它來保護我,誰來保護你啊。
我把奧特曼揣在懷裏,給婉婉掖了掖被子,自己背對着她躺下。
但腦海裏卻走馬觀花般閃過弟弟的模樣。
有開心的、有撒嬌的、還有哭着的……但唯獨沒有鬧Ṱů₌脾氣的樣子。
他不敢,他怕姐姐不理他。
其實自從遇到張陽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因爲弟弟的事情哭過了。
因爲我總把張陽認成齊揚。
有時從嘴裏脫口而出的「陽陽」,我也不知道自己叫的是誰。
我以爲,我只要把張陽和齊揚看成是一個人,心臟就不會痛。
弟弟就不會離開我。
可現實不是這樣的。
無論是那些「遺言」、還是奧特曼也好,無一都在提醒我:
他走啦,但他走之前最放心不下你了,所以你要好好生活哦。
它們好心提醒我要好好生活,但又殘忍地告訴我我努力生活的動力之一已經消失。
我怎麼能釋懷……
我無聲哭泣,心臟像是被一雙大手攥緊了般生疼。
我一遍遍努力從張陽身上尋找弟弟還活着的跡象,可人世間的規則告訴我那都是徒勞。
人死不能復生。
這是小學生都知道的事情。
張陽和齊揚根本不是一個人,我該認清了。
否則對張陽來說根本就不公平。

-15-
第二天我把婉婉送到許藝珂那裏之後,又去叫張陽喫飯。
一開門,卻看見他對着牀頭櫃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走過去,他抬起臉來,慢慢擠出一個笑容,道:
「你昨天手機忘拿走了。」
我這才發現,我找了一個早上的手機被我落在了張陽房裏。
我揉揉他的頭表示感謝,心裏輕快不少。
也因此沒注意到張陽看見我時擠出的那個笑容有多麼難看。
接下來的幾天,張陽愛說話了、也愛笑了。
他對婉婉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不想搭理到最後天天盼着她過來。
一切的一切貌似都在變好。
直到有一天,婉婉食物中毒的消息傳來,接着就是節目組的車呼嘯而過。
我和張陽喫飯的筷子不約而同掉到了地上。
但我們來不及撿,慌慌張張地出了家門。
爲了保證許藝珂的出鏡率,婉婉其實只有每天下午會來,偶爾會在我這裏過夜。
本來今天我還給婉婉編了花環,但有些消息就是這麼的猝不及防。
我和張陽心裏着急,但因爲沒有代步車,再加上村落偏僻,只能眼巴巴地在家裏等消息。
那天過得很漫長,直到晚上才傳來「婉婉沒事」的消息。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婉婉和許藝珂都退出了這個節目。
我心裏空落落的,但隨之一想自家孩子出了這麼大事,當父母的沒讓節目組賠錢就不錯了。
只是不知道將來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婉婉還能不能認出來我。
張陽難得傷感,用很輕的聲音問我:「以後是不是都見不到妹妹了?」
我不想告訴他這個殘忍的事實,只是打着哈哈道:「想見總會見到的。」
他不喫這套,又問:「你也會走的,對不對?」
其實這還真不一定。
張陽的性格、身上的傷口無一都在告訴我:
他的原生家庭並不幸福。
所以如果可以,我想讓我們家領養他。
讓他真真正正成爲我的弟弟。
只不過這些,不能當着攝像頭的面說,我要等一等,等到錄製結束後詢問他和他家人的意見。
於是我說:「陽陽,等節目錄制完你就知道了。」

-16-
距離節目錄制結束還有三天的時候,這裏下了一天的雪。
有幾組的小孩已經開始感冒,忙得那些女明星焦頭爛額。
但好在張陽被我養得很好,還是健健康康的樣子,甚至身上都多了幾兩肉。
但因爲有弟弟高燒去世的前車之鑑,我晚上總睡不安穩,時刻擔心張陽會不會發燒。
直到深夜,我被張陽哼唧的聲音吵醒。
我推開他房間的門,看見他像個紅透的番茄一樣躺在牀上。
嘴裏還在無意識地念叨着「姐姐」。
我嚇壞了,一時之間又找不到節目組的人,只能先給小孩穿上厚衣服,然後去當地人那裏借了一輛三輪車,還問清楚了去鎮上診所的路線。
這個村落本就偏僻,去最近的診所也要騎半個小時。
而且外面積雪很厚,有些地方已經開始結冰。
路很不好走。
我沒騎過三輪車,只能頂着寒風往前衝。
心裏只剩一個念頭:我已經失去一個弟弟了,不能再失去一個了。
黑夜原本寂靜的直播間因爲我的出現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陽陽這是發燒了嗎,怎麼感覺齊萱都要哭了……」
「和許藝珂給婉婉喫生肉比起來,齊萱這也太負責了吧。」
「節目組的人呢,路這麼滑,他們出事了怎麼辦。」
……
路很滑,我又是第一次騎三輪車,技術不太熟練。
在經過一段被冰完全凍住的土路時,我沒來得及剎車,車翻了。
陽陽悶哼一聲,但因爲車裏被塞滿了厚厚的被子,他沒什麼事。
而我因爲慣性摔在了土路下面。
頭不知道砸到了什麼地方,昏迷不醒。
後來,我只能感覺到有人在戳我的臉,還有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醒醒啊,姐姐。」
「姐姐,陪我玩好不好?」
「姐姐,我好想你。」
「姐姐,你難道不想見見我嗎?」
……
是揚揚嗎……
我好想見你。
無數個夜晚,我都好想見你。
可爲什麼我睜不開眼……
我掙扎着抬起一條眼縫,能看到揚揚模糊的臉還有他手裏的奧特曼。
可是不多一會兒,便又合上了。
揚揚的聲音又響起,「姐姐,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走啦。」
別……
別走……
我用力睜開雙眼,可眼前的景象頓時灰飛煙滅。
只能看到揚揚在最後衝我笑着說:「姐姐,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我心裏悵然,卻感覺身體很冷。
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半截身子在結了冰的河上。
而且冰很脆,我再不甦醒,恐怕整個身子都要掉到裏面去了。
我小心翼翼往旁邊的土地上挪。
好țū⁰不容易把身子都挪過去了,冰「嘎嘣」一聲斷了。
露出裏面深不見底的河水。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晚醒一會兒,等待我的會是什麼結果。
我用盡全力把三輪車搬起來,不敢耽擱一會兒時間繼續趕路。
但在路上,我突然想起來那個詭異的夢。
那個在我夢裏長了翅膀的揚揚還有他手裏的奧特曼。
「姐姐,我會化作小天使來保護你的。」
「歐耶,我把奧特曼派來保護姐姐啦。」
這兩句話頓時重現在我的腦海裏。
原來他沒有騙我,他一直都在,他從未離開我。
夜很寂靜,我卻哭得撕心裂肺。
以後,除了救我,能不能也多入入我的夢。
姐姐真的好想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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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直播間觀衆也在擔心我們,但看到我們沒事也鬆了口氣。
而且這次看到我哭,沒有人在罵。
反倒都在心疼。
有關主演的投票,齊萱的名字悄然升到第一,比第二名多了一倍的票數。
一切皆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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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開了診所的門,裏面的大夫和我一起把張陽抬了進去。
張陽是低燒,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嚴重。
簡單喝了幾服藥後,便睡下了。
大夫指了指我的腦袋,道:「不疼嗎?」
我伸手一摸,一手血。
再然後,就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頭上綁着厚厚的繃帶,手上還輸着液。
節目組也派人趕到。
而張陽坐在病牀旁一直守着我。
「燒退了嗎?」
他點點頭。
我輕舒了口氣,然後就見孩子眼圈紅了。
「你知不知道你燒到了三十九度啊,頭還受傷了,萬一……萬一沒命了怎麼辦。」
啊,我居然也發燒了……
我確實不知道,但看孩子這麼難受,便拍拍他的手小聲安慰着。
張陽卻彆扭地推開我的手,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我……我知道你對我這麼好就是因爲我……跟你屏保上的……小男孩長得很像,而……而且你經常透過我看他,可是我又不是他,我……不愛笑,你……你真的沒必要的。」
他用力吸着鼻子,鼻頭通紅。
我不知道陽陽什麼時候發現了這件事情,爲了安撫他的情緒,只好提前跟他講了想收養他的事情。
他先是一驚,然後又兇巴巴地說:「那……那也不能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啊,這就是個綜藝。」
「可你是個人,是個活生生的人。」
無論他和弟弟長得像不像,我都做不到不管一個發着燒的孩子。
餘下的兩天,我都和張陽躺在診所休養身體。
直到錄製結束,節目組派大巴車來接我們。
車門一打開,我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蹦蹦跳跳的身影。
婉婉!
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心裏很驚訝。
小姑娘心疼地看着我的傷口,道:「姐姐,疼不疼?」
我把婉婉抱起來,她輕輕呼呼傷口。
「婉婉呼呼就不疼了。」
我一手牽着張陽,一手抱着婉婉登上了大巴車。
等進去後,才發現裏面一堆人。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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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點點頭。
經紀人一把把我拉過來,然後把手機遞給我,滿臉欣慰地說:
「齊萱,你要火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打開微博纔對這個節目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
表面錄播,實際直播……
經紀人居然也瞞着我……
我翻了翻微博消息,最令我驚訝的居然是許藝珂被封殺。
而且是因爲婉婉食物中毒而被封殺。
經紀人在我旁邊解釋道:「婉婉是星動集團董事長的二女兒。」
怪不得,怪不得星動集團這麼輕鬆就封殺了自家的當紅藝人。
坐在車尾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從我懷裏接過婉婉,溫柔問道:「你對這個節目有什麼看法嗎?」
旁邊還有攝像機對着我。
我一個沒忍住,把最想問的問出來了。
「臥室、衛生間這種地方沒有隱藏攝像頭吧?」
男人笑了,「放心,只有客廳、廚房和外圍有攝像頭。」
我舒了口氣,男人把一份合同遞給我。
「《年輕的母親》主演資格是你的,你看看沒什麼問題就可以簽了。」
一個衝擊國際大獎的電影主演,毫無疑問這是個香餑餑。
但我卻有些猶豫,因爲我想先回家看看弟弟。
於是我問道:「這個電影什麼時候開拍?」
「等主演什麼時候有時間了什麼時候拍。」
我放心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又翻看男人給的劇本。
女主是我,男主……居然是影帝?!
我一個剛出道的新人,何德何能啊。
我對我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極度不自信,婉婉卻在我耳邊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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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是我小叔,長得可帥了,還單身,姐姐你可以把握下機會。」
居然又是親Ťṻ₇戚!
我不得不驚歎婉婉強大的身份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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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後,我還剩一件事。
於是我問張陽:「陽陽,你還沒告訴我,你能不能被我們家收養呢。」
張陽依賴地靠在我身上,道:「我是孤兒,沒有家。」
那時我才知道,張陽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孩子。
小時候因爲姣好的外表被領養過幾次,但後來又因爲領養的家裏有了新的孩子便被退了回來。
因爲被退得次數多了,性子越來越冷。
再後來,都不用別人家裏有新的孩子,他就因爲性格原因在領養家庭待不了多久。
他一個人孤僻地長大,就連孤兒院院長都拿他沒辦法。
這次參加節目,也完全是因爲有錢拿。
但他沒想到,會遇到我。
我一想,那不簡單了。
於是一下大巴車,立馬拉着小孩跑到爸媽家。
「揚揚?」
爸媽激動地抱住了張陽。
「好啦,你們別嚇到他了,他叫張陽,是陽光的陽。」
我向爸媽表達了要領養他的想法,他們當然同意。
於是,張陽成爲了我們家的一份子。
後來,我們一家四口去墓地看齊揚。
那天天很冷,很多小飛蟲都不願意出來。
但卻有隻蝴蝶一直縈繞在我們身邊,久久不肯離去。
我知道你在,揚揚。
番外
《年輕的母親》一經上映,火遍大江南北。
而我也因爲這部劇拿下了最佳女主角的獎項。
頒獎那天,剛好是揚揚的忌日。
我在微博發了長文,悼念我的弟弟,感謝我的新弟弟。
影帝替我轉發,並配文:
道阻且長,還好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都在。
八年後,我三十歲。
張陽高中畢業,他考上了理想大學的醫學系。
而剛上初三的婉婉嚷嚷着說要和張陽哥哥考一個大學。
我和影帝看着他倆打鬧,相視一笑。
再後來,我和影帝五搭的戲幫我拿下了影后這個稱號。
頒獎那天,我愛的人都在。
我的意思是,包括揚揚。
我看到當初的那隻黑蝴蝶落在我的肩上,久久不肯離開。
記者在後臺採訪時問我:「你和影帝搭了這麼多次戲就沒有產生點什麼愛情的火花嗎?」
我笑着說道:「請大家多關注作品吧。」
然後在人潮散去的後臺,悄悄拉起了影帝的手。
他在我耳邊哀怨地說:「誒,什麼時候公開我啊。」
「等等吧。」
我透過窗戶望向天空,一片湛藍。
我想說,弟弟你看到了嗎,我們都生活得很好。
你在那邊,也一定要幸福且快樂啊。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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