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進世情文

我覺醒了，發現自己一直生活的世界原來是一本世情爽文。
好消息是，我女兒將來會掙下千萬身家。
壞消息是，我是女兒那個重男輕女最後活活累死的渣媽。
萬幸一切都還沒發生，老公摸着我的肚子，「英子，咱們再生個兒子吧。」
我一巴掌呼了過去，「生你奶奶個腿。」

-1-
我渾渾噩噩了一整天，不敢相信自己生活的世界竟然只是一本小說。
我還是書裏女主那個糊里糊塗、重男輕女的惡毒親媽。
機緣巧合，我不止能看到書裏自己未來的命運，甚至還能點開評論區看讀者們的吐槽。
「死得好，這個拎不清的老東西早該死了。」
「總算是死了，女主終於自由了，評論區抽個 88 小紅包慶祝一下！」
我平日雖然摳了點，兇了點，但也不至於這麼招人恨吧！
這時旁邊的男人翻了個身，摸向我的肚子，「英子，要不咱們再生個兒子吧。」
我回想了一下劇情，一巴掌呼過去，「生你奶奶個腿。」
書裏寫着我年近三十纔會生下一個寶貝兒子，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七歲時兒子還會拽着我的衣領要喝奶，我覺得那是跟媽親，長大了肯定孝順。
十歲時兒子稍不順心就在地上撒潑打滾，我覺得那是活潑可愛，男孩活潑點好。
十七歲的時候兒子開始成天要錢去鎮上打牌。
爲了替兒子還債，我不止賣了唯一的女兒換彩禮，還氣死了自己的男人。
就這樣，最後我老無所依，一把年紀還得去鎮上洗盤子給兒子賺零花，給的慢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還是掙下千萬身家的女兒給我每個月送袋米才不至於餓死。
可也只有那一袋米。
直到我累死在洗盤子的小廚房，我的女兒不願意參加我的葬禮，只找人送了個花圈。
我的兒子忙着和老闆扯皮多要幾個錢，拖着我的屍體遲遲不肯下葬。
我怎麼可能這麼糊塗，還衆叛親離活成這樣！
想到這，摸着黑，我又一巴掌扇過去，「以後誰再提生兒子老孃跟他急！」

-2-
覺醒第二天，看着渾身摸不出二兩肉的女兒和精瘦精瘦的男人，我破天荒的去村口割了點肉。
喫飯時，女兒顫顫巍巍不敢下筷子，撥給她兩口肉後反而「哇」的一下哭出聲。
「我聽話，我喫素，我以後給家裏幹農活，媽你別賣招娣。」
書裏說我懷了女兒以後好幾年都沒再懷過，把生不了兒子的悶氣一股腦全撒在唯一的女兒身上，平日裏對她非打即罵。聽說喫素能生兒子，就從出生起沒給女兒喫過一口肉。
冤枉啊！
我就是平時小氣了一點，可這村子裏誰家不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坐月子時候我也沒喫上一口肉啊。
女兒不懂這麼多，她只知道從來不買肉的媽媽破天荒給她夾了兩塊肉。事出反常必有妖，沒準是想把她賣了。
村裏有好幾戶人家就是嫌女兒在家裏礙事，把女兒賣了給兒子清道。
早上高高興興穿着新衣服說是去趕集的小夥伴，出去一趟就再也沒回來過。
經歷的多了，她也知道這是被爹媽給賣了。
看我沉着臉不說話，女兒顫顫巍巍的憋住嘴，不敢再出聲只默默地流眼淚，「媽，求求你，別賣我，招娣什麼都願意聽媽的。」
一旁黑瘦黑瘦的男人瞅着我的臉色，好一會才小聲勸着，「招娣過兩年就長大能幫家裏頭幹活了，要不還是別賣了，反正就是兩口飯的事，大不了明年我多去鎮上幹兩天活賺回來。」
合着全家就我一個惡人？
我黑着臉罵，「趕緊給我喫，不喫就都給我滾出去。」
罵完兩個人才敢動筷子，一開始小口小口的嚼，後來大口大口的吞。
第二天一早，我讓女兒換上衣服跟我去鎮上。
她大串大串的眼淚不要錢似的掉下來，哭得好大聲。
原書裏說女兒不愛哭，因爲弟弟哭了有人哄，可她學着弟弟哭只能挨頓打。
一邊打一邊罵，「哭什麼哭，老孃還沒死呢你哭什麼喪。一個丫頭片子哭了有人心疼嗎？」
就這麼打過幾回，女兒就不會哭了，哪怕後來知道自己被親媽賣了也沒掉一滴眼淚。
想到這，我看着瘦巴巴的小ṭũₒ女孩，愛哭就哭吧。
一路上小丫頭癟着嘴，跟村裏不會說話的大黃狗都要擁抱告別。
我瞪着眼睛看她，小孩就是麻煩，改個名還得停下來跟狗聊一會。
我帶她去派出所改了名，叫孫自珍。
書裏說我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家寶，是家裏的寶貝，女兒叫招娣，顧名思義，希望她招來個弟弟。
我不想成爲書裏那個衆叛親離的偏心眼渣媽，決定從給她改名開始。
我希望她以後自珍自重，能夠忘了招娣的過去，爲自己而活。
她的人生，從不該是爲誰而來的。
當晚，自珍抱着她爸哭的滿臉都是鼻涕，不知道喜歡新名字，還是慶幸自己以後還能看見村口的狗。

-3-
我還是懷孕了。
是我還沒覺醒時候就懷上的，一想到原文裏那個好喫懶做，偷雞摸狗的不孝子，我就想趁早去醫院給他流了。
孫二柱不願意，但不敢吱聲，只能天天早點回來多幹點活，盼着我自己改變主意。
自珍摸着我的肚子勸道，「媽，生下來吧。村裏的婆婆都說你這次肚子尖尖的，肯定是個兒子。」
「兒子怎麼了。女兒要是孝順一個能頂倆，兒子不孝順生了也是白生。那要是攤上個三四十歲還找自己媽要零花錢的不孝子，還不如生塊叉燒。」
自珍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兒子是塊寶，女兒是根草。
兒子以後是要傳宗接代承擔重任的，女兒都是嫁出去的賠錢貨。
雖然她沒覺得自己賠了多少錢，但家家戶戶都這麼說。
她眼睛蹬得溜圓，「真的嗎？女兒以後也能孝順父母，比兒子強嗎？」
我一想自己看過的劇情，「當然。」
她摸了摸我的肚子，「但我還是希望他生下來，要是有個兒子以後村裏就沒有人嚼媽的舌根了。過年回了奶奶家，爸爸也不會因爲沒兒子被趕下桌。」
整個村的風氣都是這樣的，沒有兒子就是抬不起頭。
再加上孫二柱剛好是次子，上有承擔門戶的大哥，下有受寵的幺弟，他夾在裏面本就不討人喜歡。
生了女兒後，我連月子都沒出就被婆婆分出家門單過。
這房子還是以前孫二柱奶奶活着時候住的，黃泥房，牆皮都掉了好幾層。
剛搬進來時候，晚上剛閉上眼就有牆皮呼呼的往臉上掉，沒辦法，孫二柱用報紙糊了糊，湊合着過。
剛分家時，日子是真的不好過，尿布是孫二柱種完地回來再洗，飯是我扶着腰做的。
日子越過越糟，把我從個溫柔爽利的小姑娘逼成了說一不二的潑婦。
見我不說話，自珍成天的磨，「媽，要不生下來吧，我會照顧弟弟，我給他洗尿布，我教他聽媽話。不用媽操心。」
最後我還是沒去打胎，一想到要打胎，連着幾天夢裏都是孩子的啼哭。
哭得多了就想着乾脆生下來算了，一個也是養，兩個也是教。
我不會成爲書裏那個重男輕女的渣媽，也不會把兒子養成個好喫懶做的不孝子。
五六個月的時候我成天的吐，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吐得煩的時候就想，果然是個不消停的，還沒生下來就開始磋磨我，要不還是別生了。
自珍偷摸跑出去一整天，回來時候小臉焦黑，手心都是劃痕，捧着一兜子酸李子告訴我，聽村口婆婆說喫了就不吐了。
看着她瘦削的小臉上黑漆漆的眼睛，我覺得那本書一定是胡謅的。
我怎麼會薄待這麼懂事的孩子。
可我又想起來原書裏有一條評論，「這世界從來都是這樣，會哭的孩子纔有奶喫，能喫苦的孩子就一直喫苦。」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我躺在產房裏破口大罵，「要是敢不孝順，老孃就扒了你這小子的皮。」

-4-
兒子生下來了，叫孫自立，我給取的。
希望他長大以後能自強自立，別老想着吸我和他姐的血。
孫二柱沒意見，嘴都咧到牙根了。
生完第二天他媽過來看了一眼，送了四個雞蛋，藉口說還得給大柱三柱看孩子，家裏不能離開人就走了。
她孫子都好幾個了，再加上又不是最喜歡的兒子生的，一點都不覺得稀罕。
半分沒提坐月子時候給我搭把手的事。
孫二柱本以爲自己這麼多年不受待見就是因爲沒兒子，結果一盆冷水被自己親媽澆下來。
他媽離開後，他坐在門檻上捂着臉沉默了好一會，最後憋出來一句，「委屈你了英子，我給你伺候月子。」
我樂得他媽不來干預我，只是看着這麼個精瘦精瘦的大男人喪氣的勁，到底是心軟安慰了他兩句。
「孫二柱，不是所有人都有父母親緣的。雖然你不能強求有個愛你的爹媽，但你能做個好爹。」
轉頭看他尿布搓的起勁，不知道哪裏氣不順，我又罵道，「孫二柱，你給我記住了，兩次月子你媽沒伺候過我一天。以後你要是輕易跟他們和好，湊上去賣乖，老孃就跟你離婚。」
餵奶的時候，自珍坐在旁邊看我齜牙咧嘴的模樣，眼淚嘩嘩的流，「媽，你當初餵我喝奶的時也這麼疼嗎，我都忘了，怪不得你總罵我討債的。你放心，以後我一定孝順你。」
看她眼淚嘩嘩的模樣，我到底沒說出口。
我剛生下她時就被分出家門，一堆糟心事堵在心口，氣得回了奶。
身上沒餘錢又不好調理，所以她自打生下來就沒喝過幾ṱū́₇回親媽的奶，一直是靠米湯養大的。
我替她擦了擦眼淚，摸着她枯黃細軟的頭髮說，「知道就好，你跟你弟弟以後誰長大敢不孝順，我就扒了誰的皮。」
出了月子就去鎮上買了兩罐奶粉，想着剛好趁這個機會斷了兒子的母乳，免得六七歲了還鬧着要喝奶。
回來以後我泡了兩碗，一碗給倒黴兒子，一碗給自珍補一補乾枯的頭髮。
五歲的小女孩舔着嘴脣推辭，「媽，給弟弟喝吧，我都長大了，不用喝奶。」
「少廢話，讓你喝就喝，這個家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自珍可憐巴巴的舔了一口，然後遞到我嘴邊，「媽，真好喝，你也嚐嚐，真好喝。」
真是個小傻子，就這麼一碗牛奶都不知道喫獨食。
我端過來喝了一大口，自珍卻笑得更高興了。

-5-
原書裏，這個家一直貧困潦倒。
尤其是那個叫孫家寶的不孝子長大學會打牌後，更是一貧如洗，沒辦法才把招娣賣給了個瘸子，換點彩禮錢還債。
其實何嘗不是窮鬧的。
我瞪着天花板上泛黃的報紙，賺錢！必須得賺錢！
孩子得養，錢也得賺。
我總不能再窮個二三十年，直到自珍長大創業養家吧。
孫二柱這人沒別的好，就是聽老婆的話。
大半夜十二點了，他在牀上翻來翻去，最後坐起來。「英子你說能行嗎？要不咱先只把地租出去一半，剩下一半我擺完攤再回來種。我累點就累點，不能讓你們娘仨跟我捱餓。」
摸着黑，我一巴掌抽過去，「睡不睡，不睡滾外頭去。」
孫二柱捱了一巴掌，心裏倒是安穩了，倒下頭呼呼睡着了。
我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凌晨四點，我爬起來去廚房開始炸薄脆，攪麪糊，然後把孫二柱拍醒讓他去學校門口賣煎餅。
沒辦法，家裏實在太窮了，連點創業的原始資金都沒有，想進個貨都難，只能先從擺攤幹起。
倒頭睡兩個小時，爬起來炸雞排，大中午還有比香噴噴的雞排飯更吸引人的嗎。
自珍站在門口饞的嗦手指，我遞給她一塊剛炸好的脆雞排讓她喫，她又直搖頭。
「媽，還是賣錢吧，賣了錢給弟弟買奶粉。」
我一瞪眼睛，「讓你喫就喫，廢什麼話。年紀不大，管教起我來了。這不是白給你喫的，一會你還得幫媽媽照看弟弟，這是你的報酬。」
自珍一聽自己不是白喫，是幹了活的報酬。
她一溜煙鑽進來，一口咬下去，香得直眯眼，遞到我嘴邊着急的喊，「媽，你快咬一口，好喫，真好喫！」
中午我去給孫二柱送中午擺攤的東西，自珍就在家照顧自立，她站直了一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調皮又機靈，哪有半點書裏孫招娣的唯唯諾諾。

-6-
又過了一年，當初的小攤變成了學校門口的一間小商鋪。
早餐賣煎餅果子小籠包，午飯雞排飯麻辣燙，晚上涼皮小炸串。
路邊的狗經過都走不動道，大人小孩路過都得買點。
雖說還住在村裏那間破黃泥房，但在這個小鎮上已經擁有一間完全屬於自己的商鋪。
孫二柱原本還想連帶着買間房，被我一票否決了。
多攢點錢去市裏買不好嗎，鎮上以後孩子們上大學都不方便。
孫二柱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咱還能去市裏買房？孩子以後還能上大學？」
不敢想不敢想，祖上得多積德。
我一巴掌拍過去，想！給我往好了想！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賺了錢我也不摳搜，三天兩頭去割點肉給大家補身體。
黑瘦黑瘦的孫二柱都精壯了不少，自珍也不再一捏一把骨頭，往山上一跑就像小猴子回家了。
但她的頭髮還是枯黃枯黃的沒養回來，我乾脆一剪子給她剪到下巴，打算重新養。
那年自珍六歲，我給她送到鎮上的小學去讀書。
哪怕我不常在村裏逛，也知道一羣大嫂子小媳婦在背後議論我。
「二柱媳婦這生兒子以後是轉了性子，又是給招娣改了名又是送出去讀書，果然還是生了兒子有底氣，就是不知道丫頭片子讀什麼書，多費錢。」
「人家夫妻倆現在在鎮上賺錢呢，送個閨女讀書算啥。你沒看自珍天天穿的衣服，我的個乖乖，那得多少錢啊。」
村裏人的嚼舌根我是一句都不聽，一拍板就給自珍送去讀書，村裏的小學還不行，得去鎮上的。
自珍抱着書包不撒手，說夢話都是媽對我真好。
我鼻子一酸。
書裏的孫招娣是爲了照顧弟弟纔跟着唸了兩年書，不至於成ţṻₜ了文盲。
但那時她都十二了，跟着一堆六七歲的小孩上一年級。在班裏她是年紀最大的，一個朋友都沒有，除了上課就是跟在弟弟身後，怕他挨欺負。
後來弟弟適應了，招娣的使命就結束了，她戀戀不捨地輟學回家繼續幹農活。
後來她創業時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喫了沒有文化的虧。」
不會的，不會像書裏寫得那樣。
不管讀研讀博，只要自珍能考得上，我都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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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錢少有錢少的苦處，錢多也有錢多的煩惱。
這不自打賺了錢，孫二柱的媽突然就開始熱情相待。
孫二柱被冷落了近小四十年，人到中年突然感受到深沉的母愛。
還沒等他飄飄然，我一把菜刀砍在菜墩上，「當年怎麼說的，兩次生孩子你媽沒幫過我一把手，還沒出月子就分家給我趕出來。孫二柱，你要是敢往老宅那邊湊，我就跟你離婚。」
孫二柱一哆嗦，逢年過節扛袋子米，扔一兜子肉，年夜飯都不敢喫，就回小家和我們喫團圓飯。
是的，自打我覺醒以後，逢年過節都是自己在小家裏單獨過，纔不去老宅受那個閒氣。
幾年前跟着孫二柱去老宅過年，別的妯娌還能坐着嗑嗑瓜子。
只有我得從早幹到晚，一個人做一大家子的飯菜。
有時甚至提前一天就得提前過去處理菜。
忙活一整天，累得直不起腰，最後連桌都不能上，坐在廚房的柴火堆上匆匆對付兩口菜。
就因爲孫二柱不受重視，就因爲我沒能生個兒子。
現在老宅真心留他在那喫個年夜飯，一家人坐在敘敘舊，孫二柱倒是不稀罕了，把東西一扔轉頭就跑。
回得晚了，他連家門都不一定進得來。
團圓飯上，五歲的孫自立都舉上一杯牛奶跟大家一起碰杯，我站起來致辭，「上輩子修了福，這輩子做家人，來年盼大家健健康康，稱心如意。」
自珍搶先鼓起掌，「稱心如意！稱心如意！」
過年時候沒討着好，孫二柱的媽攢了好大一肚子氣。
在村裏見了人就說我和孫二柱不孝順，賺了那麼多錢也不知道孝敬爸媽。
我硬是不接招。
原書裏，村裏一有風言風語，我就回去把氣撒在自珍身上。
最後沒堵上村裏人的嘴，還連帶着一家子的生活都一團糟。
一朝醒悟，我覺得日子還是過給自己的。愛是誰是誰，我不喫你家大米，你也別管姑奶奶家的閒事。
就這麼傳了兩個月閒話，大家看絲毫不影響我該喫喫該喝喝，也覺得沒意思，倒是轉頭又開始傳別的事。
又過了兩個月，自立突然跑過來問我，「媽，爲什麼別人家的丫頭片子都不去上學，只有咱家送姐姐去上學。」
我不動聲色，「那你覺得你姐姐該不該去上學？」
「奶奶說了，姐姐要是不上學，把錢省下來，就能給我買糖喫了。奶奶還說，姐姐早晚是要嫁出去的，是別人家的，讀書也是給別人讀。」
那天孫二柱和自珍兩個人加起來都沒攔住我，我抄起院子裏的掃帚就打在他屁股上，掃帚打折了才停手。
「孫自立我告訴你，你和你姐都是我親生的，在我這都是一樣的，沒有孰輕孰重這麼一說。你是兒子怎麼了？讓你遺憾了，咱家沒有那個皇位給你繼承。嫁人又怎麼了，嫁了人就不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了？咱家沒那個說法，知道了沒？」
我一巴掌又掄在他小屁股上，「聽懂了沒有，孫自立！」
「聽懂了聽懂了，她是我姐，她一輩子是我姐，她不是外人。」
我想讓自珍回屋去幫她弟弟上藥，一扭頭自珍早就哭成了個小淚人。
我佯裝生氣，「怎麼，你覺得媽說的不對？」
自珍抽抽嗒嗒的說，「沒有，我是媽生的，一輩子都是您閨女，一輩子都孝敬您。」
兒子教育完了，跟老婆子的帳也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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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抄起個擀麪杖就開始追孫二柱，他一激靈，雙手抱頭就往外跑，從村頭跑到村尾，來回跑了大概四五趟。
我一邊追一邊罵，氣沉丹田，全村男女老少都能聽清。
「孫二柱我生自珍時，你媽嫌我生了個閨女，月子都沒出就給我分家趕出去，給的鋪蓋是漏風的，住的房子是你奶奶活着時候住的。一開始，下雨就漏雨，不下雨就漏風。我喫着喫着飯，牆皮就掉在我飯碗裏，這事我記你媽一輩子。」
「我生自立的時候，她上門送了四個雞蛋就走了。四個雞蛋打發叫花子呢，虧她還是個親奶奶。我兩個生孩子你媽沒給我搭過一把手，從懷孕到生下來，她沒給我喫過一隻雞，現在想跑我面前擺譜教育孫子了？我呸。孫自珍是我女兒，嫁人了還是我女兒，只要她能讀書我就一直供，讓你媽少打她主意！」
「我告訴你孫二柱，分了家就是兩家人。逢年過節該給多少孝敬給多少孝敬，多一分一毛都別想。你要是敢偷偷給你媽塞一分錢做你的孝子，我就帶着自珍自立改嫁，給他們換個腦子清醒的爸，不偏心眼的奶奶。」
我不在乎村子裏的風言風語，可有的人在乎。
有的人一輩子就是爲了村裏人嚼的舌根子而活的，你把她麪皮撕破了，比殺了她都難受。
村子裏的人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誰能沒幾個有齟齬的鄰居。
我罵老宅的時候，好幾個嬸子出來搭話，站在門口喊，「二柱他娘，你這事幹的可不地道啊，這以後誰敢嫁給你那幾個小孫子啊。」
「就是走個親戚也不能只給四個雞蛋啊。」
臊的孫二柱的媽把大門緊閉，半年多沒出過門。
嗓子都罵啞了我才施施然的喊孫二柱回家。
夜裏，孫二柱怕我打累了，給我揉着胳膊按摩，「是我對不起你，年輕時候沒本事，讓你受苦了英子。你罵我的我都認，你放心，以後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聽你的。」
我鼻子一酸，想起來曾經喫過的苦，一巴掌掄他胳膊上，「沒喫晚飯是不是，重點捏。」
爲了不讓孩子受村裏風氣影響，我最後還是決定搬家了，直接搬去市裏。
東西都拉走了，上車的時候自珍回頭又這個貧窮的小山村。
我問她，「怎麼？捨不得？還要去抱着村口大黃狗哭一頓？」
自珍搖搖頭，「沒有，就像是突然從籠子裏出去了，覺得怪怪的，畢竟這是我生活了九年的家。」
書裏孫招娣被這個小村子困了三十多年，成了她一輩子過不去的苦難。
現在，孫自珍可以從這個籠子裏出去，見識另一番世界，擁有另一種人生。
我一巴掌輕輕拍在她後腦上，裝作兇巴巴的樣子，「快走，遲了來不及趕到新家收拾屋子，你今晚就等着睡地板吧。」
搬到市裏以後，自珍的學籍也轉了過去。
放學第一天回來，她眼神亮晶晶的，一路小跑回來跟我說。
「媽，你沒騙我。女孩也能比兒子強，我們班有好多同學都是獨生女！」
「媽！媽你知道嗎，我還交到一個朋友，她也是轉學生。她家原來是北方的，她叫勝男，她爸媽希望她比男孩都厲害呢！」
原書裏的招娣因爲Ṫü⁷這個名字被嘲笑過嗎？
我忘了。
過了這麼多年，所有的一切早就和書裏的劇情不一樣了，有時我甚至忘記自己活在一本書裏。
我不是那個偏心眼禍害自己女兒一輩子的糊塗媽。
我的女兒也不是那個苦了一輩子的孫招娣。
她是自珍。
自珍自重，自己掌控自己人生的孫自珍。

-9-
自珍的成績很好，從一年級開始一直都是班級第一。
她見過村裏一輩子不ťū́⁰識字的阿婆，見過十幾歲還在田裏幹活的姐姐，也知道自己能上學家裏被說了多少風涼話。
她對自己來之不易能受教育的機會倍感珍惜。
可鎮上的教育資源和市裏到底不一樣，轉過來以後自珍的排名下降了很多，所以她只能加倍努力。
有時夜裏很晚了，她還開着燈看書。
我走過去問她怎麼還不睡。
她說，她不想讓爸媽被人戳脊梁骨，花了那麼多錢送閨女去上學，結果打水漂了。
她說，她想給爸媽長臉，以後成爲比弟弟還厲害的人孝敬爸媽。
她想Ŧű₆讓村裏的人說，閨女比兒子還爭氣。
我關了她的燈，把她送進被窩，告訴她，「你以後會爭氣的，是全村最爭氣的孩子。但是現在先睡覺，睡覺不會耽誤你爭氣，但不睡覺會長不高。」
自珍確實很爭氣，高考那年她考了六百八十多分，在市裏名列前茅，報喜的人把家裏門檻都踩爛了。
我忽然想起書裏那個孫招娣。
原書裏她一邊創業，一邊讀夜校。靠着勤勞的雙手創造千萬財富後，還對自己沒文化一事耿耿於懷。
我抬頭看着眼前這個考了六百多，清華北大都能衝一衝的孫自珍。
心裏頭說不出的欣慰。
孫二柱也高興，大手一揮要回村裏擺席，擺三天！讓全村人都知道他閨女爭氣。
連她那個偏心眼的奶奶都高興的給她塞紅包，說她隨了老孫家的聰明。
村裏人都冒出來，爭先恐後的和自珍搭話。
「自珍自珍，你記不記得大娘。哎呦當年大娘還抱過你，你媽送你去讀書，別人都不看好的時候，我就覺得你一定能行！」
「認不認識嬸子了，自珍。當初你娘不願意送你去上學還是我勸的，我說你從小看着就聰明，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這是嬸子家的小子，兒子叫姐姐，以後學習上有問題就來問你姐姐，她是高材生呢！」
辦完了席，孫二柱的興奮勁還是沒下去。
這是他閨女，是這個山溝溝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學生。還是重本！
孫二柱說要獎勵，必須獎勵，叫來自珍問她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他通通滿足。
Ţûⁿ自珍轉過來看着我，我點點頭。
「可以給村裏捐錢，讓村裏的女孩讀書嗎？只讓女孩。」她頓了頓。
「我上學的時候，發現好多女孩的成績不比男孩的差，可是大多數女孩都沒有機會。」
我突然一下就哭了，嚇得他倆來哄我，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
我就是想起來，原書裏的孫招娣賺到錢也是最先在村裏辦了個女校，女子免費讀書，男孩收費。
爲了這事，村裏的人罵了她很久。
在村裏人的觀念裏，男孩讀書是頂門戶的，女孩讀書幹嘛，不如給家裏幹活賺錢。村裏人罵她憑什麼不給男孩免學費。
可是慢慢的，還是有人想佔便宜，把女兒送過來讀幾年書再回去教自己兒子。
慢慢的，能讀書的女孩越來越多，也有人開始走出這個窮山溝。
原書裏的孫招娣淋過雨，所以想給別人撐傘。
現在的孫自珍擁有了自己的人生，還念着別人的苦難。
我點點頭，以孫自珍的名義每年資助兩個女孩讀書，還讓她經常給被她資助的女孩寫信激勵她們。
自珍報考的時候選了一所軍校。
我跟她說，你就看自己喜歡什麼，不用考慮學費，我跟你爸供得起。
自珍看着我，「我知道啊媽，可我就是喜歡軍校。不是因爲有補貼，是真的喜歡。我覺得女孩也不比男孩差，我比大多數男孩都優秀，爲什麼不能去軍校發光發熱呢！」
自珍沒有按劇情成爲千萬富婆，她沒有再白手起家辛苦創業。
她按照自己的計劃順利保了本校的研，像她說的那樣不比任何一個男孩差。
我不知道書裏的孫招娣是不是也曾有過這樣的夢想，卻礙於現實，選擇賺錢養活自己。
我只是選擇了尊重和支持。
她快三十的時候，自珍嫁給了自己的一個戰友。
我和孫二柱商量了一下，把一半的家產陪嫁了過去。
自立沒有意見，他抱着姐姐的胳膊撒嬌說捨不得姐姐嫁人，能不能把他一起陪嫁過去。
結婚那天，自珍很漂亮，她挽着孫二柱的胳膊一步一步的走向未來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那是她自己選擇的人。
恍惚間，我又想起書裏的劇情，爲了還她弟弟欠下的賭債，招娣被賣給了一個瘸子。
那個瘸子是個愛喝酒的，有時喝多了喜歡打招娣。招娣滿身傷痕回到孃家，說想跟瘸子離婚。
可是她媽卻勸她忍一忍，忍不住可以打回去，但說什麼都不能離婚，只因爲還不上彩禮錢。
後來有一次瘸子喝多了在路上走，不小心被車撞死了。
肇事者賠了幾萬塊，孫招娣簽下了和解書，那筆錢成了她日後創業的原始資本。
給瘸子出殯的那一天，孫招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村裏人都誇她是個好的，哭得這麼傷心。
只有孫招娣知道，她在哭自己終於自由了。
她那年不到三十，一半的時候爲弟弟而活，另一半的時候捆在瘸子身上，現在她終於自由了。
一想到這，我的眼淚嘩嘩地流出來，停都停不住。
萬幸，我的女兒不是招娣，是自珍。
自珍站在臺上，一邊哭一邊笑，她說，「我最感謝的人是我的母親。在那個重男輕女的落後年代，謝謝她沒有把我扔進河裏，而是將我撫養長大。謝謝她力排衆議，在別人都說我是賠錢貨的時候，把我送去讀書，讓我明理。謝謝她尊重我的喜好，尊重我的人生。」
「謝謝她讓我學會自珍自重，活成自己的樣子。」

-10-
孫自立十七歲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來原劇情。
其實這麼多年了，除非觸景生情，我已經很少去回想書裏的劇情了，但他十七歲這個節點實在太重要了。
那一年，他在鎮上迷上了打牌，一開始贏了點，後來越輸越多。
要不是爲了給他還債，自珍也不會被賣給個家暴的瘸子，一想到這，我坐不住了。
趁着過年時候一家人聚在一起，我拆了一副撲克。
孫自立興奮的過來洗牌，看他洗牌時嫺熟的姿勢，我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
「你小子怎麼這麼熟練，不會在外面偷偷打牌玩吧，我告訴你孫自立，你要是敢賭，不用別人砍你手，我先打斷你的腿。」
孫自立一捂腦袋委屈地說，「媽，你說什麼呢？我想賭兜裏也得有錢啊。」
雖然我沒有窮養兒富養女的觀念，可也不曾讓孩子大手大腳的花錢。他們兜裏時時刻刻好像都揣點，但又不夠亂花的。
自立剛好是能喫的年紀，喫什麼都沒剩，平時兜裏揣點錢全都拿去買喫的了。
要不是家裏剛好做餐飲，還真的不一定能養的起他。
我又一巴掌拍過去，「想？你還敢想？這個念頭你都不要有。」
自立抱着頭欲哭無淚，「知道了知道了，我要是敢違法，您先打折我一條腿，我姐打折我另一條，我爸幫我打急救。我本來也不敢賭啊，偶爾和朋友們玩也都是貼紙條，我們可都是正經三好學生。媽你怎麼還帶釣魚執法的。」
看着耍寶的兒子，我的心徹底放下來。
自立不能說被我教育的很好，但他尊重他姐姐，孝敬長輩。
平日裏最自豪的就是有個對他好的姐姐，可也從不覺得他姐姐對他的付出是理所當然的。
要是遇見有人家裏重男輕女，他還會上去打抱不平。
「我媽說了，重男輕女的意思是重的男的來，輕的女的拎，是尊重女性的意思Ţů³。」
被別人嘲笑，「成天你媽說，你媽說。孫自立你該不會是個媽寶吧？」
孫自立就搖搖頭, 「非也非也，我媽又說了。即使是她說的話，也分對的和錯的。對的我要聽，錯的我得指出來。我不是媽寶, 而是堅決的維護真理, 這麼簡單的事你都想不明白嗎？」
所以說, 世界上原本不該有這麼多熊孩子，是父母的溺愛寵壞了他們。
溺子如殺子, 可惜大多數的父母不懂。我也是一朝覺醒才明白這個道理。
十八歲那年，自立考上了一個不錯的一本，村裏人誇他有出息, 他就實話實說, 「不如我姐姐, 我姐姐比我高了五十多分呢。」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 自立也沒閒着，成天在外面兼職賺錢。
孫二柱看兒子沒兩天曬成了個小黑炭，「想打工怎麼不在店裏打，非要出去做那麼累的活。看看你曬的, 快跟你姐姐差不多了, 你們倆有一個賽一個, 自找苦喫。」
孫自立咧開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纔不要呢。在店裏大家都認識我, 不讓我乾重活還得給我高酬勞。我哪是打工啊，那是給別人添麻煩, 在外面人家誰都不認識我，該說說，該罵罵，誰也不給我特殊待遇。」
那年夏天, 他拿着早起貪黑賺的錢給我們一人買了一件禮物。
給我買了個小項鍊, 給他姐姐買了雙鞋，給他爸買了條皮帶。
用他的話說，人人都有, 人人平等。
背過人偷偷到我耳邊說, 「媽，給你買的是最貴的，因爲你生我養我最辛苦。」
跑到他姐姐那又嘟嘟囔囔，我偷聽了一嘴，他說, 「姐, 給你買的這個最實用，因爲你平日裏最疼我。」
轉頭又跑到孫二柱跟前賣乖, 「爸，給你挑的這個我最用心, 跟給他們的都不一樣。誰讓你是我爸呢。」
油嘴滑舌的勁, 真不知道學了誰。
後來他在學校也經常做家教兼職, 他真的像我給他取的名字一樣，自立又自強。
我終於放下心來，他不會成爲書裏的那個好喫懶做的不孝子。
真好, 我也不是書裏那個糊里糊塗一輩子的渣媽。
我的女兒是孫自珍，兒子是孫自立，他們都像我對他們期待着的那樣。
擁有了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