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匹被狼王養大的惡狼。
草原無敵,所向披靡。
我一直是這樣認爲的。
直到半週歲那天,我對着天上的圓月,仰天長嘯:
「汪!」
我才發現,自己其實是一條哈士奇。
看着周圍「同伴」冒綠光的雙眼,我緩緩收回吐出的舌頭。
試問,一條狗如何在狼羣中隱藏身份?
在線等,挺急的。
-1-
我是一匹佛系的狼。
具體表現爲:
當同齡的小狼會下河自己抓魚時。
我會跟在狼王身後搖尾巴。
同齡的小狼已經能逮住鼠兔時。
我還是會跟在狼王身後搖尾巴。
同齡小狼可以智鬥羚羊的時候。
我依然只會跟在狼王身後搖尾巴。
同行的狼看我不順眼,沒少在狼王面前蛐蛐我。
他們說我總是翹着尾巴,挑釁狼王的地位。
畢竟在族羣中,只有狼王可以豎起尾巴。
可是我觀察過自己和狼王的尾巴。
雖然都翹,但狼王是直的,我是彎的。
差別明明很大。
狼王自然也不會聽信讒言。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Ṱü³讓我以後少吐舌頭,少搖尾巴。
可是我只有在傷心認慫的時候纔會夾起尾巴做狼。
上次放下尾巴,還是半夜睡迷糊了想喫奶,結果錯把狼王當母狼給嘬了兩口以後……
我夾了兩天的尾巴。
還有一次,趁着狼王外出捕獵。
一隻叫「獨眼」的狼崽攛掇着其他狼崽,打算咬斷我的尾巴。
我跑,他們追,我插翅也難飛。
還好狼王及時出現,我才保住了尾巴。
我看着眼前威猛雄壯的狼王,第一次產生了想騎的衝動。
我也確實那麼做了。
狼王毛都炸了。
他把我掀翻在地,咬住我的脖頸。
半晌又鬆開了。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管過我搖尾吐舌的事。
周圍的狼對我嘲諷更甚。
說我越來越像一隻「舔狗」。
我窩在狼王胸前,看着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衆狼。
輕哼一聲。
舔狗又怎樣?
我能把狼王胸前的毛舔禿,你們能嗎?
-2-
狼羣中不養閒狼。
兩個半月大的時候,我們跟着狼王一起去捕獵。
我是這批狼崽中跑得最快,也是第一匹逮到兔子的狼。
在狼王欣慰的眼神中。
我按着瑟瑟發抖的兔子舔啊舔。
然後一抬爪子,把兔子給放了。
氣得狼王一整天都沒搭理我。
中午喫飯的時候,無論我怎麼衝他搖尾巴他都不分給我一口吃的。
我就開始討好般蹭他的脖子,蹭他的腿,蹭他的屁股……
把狼王蹭得直哆嗦。
後來狼王還是丟給我一塊肉喫。
但是他十分嚴肅地告誡我說,以後要喫飯,就得自己去抓。
還有,不許蹭他的屁股。
我不明所以,歪頭吐着舌頭。
在我澄澈又愚蠢的目光中,狼王怒撕一隻兔子。
我看着被撕成兩半的兔子,那毛茸茸的身體還在不停地抽搐。
嚇得我頭杵地,雙手捂住眼睛。
兔兔那麼可愛,怎麼可以殺兔兔?
「出息。」
狼王冷哼:「兔肉,喫不喫?」
「昂。」
我躲在狼王身後,直到地上一動不動的兔子一動不動,我才跑過去叼在嘴裏。
我雖然喫肉,但我不殺生。
沒想到,狼王這次是鐵了心地要訓練我捕獵。
整整三天,他都沒再給過我一口吃的。
無論我怎樣搖尾巴,蹭他屁股,甚至騎他,他都不爲所動。
長久的飢餓似乎激發了我身體中的某種本能。
終於在捱餓的第五天。
我學會了喫屎。
這種食物不僅好喫,而且還不用去費勁去抓。
自產自銷,永動永存。
「老大,這小子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有狼看到了埋頭大喫特喫的我,開始向狼王告狀。
我從屎堆裏抬起頭,舔了舔嘴巴。
然後興奮地把身前的這堆「小零食」往老大身前推了推。
那天,一直替我撐腰的老大,也沉默了。
似乎陷入了某種ṭüₐ沉思。
他盯着我看了許久。
後來,他又開始給我投食了。
-3-
在老大的餵養下,我的身體壯碩如牛。
比同期的狼崽要大上兩圈。
只可惜哪都長,就是不長腦子。
直到半週歲的時候,我還不會開口說話。
準確來說是我不習慣狼的那種奇怪的發音方式。
在我的潛意識裏,總覺得應該有另一種,更順暢,更舒服的發音方式。
可是一直不得其所。
直到月圓之夜。
明月高懸在山頭,彷彿月照銀山。
所有的狼都聚集在山頭,仰天長嘯。
此情此景給我那小小的心靈予以大大的震撼。
我的身體中有一股血液在沸騰,似乎馬上就要覺醒。
忽然福至心靈,呼之欲出。
我對高懸的圓月,仰頭髮出了狼生第一次長鳴:
「汪!」
「……」
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那些抻着脖子嚎個沒完的狼羣突然停下,紛紛轉過頭。
我被一雙又一雙冒綠光的眼睛凝視着,緩緩收回吐出的舌頭。
失誤,剛剛一定是失誤!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十餘雙「炙熱」的目光中,鉚足力氣又叫了一聲。
「汪!!」
清澈嘹亮的犬吠迴盪在山谷間。
這回徹底安靜了。
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什麼鬼動靜?狗叫?」
「好像是跟在老大身邊的那小子發出來的。」
「我就說,那傢伙是條舔狗。」
「……」
衆狼弓着身子朝我圍了過來,喉嚨中發出危險的警告。
他們望着我的目光,像是盯着獵物。
我吞了吞口水,被逼得一步步後退,退到了懸崖邊。
在我猶豫是跳崖還是跳崖的時候。
一抹雄壯的身影從狼羣中躍出擋在了我身前。
是老大。
月光映着他那銀灰色的毛髮,彷彿整匹狼都在發着光。
獨眼向老大舉報說我是一條狗。
老大不爲所動。
那高大又偉岸的身影把我擋得嚴嚴實實。
我躲在老大身後,整張臉幾乎要貼到了他的屁股上。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老大的尾巴掃過我的臉頰,那獨屬於頭狼的氣息使人血脈僨張。
獨眼還在跟老大說我是一條狗。
我一怒之下跳了出來,據理力爭。
「你纔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我從未如此流利地說過話,只可惜用錯了語言。
「汪汪汪」的犬吠迴盪在山頭。
這下狼羣騷動了。
混亂之中,我被老大一爪子踹下山。
結果不小心頭撞到石頭。
這一撞,讓我想起了被我刻意遺忘的一段經歷。
那是在我連路都走不穩的時候。
我被兩腳獸放進了狼穴中。
他們用我替換了那隻和我模樣差不多的狼崽,之後把我留在狼穴中自生自滅。
我幾乎難以想象,如果那時候回來的是母狼。
當她發現自己的孩子被掉了包的時候,我會是怎麼樣的下場。
況且那時候我的身上還沾着兩腳獸的味道。
或許是我命不該絕。
那天進入狼穴的不是母狼,而是一批年輕壯碩的公狼。
彼時我已經在狼糞中打了好幾個滾,只爲了掩蓋身上兩腳獸的味道。
那匹公狼就是老大。
他目光炯炯地盯渾身裹滿狼糞的我。
良久,把我叼出了洞穴。
後來他帶着我加入了狼羣。
從那以後,我的周圍全是狼。
爲ṱũ₂了活下去,我也只能是一匹狼。
-4-
但其實我是一條哈士奇。
因爲我的曾曾曾曾曾曾祖父也是一匹帥狼。
只不過在物種進化的過程中不小心劈了叉。
從此在狗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所以我有着和狼相似的外表,和狗相同的習性。
只不過狗乖順,諂媚,天生就會討好。
這些都是狼所不齒。
所以從小到大我備受排擠。
「呸,傻狗!」
獨眼瘸着腿,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據說他的傷是昨晚在山頂上說我是一條狗,後來跟老大打了起來。
但沒打過,被老大教訓了。
狼羣之中,向來勝者爲王。
獨眼輸了,就只能服從老大。
其他狼也是如此。
我得到了老大的袒護,但與此同時徹底得罪了狼羣。
也就是說一旦我離了老大庇護,我就面臨着被整個狼羣撕碎的風險。
所以我只能極力地討好老大。
「嗷嗚、嗷嗚嗷嗚……」
我肚皮朝上,學着其他狼的叫聲夾着嗓子討好老大。
結果老大聽了以後,整根尾巴都豎了起來。
「閉嘴!」
老大煩躁地警告。
「嗷嗚?」
我歪頭。
結果被又老大踹飛。
我在草地上打了個滾,看着前爪抱着樹抖來抖去的老大。
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不應該啊。
我看那些母狼就是這樣討好公狼的。
那到底是哪裏不對?
-5-
我想不通。
直到養好傷的獨眼再次蹦躂到我面前,嗤笑道:
「區區一隻傻狗,還想學着母狼對老大發情。」
我一驚,抬頭就看到了獨眼。
「?」
什麼母狼?什麼發情?
「你衝着老大的叫聲,跟母狼發情時一模一樣,你不會不知道吧?」
「……」
不知道,老大沒教。
我只是見到母狼每次這麼叫完,公狼就會變得很開心。
就理所應當地認爲這是討好的意思。
「傻狗,你不要對老大存有非分之想。」
獨眼低聲警告:「你們物種不合,性別也不合。」
他冷笑了兩聲,又告訴我一件事。
他說,老大之所以迴護我,是因爲老大認爲我是前任狼王唯一留下的後代。
從前老大還只是一直獨狼的時候,因爲離白房子太近,誤入了兩腳獸的圈套,恰好被前任狼王所救。
後來前任狼王慘死,伴侶絕食自盡。
老大找到前任狼王的洞穴時,裏面只有我一隻崽子。
於是老大帶着我,加入了現今的狼羣,成爲狼王。
「可是如果老大發現,他撿錯了崽子,你覺得他還會袒護你嗎?」
獨眼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昂着腦袋跑走了。
我慌了。
更加賣力地證明自己是一隻餓狼。
可是我依舊連一隻老鼠都不敢殺。
直到不久後狼羣中又來了一匹新狼。
叫「伽魯」,那隻真正前任狼王的後代。
他的到來讓我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掩飾是多麼的可笑。
-6-
起初伽魯的到來,狼羣是抗拒的。
因爲他身上沾着濃濃的兩腳獸的味道。
但因爲他壯碩的體型和與前任狼王相似的氣質,老大還是決定接納了他。
在他加入狼羣的第三天,他便在老大的默許下,帶領着狼羣在兩腳獸的地盤裏捕獲了十數只黃羊。
這是狼羣入秋以來鮮有的大豐收。
狼羣歡呼雀躍,對待伽魯的態度明顯親暱了許多。
後來,趁着老大將兩批年邁的老狼送往狼冢之際。
伽魯「無意」地帶着狼羣路過了一個洞穴。
他說,那裏原本是他出生的地方。
那個洞穴,我也有印象。
正是老大撿到我的那個狼窩。
也是前任狼王的住所。
衆狼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我,又看向伽魯。
我自認爲反應得極快,當即撲向了伽魯。
「Giegie!原來、你是俺 Giegie!」
「……」
羣狼看我的眼神更加輕蔑。
畢竟一個在狼王身邊長大,卻連話都說不清。
另一個雖被兩腳獸圈養,但仍有獨屬於這片草原的野性。
這兩者對比,實在是太明顯。
伽魯昂首踱到我跟前,不經意道: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你總讓我想起,從前跟我生活在一起的看門狗。」
此言一出,羣狼對我的敵意更加明顯。
那眼神是隱忍已久的瘋狂,似乎下一秒就能把我撕碎。
羣狼無首,也就自然不用聽從誰的意見。
他們不約而同地,朝我圍了過來。
我夾着尾巴連連後退,求助般地在狼羣中尋找着老大。
卻只看到了看好戲的伽魯,以及扭頭離去的獨眼。
我那求救般的嗚咽很快被寒風吹散。
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次沒狼能幫我了。
只得使出喫奶的力氣撒丫子狂奔。
我逃,他們追,我恨不能插翅起飛。
就在我以爲自己快要被追上的時候,身後的狼羣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齊齊停在了原地。
我好奇地扭過頭,下一秒尾巴傳來一陣劇痛。
那夾住我尾巴的怪物不是別的,正是兩腳獸們慣用的捕獸夾。
我倉惶地回過頭,發現白房子已經近在咫尺。
-7-
從小老大便告誡我,要遠離白房子。
他們聰明,狡猾。
雖然體型瘦小,但手裏的武器足以要命。
我當時害怕極了。
不過聞聲而來的兩腳獸看到我以後,卻並沒有第一時間要了我的命。
而是把我解救下來,帶進了白房子。
他們爲我清理傷口,給我喫的。
說真的。
那是我有生以來喫過最好喫的食物。
比鼠兔和屎好喫多了。
我偷偷留下了很多,把它們埋到雪地裏。
想着日後帶回去同老大一起享用。
但是就在我尾巴的傷好得差不多時,一覺醒來,我的脖子上多了一個項圈。
不難受,但也不舒服。
我用後腳扯了兩下,卻越掙越緊。
兩腳獸還是待我一如既往地友善,但是我卻有點想逃了。
有一次,趁着夜深人靜。
我終於跑出了白房子,但是沒過多久就被兩腳獸抓了回去。
從那以後,無論我跑得多遠,都會被他們準確地找到。
我漸漸地意識到了不對勁,卻爲時已晚。
我住進了白房子,被兩腳獸馴養着看管羊羣。
從此不用風吹日曬,喫食不缺。
但我後知後覺地發現。
草原,狼羣,我好像回不去了。
-8-
隆冬時節,草原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大片草地荒漠化,導致兩腳獸圈養的羊羣無料可食。
兩腳獸便趕着羊羣越過白房子,踏足了原本屬於狼羣的棲息地,而後搭建了新的白房子。
狼羣和兩腳獸向來都是以白房子爲分界。
互不侵犯,互不打擾。
這是祖祖輩輩約定俗成的規矩。
這次兩腳獸越了界,狼羣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老大曾說過,狼的一生只有兩報。
一個是報恩,一個是報仇。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我臥在羊羣邊,嗅到了一絲熟悉氣味。
接着就是一連串極輕的腳步聲。
是許久未見的狼羣。
我立刻支棱起身。
看到一雙雙泛着幽光的眼睛隱匿在草甸中。
他們蟄伏的身形與黑夜融爲一體,蓄勢待發。
如果不是太熟悉他們的氣味,真的很難發覺。
很快,我就注意到了最前方的頭狼。
我那許久不會搖動的尾巴終於轉了起來。
「大大!大大!」
我開心地嚎叫着。
雨水落地的聲音也掩蓋不住嘹亮的犬吠。
「我去,傻狗!」
「他還活着?而且住進了白房子?」
我又聽見了久違的蛐蛐聲。
老大站在遠處,凝視着我脖子上的項圈。
「你被馴服了?」
「昂?」
老大曾經說過,狼和狗最大的區別,就是狼永遠不會被馴服。
我剛想解釋,身後傳來一陣開門聲。
是兩腳獸聞聲出來查看。
狼羣立刻掉頭ẗŭ₉,迅速撤退。
「大大……」
「別跟過來,回去!」
老大沖着我齜牙警告,而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ŧũ⁻
狼羣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望着茫茫夜色,耳朵和尾巴徹底耷拉下去。
「做得好。」
兩腳獸拍了拍我的頭,給我最好喫的罐頭作爲嘉獎。
我沒喫,只是抻着脖子看着老大離去的方向。
而後煩躁地用後腳踢着脖子上的項圈。
按照我對狼羣的瞭解。
他們一擊不成一定還會回來。
果然一週以後,狼羣再次來襲。
這次我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只是遠遠地看着狼羣井然有序地擄走了四隻羊。
次日,被兩腳獸罵了一通。
又是兩天,狼羣又擄走了四隻羊。
我依舊沒吭聲。
我躲在角落裏瘋狂地搖着尾巴。
自從上次尾巴被捕獵夾夾斷了以後,就不再捲曲了。
我想,我現在的模樣或許更像狼了吧。
Ťū₋可惜不能給老大看。
不過狼羣既然容不下我,我也無法再回歸草原。
就這樣每隔三兩日能夠遠遠看老大一眼也是好的。
在狼羣第五次潛入羊圈的時候,老大終於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我興奮地向他展示我的新尾巴。
卻聽到老大還是問了那句話。
「你被馴服了嗎?」
我一怔,尾巴又耷拉下去。
我想否認。
但頸間的項圈勒得我喉嚨酸脹。
冬日寒風凜冽,狼羣悄然離去。
我望着狼羣離去的方向,俯下了身。
「我、永遠、只臣服、大大。」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如此大規模的狼羣。
-9-
當春天的第一縷風吹過草原的時候,我見到了許久未曾出現的狼羣。
不是夜晚,而是豔陽高照的晌午。
只是狼的數量少了許多。
原來的狼羣,浩浩蕩蕩有數十匹,而現在只剩八匹。
沒有老大,也沒有獨眼。
爲首的頭狼是伽魯。
他們大搖大擺地靠近羊圈。
我弓起身子,喉嚨中發出警告般的低吼。
兩腳獸也聽到響動,從白房子裏走了出來。
離奇的是,狼羣看到兩腳獸以後並未撤退。
恍若無人地順走了三隻母羊,還有兩隻小羊羔。
兩腳獸見此也並未阻攔。
他們看到伽魯後甚至發出了興奮的呼叫。
伽魯昂首闊步地走到兩腳獸跟前。
兩人一狼親暱地抱成一團。
當晚,伽魯也留在了白房子裏。
藉此機會,我從伽魯那裏瞭解到了狼羣的變故。
原來在老大帶領着狼羣獵捕了十八隻羊以後,便決定帶領狼羣退居荒山,尋找新的棲息地。
兩腳獸越界的報應已經討得差不多。
凡事要適可而止,否則過度的捕殺會遭到兩腳獸的報復。
但伽魯自認爲熟知兩腳獸。
他覺得只要有他在,兩腳獸就不會對狼羣下手,甚至他還能帶領着狼羣從兩腳獸那裏討得充足的食物,沒有必要去那陌生而又苦寒的荒山。
狼羣因此產生了分歧。
最終,少數狼選擇跟着伽魯,剩下的狼羣包括獨眼在內跟隨老大去了荒山。
「遇事不知變通,實在難當羣狼之首。」
伽魯不屑地輕哼。
「你當初離開狼羣的時候,他還要獨闖白房子,就爲了你這隻傻狗,真是可笑。」
「這般優柔寡斷的狼,連從小養在身邊的東西是狼是狗都不知道,真不知道當年是怎麼當上狼王的。」
「我的父親當年可是草原上最厲害的狼王,怎麼能救了他這種……」
「住口!」
我撲上去,與伽魯扭打成一團。
他可以說我,但是不可以污衊老大!
伽魯畢竟是狼王的後代,戰鬥力驚人。
我頭頂的毛被他薅禿了一塊,他的前爪被我咬傷。
後來被兩腳獸強行分開。
伽魯瘸着爪子,委屈地看着兩腳獸。
兩腳獸見狀罵我是蠢東西,把我趕出了白房子。
我透過門縫,看着屋中四腳朝天任由兩腳獸撫摸的伽魯。
覺得有些狼,比狗還要像狗。
-10-
當晚,白房子裏的燈光徹夜通明。
在兩腳獸身邊生活了一段時間,我已經漸漸能聽懂除了「蠢貨,畜生」以外的語言。
我趴在門口,隱隱聽到了裏面的交談。
「……可以給伽魯足夠多的羊過冬,他會帶着我們去找到那匹狼王……」
「狼王的皮比那幾頭羊值錢多了……」
「……交換值當的。」
我聽得一個激靈。
看着匍匐在兩腳獸身側乖順的伽魯。
難以置信,伽魯這匹狼,居然爲了討好兩腳獸而背叛同類。
第二天清晨,伽魯頂着那身被兩腳獸打理得蓬鬆油亮的毛髮昂首返回狼羣。
我則被兩腳獸拴上了鎖鏈。
羊圈裏的羊越來越少,但白房子的兩腳獸卻越聚越多。
他們在謀劃一場針對狼羣的大規模的捕殺。
一週後的清晨,他們駕駛着一輛四個輪子的大傢伙前往荒山。
我眼睜睜地看着伽魯跟着他們上了那輛大傢伙。
而我還在奮力地啃咬着鎖鏈。
我用了一週的時間,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就能把這個鎖鏈咬斷。
我拼了命地掙動着。
終於脖頸一鬆,慣性將我彈飛。
我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追了上去。
-11-
我順着氣味趕到的時候,伽魯正抻着脖子嚎叫。
用的是孤狼呼喚同伴的語言。
我直接衝過去拱飛了伽魯。
「怎麼回事?那隻蠢貨怎麼跟來了?」
我聽見兩腳獸躲在隱蔽處議論。
「那蠢貨只會壞事。」
「留着也沒用,給我東西,我去了結了它!」
伽魯反應過來,將我按在地上。
兩腳獸拎着長刀緩緩逼近。
突然,荒山之上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喚。
接着十餘隻狼出現在山巔。
是狼羣,還有老大。
兩腳獸在看到狼王以後暫時放棄了搭理我。
他們聚在一處,準備向狼羣發難。
有一名兩腳獸躲在暗處,拿出了長杆武器。
那東西我見過,很可怕,一旦被打中非死即傷。
而那東西正對準了……
「大大,危險!」
「嘭」的一聲槍響。
老大原本站的地方被射出一個窟窿。
我趁機衝過去,將兩腳獸撲倒在地。
「靠!這隻畜生!」
兩腳獸怒罵了一句,將我掀翻,拳腳全部落在了我的身上。
朦朧中,我看到有幾匹狼悄然靠近。
他們奪走了兩腳獸的水和食物,然後有序撤離。
兩腳獸很快發覺,立刻舉起長杆傢伙。
霎時,槍響不斷。
一直立在原地的伽魯動了。
他的身形猶如離弦箭一般衝了過去,精準地撲倒了一隻狼。
兩腳獸趁機用長杆對準了那匹狼。
又是「嘭」的一聲槍響。
整個狼羣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12-
兩腳獸找到我的時候,我嘴裏還叼着半截狼尾。
方纔那一聲槍響,打中的是老大。
混亂之中,我從兩腳獸腳下掙脫,死命咬住了伽魯的尾巴,試圖讓他放開老大。
結果太過用力,直接把他的尾巴咬斷了。
伽魯發出一聲哀嚎,癱倒在地。
老大得以掙脫,但傷勢似乎很重。
獨眼和幾匹狼趁機上前接應。
我跟了上去,一邊擾亂兩腳獸的視線,一邊追着狼羣而去。
待徹底甩脫兩腳獸的時候,獨眼突然停下了腳步。
「別跟過來,你脖子上的東西會暴露我們。」他回身警告。
我也知道,脖子上的項圈上有定位裝置。
這是我的枷鎖,但也會成爲我的工具。
我沒有再跟着狼羣,而是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
當兩腳獸找來的時候,狼羣早已沒了蹤影。
一名兩腳獸舉起長杆傢伙對準了我,被年長的兩腳獸攔下。
他說:「咱們招惹了狼羣,當心它們回來報復。這條狗你得留着,馴好了能幫你看家護院。」
說完衝着我招了招手。
我吐掉口中的狼尾巴,走過去蹭了蹭他的掌心。
這是我被兩腳獸圈養後,第一次試圖討好他們。
兩腳獸把我帶上車。
他們沒了水和食物,原定在此處紮寨的計劃只能作罷。
最終一行人無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兩腳獸們的興致並不高,甚至有幾分怒氣。
此番沒有獵得一張狼皮,便開始計較起Ṱũ⁷之前損失的羊羔。
這筆賬,勢必要落在誰的頭上。
我開始學着討好兩腳獸。
兩腳獸對我的態度也越發親暱。
畢竟狗原本就比狼更容易獲得兩腳獸的信任。
-13-
兩腳獸又開始讓我看管羊羣。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
在一個春雷滾滾的夜晚。
我突然看到老大。
他立在月光下, 一如那晚他闖進洞穴中撿到我時的樣子。
我興奮地跑了過去,卻被脖子上的鎖鏈拽了回去。
「大大!」
老大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着我。
我彷彿預感到了什麼, 突然哽咽出聲:
「對不起, 大大, 我其實是……」
「你是我從小養大的, 是狼是狗我很清楚。」
老大說完,轉身離去。
「大大!你要去哪?」
我想追上去,卻被鎖鏈套緊動彈不得。
「等等我!大大——」
我是被狼羣的哀鳴吵醒的。
聲音來源正是狼冢的方向。
我一個激靈, 發瘋般衝出了白房子。
迎着朝陽, 我遠遠地便看見十三匹狼繞着狼冢, 昂頭髮出悲鳴。
這是獨屬於狼王的葬禮。
我怔愣地望着狼冢, 喉嚨中發不出一絲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
我抖了抖毛髮上掛着的晨露,返回了白房子。
-14-
我一如既往地幫着兩腳獸看管羊羣。
沒過多久, 我又看到伽魯帶着狼羣來偷羊。
我象徵性地叫了兩聲。
這響動足以讓兩腳獸注意到狼羣,又不會把狼羣趕跑。伽魯還是那般有恃無恐,就連他身邊跟着的狼羣都變得肆無忌憚。
最近,我時常能聽到了白房子裏兩腳獸的抱怨。
「……伽魯最近越來越放肆了, 養他一匹狼就罷了, 還要養它身後的一羣狼……」
「之前任由他偷羊是因爲他還用, 現在……」
「它是你從小養大的……捨得嗎?」
我看着渾然不覺的伽魯, 感覺時機就快到了。
終於, 到了深秋。
那天, 羊羣一如既往地來到了牧區覓食。
待到羊羣喫飽喝足犯懶鬆懈之時,突然草甸之中竄出十三匹狼。
與伽魯帶着的那羣狼不同。
他們小心謹慎,訓練有素。
羊羣甚至沒有發出慘叫, 鮮血便已經染紅了半片草原。
這隊狼羣的目的十分明確。
不是捕獵, 而是屠殺。
爲首的頭狼沒了一隻眼睛。
是獨眼。
我知道,狼是最有耐心的動物。
他們會等到對方完全放鬆警惕時再出現。
捕獵是, 報仇也是。
我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修羅場。
直到兩腳獸察覺異常, 倉惶趕來。
彼時獨眼他們早已撤離。
反倒是慣來乞食的伽魯帶着狼羣剛好出現。
-15-
兩腳獸跪在地上, 抱着羊的屍體崩潰號哭。
很快,他們在白房子的門前掛上了新鮮烤好的羊肉。
伽魯和他的狼羣渾然不覺地湊了過來。
這次, 兩腳獸舉起長杆傢伙對準了他們。
伽魯這羣狼, 向兩腳獸乞食物太長時間。
以至於失去了原有的警覺,喪失了草原賦予他們的本性。
幾聲槍響過後, 七隻狼紛紛倒地。
只剩下受了傷, 倉皇逃竄的伽魯。
兩腳獸大抵還是心Ṫůₓ軟了, 他們決定放過這匹從小養大的狼崽。
一聲嘹亮的犬吠響起。
我衝上去踩住伽魯的胸口, 不顧身後兩腳獸的警告,張口咬住了他的喉管。
又是一聲槍響。
頸間一陣刺痛,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脖頸一鬆。
「啪嗒」一聲。
那條困我已久的項圈斷成兩半。
腳下的伽魯掙動, 嗚咽, 最終雙瞳失了焦距。
這是我第一次殺生。
「那傢伙……到底是狗還是狼?」
我聽着兩腳獸的呢喃,奔向了闊別已久的草原。
我去了狼冢,在那裏待了很久。
後來遇到了獨眼。
現在的獨眼很有當年老大的風範。
他看到我以後有些驚訝。
「傻狗?你的項圈呢?你沒有被馴服?」
我沒搭理獨眼,踉蹌起身,離開了狼冢。
狗天生乖覺諂媚, 但絕對的忠誠。
其他的狗或許會忠於兩腳獸,但我只忠於老大。
我回到了最初老大撿到我的那個洞穴。
狼在臨死前會迴歸狼冢。
狗也知道落葉歸根。
我趴在洞穴裏。
我想,我會在此長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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