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巨蟒

我爸做異寵博主吸粉百萬,當了網紅。
主角是他養了二十年的白化黃金蟒,一條會跳舞、會用寵物交流按鈕的聰明大蛇。
也會在半夜用蛇身丈量我的身體,嘗試能不能吞喫我。
這蛇成精了,要喫人,我爸卻捨不得殺了這棵搖錢樹。

-1-
半夢半醒的時候,一根巨大的滾圓蛹動着,緩慢地來到我身旁,它直直地貼着我,從我的腦袋一直貼到腳尖。
陰涼的身體散發着溼潤腥羶的氣味,整整齊齊地貼在我的身邊,身體的寬度甚至快要超過九歲的我。
它的身體,擺得比直尺還要直。
它在丈量我有多長,能不能把我整個人吞進胃袋。
蛇腥味鑽進鼻孔裏,鑽進我的夢裏。
幸好我最近一直睡不熟,聞到熟悉的氣味,很快驚醒過來。
半夜睡醒,身邊直直貼着一條大蟒蛇,這場景,即使是成年人也會受驚過度。
我反應過來有危險,蹬着雙腿踢它踹它,用枕頭蓋住它饅頭大的蛇頭,大喊:「蛇要喫我!蛇要喫了我!」
遠處的房門被扭動推開,緊接着,客廳的燈亮起,腳步匆匆響。
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都被我吵醒,披着外套起牀來看。
聽到我在打蛇,爸爸衝進來,一把扯開我。
我摔在牆角,差點一跟頭從牀上栽到地上。
還好有媽媽扶着我,問我有沒有被蛇咬到。
我受了驚嚇,抽噎着重複:「蛇在量我的身體,它要喫我。」
爸爸把黃白色的大蟒蛇撈起來,蛇熟悉地纏在他的身上,露出白色肚皮,嘴裏吐着鮮紅的蛇信子。
像是在悠閒地示威。
「誰讓你睡覺不關門,妮妮不就是跑進來跟你玩嗎?你差點把她悶死。」爸爸翻看着大蟒蛇的身體,查看傷勢,心疼得不得了。
我委屈地喊:「我關了,是它自己把門打開的。」
「門把手這麼高,怎麼可能?肯定是你忘記關門了。平常都丟三落四的,女孩子家家的,睡覺連門都不關。」奶奶數落我。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十分委屈地重複:「我真的關了。」
媽媽忍不住幫我解釋:「念念才九歲,她不會說謊的。蛇用身子量人,是真的要喫人的。吳同,你養了這麼久的蛇,你應該知道……」
媽媽看着爸爸不耐煩的臉色,聲音越說越低。
「別叨叨。」爸爸抱着蛇離開我的房間,把蛇放回寵物室。
那間寵物室,比我的臥室都要大得多,裏面有很大的蛇缸,用木頭、木屑和椰糠造了景。
寵物室是專門爲了養大蛇準備的,是我們家面積第二大的臥室。
這不奇怪,畢竟我們家的大房子,都是靠這條大蟒蛇掙來的錢換的。
養了二十年,爸爸最清楚,這條蛇有多聰明。
它會跟着音樂節奏搖晃身體跳舞,會使用狗用的寵物交流按鈕表達需求。
我說它會開門,爸爸卻不相信,因爲他從沒見過。
只有我知道,蛇會開門,它經常揹着家裏所有人,用身體把我的臥房門把手扭開,入侵屬於我的房間。
它享受着我恐懼的眼神和尖叫。

-2-
爸爸把蛇帶走了,爺爺奶奶也搖着頭回房繼續睡覺,沒人關心嚇壞了的我。
只有媽媽摸了摸我的腦袋。
「沒事了,蛇不是要喫你,應該只是想親近你。」
就連媽媽也改了口,幫忙掩蓋那條大蟒蛇的罪行,把它那詭異的行爲說得合理化。
我拉住媽媽的袖子,紅紅的眼睛抬頭看她:「媽媽,它會開門。」
那場景浮現在我眼前,我指着我的房門給媽媽描述:「它把尾巴盤成一圈,撐着蛇頭立起來,立得高高的。然後身體纏在門把手上,一圈一圈,纏得多了,重量夠了,門把手就會被擰開。」
媽媽臉色僵硬,撫摸我腦袋的手停下來,呼吸變得粗重。
她胸膛起起伏伏,吞嚥了一口空氣,扭頭看向門把手。
我急聲說:「真的,媽媽,不信你聞,門把手上肯定有蛇腥味。」
媽媽怔了很久,最終還是有了動作,她又揉了下我的頭髮,轉移話題:「念念,睡覺吧!把門反鎖。」
我委屈極了,抿着脣不吭聲,我就知道,媽媽不是不相信。
她是不敢信。
這條蛇太聰明瞭,比九歲的我還要聰明,這麼聰明的蛇,它存心害人,就算是大人也會害怕。
媽媽肯定也怕它。
更何況,這是爸爸的蛇,是他的命根子。
自從爸爸掙了錢以後,在家裏的地位越來越高。相對應的,媽媽的地位就越來越低。
他經常衝媽媽發火,一言不合就大聲叫罵,媽媽怕他。
爸爸那麼兇,這條蛇又是他的搖錢樹,無論信不信我,媽媽都不敢表現出來。
她什麼也改變不了,所以只有麻痹她自己,也麻痹我。
媽媽沉默地幫我蓋好被子,關上燈離開,我看到媽媽神情複雜的眼睛,我猜,就算她沒有附和我,我說的話也已經被聽進去了。
關上門之後,就算只是出於好奇,她也應該會彎腰聞一下門把手。
然後,她會聞到鐵鏽味和蛇腥味的混合氣味。
那股氣味很明顯,很濃烈,腥臭濃郁,令人作嘔。
媽媽會相信我說的話,相信我沒有騙她。
大蛇明明會開門,但除了我,它從沒在其他家庭成員面前展現過。
它隱藏得太好了,是一條有心機的大蟒蛇。
動物能擁有比人還深的心機嗎?它肯定快要成精了。

-3-
我爸養的這條蛇,名叫妮妮,是一條白化的黃金蟒。
黃金蟒能活二十多年,在我爸還沒和媽媽在一起之前,他就養了這條蛇了。
現在大蛇剛好二十歲,是這個家裏,比我,比媽媽都要久的成員。
原本,爸爸只是一名普通的職員,平庸到無人在意。
四年前,他在短視頻平臺發佈了第一條蟒蛇視頻,當時有三千多個點贊,讓平平無奇的爸爸體驗到了互聯網的魅力。
他開始沉迷互聯網,一有時間就拍視頻,剪視頻發佈。
慢慢地,他逐步有了粉絲,評論區也越來越熱鬧。
互聯網的花團錦簇讓人流連忘返,因爲養了妮妮,令爸爸不再那麼普通,不再無人問津。
改變我們一家人命運的,是妮妮第一條跳舞的視頻。
那條視頻獲得了兩百多萬的點贊,漲粉三十萬。
後來,爸爸開通了創作者計劃,也接到了寵物用品以及其他商品的廣告。
從月入三千的Ţū́ₚ死工資,他開始有了不菲的額外收入。
八千……一萬……三萬,甚至十幾萬。
我們家買了兩百多平的大房子,爸爸給自己換了一臺寶馬,搖身一變成了有錢人。
這條蛇,也成了家裏地位第二高的家庭成員。
家庭地位從高到低,分別是,爸爸—蛇—奶奶—爺爺—我—媽媽。
後來,爸爸辭職了,專心在家當網紅,他又買了各種各樣的異寵,打算複製妮妮的成功。
不過,不管是侏儒兔、龍貓,還是角蛙、蜥蜴,都被妮妮以各種方式喫進了肚子裏。
爸爸沒有發火,他對妮妮最有耐心了。
妮妮喫掉價值四千塊錢的龍貓,爸爸誇它機靈。
媽媽買一支口紅兩百,爸爸說媽媽敗家。
因爲妮妮能賺錢,在爸爸眼裏它做什麼都是對的,比人還要重要。
在這個家裏,爸爸就像個山大王,而大蛇妮妮,則是全家都要供着讓着的搖錢樹。
不知道因爲爸爸的溺愛,還是喫了太多活物,這條活了二十年,長到四五米長的大蛇,它那雙圓圓的眼睛裏,有了越來越多的思想。
它經常看着我這個家裏體型最小的人,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它那雙紅褐色的眼睛裏,只對我露出陰毒的眼神。
爸爸給它買了一套定製的寵物交流按鈕,它會在爸爸在家的時候,用尾巴去按「爸爸」,然後按「喫飯」。
它這樣的表現,聰明得就像一隻親人的小狗,特別惹人喜愛,導致爸爸甚至捨得買最貴的和牛去餵它。
但是在家裏沒有其他人,只有我的時候,它會按「撕皮」,一直按,重複按。
因爲只有第一個字,聽起來就像——死、死、死、死、死……
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家,它是專門按給我聽的。
大蛇想讓我死,它到底有多恨我?

-4-
我跟大人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沒有人相信。
動物會用寵物交流按鈕,並不是因爲它們知道按鈕發出的聲音代表什麼意思。
人類對它們進行針對性的重複訓練,只能讓它們知道哪個鍵代表什麼。
按下「喫飯」,會有食物。
按下「玩耍」,會有玩具。
這是一種關聯記憶。
我說蛇會一直重複按「撕皮」,發出令人害怕的諧音,所有人都說不可能。
爺爺說:「它腦子纔多大,它能知道死是什麼意思?」
奶奶附和:「你這孩子就是動畫片看多了,整天想些亂七八糟的。」
我急得滿臉通紅:「是真的!視頻評論區還說,妮妮這麼聰明,趕緊送她去讀大學別耽誤了,她就是懂這個意思。」
我爸正在拍視頻,嫌我聲音太大,把我聲音錄進去成了廢片,一聲大吼:「她要真這麼聰明,明天你就滾回來,不用浪費老子的錢去讀書了,養條蛇不比養你強?」
我嚇得大哭,眼淚拼命地流,但因爲不敢出聲死死咬住嘴,眼淚鼻涕嗆到喉嚨,咳得眼睛都紅了。
我媽聽到聲音從廚房跑出來,蹲下來給我拍背,心疼得也Ṱû¹紅了眼睛。
與此同時,音箱裏在播放網上正火的歡快 bgm,大蟒蛇的身體隨樂聲起舞,搖擺扭動,我爸舉着手機拍得認真。
爺爺奶奶一臉笑容地看着。
這場景,好像他們幾個是幸福的一家人,大蛇纔是爸爸親生的孩子。
大蟒蛇賣力地扭動着身體,得到源源不斷的誇獎,我不用看也知道,它肯定得意極了。
我媽看了他們一眼,把我牽進廚房。
兩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只有廚房是屬於媽媽獨有的空間,除了她,沒有人會進來這裏面。
媽媽每天要在這裏面勞作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要打掃衛生做家務,可能比別人一天上班的時間還要長。
她很辛苦,但是每個月除了家用,能花的錢估計不到大蛇花銷的四分之一。
媽媽是任勞任怨的,她很軟弱,但很愛我。儘管這份愛,因爲我不受重視,她不敢表現得太濃烈。
她擦去我的眼淚和鼻涕,問我怎麼回事。
聽我說蛇在我一個人的時候,會一直重複按「撕皮」那個按鍵,發出「死死死」的聲音,她皺起了眉頭。
眉宇之間是憂愁而複雜的。
媽媽一把抱住我,她的手圈得很緊,但是聲音卻很軟很無力:「別胡思亂想,可能它就是好玩,一條蛇,怎麼知道 si 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又是這樣,媽媽想信我,但是不敢信我。
另外,動物能成精這種事,聽起來也聳人聽聞,大蛇對我做的事,她們誰也沒見過,都覺得是我還小,不可信。
我心灰意冷地點了點頭,明白了,有些事只能我自己一個人面對。

-5-
從那以後,我就很少單獨和大蛇待在一個空間裏了。
我害怕它黃燦燦的顏色,害怕它那雙褐紅色的眼睛,和分叉的蛇信子。
但是隻有我避開是沒用的。
這整個家,都是大蛇可以隨意穿行遊覽的領地,它不喜歡在它寬敞的,有造景的寵物房待着。
它就喜歡有人在的地方,喜歡在客廳、陽臺,在人的臥室。
尤其喜歡往我房間裏鑽。
被蛇爬過的衣服會留下蛇腥味,導致我在學校裏,經常被人捏着鼻子嫌棄。
我的同桌跟我畫三八線,不讓我碰她的東西。
就連流浪狗流浪貓都躲着我走。
被孤立針對,被嫌棄,導致我的學習狀態受挫,成績始終提不起來。
因爲成績不好,我經常捱罵,更加不被爸爸和爺爺奶奶喜歡。
可是沒人考慮我,不會因爲大蛇打擾到我去約束大蛇的行爲,大蛇能掙錢,它做什麼都是對的。
而我,本來就不被喜歡,還不如大蛇有用,被家人無視是常態。
我痛恨這樣的生活,回到家,我都會躲着大蛇走。
寫作業的時候,我故意關上房門不讓它進來我的房間,但大蛇在我房門外盤踞,用身子撞我的房門。
它執拗地想要進入我的房間,入侵我的領地。
爸爸看見大蛇撞門,怕把鱗片撞壞了,一把打開我的房門,嘭的一聲推到底。
「在家關門幹嘛?以後不許關門。」
我坐在書桌前,扭回頭,看到凶神惡煞的爸爸,和悠悠閒閒遊走着進入我房間的大蛇。
這個家裏我最害怕的兩個霸主。
「我在寫作業,爸爸。妮妮進來會打擾我學習。」我委婉地表示,我需要安靜和專注。
「你那一天寫那麼多作業,考試才考幾分?卷子上撒把米,雞都比你考得多。」
我不敢說話,我成績不好,捱罵是應該的。
爸爸看我掉眼淚,聲音沒那麼兇了:「讓她在裏面玩,反正蛇又沒聲音,吵不到你。」
門外傳來電視聲,和爺爺奶奶的說話聲,屋子裏有蛇在遊走,還有濃重的蛇腥味。
大蛇紅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扭動身子在我腿邊游來游去,還沿着桌腿往書桌上爬,壓住我的書本和文具。
這樣的狀態下,我根本沒法好好寫作業。
這不是蛇會不會發出聲音的問題,沒了這扇門,我根本沒有了單獨的隱私空間。
大蛇也不像別的小型寵物,乖乖地待在一邊不吵不鬧,它就喜歡揹着人欺負我,看我生氣但是又拿它毫無辦法的樣子,它就很得意。
嘶嘶吐着的蛇信子就是在沾沾自喜。
可是不管它亂爬,還是干擾我寫作業,這一切都沒有聲音,大蛇的挑釁無聲無息,把我擁有爲數不多的一切,都壓在它那雙狡黠的眼睛下踐踏。
我痛恨極了,可是我沒有辦法維護自己,爸爸已經下達了命令,不讓我關門,我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失去了關門的自由。

-6-
蛇想進屋的時候,爸爸罵我做作業不該關門,不該在家還偷偷摸摸的。
半夜大蛇闖入我房間丈量我的身體,奶奶又責怪我睡覺不關門。
不論發生什麼情況,做錯的都永遠是我。
可是我關門了,我明明關門了。
我躺在被窩裏,緊緊閉着雙眼,渾身發抖,生氣、絕望,難過到毫無睡意。
黑夜裏,又從房門處傳來門鎖扭動的聲音。
咔啦……咔啦……
幸好我聽了媽媽的話,在她出去以後把門反鎖住,從外面無法打開。
但把房門反鎖後,也導致想開門進來的大蛇一直在外面嘗試。
咔啦……咔啦……
聲音很輕微,但是在寂靜的黑夜裏,明顯得就像在我後腦勺響起一樣。
我努力地想要無視,但注意力不受控制,逐漸全部被門鎖扭動的雜音佔據。
咔啦……咔啦……
這聲音一直在我腦子裏攪拌,刮擦,變得越來越響。
這條蛇似乎迫切地想要把我喫進肚子裏,它等不及了。
它的野心越來越大,欺壓我對它來說已經不夠了,只有喫了我,徹底消滅我,才能令它滿足。
我想起來,最近爸爸說,蛇不怎麼喫東西了,以前一頓飯餵給它三十斤牛肉,能喫得乾乾淨淨。
平時再喂些青蛙、金魚之類的小零嘴。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大蛇喫得越來越少。
它食慾減退是爸爸很在意的事,動不動就唸叨,家裏人人都知道。
此時,聽着它扭動門把手越來越急躁的動靜,我的心跳錯了好幾拍。因爲我終於意識到,它不是不喫東西,只是在爲了喫更大的活物做準備,把胃袋騰空。
我縮緊身體打了個哆嗦,弓着背,眼淚橫流。
因爲太害怕被蛇喫掉,我冒着惹怒爸爸的風險,站起來,在牀上大喊:「爸爸!你快出來看,蛇在開我的門!」
我的聲音喊得很大,一遍一遍地重複。
我不敢去碰我的房門,怕大蛇受驚走了,我只能大聲喊,把人喊過來看它正在開門的現場。
它肯定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不動門,它就不會走掉。
只要爸爸他們聽到我的喊聲出來看,看見大蛇還掛在門上,就能證明我沒有說謊。
我喊了三遍,終於聽到門外再次傳來開門的聲音,然後有光亮從門縫裏鑽進我的房間,像摺扇一樣唰地撐開。
門被一推到底,是爸爸怒氣衝衝的臉。
「你個瘟喪東西,大晚上鬼喊什麼!」
啪——
我還沒反應過來,爸爸的身體快速逼近,一記結實的耳光甩在了我臉上。
一剎那,我耳邊發出躁動的翁鳴,視線一片模糊,我被打到跌坐在牀上,捂着火辣辣的臉往外看。
門邊哪裏還有什麼大蛇?
只有同樣臉色難看的爺爺奶奶,和焦急的媽媽。
我的一顆心涼透到底。
難道說大蛇能聽懂我在說什麼?
它聽懂了我在喊人過來看,於是提前放開了門把手,爬到了別的地方。
我彷彿能看到此刻它在客廳裏那昂首挺胸,裝模作樣地悠閒遊走,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門上,門上肯定有味道……」
可是沒用了,睡眠被「無故」吵醒的大人們,沒有耐心聽我的解釋。
又或者相信我沒騙人,但不想在深夜因爲這點事兒浪費時間。
爸爸罵着「晦氣玩意兒」轉身回房間睡覺。
媽媽也被爸爸打我的一巴掌嚇到了。
我看到她扭頭盯着客廳裏的大蛇,眼睛裏有憤怒的光芒。
媽媽知道我不是調皮的孩子,今天夜裏我冒着惹怒爸爸的風險第二次鬧事,絕不是無緣無故,她知道我是真的聽到了大蛇開門的聲音。
媽媽幾度鼓起勇氣,欲言又止。但最終,她還是敗下陣來,追上了爸爸的腳步。
她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她要趕緊回去睡覺,免得進房間太晚捱罵。
就算要幫我主持公道,也不能在爸爸需要睡眠的深夜。
我只能忍住眼淚和臉上火燒火燎的痛,把門關好,先自己保護好自己。
這個夜裏,我徹夜未眠,因爲我預感到無人在意的我,很快就要被大蛇害死了。
恐怕,就算是我死了,家裏除了媽媽也沒人難過。

-7-
第二天早晨,爺爺去鍛鍊身體,順便送我上學。
等紅綠燈的時候,我聽到爺爺聲音斷斷續續地問:「念念,昨天晚上,妮妮真的在開你的門?」
我急忙抬頭看爺爺:「是真的,它真的在開門,而且一聽我喊,就爬走了。」
爺爺搖搖頭,嘆一口氣:「這蛇太聰明瞭,怕不是……要成精了?」
最後幾個字,爺爺說的聲音輕飄飄的,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知道家裏最迷信的人是爺爺,他有易經和風水的書,偶爾會念叨吉利不吉利之類的話。
所以爺爺是最容易相信我的人,他知道大蛇不對勁,他也怕它!
我一雙手抱住爺爺的胳膊,哭腔止不住:「爺爺,你救救我,它要喫我。」
爺爺拍了拍我的手,幾度欲言又止,最終說出口的只有幾個字:「你先別急。」
爺爺看起來很是爲難,因爲他在家裏說話沒什麼分量,大蛇又能掙那麼多錢,他要是貿然幫我,恐怕會挨奶奶的罵。
奶奶是個厲害的人,作威作福一輩子,又仗着她兒子能掙錢,在家像個土太后。
大蛇像她的親孫子似的,爺爺不敢幫我對付它很正常。
爺爺讓我彆着急,我就沒一個勁求他。
他雖沒有立即答應幫我做主,但我感覺到,爺爺是相信我的。太好了,除了媽媽,終於有大人相信我了。
說不定,接下來爺爺也會發現大蛇的不對勁,主動讓爸爸解決了它。
我忍住苦盡甘來的雀躍,先去學校上學。
快要走到班級的時候,從背後傳來一道呼來喝去的聲音:「站住!」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臉上的笑容僵住,轉過身,果然是我們班的三個小霸王。
兩個男孩,一個女孩,三個人總是帶頭欺負我。
爲首的大鵬喊我的外號:「臭豆腐,你來上學還掛個尾巴?」
然後他彎腰,從我校服下面一拽,扯出來一大片皺巴巴,帶着腥臭味的東西。
周圍的同學嚇得尖叫起來,四散逃開。
「蛇皮!怎麼會有蛇皮!」
「啊啊!快拿遠一點!」
我也臉色發白,心跳咚咚作響。爲了不被大家厭惡,我趕緊給大鵬他們解釋:「我們家的大蛇,它把皮弄到我校服裏面來了,我不知道。」
大鵬嫌惡地嘖了聲音,趕緊把蛇蛻甩開,還甩了甩手,在我的校服上擦了又擦。
他們還想嘲笑我,可是看到我眼睛紅了,到嘴邊的難聽的話嚥了回去。
我喃喃說着我的猜想:「大蛇怎麼會把蛇皮弄在我衣服裏面?它是不是想穿我的校服,是不是想代替我?我要是被它喫掉,它就穿着我的校服,代替我來上學……」
「你說什麼?」大鵬皺起眉,驟然變了臉色,學校裏爲非作歹的小霸王,也被嚇到慌了神。
我把家裏最近發生的事告訴圍過來的同學們。
「我家的大蛇,能聽懂人話,會開門跑到我房間。它用身體量我的長度,是要喫掉我。」
同學全都嚇得不敢說話。
他們知道我家裏養了一條大蛇,知道我爸是個網紅。
大鵬家裏給他買了手機,他找到妮妮的視頻,點開一個,給不知情的人看。
看到大蛇有那麼大,身子比大人的腿還粗,長度可以佔據大半個客廳,不少人倒吸一口氣,臉色嚇到慘白,擠着眼睛哆哆嗦嗦擺頭,不敢再看視頻。
越來越多的同學圍過來,我告訴他們,大蛇很聰明,很會僞裝,只會在大人看不到的情況下害我,我找不到它的證據。
「這簡單啊。」大鵬把手機遞給我,「它要是再害你,你就拿手機錄下來,給你家大人看,難道他們還不信嗎?」
我愣住了。
這真是一個簡單的好辦法。
之前我輸給大蛇那麼多次,都是因爲我沒法證明它做了什麼。它在我面前,和在爸爸他們面前有着截然不同的兩副面孔。
如果有監控,或者有手機錄像,那麼根本不用多費口舌,我能直接拿出大蛇成精貨真價實的證據。
可是,家裏沒有監控,我也沒有手機,我才九歲,家裏不給我配手機。
大鵬願意把手機借給我錄像,我就可以偷偷把它像人一樣的行爲拍下來。
我接過大鵬的手機,把他扔在地上的蛇蛻拍了張照。
這是我擁有的第一個證據。
儘管它不能直接證明大蛇要害我,但有了這張照片和手機,我比以前要安心多了。
接下來,我要想辦法拍到大蛇那些不爲人知的詭異行爲。

-8-
下午回到家,家裏一如既往地熱鬧。
媽媽在廚房做飯,奶奶在看電視,爺爺在幫爸爸拍視頻。
爸爸把大蛇掛在身上,用他最熱情的笑臉給粉絲介紹黃金蟒的特點,怎麼養蛇的注意事項。
我的迴歸,沒有任何人在意,就像一粒輕飄飄的魚食落進魚缸裏,不掀任何波瀾。
我摸了摸書包,有點心虛,裏面藏着大鵬的手機,在沒有拍到證據之前,千萬不能被人發現。
我輕手輕腳回到房間,把手機藏在枕頭底下。
藏好之後,我看着明明沒有痕跡的枕頭,想起神出鬼沒的大蛇,和它那雙幽深的褐紅色眼睛,還是忍不住擔心。
大蛇聰明過頭,又有心機,我根本不是它的對手,所以從現在起,我要加倍小心謹慎。
我又拿起枕頭,拉開枕套的拉鍊,把手機塞進去。
如此一來,手機藏得萬無一失,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不再那麼害怕被發現了。
說來奇怪,我怕的不是被家人發現,而是怕被大蛇發現。
大蛇那聰明程度和深奧的心機,已經給我帶來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藏好手機,我關了房門來到客廳,和奶奶坐在一起幫忙剝豆角。
我看向陽臺,大蛇正掛在爸爸的身上,它那巨大的身體,纏在爸爸的腰上、手臂上,饅頭大的頭部緩慢地扭動着。
看到我在看它,它吐了吐鮮紅的蛇信子,搖晃尾巴。
我不知道蛇是怎麼示威的,但我覺得大蛇這樣的行爲,就是在朝我示威。
它可以獲得一家之主的寵愛和好脾氣,就算它做出傷害我的事,也不會受到懷疑和責備。
或許是我的眼神裏帶了怨氣,它搖晃的幅度更大了。
耀武揚威、趾高氣揚,它的表現越來越像個人了。
我想到枕頭裏藏着的手機,不再像以前一樣沒有底氣,大蛇不知道我有了能留下證據的東西,它對我的試探和欺壓那麼頻繁,我總能找到機會留下證據的。

-9-
喫完晚飯,我回房間做作業,房門像往常一樣開着,不敢關閉。
我在電視聲和家人說話的嘈雜聲中寫數學,背課文,別的同學一個小時就能做完的作業,我起碼要兩個小時以上。
如果大蛇進門來干擾,時間還要再拉長。
不久後,我的視線餘光看到一抹金黃,遊走着進入房間,我知道,大蛇又來欺負我了。
它停在我的書桌旁,立着上身,和我的椅子座面差不多高。
這是它平時會有的正常高度。
普通的細蛇能站立自己身體二分之一的長度,但是蟒蛇的身體很重,它們最多隻能站立身體的四分之一,不大於三分之一。
大蛇在家裏遊走的時候,常常保持在它體長大約六分之一的高度,也就是七八十釐米左右,不到一米高。
此時,它停留在我座位旁邊,不知道要做什麼,我專心地寫着作業,不想搭理它。
可是慢慢地,余光中那饅頭大的黃色蛇頭,在我身邊升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猶如一豎冉冉升起的旗杆,黃色大蛇頭的高度,甚至越過了我的頭頂。
我握着筆的手僵住,渾身血液逆流,一股發麻的戰慄從後背躥到頭頂。
頭皮發緊的滋味真不好受。
人對於比自己高大的東西,天生就會有恐懼感,更何況還是一條巨大的蟒蛇。
平時看大蛇,它都盤踞在地上,要麼就是纏在攀爬架上,看起來都很正常。
可是,此時它在我身邊,就像一個人一樣站了起來,直挺挺的,像一根會動的黃色柱子,也像一個沒有正常可言的可怕怪物。
我渾身發抖,聽到了它吐蛇信子的聲音。
那是一種很細膩的,滋滋的響聲,帶着貪婪的味道。
我見過大蛇喫東西的時候張開嘴,張得很大的那種。
雖然它的頭只有大饅頭那麼大,可是完全張開嘴,甚至可以吞下一頭小羊。
餘光裏,那一抹黃色裂開,露出猩紅血口。
紅色區域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大到能吞下我的腦袋。
我猛地站起來,推開椅子從另一邊跑出去,椅子翻倒在地,發出一聲巨響。
豆大的淚珠從我臉上滾落,害怕和委屈空前地強烈,那種死亡撲面而來的恐慌感讓我心亂如麻。
我沒想到,大蛇會在我做作業,並且開着門的時候就對我張開血盆大口,所以根本沒來得及用手機拍下證據。
我慌得跑出房間,椅子摔在地上的巨大噪音引來大人。
爸爸皺着眉站起身來:「又怎麼了?」
他探頭一看,大蛇盤成一圈待在我的課桌旁,老老實實的,非常乖巧溫順。
我一扭頭,看到剛纔那根長長直立起來的蛇身蕩然無存。
果然像以前一樣,一旦脫離我和它獨處的環境,就恢復成那個無害的模樣。
爺爺朝我看過來,眉眼覷着,帶着詢問意味,不像之前那麼事不關己了。
我鼓起勇氣說:「剛纔,妮妮站起來,對着我把嘴巴張開,張得很大很大。」
我踮起腳,用手掌比劃着高度:「它站得有這麼高,比我手的位置還要高。」
爸爸不信:「我從沒見妮妮站這麼高,你又在編什麼瞎話。」
這一次,爺爺總算開口,爲我主持公道:「吳同,你聽孩子說,她纔多大,她爲啥要編假話騙你?每次她一說你就要罵她,她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爸爸看了一眼還沒哭完的我,態度倒不像之前那麼暴躁了。
「主要都靠她一張嘴說,我們誰也沒見過她說的那些情況,怎麼信?」
爺爺嘆口氣:「妮妮的確聰明得不像話,它比那些六七歲的孩子都聰明。」
爸爸沒再說話了,他又看了看大蛇,撇了撇嘴,仍然不願意爲了我做點什麼。
在他心裏,還是大蛇更重要。
這件事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我沒有證據,我說的話又沒有分量,爸爸還是不肯相信我。

-10-
我回到房間繼續做作業。
沒進房間之前,我站在門口盯着裏面的大蛇,仇視地盯着它看了一會兒。
大蛇順着我座椅的腿爬到座位上,盤着身體休息,它的大腦袋擱在圓盤的身體上,一動不動。
佔着我的位置,似乎讓它很高興,不是我的錯覺,它很明顯有着名爲「高興」的情緒。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們靜靜對峙,一條寵物蛇反而更像是這個小臥室的主人。
它那雙紅褐色的眼睛忽閃着幽暗的光。
不知道剛纔外面的對話它有沒有聽到,我感覺它肯定是聽到了,所以此時它那眼神滿是挑釁。
最終我先敗了,我走到牀邊,假裝拿牀頭櫃的手錶,順手把藏在枕頭裏的手機拿出來。
大蛇的視線被椅背擋着,看不到我的動作。
我把錄像功能打開,再把手機藏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略微擋着,只露出攝像頭對準我自己。
這樣一來,只要大蛇再對我做什麼,就會被手機拍下來。
有了證據,爸爸就再也不會相信大蛇無辜了。
我隱隱地興奮起來,心跳咚咚加快,又不斷冒出各式各樣的擔心。
因爲大蛇實在是太聰明瞭,我被它害得被家裏人責罵過無數次,導致我竟然會害怕它一個動物會發現我在做什麼。
它已經像個人一樣了,會不會識破我藏着的手機?
我把大蛇趕下座位,心神不寧地把作業寫完。
但是大蛇被我趕走後就出去了,再也沒有進來過,一直到我睡覺。
不確定它有沒有發現手機的存在,第一次偷偷拍攝,我什麼收穫也沒有拿到。
我並不氣餒,肯定還會有機會的,不能着急,不能露出破綻被大蛇發現。
這部手機大概是我唯一能利用的機會,被發現就完蛋了。

-11-
晚上十點半,家裏人也都要睡覺了。
洗漱完畢後我回到房間,坐在牀邊,遲遲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我想繼續用手機拍攝,錄下這個夜晚的情況。
只要大蛇有所動作,不管是擰門,還是躺在我身邊用身子量我的長度,我就可以把手機拿給爸爸媽媽看。
一想到證據即將公佈於衆,被大蛇欺負的委屈水落石出,我就激動不已。
從記事以來,我就一直活在大蛇的陰影下。
小時候不被喜歡,沒有自己的零食和玩具都不算什麼,最近幾年大蛇的表現越來越離奇,我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實在沒法安靜地當個透明人坐以待斃。
被大蛇欺負好幾年卻拿不出證據,被家裏人嫌棄,被爸爸打罵,真相總算要水落石出!
不過,在此之前,我還猶豫着兩件事。
首先,我要不要反鎖門呢?
不鎖門,我怕我不小心睡着,睡熟後沒能醒來,真的被大蛇吞進肚子裏。
鎖門的話,從房間裏面又拍不到有蛇在外面擰門把手。
由此,引出了我第二個猶豫。
如果鎖門,我要怎麼拍到大蛇要害我的證據呢?
要不要把手機放到客廳去偷拍?
思考了很久,最終我還是不敢這麼做。
手機放到客廳,我就沒辦法保護手機,如果被大蛇發現,或者被家裏人發現我偷拿手機,後果都很嚴重。
我在牀上靜靜地坐着,思想拉鋸,想了足足十幾分鍾,最終,我站起來把房門反鎖,然後把手機放在距離房門最近的地方。
如果大蛇從外面擰門,手機應該可以錄到那「咔啦咔啦」的聲音。
就算沒有畫面證明,有聲音也夠了,門外沒有人,門鎖持續被擰動,只能是大蛇乾的。
再者,不開燈沒有光線,在黑暗裏用手機拍視頻,似乎也拍不到什麼畫面。
我雖然沒有手機,但這個情況我還是知道的。
所以把門鎖上,再把手機放在臥室內,用錄像功能把夜裏的聲音錄下來,是比較穩妥的。
這樣的做法讓我很安心,既不用害怕大蛇鑽進房間裏來作惡,也不用擔心手機被發現。
沒有瞻前顧後的擔憂,我很快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六點鬧鐘響起。
醒來後第一件事,立即蹦下牀去看手機。
可是不管我怎麼按也沒反應,手機沒電了!
我記得昨天手機還有 70% 的電量,看來開一晚上的錄視頻很耗電。
滿心的激動如同火焰被一盆冷水兜頭澆滅。
我只能遺憾地先把手機繼續藏在枕頭裏面,去學校先找大鵬借充電線。
要是大鵬來學校不帶充電線,還得等他後天把充電線帶到學校裏來纔行。
這樣一耽誤就是兩天。
我等不及了!
如果他沒帶充電線,我放學後就跟着他去他家裏面拿,我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看到手機昨天晚上都錄了些什麼。

-12-
大鵬果然沒有帶充電線,放學後,我跟他一起去他家裏拿。
路上,我跟他說昨天大蛇站起來,越過我的頭頂,衝我張開血盆大口的事。
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這會兒也縮起脖子,擠出兩層雙下巴。
「你家的大蛇好像妖怪。」
我目視前方,牙齒打顫:「它就是妖怪,它已經不只是一條正常的寵物蛇了。」
餘光看到大鵬拿出他另外的手機,短胖的手指頭在屏幕上飛快地敲着,不知道在給誰發消息。
看界面,似乎是羣聊,應該是同學羣之類的。
現在我們年級很多同學都知道了大蛇的怪異事蹟,說法有真有假,一傳十十傳百。
大家知道這事後,心思被靈異怪象佔據,注意力轉移,也很少再逮着我嘲笑謾罵。
就連最愛欺負我的大鵬,也願意幫我。
不管他是爲了看熱鬧,還是爲了滿足好奇心,只要我能得利就好。
拿了充電線後,爲了防止到家太晚捱罵,我用零花錢打了的士坐回家。
平時放學坐公交車回家半小時,打車到家十多分鐘,剛好差不多補齊拿充電線浪費的時間。
家人沒有發現我的異常,我回到房間,從書包拿出藏好的充電線,給手機充電。
爲了隱蔽,我特地用大娃娃蓋住它們。
因爲我的謹慎,家裏人,包括大蛇,都暫時沒有發現手機的祕密。
到了夜裏做作業的時間,我可以光明正大獨處的時候,纔回到房間把手機打開,查看相冊。
相冊裏最新的存在,是一條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視頻。
三個小時,看起來已經很久了,但是對於我來說還不太夠用。
如果手機能錄製一整晚就好了。
我拿了一本書當掩護,遮住手機打開視頻,調高聲音,檢查錄像成果。
我趴在牀上,因爲背對着房門,身體和腦袋可以遮住書本及手機。假如有人進入我的臥室,我可以迅速把手機藏起來。
家裏人一般不會進我的房間,我在這個家的存在感很低。
只有一個例外——喜歡進入我房間搗亂的大蛇。
視頻太長了,我撥動進度條跳着檢查。
因爲晚上沒有光線,視頻一團黑影,只有音頻能保留住黑夜裏的異常。
聲音放大後,時不時有一些滋滋啦啦的雜音,伴隨着我時不時翻身的響動,和睡熟後沉沉的呼吸聲。
這些聲音都太小了,不細心去分辨,都很難聽到。
由於我太專注,沒注意到背後有東西正在靠近。
直到那股令人反胃的腥味兜頭襲來,我才反應過來,大蛇不僅進了我的房間,而且已經爬到了牀上!
我飛快按下手機熄屏鍵,蓋下書把手機擋起來。
它悄無聲息像鬼魅一樣,來得太突然,我心慌得厲害。
心跳咚咚加快,我的臉很快變得燙紅,連耳垂也燙了起來。
我沒有回頭,假裝一直在看着書本。
密密麻麻的文字變成一團模糊的黑影。
心跳快得好像要從喉嚨裏蹦出來,我內心亂得像一團亂纏的毛線,久久平靜不下來,導致我什麼反應也做不出,只能默默胡思亂想,揣測剛纔我沒有注意到的情況。
按照大蛇平時爬行的速度,我感覺它應該沒看到我藏手機的那一幕。
我沒有搭理它,只是看着書本,實際上全神貫注地注意着大蛇的動靜。
大蛇扭動着它那粗壯巨大的身體,從我身後繞到面前,哧哧地吐着蛇信子。
它來到了我的斜對面,不知道是盯着我,還是看着我手裏壓着手機的書本。
我一動也不敢動,總覺得它那雙褐紅色,充滿智慧色彩的眼睛,能看破什麼。
我以極其細微的動作,慢慢把書往上推了推,確保手機被擋在書的正中間,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看不出下面還壓着東西。
我自認萬無一失。
但大蛇那本來昂着的腦袋,慢慢地低垂了下來,湊近了我。
它的大蛇頭微微搖擺,腦袋前端的兩個鼻孔不斷靠近。
它似乎發現了書下面的祕密!
我的臉更燙了,一把抱起書本連帶着手機,逃到課桌前,打開抽屜飛快地把手機放進去。
心跳擠壓着胸腔,我幾乎無法呼吸了。
難道大蛇真的發現了?
我扭頭看去,發現它在我牀上,蛇頭慢慢升高,又「站」了起來,靜靜地凝視着我。
只不過因爲在牀上,它沒有昨天在地上站得那麼高,但大蛇的身體實在太龐大,稍微抬高一些,看起來也相當駭人。
它爲什麼要這麼看我?
我背過身,假裝什麼也不懂,沒有搭理它。
過了很久,大概半個多小時,我再回頭去看,大蛇已經不在牀上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感覺大蛇好像也在故意地假裝無事發生。
這太讓人難受了,人類和蛇是區別如此大的兩個物種,更何況它還成了精。
我根本無法判斷它到底有沒有發現什麼。

-13-
事情果然沒有我想象得那麼順利。
經過最近這兩次情況後,我更害怕大蛇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它發現我有了手機,接下來幾天我什麼都沒有拍到。
而那個第一次錄下來的音頻,我後來躲着藏着各種反覆檢查,也沒能從裏面找到大蛇扭門把手的聲音。
音頻是那麼的安靜,好像大蛇會開門只是我的幻覺,但我確定我沒有聽錯。
一定是多智近妖的大蛇發現了異常,所以刻意暫時安分,好避風頭。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自救的路,似乎又被堵死了。
它太精明瞭,比人都還精,真的好像妖怪一樣,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感受到。
自從我有了手機以後,它不再像以前那樣,揹着家人欺壓我,恐嚇我。
也不再在夜裏擰我的門。
我的生活看似變得安穩了很多,但我反而比從前更加害怕。
因爲我知道,安定只是暫時的,大蛇不會放過我,它每天都會纏在爬架上看着我,透過它高高在上的姿態,和那雙精明的眼睛。我知道,它沒有放棄,它只是在等一個時機。
等到合適的機會,它會毫不猶豫一口把我吞進肚子裏。
而我自救的唯一希望,是別人借給我的手機。
可手機總有要歸還的一天。
週五放學前,大鵬來到我的座位前,衝我伸出手:「我手機呢,快還給我,我媽問我呢!」
我攥緊手,心一下就慌了,差點哭出來:「還在我家。我能再借一個星期嗎?」
大鵬把前桌趕走,坐在人家位子上,其他兩個夥伴一左一右站在他旁邊。
他皺着眉,吸了吸鼻子:「你拿回去四天,還沒拍夠嗎?」
我的臉色白了又白:「什麼都沒拍到,手機好像被大蛇發現了。」
「什麼?!」
三聲齊齊的感嘆,更加加重了我的恐慌。
我把情況仔細和他們講了一遍,三個同學嚇得渾身發麻,大鵬還打了個冷顫。
「你家的蛇……是真成精了,它是故意的吧?」
如果不是大蛇成了精,知道我身邊有異常,收斂了動靜,怎麼會四天了什麼都沒拍到?
看,就連我的同學也知道大蛇是故意的,它那麼聰明,和我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只不過,它是貓,我纔是老鼠。
儘管很難,可我不想放棄,我還想再試試。
再說,手機對大蛇來說像是一個威脅,有手機在,我這幾天過得還算安穩。
就算什麼也拍不到,把手機留在身邊,也能多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可以慢慢地再想辦法。
看我的遭遇太可怕,大鵬同意再把手機借我一個星期。
只有一個星期,如果依然拿不到大蛇的把柄,失去手機後,我的生活會被打回原形。
我得想辦法儘快拍到大蛇害我的證據。

-14-
不能再磨蹭時間了,這天夜裏,我打算以身犯險。
我把手機藏在牀頭櫃,打開閃光燈拍照模式,放在容易拿到的位置。
然後,睡覺之前又只是關上了門,沒有反鎖。
因爲我也懷疑過,是不是大蛇知道門反鎖了它擰不開,所以乾脆不再白費力氣。
我抱着一絲僥倖心理——有沒有可能,大蛇並沒有發現手機,它不再害我,只是因爲夜裏進不來房間。
而我做作業的時候,門開着,家人在外面走來走去,它容易暴露,所以才消停了好幾天。
那麼,我就賭一把好了,賭當它沒有發現手機,給它創造有利的下手條件。
再抓不到大蛇的把柄,手機就要還給大鵬了,我必須儘快拍到點有用的東西。
我很心急,一反常態地希望大蛇對我做點什麼。
爲此,我甚至反覆勾了勾門扉,確認門可以打開,才退回來爬上牀躺着。
黑暗裏,我閉着眼,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心臟鼓動,響得很大聲。
我的房間不再安全,那一道門形同虛設,只等夜深人靜,家人都睡着,是大蛇作案的絕佳時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生物鐘讓我的身體很困,但是頭腦卻很清醒。
夜裏的動靜被我聽得分明,甚至連爺爺咳嗽的聲音我也能聽到。
等再過了一段時間,估計十一點、十二點左右的樣子,家裏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一派寂靜中,細小的聲音也變得明顯起來。
又或者是我聽得很認真。
我閉着眼,聽着外面的聲音,腦袋裏浮現出家裏的結構和擺設。
終於,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音響起……
我似乎能看到,大蛇的身體穿過客廳的桌椅,彎曲身體爬行,鱗片在地毯上蹭出沙沙的聲音。
或許是太專注了,我好像還能聽到大蛇不斷吐蛇信子的聲音。
儘管那聲音很小,很輕,可我就是能聽到。
我感覺到它在接近,在朝我的房間靠近着。
我渾身都緊繃起來,雙腿用力蹬着,右手伸到抽屜旁邊,隨時準備拿出手機拍照。
黑暗裏,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極其明顯。
我渾身一顫,是大蛇來了!

-15-
今晚,我的房門沒有反鎖,門鎖輕輕一碰就開,對成了精的大蛇來說再簡單不過。
吱呀一聲,我的房門被推開。
一股涼氣和腥氣鑽進房中,大蛇的肚子在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距離我越來越近。
我心想:今天我沒睡着,就等着你來自投羅網,只要你對我有任何過分的舉動,你就完蛋了!
我激動得渾身發抖,反覆設想着關鍵時刻拿出手機拍照的情形。
起先,我還有點怕大蛇突然張嘴咬我,但這麼想之後,我有了一股強烈的勇氣,反而盼望大蛇做點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能讓我徹底撕開它僞裝的面具。
被褥動了,大蛇爬上了我的牀。
我屏息等待着,呼吸稍微有點急促。
可是,等着等着,卻不見大蛇有什麼新的動作,它就待在我身邊,低着頭看着我。
爸爸說蛇的視力很差,它們靠熱成像分辨周圍的情況和獵物。
大蛇已經成功地潛入了我的房間,可爲什麼它什麼也不做,而是這樣一直看着我。
是因爲我的呼吸很急促,身體因爲激動體溫很高,不像睡着的時候嗎?
我的心重重一沉,驚恐極了。
我以爲我僞裝得很好,但是忘記這條大蛇比人還要精,它知道我沒睡着,故意在等着它露出破綻。
所以它也一動不動,盯着我,也等着我露出破綻。
我的手心不斷冒着冷汗,不知道要怎麼辦纔好了。
大蛇是不是知道,我故意不關門,等着它,又故意裝睡,不像平時。
所以它變得警惕了,它在提防我?
我仔細回憶過去幾次大蛇要傷害我的經歷,全都是在我沒有防備的時候。
我一個人在家期間。
我睡着的時候。
我專心寫作業中……
它要害我的時機都挑得很好,因爲那些時候的我,心思放在別處,做着自己的事,沒有任何反抗的準備。
它知道那時候的我是不設防的,是它絕佳的獵殺時刻。
而現在,它看出來我並沒有睡着,所以遲遲不下手。
大蛇太聰明瞭,論耍心機,我比不過它。
我們就這樣一直僵持着,我裝睡,它也一動不動。
就在我以爲和大蛇要這麼對抗一整晚的時候,外面傳來腳步聲和開門聲,是奶奶半夜起牀上廁所的動靜。
奶奶解救了我,大蛇在她開門的時候,從我牀上離開,挪出了房間。
滿身大汗的我趕忙坐起來,把門關上並反鎖。
我大口大口喘着氣,感覺自己渾身發軟,明明沒有遇到危險,可我卻感覺自己像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恐慌的絕望將我淹沒。
長到九歲,我經歷過很多次糟糕的時候,但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無力和挫敗。
被爺爺奶奶嫌棄是女孩的時候,被爸爸不當一回事的時候,我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我緊緊地抱着被子,身上的汗水把衣服後背打溼一大片,明明很熱,可是我的身體卻止不住發抖,牙齒碰撞出密集的響聲。
再不想辦法揭穿大蛇的真面目,恐怕我哪一天無聲無息地被它喫掉了,也沒有人察覺到,沒有人會在意。
大蛇太精明瞭,我任何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它的眼睛。
等大蛇露出破綻是不行了,我必須主動出擊!
要比今天晚上做得更加萬無一失纔行!
只要我豁出去,拿到強有力的證據,媽媽肯定會相信我。
而爺爺他也已經發現了大蛇不對勁,有爺爺幫我說話,再加上事實的佐證,爸爸他不會置之不理。
他們會明白的,ṱũ̂⁼大蛇已經成精了,它要是喫了我,接下來,也會喫掉他們!
它很有心機,對沒有家庭地位的人和其他人有兩副面孔,第一次是我,下一次,就會是媽媽。
想到媽媽,我總算冷靜了下來,努力想着能逼迫大蛇露出真面目,留下證據的方法。
這一夜我都沒怎麼睡着,門外也沒有了動靜,大蛇是個很有耐心的獵人。
而現在,它的獵物被逼急了,不會再坐以待斃。

-16-
第二天放學後,我揹着書包一路小跑,來到小區附近的菜市場,我記得菜市場裏面,有一家小小的綠植店。
綠植店門口,有兩籠鳥、兔子,和倉鼠。
我買了兩隻倉鼠,沒要塑料盒,用袋子裝起來,藏在書包裏。
大蛇最喜歡喫老鼠,尤其小老鼠肉嫩骨脆,對它而言是難得的美味。
曾經,爸爸還爲了它專門養過小白鼠,只給它喫幼鼠。
但養老鼠有些麻煩,後來家裏沒再養過。
我還記得,大蛇看到老鼠時那副急切的模樣,尾巴會快速擺動,嘴巴也會急急地張開。
我要用它最愛喫的東西,來當誘餌,逼它露出破綻。
回到家,我把倉鼠藏在抽屜裏,然後把手機藏在書架上,用書擋住。
我們在客廳喫晚飯的時候,聞到倉鼠氣味的大蛇就已經蠢蠢欲動,來回在我房間外面徘徊。
這段時間,爸爸喂大蛇喫肉的時候,它都喫得很少。所以聞到活物的氣味,它會比平時更加亢奮。
更別說,還是它愛喫的小老鼠。
還好大蛇不會說話,不然的話,抽屜裏的祕密根本藏不住。
它已經這麼着急了,明明會開門,但是因爲家裏人都在餐廳,當着其他人的面,它根本不會輕易暴露。
我賭的就是這一點,所以儘管擔心,卻不怕大蛇開門進去找倉鼠。
如果它直接開門,事情就更簡單了,都不用我費心思拍攝,證據將直接擺在家長們的面前。
怎麼都是我佔優勢。
我看到大蛇在我房門口,扭回身子來,穿過家人的身體直勾勾地看着我。
它的眼神除了渴望,還有種驚人的憤怒。
對於大蛇來說,這個家裏沒有它ţũ⁰想喫喫不到的食物,地位不高的我,怎麼敢把他想喫的倉鼠藏起來?
我端着碗,不疾不徐地喫着自己的飯,視線回看大蛇,並不閃躲。
我是故意的。
故意地挑釁大蛇,讓它急躁,不安。人着急的時候都會做錯事,更何況是一條蛇呢?
它已經很厲害了,但不是完美到沒有缺陷的存在。
起初我這麼設想的時候,還不夠確信,但是此刻看到大蛇的反應,我知道了,我的猜想是對的。
我看着大蛇,又暗中觀察家人的狀態。
爸爸一邊喫飯一邊在刷手機,面帶微笑,並沒有發現大蛇的異常。
媽媽注意到了大蛇來回在我房間門口徘徊的躁動,但是媽媽不會干涉有關於大蛇的任何事,因爲爸爸不讓。
我看到媽媽看了幾眼爸爸的手機,表情落寞,夾菜的手勢都心不在焉。
這樣的事發生過很多次了。
爸爸的手機裏有很多祕密。
有他百萬粉絲的視頻賬號,有粉絲羣,有每天數不清的評論和私信。
或者還有一些鶯鶯燕燕。
爸爸每天的時間幾乎都花在大蛇和手機上。
幸虧因爲要看手機,爸爸沒注意到大蛇的舉動,不然的話可能會讓我立即去開門,把大蛇放進臥室裏。
提前把大蛇放進臥室,我的計劃可能就不受控制了。
我提心吊膽,每分每秒都在慶幸爸爸沉迷看手機,沒有顧得上大蛇。
喫完飯後,我第一個放下碗,報告說回房寫作業。
目前一切正常。
我打開房門,大蛇立刻跟着我鑽進房裏。
但我先一步在課桌前坐下,同時假裝拿書架上的書,把手機錄像打開。
前期的鋪墊全部完成,接下來,我認真看書寫作業,沒有理會在我桌邊盤旋躁動的大蛇。
抽屜裏的兩隻小倉鼠似乎在到處走動,發出很輕很輕的聲響。
大蛇急得身體扭動,順着桌腿爬到了我的書桌上,試圖越過我往抽屜裏鑽。
我不斷推開大蛇,認真寫字,等它靠近後繼續推開。
如此反覆了四五次後,大蛇急了,張開嘴咬住我的胳膊。
「爸爸救命!妮妮咬我!」
終於等到這一刻,積攢多日的委屈促使我爆發出真切的恐懼哭喊,我咬着牙,重重捶打大蛇的頭。
我越是打它,它咬得越狠,我的胳膊傳來尖銳的疼痛,很快就見血了。
在客廳的爺爺最先跑進來,然後是爸爸媽媽,最後是奶奶。
他們本沒什麼表情,看到大蛇咬我見了血,終於變得慌張。
「成了精的畜生,真咬人了!」爺爺伸手幫我,但是他不敢動大蛇。
只有趕來的爸爸最熟練,一雙手捏住大蛇嘴的兩邊,掰開它的咬合,放出我的手。
媽媽抱住嚇哭了的我,又趕緊去找藥箱給我包紮。
我一邊哭一邊哆嗦着喊:「爸爸,我說大蛇想喫了我,你不相信,這下你信了吧?它好幾次晚上想開我的門,要不是我把門反鎖,我早就被它喫了。」
爸爸抱着蛇,大蛇還一個勁地往我這邊鑽,終於看到大蛇「真面目」的爸爸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它不就咬了你,怎麼是想喫你?別自己嚇自己。」
大蛇對於爸爸來說畢竟是離不開的搖錢樹,就算親眼見到真相,他仍然會爲大蛇開脫。
我哽咽着,但是儘量吐詞清晰地說:「那天晚上,大蛇用身體量我的身體,如果不是我沒睡熟,我都已經被它喫了。爸爸,我是你的女兒啊!你寧願要一條喫人的大蛇,也不願意要我嗎?」
說完這段話,多年來的委屈湧上心頭,我在媽媽懷裏哭成淚人。
媽媽也抱着我,和我一起哭。
哭聲交織,眼淚匯合,我們母女倆都感受到了對方那顆空落落的心,像是被鑿了一個大洞,呼呼地灌着凜冽冷風。
風聲吞嚥着哭聲,呼號不止,沒有辦法停下來。
我們哭的並不只是成了精的大蛇迫害,還有在這個家不公平的待遇。
我們母女的眼淚令爸爸想要維護大蛇的態度有所收斂,他費力地把倔強朝我蛹動的大蛇往外搬,沒有再張嘴罵人,胡亂甩鍋。
可是,沉默不僅是屈服,也代表着無動於衷,他既沒有安慰我,也沒說怎麼處置大蛇。
爸爸的態度很明顯,恐怕又會像以前一樣不了了之。
這是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這次不能解決大蛇,以後就更難了。
我絕望地大哭:「爸爸,你再不殺死妮妮,它不僅會喫掉我,也會喫喫掉你們的!」
大蛇仍然在掙扎,大幅度扭動,蛇頭面朝着我的房間,身體越過爸爸的胳膊,騰空直直地伸着。
像個怪物。
和我一樣知道真相的爺爺拍着大腿喊:「吳同,你莫糊塗啊!」
這下,大蛇終於驚醒了過來。
它肯定知道我們想要它死,艱難地放下美味的誘惑,扭回身子,拼命地往爸爸身上纏,矯揉造作,饅頭大的蛇頭掃擺,貼回去倚在爸爸肩頭。
爺爺的嘆息是管用的,爸爸停下腳步,背對着我們。
天人交戰一兩分鐘後,他帶着大蛇去了寵物房,只留下一句:「我把妮妮關起來。」
爸爸的態度和以前比有不同了,他鬆動了,他也懷疑起大蛇是否正常。可是,大蛇的價值大到讓他做不到撇下它。
大蛇的腦袋擱在爸爸肩上,越過他看向我們,不,是看向我。
它又贏了。
可是,它真的能贏嗎?

-17-
這一次,我並不像以前一樣輸得徹底。
媽媽給我包好傷口後,我關上房門,哭泣漸止,ṱûₒ我取下藏在書架的手機,按下暫停錄製的按鈕。
長達四十分鐘的視頻,記錄下了剛纔發生的一切。
原本,這個視頻是爲了向家人證明大蛇對我的威脅,沒想到大蛇超出預計,竟張嘴咬我,全家人都看見了,我就沒有拿出手機。
我把視頻多餘的部分掐頭去尾,得到一份完美的證據。
爸爸以前自誇的時候經常跟我們說,一條路走不通的時候,可以換一條路走。
他走了網絡紅人這條路,成功改變了階級,做了家裏說一不二的皇帝。
現在,我也要走這條路。
我用大鵬的賬號發佈了一條視頻,標題爲【網紅妮妮咬人喫人,飼養者爲了錢不管親女兒死活】。
既然我和爺爺沒法說動爸爸,那就讓成就他事業的網友來評判吧!
隨後,我在通訊錄找到大鵬另一個手機號,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讓他去看我發的視頻。
我私底下做着的這一切,家人並不知道。
感謝大數據的推送,常看妮妮視頻的人很快刷到了我發的視頻。
點贊和評論瘋漲。
評論區裏,有感慨也有質疑。
【媽呀!同叔不是說黃金蟒不咬人嗎?視頻裏太嚇人了吧,那麼大的蛇咬小女孩,真的會出人命的!】
【這視頻是誰拍的?不會是他們自己爲了再火一把,故意炒作吧?我養的黃金蟒真的不咬人。】
【說什麼呢!沒聽同叔女兒說,晚上還拿身體量她,蛇出現這種行爲,就是想喫人了,先用身體量一下,看能不能喫進去。】
【妮妮都二十歲了,小孩兒對這種大蛇來說,很容易被當成食物吧?】
【都要喫人了,還不趕緊把蛇殺了,就是捨不得錢唄,這人怎麼當爹的?】
【蛇不就咬了人一口,關起來不就行了,憑什麼把人家殺了,我不信動物會成精。】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信怪力亂神那一套的,當心老了被人賣保健品哈。】
在這些評論下面,頻頻出現幾個熟悉的 ID,在各種質疑聲下面回覆解釋:
【這蛇真的邪門,還把蛇皮藏在我同學校服裏面,想取代她。】
【大蛇聰明得過頭了,晚上還會揹着人把我同學的房門擰開,但是當着家人的面從來不這樣。】
【就算它沒有成精,腦子這麼聰明又想害人,也很危險不能留下來吧?】
【它可會裝了,這視頻是我同學偷偷拍的,難道要等她被蛇害死了你們才肯相信?】
這些人都是我學校裏的同學。
因爲我之前好幾次傾訴過,大鵬他們人脈又廣,大蛇的事蹟在同學圈瘋傳,有很多人都知道我家的大蛇邪門。
視頻發佈後,他們或是因爲湊熱鬧,或是因爲替我打抱不平,都紛紛湊上來,活躍在評論區。
一開始說的還都是我說過的話,後來越說越離譜,連妮妮會說人話的事都編出來了。
還有誇大其詞,說妮妮想喫我是爸爸指示的,因爲他不喜歡我這個女兒,想再生個兒子。
林林總總,衆說紛紜,但大蛇要害我的事不假,這一項關鍵點沒有變過。
討論的數量一多,視頻很容易就爆火了。
經過一夜的發酵,視頻點贊量十二萬,討論高達四萬條。
營銷號一看討論熱度這麼高,又涉及百萬粉的異寵博主,好幾個都剪了新視頻傳播這件事。
等爸爸發現他被罵了幾萬條,以特殊方式又火了一次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我早早就出門上學了,帶走了手機,把手機還給大鵬。
這一天,我在學校上學心不在焉,因爲知道回家以後會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爸爸在家同樣坐立不安一整天。
最後,他實在忍不住,和老師打了申請,下午第二節課提前把我從學校接走。
這是爸爸第一次來學校接我。
回到家,我再次被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爸爸發瘋一樣衝我吼:「吳念,老子供你喫供你穿,你偷拍視頻發出去害我?」
媽媽衝上來拉開他護住我,即使她被欺壓太久性格軟弱,但我捱打的時候,她仍然會攔在我的面前。
爸爸氣到發瘋,不管不顧地打罵,因爲媽媽死死地攔着,她的頭髮都被抓掉一大把。
在媽媽的攔守下,我還是不慎捱了爸爸結結實實的一腳,被踹倒在地上,還磕到了頭,頓時眼冒金星。
爸爸不管不顧地發泄滔天怒火,他的臉紅得充血,像鞭炮的外皮那麼紅,隨時都會爆炸一樣。
爺爺奶奶唉聲嘆氣,怕出人命也上來阻攔。
他們知道我發視頻後果有多嚴重,但也的確是爸爸做錯了,網友纔會罵他。
我發佈的那個視頻,拍得一清二楚,視頻裏的我被蛇咬傷,可是他這個做爸爸的人卻根本沒有任何表示。
不僅不關心我,對待傷人的大蛇也沒有任何懲罰。
如此違背道德和人倫的事,特別容易引起網友的共鳴和反感,更別說他還是個網紅,更容易被罵,導致成名的代價反噬到爸爸身上。
這件事現在在網上發酵得厲害,網友從辱罵爸爸爲了當網紅不管女兒死活,發展到網暴他。
一部分人是有感而發,另一部分人可能是喜歡湊熱鬧,或者仇富心態,看人垮了就要跟着踩一腳,唯恐天下不亂。
他發妮妮的那個號掉粉嚴重,點開每一條視頻,都能看到最新評論是根據昨天我發的視頻,找過來罵他的。
爸爸的網紅之路,恐怕徹底地被我毀了。
「手機拿出來,你從哪裏搞的手機?」爸爸推開沒了力氣的媽媽,把我從地上拽起來大吼。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下手的力度根本沒有剋制,巨大的力道拽着我像一個布娃娃一樣推來撞去。
爸爸像一頭髮狂的野獸,大蛇沒能偷偷把我喫掉,但爸爸發火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想當場把我給生喫了。
他一把拽住我的書包,拉開拉鍊,把書包所有東西都倒在地上扒拉,尋找手機。
他想刪掉我發的原視頻。
我不停打着哆嗦,眼淚鼻涕橫流:「手機是大鵬的,已經還給他了。」
爸爸氣得呼吸急促,胸膛起起伏伏,眼球佈滿了紅血絲。
他又朝我高高揚起了手,手掌又紅又厚,這一巴掌要是打下來,我恐怕會被打成腦震盪。
媽媽拼了命地抱住他的手,喊我快跑。
但是我沒跑,事情已經做了,有了那麼多網友輿論的壓力,爸爸必須殺死大蛇。
就算他不殺,他的賬號也已經廢了。
誰會再去喜歡一條咬人喫人的大蛇?
誰會再支持一個利慾薰心,連親生女兒都不在意的父親?
我人微言輕,沒有能力對付有爸爸當靠山的大蛇,必須藉助外界的力量。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只有利用網絡,才能改變爸爸的決定。
這一步,我走對了。
就算爸爸要把我打死,我也要堅持看着他把大蛇殺死。
他不殺大蛇,還不如把我活活打死算了。
今天,我和大蛇只能活一個。

-18-
爸爸是熟悉互聯網生態的人,從他看到我的視頻和評論區的時候,就已經能預料後果有多嚴重。
聽我說手機不在我手裏,他更加生氣,氣得目眥欲裂,砸了手邊的花瓶和茶杯,把傢俱摔得粉碎。
東西砸碎的尖利噪音嚇得我渾身發抖,媽媽更是哭得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
我嚇得嘴脣都在顫,但其實心裏卻隱約有着期待。
爸爸越是生氣,越證明,他其實正在接受失去妮妮的事實。
那條大蛇養了太久,成了精,還壞了名聲,留不得了。
爸爸砸碎了家裏不少東西,每砸一個,他的怒火減輕幾分。到最後,他雙手叉腰,累得喘粗氣。
「把地掃乾淨。」
他指揮媽媽收拾一片狼藉,去把他的手機支架拿到了客廳,架好手機,調整位置。
爸爸要拍視頻了。
我站在牆角,不敢說話,安靜看着爸爸給地上鋪了墊子,拿了一把菜刀,又從寵物房抱出大蛇。
大蛇還在他身上各種纏繞,似乎在痛訴他把它關起來,不讓它出來玩。
可是這一次,爸爸沒有再安撫大蛇,他滿臉疲憊,親手把自己養了二十年的寵物,摁着蛇頭以下的位置,壓在墊子上。
大蛇感覺到了異常,粗粗的身子和尾巴劇烈地扭動,但無論它怎麼動彈。因爲蛇頭被按在墊子上,都沒有辦法掙脫。
其實這麼大的大蟒蛇,想掙脫一個成年人的桎梏也是很簡單的事,大概因爲大蛇很愛爸爸,所以它不能傷害到他。
它只是徒勞地扭動着,鮮紅的蛇信子從被按到錯位的嘴部掉出來,無精打采地耷拉着。
看到大蛇明明感知到了死亡,但是半掙扎半妥協的樣子,爸爸眼睛紅了,含着大泡的淚水。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捨不得殺死陪伴二十年的大蛇,那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命根子啊……
但不殺它,爸爸日進斗金的事業將毀於一旦。
他忍着萬般不捨,對着鏡頭承認錯誤,對網友們道歉,解釋他不是要錢不要女兒,只是不知道大蛇做過那麼多壞事,纔沒相信小孩的話。
在鏡頭面前,爸爸像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他知錯就改,虛心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由於自己太愛寵物,忽視了親人。
明明是那樣霸道獨斷的爸爸,在鏡頭面前,卻能放下一切身段,什麼樣的話都捨得往外說。
道完歉後,爸爸咬着牙,一閉眼,一狠心,用菜刀砍斷了妮妮的蛇頭。
剛纔,在爸爸大段大段道歉的過程中,妮妮的身體翻滾了幾個大圈,扭得動靜很大,但是速度很慢。
它那麼聰明,它知道要發生什麼。
但因爲壓着它的人是爸爸,它明知道自己的壽命將近,卻沒有扭頭咬人,也沒有用力地掙扎之類的舉動。
被砍斷蛇頭的時候,它那雙紅褐色的眼睛,似乎凝聚了一滴淚珠,流了下來。
蛇也會哭嗎?
我記得蛇不會哭,但是妮妮和別的蛇已經不一樣了,所以它會哭並不奇怪。
即使蛇沒有淚腺。
它的腦子像人一樣聰明,我不清楚它是否知道爸爸要殺它的原因。
在死之前,大蛇也曾看了我許久,陰毒的一雙紅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對它露了個不易察覺的笑容。
如果我能開口說話,我想我會告訴它,它今天必須死。
因爲,不殺它,爸爸就再也做不了網紅了。
爸爸那麼愛妮妮,養了它二十年,但是在妮妮和百萬粉絲的賬號裏面,爸爸仍然選擇了後者。
不殺妮妮,他會一直被網友謾罵,會掉粉,會接不到廣告。
沒有妮妮,他還可以養別的蛇,或者蜥蜴。
道歉視頻發出後,爸爸可以挽回名聲做一個好爸爸,繼續當他的網絡紅人,賺他的錢。
我看着滾落在一邊的大蛇蛇頭,還有它仍然在翻滾的屍體,始終吊着的一顆心終於安放了回去。
大蛇總算是死了,我再也不用害怕了。
我的脣角微微揚起,悄悄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19-
二十歲高齡的大蟒蛇有着龐大的身體,死後怎麼處理是個大麻煩。
爸爸的視頻拍完了,不用再演,他久久地盯着時不時還在扭動的蛇身,滿眼痛苦和不捨。
這畫面是相當驚悚的,巨大的,沒了蛇頭的蟒蛇身體,毫無規律地扭成圓圈,或者打轉翻滾。
它已經沒有了頭,可像是仍然還活着。
斷口處源源不斷地流着鮮血,致命的傷口,和仍然會動的鮮活感,兩種情況同時存在的詭異反差讓人一陣陣反胃。
感覺和看到沒了頭還能動的人類差不多。
儘管我們一家人都知道,蛇死後會動是因爲神經反射弧還能工作,是正常現象,可是親眼看到大蛇死了還在動,仍然會讓人害怕。
爺爺和奶奶嚇得不敢看。
爺爺偏過頭去,手指着大蛇的屍體哆哆嗦嗦:「吳同,你看看,這麼邪性,還好沒留下來,要不然哪天把我們這一家人都給喫了。」
從大蛇死後的那一刻起,爸爸像是三魂丟了一瓣似的,不復從前頤指氣使的霸道。
但在爺爺指責大蛇的時候,他還是紅了臉,梗着脖子:「行了,死都死了,別說了。」
大蛇在爸爸心裏的分量太重了,他還是不願意相信,或者不願意面對大蛇成精了的事實。
蛇殺都殺了,他不想再去探討沒有意義的事。
大蛇的死,對我們來說,是少了一條威脅性命的精怪,但對於爸爸來說,是他失去搖錢樹的致命傷疤。
爸爸打電話叫來殯儀館的人,幫忙處理蛇的屍體,畢竟蟒蛇屍體太沉,送去火化燒掉最省事。
三個小時後,殯儀館的大金盃開到我家樓下,兩個師傅上來幫忙搬運蛇屍。
儘管已經提前得知,要火化的是大蟒蛇,可是兩個師傅看到比成年人大腿還要粗的大蛇身體時,仍然被嚇得不輕。
爸爸不忍心看這一幕,去了陽臺抽菸。
我站在客廳角落,看着他們搬蛇屍,兩個師傅的臉都皺成一團,又怕又嫌惡。
「啊!!!」
一個師傅剛戴好手套,搬起蛇的身體,就重重地把蛇身扔了出去,驚恐地指着蛇屍說:「動了!它剛剛動了!」
我告訴他:「蛇死後是可以動,就像魚死後身體會跳一樣。」
爸爸扭過頭來,正要開口罵人,聽到我的解釋,又扭回頭去抽菸。
等爸爸沒再看,我壓低聲音,繼續對他們說:「但是它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了。」
兩位師傅剛剛恢復的臉色,因爲我這一句提醒的話,又變得難看。
其實蛇死後,很長一段時間,身體都可能會有動靜,但知道這事的人不多,更別提這是大蟒蛇的屍體。
不知情的,就會以爲是詭異的怪事。
師傅們都不敢碰蛇屍了,可是收錢辦事,又不得不強忍着害怕,把蛇屍搬走。
殯儀館的人走了,爸爸沒有跟着一起,他說燒的骨灰隨便處理就行。
幸虧他沒有跟着一起去。
後來,可能是本市殯儀館放出的風聲,很多人都知道我們家大蛇不對勁的事。
據傳聞說,那蛇死了,在焚屍爐裏被燒的時候,還劇烈掙扎,打得鋼板梆梆響。
所以,大家肯定都知道了,我沒有說假話。
大蛇邪性,它確實該死。

-20-
給大蛇骨灰下葬的時候是一個天氣慘淡的下午。
原本沒有這一環節,爸爸讓殯儀館隨便處置骨灰,但工作人員還是按流程把蛇骨灰收裝,給爸爸來了一個電話。
在這中間的幾天,爸爸的心態幾度變化。
他的賬號不僅掉粉,還被迫停更,之前好幾個廣告取消合作。就像意外被迫破產一樣,爸爸的心態一落千丈。
這種落差,讓他深深地後悔了。
所以他越來越懷念大蛇的存在,不僅帶我們全家人去殯儀館取骨灰,還帶了鏟子,計劃把骨灰埋在陵園後山。
這幾天,爸爸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怨毒。可是他不敢再對我動手,尤其不敢再打我的臉。
大蛇的事在網絡上和本市傳得沸沸揚揚,我們一家人生活在大量目Ṱű̂ₛ光的聚焦下,他敢打我,一定會曝光出去,到時候壞了名聲,就再也沒有重新做網紅的機會了。
只要他不打我,再兇惡的眼神對我也沒有威脅,所以我只是在剛開始的害怕,到現在,已經適應了。
爸爸情緒不好,我就乖乖的,不吵不鬧,什麼多餘的話也不說,他沒有對我發火的理由。
奶奶和爸爸一樣捨不得大蛇的好處就這麼沒了,他們倆失魂落魄的。剩下我、媽媽和爺爺,我們三個想讓大蛇死去的心願達成,但因爲地位都不高,得了便宜不聲張。
一家人都詭異地沉默着,在殯儀館裏,看着比別人家死了人的都要悲情。
大蛇的骨灰裝在袋子裏,爸爸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來時,失聲痛哭。
火化一條大蟒蛇屍體的事,在殯儀館都傳開了,工作人員看着爸爸的眼神凝着濃濃的古怪。
死了條怪蛇,怎麼哭得比死了親媽還傷心。
我安靜站在一邊,看到了工作人員對我投來的憐惜目光。
我抿了抿脣,垂下眼睛,看起來委屈,卻又更爲乖巧。
我知道,在外界的傳言中,我從小受着成了精的大蛇迫害,不得家人喜歡,爸爸偏心嚴重。
這樣的孩子,越懂事,越讓人心疼。
取了大蛇骨灰,我們一家人在工作人員各異的複雜目光中離開,去給妮妮下葬。
爸爸買了個白色瓷罐裝骨灰。
大蛇的骨灰是黃色的,那麼大的蛇,燒出來的灰卻不算多,工作人員給了一部分,裝了半個罐子。
我注意到那骨灰的顏色,和別人拿到的骨灰顏色不一樣。
別人拿到的骨灰多是灰白色,大蛇的骨灰卻呈現明顯黃色。

-21-
埋完骨灰回到家,已經是傍晚了。
媽媽在廚房忙碌做晚飯,因爲是週末,我在廚房幫她。
「念念,不用你幫忙,媽媽一個人能行,你去玩吧!」
時間已經很晚了,媽媽擇菜洗菜煮飯,手忙腳亂。可是她寧願自己累着,也不要我幫忙。
我在另一個水池洗着芹菜:「媽媽,我幫你,可以早點把飯做好。」
媽媽側頭看着我,眼神含着點點閃爍的水光,此刻的她,爲女兒的懂事深深感動着。
我認真洗着芹菜,壓低聲音說:「媽媽,明天你去買菜的時候,悄悄把骨灰罈挖出來。」
媽媽含着淚花的眼睛睜大,一臉不敢置信的茫然:「念念,你說什麼?」
我看向媽媽,直視她的眼睛:「我說,把大蛇的骨灰罈挖出來,骨灰倒在袋子裏,帶回家,不要讓別人發現。」
啪——媽媽手裏正削皮的土豆掉到水池裏,整個人愣神不動,像遭了雷擊。
沒辦法,如果這事我能做,我也不會選擇求助媽媽,拖她下水。
我當然寧願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享受我創造的成果,走在我爲她鋪的一條好路上。
母女連心,本是一體,她天生就愛我,而我會用一生回饋。
雖然媽媽沒有保護好我,讓我磕磕絆絆地長到九歲,但我知道她也是受害者,她沒有能力保護我。
有能力的人,總是要付出更多的,這沒什麼。
不知道媽媽都想了些什麼,她看起來仍然滿是困惑,看着我這個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女兒,之前眼裏的感動被驚悚取代。
不過,儘管她被我嚇得不輕,仍然無條件地聽我的話:「好,媽媽幫你去做,不過念念,你要告訴媽媽,你準備做什麼?」
「當然是——」我看着媽媽,對她微微笑,目光堅定如炬,「讓爸爸相信大蛇成精的事。」
或者準確來說,應該是讓爸爸也成爲大蛇成精的受害者,讓他對妮妮徹底死心。
大蛇死後,壓在我頭頂的大山沒了,生命沒了威脅,生活裏一切有關於大蛇的煩惱都沒了,所以我脫胎換骨,仿如新生。
我終於可以沉下心來,悉心爲自己和媽媽謀劃未來。
聽我說算計爸爸的計劃,媽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問出了她剛剛發呆時思考的事:「念念,大蛇成精是假的對不對?去年,媽媽看到你故意把龍貓籠子的鎖打開,幫蛇喫了它……你是故意的,那些被喫掉的寵物,都是你乾的?」
我搖搖頭:「媽媽,你說什麼呢?大蛇當然有問題,它確實成精了。我沒有騙你,最近發生的事都是真的。」
媽媽盯着我看了許久,沒有從我臉上看到任何撒謊的閃躲。隨後,她才放鬆了那股毛骨悚然的恐懼感,臉色只剩淡淡的複雜。
我對她坦白:「那些寵物的籠子是我開的沒錯,網上的輿論和外面的流言也是我引導的,我只是爲了保護我們,想辦法逼爸爸殺了它。」
前幾年,爸爸想擴寬賬號方向,陸陸續續養了一些其他的異寵,我藉着這個機會,偷偷打開它們的籠子,讓本就饞活物的大蛇把它們通通都喫了。
這樣做,一是爲了防止家裏出現第二個妮妮般重要的存在,二是爲了陷害大蛇,讓爸爸對它的好感變差。
可惜妮妮對爸爸來說太重要了,他不介意大蛇喫掉其他寵物,我沒能改變什麼。
這些事是我偷偷做的,不承想被媽媽看到過,既然她知道,我就大大方方承認了。
我不是說謊話的小孩,我所做的那些事,都是爲了保護自己。
媽媽有些哽咽,擦了手上髒污,蹲下身,右手捧住我的臉:「對不起,念念,讓你受委屈了。」
她眸光顫抖着,眼神裏滿是愧疚和不敢置信,難以接受我才九歲的年紀,就承擔起了這麼重大的一件事。
並且還成功了。
最後,那股震撼慢慢平息,化爲了感動,以及一些如釋重負。
大蛇死了,對媽媽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放鬆?
成了精的大蛇不僅威脅着我們的性命,有它在,我們母女都只能淪爲透明的配角,沒有任何存在感,被欺壓,被看輕。
大蛇死了,我們母女兩個彷彿新生。
下一步計劃,是對付爸爸。
因爲他纔是讓我們痛苦的根源所在。
媽媽一把將我抱緊,語氣逐漸堅定:「明天我就趁買菜把骨灰挖回來,要怎麼做,你告訴我,你不要動手。」
「好。」我點點頭,告訴媽媽,「除了拿骨灰,還要買一個不容易被發現的可遙控錄音玩具。」

-22-
妮妮死後的一個月,爸爸的精神狀況很不好。
不僅是事業滑坡的打擊,他的身邊接連發生了幾件怪事。
大蛇死後,他開始忙碌尋找替代的寵物,企圖重歸萌寵博主賽道。
他魂不守舍地忙碌着,在不留神的時候,他偶爾會聽到蛇吐信子,那種特別的嘶嘶聲。
嘶嘶聲不知從哪裏傳來,在不經意的時候聽到,可凝神去聽,又了無蹤跡。
那道特別的,帶着黏膩和陰冷的聲音,如縹緲的絮語,像幻聽,又像真實的存在。
可是家裏現在已經沒有養蛇了,聲音是哪裏來的?
更詭異的是,只有他一個人聽見這種聲音,我們其他人都沒聽到過。
因爲媽媽只會在沒有爺爺奶奶的場合下播放蛇嘶聲的錄音。
我和媽媽聽見了也當沒聽見,自然只有爸爸能聽見。
反覆好幾次後,爸爸甚至特地去耳鼻喉科檢查異常,但他的耳朵沒問題。
偶爾,他還會被這種無處捕捉的嘶嘶聲鬧得午夜驚醒。爲此,爸爸神經衰弱了,睡不好覺,一天比一天精神狀態差。
另外,不管他走到哪裏,總會留下淡黃色的灰。
早上醒來,他睡覺的位置,牀單上會留下淡黃色灰塵形成的人形印記。
那灰塵輕飄飄的,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是媽媽整理牀鋪,疊被子的時候發現的。
她叫爸爸去看,把爸爸嚇得一身涼沁沁的冷汗。
不只是睡覺的時候,爸爸的鞋底也總是有同樣的黃色灰塵。
他在家裏走動,到處都會留下他的腳印。
一串一串,跟着他從臥室連到客廳,再到廁所,無處不在。
就連他的水杯、牙刷,或者衣服裏,也常常出現詭異的黃色灰塵。
這些黃色的灰,就只黏着爸爸,跟着他,如影隨形。就如同大蛇生前愛黏着爸爸撒嬌一樣。
爸爸快被折磨瘋了。
就在剛剛,他發現連自己的指甲縫裏都是黃色的灰。一直以來不信邪的人,終於崩潰到沒了鎮定,大喊大叫,把頭髮揉得亂成茅草,掉了一大把黑髮。
我們其他人看着他,被他突然爆發的動靜嚇得不輕。
他心裏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是不敢說出來,只一個勁用牙籤清理指甲縫裏的灰,因爲動作太急,把指甲縫戳破,流了血。
他不說,但我們看到他這副動靜,就都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知道內情的我暗暗感慨,媽媽真厲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骨灰弄到了爸爸的指甲縫裏。
也讓我感悟到,其實我的媽媽並不是一味地軟弱,她也有自己的力量。
爸爸不管指甲流血,瞪着眼繼續用牙籤去刮,那瘋狂的模樣有些滲人。
爺爺搖着頭嘆一口長長的氣,提醒他:「吳同,它回來找你了,趕緊找個高人把它送走,不然恐怕要出大事。」
爺爺自小迷信,對大蛇成精的事深信不疑:「這黃色的灰,不就是那大蟒蛇的骨灰嗎?成了精的東西,化成灰都不消停。你看看,它連骨灰的顏色都不正常,你怎麼還是不相信?!」
「別說了!」爸爸崩潰大吼,但還是哆嗦着拿手機,各種想辦法找「高人」。
我看着發了瘋一樣的爸爸,心裏真是想笑。
看吧,這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之前我被大蛇迫害的時候,爸爸不聽不信,輪到他自己,不過是一些骨灰而已,就嚇得魂不守舍。
我還當爸爸是個多有膽量的男人,原來不過是色厲內荏罷了。
我和媽媽對視一眼,交匯的目光暗湧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神色。
爸爸太害怕了,不惜花重金緊急請了一個民間高人,上午打的電話,晚上就來了我家。
一番神叨叨的唱唸做打後,高人在家裏貼了好幾張符紙,又燒了符紙和香灰水給爸爸喝下,把人折騰得不輕。
末了,說邪祟已除,收了兩萬塊錢。
爸爸千恩萬謝地把人送走,臉色總算是好了不少。
說來也奇呢,自從高人走後,爸爸身邊就沒有再出現過黃色灰塵了,他常常跟我們唸叨「師傅厲害,這錢花得值」,再不見他思念那條名叫妮妮的大蟒蛇。
大蛇的存在感被剷除得徹底。
至此,我的計劃順利完成了一部分。

-23-
爸爸本來打算重新養一條聰明的蛇,在撞邪事件後,這念頭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託網上認識的朋友從國外運回來一隻浣熊,辦了證合法飼養。
據說浣熊是很聰明的動物,可是這隻浣熊呆頭呆腦,最愛翻垃圾桶,還咬沙發。
爸爸給它拍視頻的時候,它什麼也不會,連叫它名字都不理睬。視頻沒有精彩的內容,發出去也沒有水花。
就在爸爸發愁的時候,我端着媽媽做的小動物沙拉,加入鏡頭裏面,帶浣熊喫東西,和它互動。
爸爸看到視頻畫面裏,小女孩和可愛的浣熊同框的溫暖畫面,焦躁不安的臉色逐漸淡去。
他把這條視頻發出去後,久久停滯的視頻賬號重新有了起色。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以前他對我不好,就連大蛇咬我也對我不管不顧,名聲一落千丈。
可是自從我加入視頻後,評論區不僅誇媽媽和我,也漸漸多了誇他的話。
媽媽做漂亮沙拉,我負責陪浣熊喫,露臉出鏡和口播,大家誇媽媽溫柔能幹,誇我可愛又聰明,連帶着爸爸水漲船高,成了「愛妻寵女」的模範丈夫。
爸爸的萌寵號漸漸轉型成了家庭日常賬號,換了賽道,接起了食品、日用品等家居廣告。
漸漸地,視頻裏我和媽媽的分量逐漸超過浣熊,成爲流量的主體。
有很多親子用品或者服裝的廣告衝着我們找上門來,我和媽媽成爲這個家新的搖錢樹。
錢在哪兒,愛就在哪兒。
我們在這個家,逐漸挺起了胸脯,過得越來越好。
爸爸拍視頻的時候演多了,慢慢地,他演起模範丈夫來醃入了味兒,日常中對我和媽媽也越來越好,和從前判若兩人。
他手機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祕密少了很多,因爲他怕媽媽和他離婚,好不容易做起來的賬號又黃了。
而我,因爲廣受網友喜愛,成了網絡上的小明星。
我有了自己的手機,自己的賬號,做起小小 vlog 博主,憑藉乖巧的形象、流利的口才,最重要的是早慧的頭腦,吸粉無數,粉絲量漸漸超過爸爸。
我們這個家,藉着互聯網的發展順風使帆,過上富足安定的好日子。
父母恩愛,女兒爭氣,家庭和諧。
那條成了精的大蛇,已是過眼雲煙。

-24-
如今,我已經十四歲了,上了本市最好的私立初中,成績越來越優異,備受矚目。
週末回家,只有媽媽一個人在,她正在看一檔親子節目,節目中請了好幾位知名兒童教育專家,向觀衆講解幼童的一些事宜。
媽媽穿着昂貴的柔軟羊絨衫,珠光寶氣,悠閒看電視的姿態,一看就是一位養尊處優的富家闊太太。
憋屈的過去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我在媽媽身邊坐下,挽着她,和她一起看電視。
節目中的專家正在講兒童幻覺理解。
「孩子在幼童時期,常常會被自己的幻覺困擾,他們因爲大腦發育尚不成熟,又有着豐富的想象力,容易將虛擬的,或者想象的事物混淆,視爲真Ṱũ̂⁾實的存在。尤其是小孩害怕的東西,會不由自主在頭腦裏放大對它的恐懼,發揮兒童那些天馬行空的想象,進而導致大腦欺騙記憶,逐步與事實混淆……」
聽着聽着,媽媽柔軟的姿態逐漸變得僵硬。
她看向我,神色遲疑,試探着問:「念念,以前那些事,是真的存在嗎?」
她嘴脣抖了抖,似乎想起了什麼:「其實,你說大蛇會開房門的那天夜裏,我聞了門把手,沒有聞到有蛇腥味的殘留……但是我相信我的女兒,所以以爲是自己鼻子不夠靈。」
專家的話和媽媽的回憶,讓我恍惚了起來。
門把手上沒有蛇留下的氣味嗎?爲什麼我記得我的房門門把手那麼的腥臭。
那股味道太明顯,只要媽媽沒有感冒鼻塞,一定能聞到的。
我們兩個的記憶有着嚴重的衝突,到底哪個是對的?
這個選擇並不難,因爲五年前,媽媽是心智穩定的成年人,而我只是個九歲的小孩。
我望着電視,視線逐漸模糊。
五年前的記憶很多都已經褪了色,但我還是能清晰記得那些被大蛇欺負的片段。
記得大蛇開門發出的「咔啦、咔啦」的聲音。
那聲音反覆地出現過,我從未想過會有幻聽的可能。
可是,媽媽說門把手上沒有氣味,這句話就像一根針,刺穿一個小小的洞口,讓包裹着記憶的朦朧泡泡褪去迷濛的光暈,很多事漸漸變得清晰。
如今已經 14 歲的我,彷彿從夢境抽離出來一般,去掉幼時經歷的奇幻色彩,不斷想起一些真實的疑點,自我懷疑越來越多。
當年,大蛇反覆按「撕皮」鍵,發出「死、死、死」的聲音,讓我以爲它想讓我死的事,僅僅發生過一次。
會不會是因爲當時按鍵卡住了?
如果大蛇故意那麼按,並且知道「死」的含義,它不應該只挑釁我一次。
在我的記憶中,大蛇討厭我、欺負我,最喜歡揹着別人故意針對我。那樣的它,發明了寵物按鍵的用法,不至於只有一次。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胸腔內有一股茫茫然的荒蕪感,像是突然間消失了很多很多東西。
不論是認知,還是信念。
我又想到越來越多的細節。
大蛇半夜潛入我房間的那段時間,食慾不振,喫飯很少,可能是因爲前一段時間我給它投毒的原因。
它身體不舒服,所以沒什麼食慾,也因爲不舒服不敢多喫。
夜裏它來到我牀上貼着我,就只是貼着我,沒有丈量胃袋長度,將我吞喫入腹的企圖。
而我,因爲記得大蛇進食減少,又發現它貼着我,就以爲大蛇是爲了喫掉我而清空胃袋做準備。
這些都只是過度理解的小事。
最關鍵的一點是,自從我拿到大鵬借我的手機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大蛇有超越動物習性的詭異行爲。
因爲從前大蛇耀武揚威的姿態之類的都是我的想象,發生在不經意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沒有見到那個場面,自然沒法拍到什麼證據。
比如蛇監視我、比如它開門進臥室、比如它站得比人都還高。
全都不是當面發生的事,不是我的親眼所見,真實性存疑。
最終它咬我,還是因爲我把老鼠藏在抽屜裏,又打它,逼它着急。
如果大蛇真的成了精,擁有了和人類比肩的智慧,怎麼會一改之前謹慎低調的行爲,僅僅爲了兩隻老鼠而衝動,甚至咬我?
它明明可以做到更好,或者狐假虎威,引爸爸去發現我抽屜裏的祕密,讓爸爸對付我。
甚至,它早就會發現手機,可以假裝不知道這回事,找機會趁我不注意,把手機咬壞,讓我沒辦法拍攝它的證據。
如果大蛇真的成了精,它不會被幼小的我以那樣拙劣的手段給扳倒。
大蛇死的時候,大概也並沒有流眼淚。
蛇沒有淚腺,無法像人一樣流眼淚。
大蛇死的時候那滴淚,只是我出於腦補的幻視,或許只是光滑鱗片的反光罷了。
至於被大蛇擰開的房門……很有可能是年幼的我沒什麼力氣,本來就沒有把門關好,有重量往門上一壓,房門就會被推開。
大蛇那麼大隻,身體又重得很,稍微一用力,就能把房門給頂開。
而大蛇死後的那些妖魔傳聞,包括從殯儀館傳出最嚇人的一段——燒蛇的時候,沒了頭的蛇屍在焚化爐裏劇烈掙扎的事,大概是殯儀館工作人員捏造的假話,以訛傳訛,越傳越離奇。
三人成虎,是人類羣體很普遍的現象。
細數往日種種令人恐懼的奇異現象,在我長到 14 歲,心智更成熟清醒的今天,似乎都能尋到科學合理的解釋。
哪怕沒有任何證據,只是我暗自的推測,但「幻覺臆想」版的前因後果,遠比「蛇成精」的版本,要更合乎邏輯,也更貼近現實。
在我默不作聲的時候,我的潛意識已經接受了前者。
我想到了幼年的經歷,從記事起,直到大蛇死亡。
我會出現大蛇成精的幻覺和臆想,都是因爲我太恨它,也太怕它。
從記事起,我一直是個不受寵的女孩兒,生活在大蛇那搖錢樹光環的壓迫下,被嚴重影響着生活和學習。
作爲爸爸的女兒,我的待遇遠遠不及一條寵物蛇。
在我小小的腦袋裏,總是覺得,是大蛇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愛,和各種物質條件。
我曾很多次地想,如果沒有大蛇該多好?如果我們是個正常的家庭該多好?
那爸爸和爺爺奶奶的愛,會不會分給我和媽媽?
哪怕沒有那麼多的錢,沒有大房子住,只要我們一家人互相愛護,也能過得很幸福。
可偏偏,有一條醜陋可怕的大蟒蛇橫在中間,奪走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我恨大蛇,也嫉妒它,所以每每看到它,都會把它腦補得十惡不赦,覺得它看着我的時候,那雙蛇眼睛洋洋得意,存着壞心。
嚴重的厭惡滋生了豐富的想象。
只要大蛇貼近我,我就會覺得它要害Ṱũ̂₅我,然後徹底取代我。
然而,那些大蛇成精後只展露給我一個人的邪惡行爲,只是源自我受迫害後內心扭曲的想象。
幼小的我並不懂,真正造成我幼年悲劇的,並不是大蛇,而是爺爺奶奶,和爸爸。
錯的從來都是不負責任的人類,所有的悲劇,都源自他們的愚昧、自私、自大,和唯利是圖。
就算沒有大蛇,那些關心和物質,也不會屬於我。
改變我和媽媽人生軌跡的,不是大蛇的死亡,而是我一步步付諸心血的努力。
想通這一切,我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我並不後悔我所做過的一切,既然大蛇沒有成精,深藏在我心底的陰霾散去,餘下的,只有雨過天晴的滿足。
我細細吁了一口氣,對媽媽說:「或許吧,那些事也可能只是我的幻覺。」
媽媽眉心略微壓低,望着我的目光散不去擔憂,還有些恐懼。
不過,她同樣對大蛇是否真的成精並不在乎。
大蛇死了,我們母女纔有機會取代它,成爲這個家新的搖錢樹,逆轉人生。
但區別是,大蛇只是附庸的存在,而我和媽媽擁有自主權,出名的是我們本人,這是誰也帶不走的東西。
至於爸爸和奶奶他們是否真的轉了性,真心愛護我們母女,也不重要, 只要表面上過得去就行了。
爸爸現在,也不過是幫助我和媽媽出名的工具人,未來要不要像殺死大蛇一樣捨棄他, 只看我們願不願意罷了。
想到美好的未來,我彎了彎嘴脣:「以前的真相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不是嗎?」
媽媽頓了頓, 收斂起眼睛裏的驚懼, 沒說什麼, 只是點了點頭。
「不過, 媽媽,你知道爲什麼大蛇的骨灰是黃色的嗎?」我歪了歪腦袋,俏皮問。
媽媽緩慢搖頭, 屏息等待我的答案。
「因爲啊, 我小時候把你放在廚房的蟑螂藥和老鼠藥,摻在大蛇的飯裏餵它喫了,可惜劑量太小, 沒能毒死它。正常的骨灰是白色灰色的,它中了毒,所以燒出來的骨灰是黃色。」
我原本不知道這些, 只是記得大蛇的骨灰不正常,閒來想起, 在學校機房裏查過了才知道, 生前中過毒的人, 骨灰會呈現明顯的偏黃。
才聯想起我因爲討厭大蛇, 嫉妒它, 對它做過的壞事。
對媽媽坦白過後,我也搖了搖頭,但是並不惋惜。
還好當時沒能毒死大蛇, 不然可能不會發展成現在的情況,現在多好啊!
我把腦袋靠在媽媽的肩上,慶幸一路走來,我做的決定都是正確的。
起初,我感覺到媽媽僵硬的身子似乎有點想遠離我,不過沒多久, 她又貼回來,緊緊地摟住了我。
因爲往昔的驚天大祕密被挖掘出來,外加給蛇下毒這件事,她似乎對我有生理性的恐懼, 可是她太愛我, 就算我是小惡魔, 她也會無條件地站在我身後。
我繼續看着電視屏幕, 聽專家分析「兒童幻覺」,記憶回溯到五年前, 反覆回味剛纔梳理過的假設情況。
大蛇真的成精了嗎?
其實就連我自己, 也分不清那些情況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也不確定我的推測是否就是真相。
不過,正如我對媽媽說的話,真相如何, 都已經不重要了。
不論大蛇有沒有成精,它死得都不可惜。
沒有它的死,何來今日成功的我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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