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的嫡姐婚後三年不孕。
她不願侯爺納妾,將我騙入府中。
「爲人妾室都是下賤,所以不叫你做妾。
「等你生下孩子,我再爲你尋個窮人家做正妻,多麼體面。」
失了清白,我被她囚在府中難產時。
她怕走漏風聲丟了臉面,不肯叫大夫。
我痛了三日,一屍兩命,被她丟入亂葬崗。
再睜眼,嫡姐正勸我:
「如今木已成舟,爲人妾室都是下賤。」
我看着旁邊默不作聲的侯爺,柔笑道:
「給姐夫做妾,我是願意的。」
-1-
把我灌醉送上姐夫謝慎之的牀後。
嫡姐哭了一夜,連帶着謝慎之哄了她一夜。
此時二人眼下都有些淡淡的青色。
她嬌嗔着捶了謝慎之一下:
「你可滿意了?我這個妹妹才十六歲,又比我聽話乖巧。
「雖說她親孃是妓子,可我這妹妹卻是清白養在家裏的,便宜你了。」
謝慎之憐愛地握住她的手,輕吻了下:
「不過一個俗物,比不上婉兒。」
嫡姐滿意地笑了,又去拉我的手:
「爲人妾室都是下賤,所以不叫你做妾。
「等你生下孩子,姐姐在爲你尋個窮人家做正妻,多麼體面。」
我放下前世抵在脖子上的簪子,冷眼看他二人。
前世我想已經失了清白,索性碰死。
但嫡姐見我不聽勸,命人將我鎖在後院。
謝慎之每月三次,一趟不落地來後院。
一年後,我懷了謝慎之的孩子,以爲生下孩子會重獲自由。
卻沒想到難產時,嫡姐怕走漏風聲丟了體面,不願請大夫。
我痛了三日,一屍兩命。
見我不吭聲。
嫡姐只以爲我同意了。
我死死掐着手心,忍着噁心對謝慎之,嬌柔笑道:
「給姐夫做妾,我是願意的。」
-2-
聽我這麼說,謝慎之和嫡姐都愣住了。
她的臉色一瞬間冷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願意做妾的女子都是下賤!」
我慌忙跪在地上,對嫡姐磕了三個頭:
「妹妹一片癡心,只求嫡姐寬容成全。」
嫡姐想了想,忽然笑了:
「如今名不正言不順,不如等你生了兒子,再納爲妾。」
……她在騙我。
前世我被她囚在後院,難產而死時她都不願請大夫。
恐怕到時候生下孩子,趁我虛弱時,她就會不聲不響地了結我。
但我沒路可走了。
嫡姐慵懶地倚靠在姐夫懷裏,笑道:
「你不許在她房中過夜。
「府里人不許喊她姨娘,月例銀子你去她房裏一次給一次。
「她生了男孩,纔可納爲妾。」
又怕謝慎之不同意,姐姐嬌嗔:
「在我們那個時代,可沒有我這麼大度的妻。」
謝慎之明白要納我爲妾,嫡姐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和姐姐十分恩愛。
姐夫是年少有爲的少將軍。
嫡姐天賦聰穎,有無數旁人想不到的精妙主意。
他們的故事就像話本一樣傳奇。
爲她抗旨拒婚,爲他奔襲關外。
姐夫立誓尊重姐姐,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唯一遺憾,是四年前賊寇冬日圍城,姐夫未能護她,姐姐在雪裏凍了三日,落了病根,從此不能生育。
謝家老太太以死相逼,必要姐夫納妾,延續香火。
姐姐不飲不食,以淚洗面,說後悔沒回家,爲了姐夫留在這裏。
他心疼地攬過嫡姐:
「都依你。」
「就後院偏房,收拾出來一間吧。」嫡姐意味深長地對婢女們說,「這是我妹妹,今後你們誰若是欺負她,便是和我過不去。」
臨走時,婢女們或憐憫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Ţűₕ。
等我回房,桌上已經擺了三兩銀子。
前世謝慎之來我房裏一次,都會給我三兩銀子。
像羞辱妓子一樣羞辱我。
所以我死也不肯要那些折辱我的錢。
我的飯菜總是餿的,衣服總是破的。
但如今我仔細將它們攤開來。
一枚枚數來,一枚枚收下。
他們欠我的,一文錢也不能少。
旁邊婢女小珠看着我錙銖必較的樣子,欲言又止。
我笑着問她:
「是不是都很看不起我?」
小珠不過十二歲,她咬着下脣搖搖頭:
「我覺得姑娘好像在哭,可是明明又沒掉眼淚。」
說話間,外頭丫鬟小梅探出頭來。
她有一頭烏油般亮眼的頭髮,一笑就有兩個梨渦:
「雀姑娘,外頭梅花開得正好,爲姑娘折了一枝插瓶,今晚主君要過來呢。」
-3-
謝慎之來我房裏時,還有一些不自在。
燈燭搖曳,我正在窗邊的梅下寫信。
瞧見他來了,我面上一紅,將頭低了下去。
前世我和謝慎之有無數次肌膚之親,卻沒有說過話。
他總習慣吹了燈,扯落袍子,將我身子整個矇住。
偶爾他沉醉時也有些失態,喊着姐姐的小名:
「婉兒……」
好像被強迫的人是他,不是我。
一室靜謐,謝慎之尷尬得不知如何開口。
「有個字,卻想不起來怎麼寫了,正巧想找個人問問。」我笑着看他。
「你識字?」
「識字,原來我家隔壁住了個教書先生。」
謝慎之湊近看我的字,難掩欣賞:
「字寫得好看,不像婉兒,寫字總是鬼畫符。」
外頭雪落了時,靜謐得可以聽見一切聲音。
燈油恰在此時燃盡。
我越過他的身子蘸墨,他很自然地摟住我的腰。
「……姐夫?」
大約有幾分禁忌的意味。
他身子一滯,腰上力道又重了幾分。
興致濃時,也不必再點上燈。
他喘着粗氣,饒有興致地問我:
「既然喜歡我,又爲何在那晚反抗得那麼激烈?」
我忍着噁心,啞着嗓子:
「……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幻想過心上人三書六聘,明媒正娶。」
謝慎之半晌不語,慾念退了後,情意又冷了幾分:
「我已經答應你姐姐,此生絕不納妾。」
我示弱地拉了拉他的衣襬:
「下個月,我聽說你和姐姐要去春宴。
「……我也想去。」
人拒絕了第一個過分的請求,一般不會拒絕第二個毫無威脅的請求。
嫡姐的依仗,一是謝慎之,二是雍王李琅。
前世嫡姐在春宴上遇見雍王,謝慎之喫醋,和嫡姐大吵了一架。
我要攀上雍王。
謝慎之下意識要拒絕我。
「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我跟在你們後面,不會打擾你們。」
謝慎之思忖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外頭雪下得大了,窸窸窣窣的。
聽他答允,我心裏高興,忙起身伺候他穿衣。
謝慎之似乎很久不習慣有人伺候他,竟然下意識往後躲了一步。
怔愣片刻,他卻又坐在牀邊,任由我跪在地上爲他穿靴襪。
雪光照得室內朦朧,謝慎之倚靠在牀邊,看我披着中衣,低垂着脖頸服侍他,爲他細心地理平襪上的褶皺。
他若有所思:
「你和你姐姐長得很像,卻很不一樣。」
是啊,嫡姐驕矜自愛,不會像我這樣做小伏低,伺候他穿衣吧。
我一抬眼,正看見他深邃豔絕的眉眼。
撞上我的眼睛,謝慎之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又是目沉如水。
「那姐夫你快回去吧,外頭下雪了,姐姐在等你。」
這一聲姐夫叫得謝慎之一怔,他皺眉:
「不要叫我姐夫。」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謝慎之究竟也想不出我該叫他什麼,他擺擺手:
「……算了。」
外面雪花大如蒲團,他擔心嫡姐傷心,冒着大雪也要回去陪她。
我站在門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
-4-
「不是隻有我們倆嗎?爲什麼要帶雀兒一起去?」
嫡姐生了氣。
「是母親的意思。」謝慎之耐心哄着她,「雀兒和母親單獨坐一個轎子,她們順路禮佛,不跟咱們同行。」
「誰許你喊她雀兒的?」嫡姐氣憤地拂開謝慎之的手,「我再說一遍,謝慎之,什麼菩薩神佛,那都是封建迷信,根本沒有。」
這話正被進門的謝老夫人聽個正着。
她摩挲着佛珠,唸了聲罪過,再抬眼看嫡姐時,眼中已有不快:
「爲人妻子,直呼侯爺的名字,這合乎規矩嗎?」
嫡姐不答,忿忿地看了一眼謝慎之。
一邊是妻,一邊是母,他夾在中間,很是爲難。
戰場上的將軍,落進婆媳的家長裏短,顯得狼狽侷促。
謝慎之垂手低着頭的時候,讓我想起了嫡姐被賜婚時,來宣旨的公公們。
「就帶上雀兒,她是你抬進來的妾。」謝老夫人氣定神閒地看了一眼嫡姐,「也別怨旁人,若是自己生得出,今日也不必去求菩薩了,更不會生出這些事端。」
謝老夫人前腳剛走,嫡姐就摔了個花瓶。
她恨恨地看了謝慎之一眼:
「你就任由她作踐我?」
謝慎之訥訥:
「那畢竟是我母親。」
「她說我生不出孩子,可她也不想想我爲何生不出?」嫡姐說到這裏,眼淚簌簌落下,「那年冬日賊寇圍城,爲了掩護你撤退,我臥在雪中三日,凍壞了身子。如果那會你沒打敗仗,我還需要看你媽臉色嗎?」
被當衆揭短,謝慎之面上怔愣,十分尷尬。
底下丫鬟僕人們低着頭,大氣不敢出。
「……是我對不住你。」
他去牽嫡姐的手,嫡姐卻背過身子,抹着眼淚:
「爲你們謝家,我拉下臉把我妹妹弄進門,你們舒服了,罵名都叫我揹着。
「當初雍王也對我情根深種,我真後悔當初選了你,你要知道爲了我,雍王至今也沒娶妻。」
聽嫡姐提起舊日情敵,謝慎之急了:
「他是沒娶妻,倒是納了五房妾。」
嫡姐惱了:
「到底沒娶妻,何況那五個妾都像我,可見還是放不下我這個白月光。
「你若是再說,今晚我就去找他,給你頂大一個綠帽!」
說到這裏,謝慎之惱了,一把將嫡姐打橫抱起。
嫡姐嬌呼掙扎,卻架不住謝慎之強硬。
丫鬟們交換了個眼神,悄悄帶上門出去。
還沒出院子,老太太身邊的周婆子笑着招手叫我:
「林姨娘,老夫人要你去挑件好衣服,春宴禮佛穿呢。」
我道了謝,正要去,卻聽見嫡姐隔着窗戶喚我:
「雀兒,進來伺候我梳妝!」
我爲難地看了周婆子一眼,她悄悄拉過我:
「姨娘別擔心,老夫人看重姨娘,將來生個男孩,姨娘這位子就坐穩了。」
我不知道如何接話,周婆子慈愛地摸摸我的手:
「老夫人不會叫姨娘爲難的,快去吧。」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匆匆去嫡姐房中。
嫡姐面色慵懶,柔弱無骨地倚靠在謝慎之懷裏。
她並不要我伺候,只是跟老夫人賭氣叫人罷了。
「那婆子喊你姨娘,你還真敢應承?」
我低着頭,不吭聲。
嫡姐看了我身上洗得發舊的衣服,冷哼一聲:
「你也不要貪圖老夫人許你的好處,不過是想利用你扳倒我。
「不過是衣服,翠兒你挑些衣服首飾,給我妹妹送去,我們林家也不是什麼破落戶,要撿她的衣服穿。」
嫡姐打了個呵欠,嬌嗔謝慎之方纔唐突了她。
「若是換了我妹妹,死魚木頭一樣一聲不吭,你能得什麼趣味?」
我面上難堪,將頭低了下去。
謝慎之聽着,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我的後頸,又滑過我的腰身。
他眸色一沉,似乎被這種晦暗的對比說動了興致。
不顧嫡姐的驚呼,他攬過嫡姐的腰,陷入層巒疊嶂的牀幔。
-5-
春宴開在普濟寺山下。
夫人小姐們上山禮佛,青年才俊們山下詩會射藝。
也趁機會相看親家。
嫡姐並不屑和閨閣女子在一起,反而在男子席中高談闊論,笑鬧並不避人。
「你家這媳婦真是肆意瀟灑。」與謝老夫人素來不和的周夫人笑道,「成了親也無拘無束的,可見你疼她。」
謝老夫人喝了口茶,並不接話,卻要我過來:
「去把侯爺喊過來,和雍王站在那裏惹人笑話。」
謝慎之正拉下臉去找嫡姐比射藝,嫡姐前幾日和他吵架還沒和好,對他視若無睹,反而和一旁男子說笑。
京中貴婦圈子都知道當初雍王和謝慎之爲了娶嫡姐,爭得你死我活的事,如今嫡姐不理夫君,和雍王說笑,都在瞧熱鬧。
「姐夫,夫人喊你過去。」
我抱着箭袋,福了個身子。
看見我,嫡姐身旁的男子和謝慎之都怔住了。
老夫人親自爲我挑的衣裙首飾,又教我化何種妝容。
阿孃原在樂坊待過,我耳濡目染也會了她的化妝手藝。
淡掃蛾眉,鵝黃色襦裙配着淡綠斗篷,一支素銀雀釵。
鏡中的我像極了十六歲的嫡姐,又比她多了幾分嬌弱。
謝慎之見慣了我衣着樸素,一時竟然沒認出來我,不掩飾眼中驚豔:
「你是雀兒?」
而嫡姐旁邊那人看着我的臉,竟然久久不能回神:
「……你是?」
看着他侵略性的目光,謝慎之不悅,站在我身前:
「這位是妻妹。」
「雍王見笑了,我這位庶妹的生母雖然是妓子,庶妹卻是乾淨清白養在家裏的,只等以後我給她挑個好夫婿風光地嫁出去呢。」
嫡姐一番話明褒暗貶,一衆貴族子弟都收了目光。
見嫡姐不悅,雍王收了興味,笑道:
「只是問問。」
「老夫人要姐夫過去一道喫茶。」
我不看任何人,只小心地看着謝慎之的意思。
謝慎之被取悅到了:
「走吧。」
我卻並沒和他並行,正思索要如何搭上雍王。
「雀兒爲何不與我一道走?」
「怕旁人議論。」
「可是你我早就……」
「不一樣的。」我站定望着他,「姐夫,你明白嫡姐容不下我,我總有一日要走,離開你尋一處地方容身。」
謝慎之無法反駁,怔在原地。
春宴上必有春餅,謝慎之不愛喫春餅,隨手叫賞人了。
「這十幾年,年年來春宴,侯爺都不喫春餅,每回都叫他賞人了。」
「每年都來嗎?」我喝了口茶,笑着接了謝老夫人的話。
「年年都來的,這裏藥王菩薩靈驗得很,侯爺要爲我求一求菩薩。」
「看到侯爺的孝心,藥王菩薩也不忍不靈。」我暗暗記在心裏。
爲謝慎之沏茶時,他卻發現了我手上的傷:
「怎麼傷了?」
「雀兒在練射箭,這丫頭笨,學不好,我也勸她不要白費功夫呢。」老夫人吹散茶霧,「這孩子一片癡心討有些人的歡心,有些人還矇在鼓裏呢。」
謝慎之卻不解:
「……你才說以後要走,不要留在謝府,又爲何……」
謝老夫人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人家要走,你不會留?」
說話間,外頭已經有人來請:
「雀兒姑娘,我們家姑娘得了件稀罕彩頭,請您一起去看看。」
「瞧瞧,好東西自然有人惦記呢。」謝老夫人笑着,「去吧,好孩子。」
我聽見後頭謝慎之問道:
「母親何時這麼看重雀兒了?」
「這雀兒,平日裏來我房裏陪我念經抄經,服侍我喫藥,可比你的好夫人孝敬百倍!」
那侍女並不說自己是哪家的丫鬟,走到樹林僻靜處,一個閃身便不見了。
我早猜出三分,如今更加篤定是誰。
一箭擦過我側臉,沒入樹中。
「讓她傷心的不是我,是謝慎之。」
一箭擦過我的肩膀,驚飛雀鳥。
「同是愛而不得,我以爲王爺會懂我的心思。」
方纔我癡癡地看着謝慎之,雍王應當能猜出我的情意。
我能察覺到那支瞄着我的心口利箭放了下來。
「怎麼猜到是我?」
「王爺箭法數一數二,方纔婢女衣着華麗,而我在京城也沒有交好的貴女。」
「你挺聰明。」雍王李琅笑着,「沒讓我失望。」
「那王爺願不願意和民女做個只賺不賠的買賣?」
李琅並不答我。
我鼓起勇氣:
「不必王爺做什麼,只需王爺聽到什麼流言,聽之任之便好。」
李琅手上箭鬆開,正中飛起的翠鳥。
他不看我,也不看地上抽搐的翠鳥,長腿一邁:
「送你了。」
-6-
京中流傳雍王快娶王妃了。
在春宴上看中了一個女子。
爲討她歡心,親自射獵翠鳥,做了點翠簪子做定情信物。
太后知道,興致勃勃想做個媒,爲雍王賜婚。
流言傳進府裏時,我正在伺候嫡姐卸妝。
那日見過我梳頭的手藝,她便要我日日伺候她梳妝。
鏡子裏的嫡姐化着我常化的柳眉,珠光寶氣。
若是再年輕五歲,着裝再素淨些,好像真分不清我和她。
她看我頭上的點翠簪子,忽然來了氣,抬手給了我一巴掌:
「只是一面就勾搭上了雍王?」
我慌忙跪在地上,不敢反駁。
這一幕恰好被謝慎之碰見。
因爲今日我要同他一起去伺候老夫人喫藥。
謝慎之一愣:
「你爲何打她?」
嫡姐冷笑:
「我打我的妹妹還要你過問?她還不是你的妾,這就護上了?」
謝慎之明顯不信,我在嫡姐身後,咬着下脣,眼淚掛在眼眶中,衝他搖搖頭:
別爲了我跟嫡姐吵架。
謝慎之不快:
「母親等得久了,快些吧。」
出了老夫人院子,謝慎之命丫鬟爲我拿傷藥。
燈火下,謝慎之靠得很近,他看着我紅腫的臉:
「她從前在家,也是這樣對你嗎?」
我不說話,只低頭掉眼淚。
這一低頭,就讓謝慎之看見了我頭上的點翠簪子。
他知道我素淨,沒有這麼貴重的首飾。
想到近日流言,謝慎之的目光沉了下來:
「雍王是不是打你主意了?」
「別問了好不好……」我抹了眼淚,「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並不十分相信雍王會對流言聽之任之。
如果雍王說,一切都是以訛傳訛,他並沒有移情旁人。
我和謝慎之說什麼,謊言戳破後都會成爲我自作多情的笑柄。
所以不說就好,雍王到底是真的移情,還是想與嫡姐商量決定要除掉我,讓謝慎之自己去猜吧。
但本質上都是無視他謝慎之的尊嚴,從他的領地搶東西。
從前孃親的樂坊裏,若是自己定下的姑娘被旁人截了胡,男人們會爲此大打出手。
「阿孃,他們真喜歡那個姐姐呀。」
「並不,他們是爲了自己的顏面。」阿孃摸摸我的頭,「雀兒記着,世上男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孃親。
「如果一個男人愛你欣賞你,多半是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想象中的自己。」孃親眼中有無盡的落寞,「男人救風塵未必是愛,也可能是要做一個英雄夢,娘懂得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太晚。」
男人的面子和尊嚴,勝過所謂的愛千百倍。
此時的謝慎之未必愛我,卻一定認爲我屬於他。
甚至在嫡姐打罵我時,我從他眼中看到了惱怒和憋屈。
惱怒是否因爲屬於他的東西被隨意處置?
憋屈是否是他想到被嫡姐轄制時,自己也是我這般窘迫難堪?
「如果雍王強來,我也不會聽之任之。」謝慎之認真看着我的眼睛,「你到底……是我的人。」
一個無能懦弱的人說這種話。
我幾乎要笑出聲。
娘說的對,男人的情話是對自己的告白和讚許。
說一生一世,好像一切變數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說白頭偕老,好像自己長命百歲,枕邊人對自己永不厭倦。
謝慎之在這一刻,一定認爲自己真的有與雍王和嫡姐抗衡的能力。
他要演楚霸王,我自然要扮虞姬。
不是虞姬需要霸王。
是王需要虞姬,裝點他的霸業。
我柔柔一笑,偏着頭靠在他胸口,似乎有雛鳥的依戀:
「雀兒知道,姐夫要怎麼讓雍王一敗塗地。」
「如何?」
我將他的手覆上我的小腹,笑得輕浮浪蕩:
「雍王還沒有孩子,不如姐夫先與我珠胎暗結,將來他的孩子回來再認姐夫爲父親。」
謝慎之真以爲我有什麼好主意。
他認真聽了,卻發現我笑得促狹。
「好呀雍王妃,今晚我倒要給他戴個綠帽。」
這種幽微隱晦的情景下,讓他更有興致。
我自然願意討好他。
牀帷疊嶂,遮蔽恨天。
春水漫漲,倒灌孽海。
他在一方紗帳中昂揚征戰,我俯就稱臣。
我觀他的心與慾望一樣膨大。
此刻的他一定符合自己的想象。
他是一個能讓妻妾恭順的夫。
將來還會是支配一切的父。
他眷眷不捨地摩挲着我的肚子,想象那裏已經有一個他的孩子。
足以證明他作爲男人的能力,證明他牀上不輸雍王的實力。
滿牀春色中,我極力放自己的魂魄出走。
進退都是一次凌遲。
謝慎之滿意我潰敗戰死,卻還要喚我回魂:
「和我講講,你的從前吧。」
-7-
嫡姐九歲落水後,像變了個人。
林家不大,卻是尊卑有序,妾室們和妾生子也算恭順。
但是嫡姐不能容忍我們。
她不怪父親的濫情,卻怨我們的不知廉恥。
先是天災那年,被家人賣來林府換口飯喫的良妾周姨娘,嫡姐罵她天生的下賤,爲什麼不能安分守己,非要自甘下賤做妾,體面名節和餓死失節哪個事大?
周姨娘性子溫柔寡言,日日被她這樣明嘲暗諷,倒也不敢跟她爭論,只是眼淚拌着飯。
在一個收成很好的年頭,周姨娘吊死了。
再就是我娘。
我娘是樂坊的琵琶女,我爹爲她贖了身。
我五歲那年,十歲的嫡姐已經名動京城。
哪怕我娘已經叮囑我,謹小慎微,不要冒頭。
可嫡姐趕走我和我娘並不需要什麼理由,只是挽着父親的手臂嬌嗔:
「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我娘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護着我問父親:
「我們孤兒寡母要如何過活?」
「從前你怎麼討生活的?照舊便是!」
我娘帶着我一起回了樂坊,伺候裏頭的姑娘起居,梳頭妝飾掙些錢,但是不許我打扮,也不許我學歌舞唱曲。
五年裏攢了些錢,樂坊主看着我的臉,動了些心思,想留娘下來。
我娘忙帶我搬了住處。
我們住在書塾旁,爲學子們煮些湯食,接些縫補活計,也能賺些錢。
有時候碰到好說話的學生,我娘就不要他的錢,只要他教我識字明理。
多年積勞成疾,我娘病得很重了。
死前,她要我賭咒發誓,絕對不走她的老路。
她認爲自己錯在輕信一個男人,錯在以爲女人憑姿色便足以換取安穩一生。
可是重活一次,我卻覺得娘自責太過,不是她識人不清,不是她恃美待沽。
是這個世道把女人摁在砧板上,給人喫。
因爲孃親的遠見,我會看賬本,詩文也通,寫的字也許師承朝中哪位翰林。
直到半年前,嫡姐一封書信,說她的商鋪缺一個會看賬本的女賬房。
我本不願意再和她扯上關係,可是孃親的喪葬費欠了不少錢。
當我到謝府時,喝了嫡姐爲我接風的酒,再醒來時木已成舟。
-8-
一個美貌婦人帶着懵懂幼女,在虎視眈眈的世道上艱難求生的八年。
樂坊裏醉漢豪強拉着孃的手,必要她陪酒,娘不敢得罪,只好強笑着斡旋。
破屋裏半夜的踢門聲,讓娘害怕得掉眼淚,卻緊緊握着菜刀,把我護在懷裏。
說起來,原來這麼輕巧。
謝慎之聽完,竟然一怔:
「難怪你的字寫得這麼好,我竟然不知道你詩文也通。」
「都是舊事了,沒有用武之地了。」我心裏覺得可笑,卻不得不笑得溫柔,「倒是提筆練字久了,手上有力氣,射箭也有了底子。」
謝慎之卻想了想:
「你姐姐婉兒字寫得像鬼畫符,倒是雍王最喜習字,還去求聖上藏的幾幅狂草,要讓他知道了你字寫得如此好,恐怕又要起了要你的心思。
「我也在想,雍王與你如此投緣,興許遇到我之前遇見他,你會過得更好。」
賣給侯府價低,賣給王府價高。
都是賣,難道還分貴賤?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假怒,背過身去:
「難道姐夫以爲,誰都能讓雀兒心甘情願做妾嗎?」
謝慎之的手又開始不老實,從我的腰際滑下:
「那雀兒和我說說,什麼時候甘願給我做妾的?嗯?」
我忍着拔下簪子刺死他的衝動,笑道ţű̂ₖ:
「你猜。」
「是我二十二歲那年,聖前射藝奪魁?」
那年我只有八歲,和孃親在樂坊謹慎求生,哪裏有本事看到御前風光的謝慎之。
「是我二十四歲,打了勝仗,滿京城的姑娘都偷看我?」
那年我只有十歲,跟孃親一起求屋主寬限兩日,哪有功夫像京城閨中少女一般的閒心?
他仔細想着自己的光輝過往,其實每一條都與我無關。
他和嫡姐傳奇人生的夾縫裏,我和孃親在爲一口飯,一片瓦奔走。
「到底是什麼時候?」
「你自己也不記得了。」我笑着搖頭,「你記不記得,八年前的春宴上,你看一個小孩可憐,賞了她一塊春餅?」
謝慎之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並不記得了。」
「原來那孩子白記了這麼些年。」
「難道是你……」
「你記不記得八年前也是這麼大的雨,我病得很厲害,喫了很多藥都不管用,我娘揹着我上山求藥王菩薩,說來也奇了,下山時我喫了半塊春餅,竟然退了燒,回去病也好了。」
謝慎之久久看着我,一言不發。
良久,他竟然勾起嘴角,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就因爲半塊春餅?你就對我死心塌地?」
我篤定地點頭:
「就因爲半塊春餅。」
「難怪春宴那日,你爲我分餅沏茶,原來是試探我還記不記得……」
謝慎之笑了。
因爲他信了。
人不相信真話,因爲真話有時太過真。
卻常相信假話,因爲假話往往足夠假。
這謊話紕漏百出,卻真假摻半。
八年前春宴的時間,是下了幾場奇大的雨,謝慎之大約記得。
普濟寺太遠,我也病得太重,我娘不信菩薩,她冒着大雨去求大夫上門,診金不夠,她在雨中給大夫跪下,磕破了頭。
我的病,是喫了孃親冒雨求來的藥纔好的。
跟他謝慎之,跟高坐雲端的菩薩,都沒有關係。
謝慎之卻動容:
「真是個傻姑娘,半塊餅就交付了真心。」
是啊。
我不像嫡姐,也不像世人。
嫡姐愛謝將軍風光得意時,世人愛謝侯爺萬人景仰處。
獨我愛謝慎之這個人。
與世間附加給謝慎之的所有名銜都無關。
這種愛單純熾烈,萬死亦不能改。
饒是雍王權柄正炙,風頭無二,也無法逆轉時間,回到八年前。
我眼中含淚,癡癡地看着他,眼波無限依戀,令他震顫。
謝慎之啊,在這一刻你也必定憐我吧。
我像螻蟻,像因你無心也開的花,等你垂憐。
對嫡姐林婉兒,你謝慎之不過是是錦上添花,是宴酣時助興的一支曲。
對我林雀兒卻是雪中送炭,是值得我銘記一生,用身體性命酬謝的恩情。
他沉默許久,爲我輕輕拭去眼淚,無限愛憐擁我入懷:
「……對不起,這些年我竟全然不知。」
我一語不發,只任由他抱着。
一室溫情,燈火融融。
天際乍起一道驚雷,暴雨傾盆。
小梅看懂了我的眼色,笑道:
「不巧,雨具前些日子落在老夫人那裏了。」
我勸謝慎之:
「要不要等等再去嫡姐房裏?這麼大的雨趕回去會沾了寒氣。」
謝慎之擺擺手:
「今夜我陪你。」
「……姐姐那裏,沒關係嗎?」我不安地看着他,「姐姐會怪你……」
「謝府還沒跟她的姓!還是我說了算。」
謝慎之說完,又覺得嫡姐吵鬧起來心煩,他對下人說:
「別告訴林婉兒,問起來就說後半夜我在母親那裏。」
我算着謝慎之宿在我房裏的時間越來越晚。
……還差一點。
不過快了,很快我就要有孕了。
想到前世生產的疼痛,我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怎麼了?」
「姐夫,要我跟你一起撒謊,總要些好處堵住我的嘴,不然我要告密。」
他看着我,竟然湊上來吻住了我。
我們無數次肌膚相親,卻沒有一次親吻。
纏綿曖昧,竟然真的像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愛侶。
「全部補給你。」他啞着嗓子,戲謔道,「你喫得消嗎?」
我嬌笑着勾住他的腰,倒進一片風月裏。
他發現我生澀的逢迎,竟然大喜過望:
「從前怎麼會覺得你無趣。」
沒有什麼比自己親自教導出來的美人,從清純嬌怯變得貪戀歡媾,更叫人食指大動。
我是一張任他揮毫潑墨的白紙,叫他恣意盡興。
熄了燈,漫天的雷聲和雨聲,像菩薩要審判我的謊和孽。
「冬雷震震夏雨雪,我們也算佔了一半。」
我已經想好了如何殺死林婉兒,纔算得上誅心。
那謝慎之呢?
我深情地看着他的側臉,輕輕摩挲。
「雀兒……」他睡得迷糊,捉我的手。
我靠在他心口,聽他沉穩的心跳。
這條命近在咫尺,令我躁動。
-9-
嫡姐不信謝慎之去了母親那裏的鬼話,第二天她一早衝進來,將我和謝慎之堵在了牀上。
我早聽小梅在門外驚呼報信。
嫡姐抬手給了小梅一巴掌,將她踹倒在地。
她用劍劈開牀幃時,我衣衫半褪,腿還纏在謝慎之腰上。
這一幕讓嫡姐的臉色迅速灰敗。
她頭上的金流蘇步搖僵住,兩行淚立馬掉了下來。
那劍也掉到謝慎之枕邊。
我恨她,可我有時候也實在不明白她。
不是她把我送到他們中間的嗎?
她爲什麼要哭?
難道她以爲我夜夜只是跪在謝慎之牀邊?
難道她以爲只要謝慎之不在我這裏過夜,她的少年郎,就永遠不是嫖客?
她不打謝慎之,卻抬手要給我一巴掌,正好被謝慎之攔住。
他看到枕邊的劍,臉上的愧疚瞬間消散了。
「人是你自己送我的牀上的,怎麼又如此善妒。」謝慎之護着我,冷臉道,「你知道也好,省的我去編個藉口。」
「……謝慎之!你孬種!未必就是我不行!她到現在也沒懷上……是你根本生不……」
話還沒說完,謝慎之已經給了她一巴掌。
「姐夫……你怎麼能爲了我打姐姐呢……」
謝慎之愣愣看着自己的手,連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謝慎之不是爲了我打她的。
是因爲嫡姐說破了他最深的恐懼。
男人對於絕後這件事的恐懼,嫡姐不可理解,也不可想象。
我爲你打了她?
是呀姐夫,你愛我,所以下意識爲我打了姐姐。
不然呢,難道要他承認自己的恐懼?
謝慎之也騙過了自己:
是……我怕她傷了你。
是呀姐夫,你怕她傷我。
嫡姐是哭着走的。
當天下午,林家嫡母就來了謝府。
「不過是個肚皮婆娘,侯爺覺得新奇養着玩的玩意兒,你怎麼失了主母的氣度?」林家嫡母拿出了當家主母的款兒,「幾個姨娘,生了多少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你要坐山觀虎鬥!」
嫡姐被一語點破,如夢初醒。
當天晚上,嫡姐要走了我房裏的侍女小梅。
小梅回來時,哭腫了眼睛。
嫡姐要把她指給謝慎之,分我的寵。
可小梅不願意,她有喜歡的人,是看門的陳虎,只等着五年後,主子開恩放她出去,就辦婚事。
「他要是真愛你,當然不會在意你是不是生過孩子,也不是白生,給你錢呢!」
嫡姐又笑:
「況且又不納你,等你生了孩子,我就放你出去,再賞你些銀票。」
小梅只磕頭,說自己配不上侯爺。
嫡姐已經不耐煩了:
「我當然知道你配不上,和你說不過是給你個體面!別給臉不要!」
看我擔心,小梅極力抹乾眼淚,衝我搖頭笑道:
「林姑娘別擔心,我不同你爭,我不願同你爭。」
「不能再求求侯爺嗎……」我於心不忍。
小燕的眼神已經灰下去:
「夫人決定的,沒人能改……也許真的像夫人說的,倘若真的愛我,哪怕我生了個孩子,他、他待我的心也不會改……」
其實她也不信,可只能這麼想,讓自己寬慰。
將來物是人非,還能騙自己,他其實並不愛。
不是這樣的。
「夫人說,跟了侯爺如何體面,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的……」
這件事應當還有轉機。
我心裏有了打算。
我去老夫人那裏時,她午睡才醒。
「來了多久,怎麼也不說?」
我搖搖頭,不肯說話。
旁邊老嬤嬤忙拿過我抄的《心經》和寫的字條,呈給老夫人。
字條上說我昨日夢見菩薩塞給我一個男娃娃,告訴我不出一月便會有孕,爲表誠心,我需每日抄《心經》,有孕前不可開口說話。
而這一個月裏,侯爺不可納妾入府,以免驚擾胎神。
老夫人一愣,雖不太信,卻也不敢破了禁忌。
畢竟菩薩只爲難我一個人,納妾也不急這一個月。
回去時,小梅忐忑地看着我:
「夫人,萬一這一個月……」
我輕輕將手放在她的手上,示意她安心。
「您不必爲我做到這一步的……萬一……侯爺和老夫人會厭棄您……」
她不知道我曾經承了她許多恩情。
前世,小梅不像別的下人拜高踩低,因爲嫡姐的授意苛待我。
嫡姐給我餿的飯菜,她就分出自己的一半給我。
若是謝慎之粗暴,她會託陳虎幫我買傷藥。
這樣善良的女孩,不該像我一樣爛在泥裏。
「別怕。」我摸了摸她的臉,「有姐姐呢。」
「……其實,雀姑娘你當心些,阿虎告訴我,夫人她身邊的丫鬟春兒常常捎帶書信進出,這次林家來人恐怕是因爲夫人在信裏寫了什麼。」
我一愣。
不對,前世並沒聽說過林婉兒會寫家書,況且林家離得近,有什麼事派個人知會一聲就好。
那她是在跟誰寫信?
恐怕只有雍王。
我想了想:
「若是方便,能否叫陳虎留意下?最好扣下書信。」
「這沒問題,春兒貪玩愛逛,有時候她回來得早,包裹還要陳虎他們幫忙看着。」
-10-
月初,嫡姐還對我相信菩薩託夢,嗤之以鼻:
「真是迷信。」
我做出一副急切的模樣:
不可不敬菩薩,菩薩會怪罪!
嫡姐輕蔑地冷笑:
「愚不可及,信那泥人。」
謝慎之心疼我每日抄經,言語不便。
我卻善解人意地握住他的手:
只要能爲侯爺誕下骨血,這點委屈不算什麼。
半月後,一如前世,我懷孕了。
老夫人喜得在佛堂燒了三日香,不住地念着菩薩送子,謝家必然興旺。
嫡姐嫉恨地看着我ţṻ₌平坦的小腹,卻也有些犯疑:
「恐怕只是巧合……」
夜間,謝慎之大喜過望,去聽那並不存在的胎音:
「雀兒?我要做父親了?」
我柔柔點頭,含笑看着他:
「夫君,這孩子要叫什麼名字呢?」
我第一次喚他夫君,謝慎之並無異議,他緊緊抱着我:
「我謝家有後!都是雀兒你的功勞!」
謝慎之和老夫人高興,流水一樣的賞賜都淌進我屋裏。
「太奢侈了。」我不安地看着謝慎之,「嫡姐會不會不高興。」
「是你的夫君,孩子的父親給的。」謝慎之爲我挑了一支金流蘇步搖,「你配得上。」
我只低頭羞赧地嗯了一聲。
「你並不知道這個孩子對我來說有多重要,雀兒。」謝慎之認真看着我,「我一直以爲謝家要在我這裏絕後了,我甚至一直害怕是我不行……」
「誰說的?」我躲進他的懷裏,「我去幫夫君辯白。」
「你要怎麼辯?」
見我臉紅,謝慎之越加憐愛:
「雀兒,我最近常常想,娶了你姐姐是否錯了。」
不,你們禽與獸,是天作之合。
「她是新奇有趣,可有時也太驚世駭俗,所以顯得不安分。」謝慎之嘆氣,「我有時候倒希望我娶了像你這樣的女子,後宅安穩。」
第二日,老夫人帶我去和嫡姐請安,實際是警告嫡姐,不要打我肚子的主意。
嫡姐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從我頭上的金釵珠花,到我與她一樣華麗無二的綢緞裙。
如今的林雀兒全無入府時謹慎樸素的模樣,珠光寶氣地站在她林婉兒身邊,是一種無形的挑釁。
最後嫡姐的目光落在我肚子上,她恨不得將我剖開,挖出骨血種進自己身體裏。
她真的很奇怪。
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自尊自愛,又要騙自己沒給名分就不算背叛。
既不像我見過的高門主母,麻木恭順地爲夫納妾,不把姬妾當人,也不把自己當人。
也不像我在樂坊看到的,只求情郎恩愛,自己肆意,瀟灑一日是一日的煙花女子。
她好像遊走在兩個規則約束之中,有時候她耀眼明目,可有時候她也被拉扯得痛苦。
我行禮:
「外頭看來,這個孩子是嫡姐所生,從今日開始還得辛苦嫡姐遮掩些。」
嫡姐的丫鬟春兒已經縫了些假肚子,端午中秋的宴會上嫡姐穿着也好瞞天過海。
-11-
嫡姐和雍王的書信,被我截了下來。
我仿着嫡姐和雍王的字跡回了信。
我和嫡姐說我有意遣散那五房妾室,只給她一個人留着雍王妃的位子,只等中元那日檀香山後禪房相會,遠走高飛。
又和雍王說,我妹妹可以代我對你好,她還沒許人家,中元時檀香山後禪房,我願爲你二人牽線。
按照我的計劃,中元這日,嫡姐假孕,私會雍王和逼良爲娼這三件事發,足以讓她生不如死。
我仔細埋線,只等着中元事發。
我知道我的的計劃疏漏太多。
比如二人發現了筆跡略有不同,比如嫡姐在中元前找雍王對質,比如雍王可以爲了嫡姐連臉面都不要……
無論哪種意外發生,嫡姐都毫髮無損。
只有我會粉身碎骨。
可我沒有什麼通天本領,不懂什麼醫理毒術。
只能賭。
嫡姐看到雍王的回信,喜不自禁,一連幾天我霸着謝慎之,她竟然也不生氣了。
可雍王那邊卻不像我想得那麼順利。
雍王回絕了嫡姐:
「我對你妹妹沒有別的心思。」
雍王不願意來,少了一個真正能置她死地的環節。
「只是那天她站在那裏,很像十七歲的你。」
我急切地在房中踱步。
難道計劃要變了?
難道要換個計劃,大庭廣衆下揭穿嫡姐假孕,逼良爲娼?可是這樣只會毀了林雀兒溫柔恭順的面具,謝慎之他們一旦反應過來,剩下的手段都行不通了……
不太對,我有種不安的預感。
雍王已經娶了五房妾室,如果真的把我指給他,他應當不會拒絕。
更何況春宴上,雍王看我的眼神,和那些樂坊男客是一樣的。
那麼還剩一個可能,雍王已經看出了我模仿的字跡。
在他看來,我應該是個富有心計,仗着幾分姿色就想要攀附權貴的女子。
我從一開始就在騙他,騙他自己真心喜歡謝慎之,藉此脫身,但是這麼久謝府沒有納我爲妾,嫡姐又懷孕了,我在侯府Ťūₚ攀附的路走得不順,又想頂替嫡姐攀上他。
如果他這麼想,一定不會遂了我的心。
中元那日我約他私會,他不會涉險。
我思忖片刻,瞥見鏡子裏衣着華麗的婦人深深蹙眉。
我勾起脣角,那婦人也對着我笑。
我摩挲着鬢邊嫡姐最愛的金流蘇步搖。
我怎麼忘了。
這出戏的主角,自始至終都是嫡姐和我呀。
至於用哪個男人,不都無所謂嗎?
雍王,你算得出我心狠手辣,算得出所有人都心懷鬼胎嗎?
-12-
我篤定雍王看出了我的仿冒。
便用菩薩託夢爲藉口,讓老夫人禁了嫡姐的足。
這麼一來,嫡姐的消息就傳遞不出。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
到中元節這日,已經是五個多月。
「夫君,我想去寺裏祈福。」
怕謝慎之爲難,我笑道:
「我帶面紗,別人問起來,姐夫就說我是嫡姐,我這肚子懷着呢,別人都會以爲我是嫡姐。」
小梅籠絡了春兒,慫恿她爲林婉兒做樸素妝扮,梳了少女時的髮髻,不像已嫁的婦人那般盤發。
陳虎刻意鬆懈了守衛,放任嫡姐出逃。
禪房內煙霧繚繞,只看背影更不真切。
我預料的意外還是發生了。
小梅告訴我,雍王在禪房外短暫駐足窺視,以爲禪房裏意亂情迷的是我,他嫌惡地拂袖而去,卻又在半路攔住了一個懵懂沙彌,叮囑他去嫡姐在的禪房送水。
真精彩啊。我幾乎要笑出聲了,我怎麼學不來你們的狠毒,想到要拉無辜的人下水呢?
我自認已經爛到泥裏,卻也只能想到讓嫡姐出醜,取而代之的主意。
謝慎之扶我下車時,與雍王打了個照面。
我微微福了個身子,他第一眼竟然沒認出我。
直到我抬起臉。
看見我和嫡姐一般濃豔華貴的裝飾,再看到我隆起的腹部,雍王徹底愣住了:
「你怎麼會……」
你怎麼會在這?
懷孕的人怎麼會是你?
那禪房裏那個,是誰?
雍王一瞬間像是被浸在冰水裏,他甚至來不及質問我,就匆匆折返禪房。
「怎麼了?要不要去看看?」
謝慎之自然樂意看情敵的熱鬧。
禪房內煙霧繚繞。
迷情的藥下在嫡姐茶水裏,在她出門前已經飲下。
嫡姐衣衫不整,意亂情迷地拉着小沙彌,卻喚着雍王的名字。
寺裏僧人怒容滿面,如此淫辱國寺,一定要個說法。
來往香客交頭接耳,想必明日人盡皆知。
「謝侯夫人?」
「不對吧……謝侯夫人和謝侯爺在旁邊呢,你看那肚子……」
「還梳着待嫁的頭,肯定不是侯夫人。」
「那這是……」
謝慎之做出取捨的速度竟然比我還要快,他在那一瞬間忘記了所有的一生一世的諾言,一腳踹在嫡姐胸口:
「林雀兒!你怎麼這般無恥!」
不等雍王質疑,我抬手一個巴掌,憤憤落在她臉上:
「妹妹怎麼能做這種敗壞門楣的事?」
衆人一瞬間明白過來,搖頭嘆着家門不幸。
一個耳光不足以讓她清醒。
七八個僕婦摁住她。
掙扎間,照我囑託的,不知是誰沒輕沒重,在嫡姐的臉劃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這是林雀兒的標記。
嫡姐,以後你要替林雀兒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劇痛讓她清醒過來。
她只是一瞬間就明白了所有的陰謀。
「你暗算我?賤……」
她瘋癲地朝着我肚子撲過來,卻被謝慎之踹了個窩心腳:
「這淫婦瘋了,帶回謝府關押起來!」
僕婦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她再說出什麼有辱門楣的話。
謝慎之心煩不已,匆匆上了馬車。
與我擦肩,李琅自嘲道:
「……倒是小瞧你了。」
我福了身子:
「天冷風大,王爺早些回吧。」
「爲什麼懷孕的人是你?」李琅明白了前因後果,卻始終沒想明白這件事,「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
多可笑啊。
我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想要。
-13-
嫡姐被關了起來。
就在前世我住的那間囚房。
冷靜下來,謝慎之到底沒要她的命。
謝慎之覺得此事疑點重重,可是扯不清。
嫡姐自然不可能暴露她和雍王書信往來,只咬死喝了水就失去意識了,不知道怎麼到的寺廟。
她很聰明,一下就讓謝慎之懷疑我。
謝慎之對她還有一絲情意和憐憫:
「既然懷疑,就搜檢吧。」
我的房裏乾淨,卻抄出了嫡姐和雍王的書信。
和情郎的書信,自然不會說謝慎之一點好話。
那些信扔在嫡姐臉上時,謝慎之的臉上寫滿了失望。
嫡姐痛哭流涕跪在地上:
「我和雍王確實清白,不信你可以拷問春兒,她在我身邊最久……」
春兒臉色煞白,忙跪地磕頭:
「侯爺,我們夫人今日要我給她梳未嫁的頭,如果不是夫人吩咐Ṫûₑ,奴婢不敢,也不能這麼做啊!」
嫡姐聲嘶力竭地推開春兒,怒視我:
「你胡說!都是雀兒這個賤婢收買!
「你說話啊賤人!你怎麼不敢說話!」
女人的哭聲怒吼聲,吵得謝慎之頭疼。
我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沉默。
站在謝慎之身邊,柔順美麗地沉默,像一個慈悲的聖母,寬恕所有瘋癲的指責。
「不爲自己說兩句嗎?」謝慎之疲憊地靠在太師椅上,揉了揉眉心,抬眼看我。
「我信夫君,如夫君信我。」我輕輕按着他的太陽穴,「若夫君說我有罪,我就認。」
謝慎之沉默着看了嫡姐很久。
從她的髮髻到傷口,從她聳起的胸到平坦的腹。
他的目光懷念又冰冷,像一條蜿蜒的蛇從她身上爬下。
嫡姐害怕得發抖,死死抓着他的衣袖:
「是雀兒她怨恨我把她送到你牀上!是她謀劃的!」
我不知道她原來的世界給了她何等優渥的待遇,讓她天真又愚蠢地執着一個真相。
她還相信規則,相信只要她無辜,就會給她一個說法。
可是門一關,謝慎之就是她的天。
也許嫡姐不會明白,在謝慎之的心裏,所有男人的心裏都養着一條毒蛇。
過去多年的情分,哄着這條蛇睡去。
如今它醒了。
「……婉兒。」
謝慎之開了口。
嫡姐欣喜地爬起,抓住謝慎之的靴子。
可那聲婉兒,不是在喚她了。
「走吧,婉兒。」
謝慎之沒有看她,接過我的手,握在掌心:
「妹妹不成器,你別傷心。」
我輕輕搖頭。
「妹妹,在這裏思過,若是想明白了,我也願意給你機會。」
-14-
我給嫡姐機會,她也沒有讓我失望。
有毒的羹湯送進了席上。
並未將謝慎之和我毒死,卻毒死了謝老夫人。
說實話,比起來謝慎之和嫡姐,有時候我更怕謝老夫人。
我常常會想這個半生浸淫在後宅爭鬥中的女人,是否像高座廟堂的菩薩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僞裝和手段。
還好,她死了。
嫡姐不肯認罪,只說是我下的毒。
謝慎之賞了毒酒。
午後的陽光透過囚室的窗照進來。
我坐在她面前,爲她佈菜斟酒,就像當初她騙我入府一樣。
「你其實恨透了我和謝慎之對吧?所以你報復過我,下一個就輪到他了吧?」
我只笑着搖搖頭,嘆息道:
「我深愛謝侯爺,可我從未想過和你爭,只想做個妾室。
「侯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爲何你想不明白呢?」
嫡姐愣住了,很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你這種只知道討好男人的女人懂什麼?我們那個時代,沒有妾。」
我癡癡地聽着她說她從前的故事,不捨得打斷她。
我真的很羨慕她。
原來還有一個世間,不需要這般自毀,也能討一個公道。
說到這裏,嫡姐忽然想到:
「中元節寺廟害我的究竟是不是你?」
我搖搖頭,坦誠地看着她:
「我並不知道你爲何會這樣,那樣的情境下,我只能幫侯爺遮掩。
「我沒有騙你,從來沒有騙過這府裏任何人。這酒裏有毒,我也告訴你了。」
姐姐啊,真話不能對人說,哪怕是死人。
令我訝異的是,明知是毒酒,嫡姐依舊一飲而盡。
我知道她蠢,卻也不明白爲何這麼蠢。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也許是因爲毒藥的作用,嫡姐的臉上浮現一種近乎狂熱和陶醉的笑容:
「你雖然蠱惑了侯爺的心,但是等我死了,他就會追悔莫及。
「他會虐殺害死我的你,餘生都活在識人不清的悔恨中。」
那是一種我不理解的精神勝利和滿足。
在那一刻,我真的不懂她。
這也是那個時代教她的嗎?
「我在他最愛我的年華死去,成爲他一生銘記的月光,而你哪怕享榮華富貴,卻永遠得不到謝慎之的心,你戰勝不了一個死人。」
她試圖用她的恐懼讓我恐懼。
「那麼在你死後,我會接手你的商鋪,你的姓名,你的榮耀,你的一切。」
我理了理裙裾起身,站在光處回首,
「如嫡姐所言,我會好好活下去,哪怕一生榮華富貴,無人愛我。」
嫡姐草草發喪。
我觀察着謝慎之,想看是否驗證了嫡姐的設想。
謝慎之是否悲傷,是否後悔。
沒有。
他在嫡姐下葬的第三日,飲食照舊。
我接手了嫡姐所有的商鋪。
熬了幾個夜,我已經理清楚了商鋪狀況。
藥鋪,布料鋪子和許多客棧酒樓。
一切都像沒發生過,謝慎之依舊沒有想起嫡姐。
甚至在嫡姐的頭七,他摸了摸我的肚子:
「月份大了,不要緊吧?」
我覺得一陣噁心,趴在牀邊吐得翻江倒海。
我把謝慎之推了推:
「對孩子不好。」
謝慎之纔開始有點後悔:
「早知道留她一條命,如今ƭũ̂ⁱ也有個消遣去處。
「等你生完,要操持着納幾門妾了。」
-15-
孕期在我這揩不到油水,他的目光放在了風月場。
妓館老鴇收了兩頭的錢,如水蛭見血,怎麼肯放他走?
迷情的藥,助興的酒。
波斯的舞娘,西域的胡姬。
染上花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謝慎之的皮膚裏外都開始結出小小的,鮮豔的楊梅瘡,連便溺都要插根葦管。
請大夫,當然要請。
良醫開了數不清的藥,灌下去,謝慎之苦得連膽汁都吐出來。
庸醫用燒紅的剪刀剪下那些熟透的楊梅,那是一種慢性的炮烙。
而謝侯夫人,婦道人家畢竟柔弱。
她長長久久地跪在菩薩前,求救苦救難觀世音,也救救她的丈夫。
那是一個很晴朗的天。
謝慎之已經氣若游絲了,他躺在牀上,身上的創口密密麻麻,像一條被剮去了鱗片的蛇。
他把我喚到牀邊,叮囑了孩子的姓名,又要我發誓死後爲他守貞。
我乖順地跪在牀邊:
「夫君,等到孩子出生的百日,就是春宴的時節了。」
謝慎之竟然很懷念:
「我還記得你說過春宴,對我一見鍾情……」
說到動情處,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臉,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你再說一次……再說……」
我低頭拭淚:
「但是我很怕夫君不在,他會死於一場春宴時節的高熱。」
謝慎之愣住了,他猛地睜大眼睛,掙扎着去抓我的衣襬:
「什麼意思?那是我的種,你……」
他從牀上跌下,片刻沒了氣息。
侯府的白幡撤了又掛。
我大着肚子,穿着孝衣,在靈前一次次跪到昏厥。
「真可憐,死了男人的女人是最可憐的。
「這麼大的家業又怎麼樣?不過是個冷冰冰的金山。」
雍王李琅來弔唁時,已經是賓客散盡的晚時:
「我小瞧了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嗎?」
我察覺到了一年前放下的第三支箭此刻正對着我的心口。
雍王真的愛嫡姐愛到要爲她復仇嗎?
我是不信的。
如果是愛, 又爲何會有五房姬妾?又爲何不拋下一切和她遠走高飛?又爲何不在她被關在囚室時,施以援手?
那天從檀香寺出來時, 我與雍王擦肩, 看見他的憤怒, 也沒略過他的惱怒。
可望不可得的月光,成了兩具交媾的白膩肉體。
旁人疑心那人是嫡姐時,看向雍王的表情充滿戲謔和嘲諷。
好像在問他:你心心念念這麼些年的女人,又蠢又俗。
我沒有辯解, 只是安靜地望向他時,小心地護住了肚子。
什麼也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爲自己開脫。
這些時日, 我已經發現了比妻這個身份更好用的, 是母。
他抬起我不施粉黛, 淡極更豔的臉, 自嘲地嘆了口氣:
「就是用這張臉作惡, 讓我都小瞧了你。
「難怪他們會被你玩死。」
我不語。
雍王嘆了口氣:
「你不必怕我,前因我都知道了,我欣賞聰明又漂亮的女人, 只是前些日子我常常想, 如果我再早些認識你,是否……」
「再早些,我會成爲你第六房姬妾,你震怒於我的婚前的不貞,從此將我拋之腦後。」
愛聰明漂亮的女人, 但是更愛自己。
雍王一愣, 竟然也笑了:
「聽說謝夫人如今書法上進益了許多, 等謝夫人空了時, 再與你討一幅字。」
-16-
如嫡姐詛咒我一般, 我後半生果然擁榮華富貴, 享無盡清閒。
我接下了嫡姐的商鋪生意,開了善堂和醫館。
希望能贖清春宴時, 我對那孩子Ŧũ₄的罪和悔。
我實在害怕妻與母這兩道枷。
害怕這孩子將來對我的審判。
善堂百日大孩子很多, 也會有適合做謝府繼承人的好孩子。
謝安就是。
他孝悌乖順,有着和那孩子一樣烏黑明亮的眼睛。
若說唯一不好的,就是七歲孩童特有的好奇和活潑。
他好奇後院那間不讓他進的囚室, 總撒嬌地拉着我的衣袖:
「阿母,那裏面藏了什麼?」
我知道瞞不住, 領着他推開門。
裏面一片ŧū́²死寂,有陳年積澱下的檀香氣息。
囚室內一個小小的靈位, 是林雀兒的孩子的。
「阿母原來有個妹妹,你該叫她姨母,姨母有個小哥哥, 可是後來姨母不在了, 小哥哥也不在了。」
謝安懂事地靠着我,爲我拭去眼淚:
「阿母不要傷心,安兒以後不問了。」
「有安兒,阿母不傷心。」
我牽着謝安的手,回望那初秋蓊鬱的後院。
經年的舊仇都被藤草埋沒了。
有一隻小雀兒在後院蹦跳, 終究揀不到一條滿意的枝椏棲身。
到底不像人一生拘束,命如飄萍。
她只是很悠閒地啄了啄自己的羽,一扭頭振翅飛向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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