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穿過來的時候就開始伺候太子,他的黃鸝鳥死後,給我取了個相同的名叫鶯鶯。
後來他收我做了良娣,我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也算是日子美滿。
終於在我三十歲那年,太子趙澈登基,太子妃顧昭做了皇后,側妃馮清清做了貴妃。
可就在冊封當日,這些上位的主子才第一次想起詢問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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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監的小太監捧了冊封印來時,我正在伺候即將登基的趙澈更衣。
我跪在地上替他調整腰帶,趙澈則站在一旁親暱地摸着我的臉。
很癢。
他常年行武的手上滿是繭子,甚至刮疼了我。
可我卻不能躲,只能笑臉相迎。
「妾給陛下準備了米粥,陛下即刻就能喚人傳膳。」
他輕嗯一聲,滿意地朝我點了點頭:「鶯鶯,還是你最得朕心!」
外頭,司禮監的小太監早已經急得團團轉,見屋內聖上終於穿好了衣裳,一路小跑進來。
推開門,跪下磕頭,請安,一氣呵成。
只是有意無意地瞥向我這裏。
趙澈坐在主位上問道:「有什麼事?」
那小太監眼神閃爍,嘴脣微張:「今日登基大典,后妃娘娘們理應同一日冊封,只是……只是……
「國事匆忙,聖上並未告知下人們娘娘名諱。」
趙澈微微一怔,皺着眉頭:「後宮主子都是大家出身,怎麼這點小事也要來勞煩朕?」
我輕咳一聲,那小太監瞬間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期待地看向我。
趙澈這才反應過來,面上帶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愧疚,也看不出歉意。
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我。
「鶯鶯伺候朕多年,朕還是從未問過你的名字。
「鶯鶯,你叫什麼告訴他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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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今年,我穿到這裏已經十八年了。
從原主十二歲不慎落水的時候我就來到了這裏。
一張陌生的臉,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既不是王公貴族,也不是地主富豪家的小姐,而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丫頭。
起初我還抱有幻想,以爲自己會像小說中的穿越女一樣,憑藉現代人的才智大展身手,即便不能攪動風雨,也能帶着全家致富。
只可惜,一切都錯了。
平安活着反而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任務。
這個鄉下的農戶家庭裏,爹孃始終貫穿着多子爲福的想法。
因此我上有三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
我來到這裏的第一年,大姐才十六歲,早早便嫁爲人婦,被爹孃換了五斤豬肉。
第二年,二姐爲了割藥草賣錢落了崖,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屍骨。
第三年,三姐說她日後一定要過上富貴日子,再也不要飢餓受凍,所以爹孃將她配給地主家小兒子做了妾室。
第四年,終於輪到我了。
爹孃在飯桌上,一邊從浠水似的米鍋中給弟弟找米粒,一邊問我:「四娘,你想嫁個什麼人家?」
我不敢說話,因爲我既不想嫁給老地主做小老婆,也不想嫁給屠戶生兒子。
於是爹爆發了,一巴掌將我扇倒在地。
「難不成老子要白養你一輩子!」
娘站在一旁幫腔:「你弟弟才十歲,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麼那麼不懂事,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多一張嘴就是多一份負擔,你要是懂事,就快些嫁出去拿了聘禮補貼家用。
「你難不成要逼死你爹孃啊?」
就連飯桌上八歲的弟弟也惡狠狠地瞪着我。
於是,六斤大米、半扇豬肉成了我的聘禮。
即使他們早就收了東西,打算將我嫁給村裏三十多歲的老屠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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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成婚當日我跑了。
我不是古代沒讀過書的小丫頭,我是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
如果嫁給一個屠戶生兒子成了我後半輩子的結局,我寧可去死。
月黑風高夜,我從莊田裏一路跑到了京郊。
只可惜我還是太過高估了古代的安全指數,京郊通往城門的林子裏我被幾個劫匪迷暈抓了起來。
一馬車的小姑娘包括我在內,都被拐到了人牙子處。
「一個人三兩銀子。」領頭的大漢朝那人牙子道。
霎那間哭聲四溢,有人捏住我的衣袖,漂亮的杏核眼裏滿是恐怖。
「姐姐,我怕。」
小姑娘才十一二歲的模樣,長得十分秀氣,或Ṭù₃許是因爲喫不飽飯的緣故,面色有些奇怪的發黃。
她站在我身後,恐懼地看着身前的人牙子。
這些孩子的結局無一例外,不是賣到窯子裏就是賣給山裏的土匪做小老婆。
「有識字的嗎?」
突然間,站在最前面的人牙子領頭說了話,又如同打量豬狗一般打量着我們。
我瞥了一眼身後的小姑娘後,瞬間咬着牙一鼓作氣拉着她跪了下來。
「我和這個妹妹都識字,看書算賬都略通一二!」
那領頭的一聽立刻走了過來,站在我面前由上到下開始審視。
一雙黑色粗劣的大手緊緊捏住我的下頜,牙齒就露了出來。
「還成,就你倆了,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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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一起被帶了一處宅子裏。
小姑娘名叫杏杏,據說爹爹以前是地方縣令,後來被抄了家後她才淪落至此。
只是我沒想到她真的識字,瞬間有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
偌大的宅子裏似乎只有我與她兩個丫鬟,還有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嬤嬤。
老嬤嬤很兇,卻很有威嚴,每天都帶着我和杏杏學規矩,不僅要灑掃做飯,還要讀書識字。
杏杏原先是小姐,沒有經歷過這些,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我倒是習慣,穿來的這四年裏我過的日子可比這裏難過一百倍。
只要能喫飽飯平安活着,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直到到了第五日,老嬤嬤不再教我倆規矩,我與杏杏被一頂小轎子送到了更遠的宅子裏。
宅子裏有位男主人,嬤嬤說我與杏杏被買來的使命就是伺候這位主子。
少說話多做事是她給我們最後的交代。
我與杏杏下了轎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宅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氣派的宅子。
杏杏躲在我身後,似乎有些害怕。
門前滿是帶刀的侍衛,有人向前問我:「你們是做什麼的?」
一把尖刀便立在了我的脖頸,我的後背瞬間溼了一大片。
我只好跪在地上,小心謹慎道:「是孫嬤嬤送我們來的。」
他聞言這才收了刀,將側門開了一條縫隙讓我與杏杏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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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裏有人正在習武。
聽到動靜後立刻眉頭緊蹙,只是遠遠地注視着便讓我生出一股寒意來。
「你們是誰的人?」
男人站在原地拿着劍指向門前,眸若寒冰,居高臨下地再次審視着我們。
「回主子的話,是孫嬤嬤讓我們來的。」
我立刻跪了下來,扯了一把呆愣的杏杏讓她也跪了下來。
大概是聽到孫嬤嬤的名諱,眼前人警惕的神情才稍微鬆懈了下去。
我與杏杏更是一秒都不敢耽擱,立即回想着孫嬤嬤的教導開始盡心盡力地伺候着眼前這位主子。
他的身份怕是非富即貴,搞不好一個不小心就會讓我的腦袋丟在這裏。
偌大的宅子除了我和杏杏兩個婢女,就只剩下這位主子還有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黃鸝鳥。
到了夜裏我們二人還是要輪流守夜,更不要說白日裏的端茶倒水、灑掃做飯。
杏杏被累得簡直直不起腰來,眨着眼睛看向我:「姐姐,我累!」
我替她揉了揉腰:「今日我替你值夜,你多睡會。」
可還沒等抬起頭來,她竟已經累得窩在我懷中睡着了。Ŧú₊
月光下,我看着小姑娘的臉,心裏忍不住生出一絲柔軟。
她纔是個孩子,是我來到這個世上第一個真心親近的人。
做姐姐的多做些事情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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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夜裏我點了蠟燭到廂房去。
可打開門後卻被嚇了一大跳,主子爺竟然還沒睡。
他披衣坐在書桌前,我立刻有眼色地向前磨墨。
「你識字?」
他突然說了話。
我點頭,恭聲答道:「只是簡單認識一些。」
主子爺輕嗯一聲似乎很滿意,他不再詢問,只是猛然將我攔腰扯到了他的懷中。
男人溼熱的呼吸瞬間灑向我的後脖頸。
大腦空白間,一雙手便伸向了我的裏衣,突如其來的酥麻感讓人渾身一震。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
沒有反抗,也沒有任其行之,而是配合。
配合地發出媚人的聲音,我坐在他的腿上,眼前便是當日那把指向我的長劍,映出了我模糊的身ƭù⁵子。
我怕他。
我突然意識到命被握在別人手上的感覺是有多恐懼。
可我別無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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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春宵。
等我收拾好伺候好主子爺回去休息的時候,杏杏才醒。
她一雙漂亮可人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我:「姐姐,你脖子上紅紅的。」
我立刻輕啊一聲,反應了過來:「是蚊子叮的,不打緊。」
杏杏笑着挽住我的手,甜甜道:「姐姐不怕,等回頭我給姐姐敷驅蚊藥。」
我應聲說好,輕輕摸了摸杏杏的腦袋,開始灑掃做工。
今天晚上要輪到杏杏守夜了,白日裏我多做一些杏杏便能多休息一會。
到了夜裏,我又給杏杏點了一根燭火,親自送她到了廂房門前。
「姐姐回去吧!」
小姑娘笑吟吟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也同樣笑着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住所準備休憩了。
可到了三更天,不知爲何外面突然傳來嘈雜聲,只見窗外燭火通明,我聽到動靜後披了一層外衣就跑了出去。
府邸的大門竟被打開,滿院子的侍衛站在了我面前。
主子爺也站在院裏,正冷眼看着身前的侍衛首領。
首領帶着人同樣也看着主子爺,只不過不同的是,他手中正拎着一匹麻繩布袋。
隱隱約約地似乎還滲着血跡。
「煩請告訴三皇子,度宮還活着呢,只要我不死,太子之位就輪不到別人。」主子爺厲聲道,幽潭似的眸子微眯。
我看着他不自覺地便出了一身冷汗,更不要說旁人。
終於,這羣人浩浩蕩蕩準備走了。
只是慌亂間,那侍衛Ṭũ₁首領手中的麻繩布袋突然鬆了口。
一雙瞪大的白眼珠子突然毫無保留地看向了我。
袋中的正是一具屍體,頭身被尖銳物切開。
我呼吸猛然一滯,隨後便開始蹲在地上狂吐不止。
那雙眼睛!
死的人竟然是杏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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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杏死後我便生病了。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擔驚受怕過。
我也從未想過我眼前的人是太子,他不是一個普通權貴,也不是高官重臣,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未來儲君。
他還殺了杏杏。
可我又能做什麼呢?
我甚ẗū́₁至不敢張口問杏杏是怎麼死的,我只能還像從前那樣盡心盡力地伺候着太子。
「你很怕我?」
我跪在地上正替他穿鞋時,太子爺卻突然沉聲問道。
手上動作一怔,我抬起頭後對上他那雙晦暗不明的眼睛,瞬間打了個哆嗦。
於是太子伸出手來狠狠捏住我的臉:「她死是因爲她想殺度太子,那你呢?」
頃刻間,震驚充斥了我的眼眸。
可太子並不會向我一個下人解釋,他看到我的反應也只不過是冷哼了一聲。
「只要你好好守規矩,伺候好度太子,等我出去後不會虧待了你,可若是你敢生出別的心思,你的下場會比她還慘上一千倍、一萬倍。」
他眼裏帶着狠厲,我卻是僵在原地,兩腿發軟就要倒地時被眼前人穩穩地攙住了胳膊。
一雙大手便開始撫摸我耳邊的碎髮,似是挑逗,又或是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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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一個秋天,這座宅子再也不用緊閉。
皇帝宣旨赦免了太子的罪責。
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接走了我和太子。
馬車上他緊閉雙眸,緊緊牽住了我的手。
「鶯鶯。」
我低聲應答。
鶯鶯便是他給我取的名字。
原度是他身邊那隻黃鸝鳥的名字,可惜那隻鳥死了,就在杏杏死的那一夜。
所以鶯鶯便成了我的名字。
太子也沒有食言,當日許給我的一件都沒有落下。
入了太子府後我便成了貼身伺候他的大宮女。
上好的帶繡花的官服,銀簪、首飾,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
一排的小太監、小丫鬟站在院裏同我行禮問安,任我派遣。
要多風光便有多風光。
所以我笑了。
好好活着,漂漂亮亮地活着可不就是我當初逃出來的願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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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之後,我也越來越得心應手,我似乎真的成爲了太子身邊的得力大丫鬟鶯鶯。
入太子府的第一年,我替他張羅婚事,娶了側妃馮清清,是戶部尚書家的嫡女。
成婚前我就見過這位姑娘,生得美豔動人,又才華橫溢,和太子爺趙澈很是般配。
終於在一個良辰吉日,新娘子歡天喜地地上了花轎,入了洞房。
我就站在屋內替他們二人倒交杯酒。
燭光下,馮清清好看的容顏染上了一絲酒氣散發的紅暈。
許是我看得太過入神,第二日趙澈就來尋了我。
書房內,我爲他紅袖添香,他滿足地抱着我。
「鶯鶯,還是你最讓我舒心。」
他柔聲道,似乎是在覺得我因爲他娶馮清清的事喫醋。
可我只是笑了笑,朝他道:「太子厚愛奴婢,伺候太子永遠是奴婢的度分。」
我從沒有因爲他娶馮清清喫醋,他就算不娶馮清清還會娶宋清清、李清清。
可是這些通通與我沒有關係。
因爲我壓根就不喜歡趙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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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馮清清似乎並不這樣想。
她是太子第一個娶過門的妃子,自然想趁着正妃沒入門之前將府裏管事掌握在自己手裏。
當她查到我是府中管事之後,自然也查到了太子與我的關係。
於是她派人說喚我看茶。
花園裏,她坐在上座,輕挑鳳眼瞥着我。
我熟練地替她倒了茶水。
馮清清卻沒好氣地輕哼了一聲:「我知道你曾在太子落魄的時候在身邊伺候,他讓你執掌中饋也很正常,可你畢竟是個只會伺候人的奴婢,更不要說現在我進了門,所以我勸你乖乖地把掌家權交出來!」
一杯茶水倒完,她順勢潑了我滿懷。
我只好規矩地跪在地上:「主子說的是,奴婢自當照做。」
馮清清看到我的反應後卻是愣在原地。
「你!」
她瞪大了雙眼,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但是我要離開去當值了。
只是在走之前滿眼可惜地看着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
這太子府喫人磨人性子的地方,人教不會她的道理,事會一次性教會的。
我沒必要趟這些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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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趙澈就知道了這件事。
旁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可我卻一眼就感受到了他的憤怒。
太子府掌家權放在我手裏,是因爲我背後是趙澈,這個府裏的所有人必須都得是太子的人,他怎麼可能讓外人來管家。
可馮清清看不懂啊。
但礙於新娶進門的側妃,她的父親又在朝堂上爲太子賣命,太子不好發落。
所以在當晚,太子便新納了一位良娣。
還是我親自接進府的。
馮清清知道後大發雷霆,將屋裏的杯盞摔了個一乾二淨。
馮清清是徹底失寵了。
新進門的良娣名叫夏依,是京兆尹的女兒,脾氣火爆,也是個不好惹的。
一個有地位的側妃,和一個正得寵的良娣很快就鬥得你死我活。
馮清清把夏良娣推進了池子裏後,掌家權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她跪在地上拼命地解釋:「夏良娣其實是自己摔進去的。」
夏良娣是自己摔進去的。
沒錯。
太子知道,我也知道。
可沒有人會理會她,因爲太子壓根就不會管這些妻妾的事情。
走之前,還是我看着癱坐在地上的馮清清有些不忍心,替她披了一件厚厚的氅衣。
「天氣涼,側妃注意不要着涼。」
我哀嘆,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因爲很快,太子就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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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妾成羣后,後宅便容易出事。
我只是一個丫鬟壓不住她們,所以太子要娶正妻了。
這位太子妃是當朝太傅的孫女,書香世家,溫婉大方,是做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顧昭也確實是一個識大體的女人。
她在知道府中是我管事後並沒有索要管家權,而是盡心盡力地爲太子安撫後院,閒暇時向太子噓寒問暖。
所以太子很滿意,他大手一揮直接將後院的管家權分給了太子妃,並讓她懷上了府裏第一個孩子。
太子妃有了孩子之後,流水般的賞賜便進了太子府。
我去給顧昭送禮,她正坐在院裏的鞦韆上,笑得一臉溫柔。
「鶯鶯,你來了。」
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她的肚子。
「五個月了呢!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聲。」
我笑着答道:「快了,娘娘耐心等着便是。」
顧昭點了點頭,眉眼彎彎地朝我又說道:「你說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都是娘娘和太子爺的血脈。」
可她卻是不滿意我這個回答,顧昭撇了撇嘴,隨後又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一定要是個兒子,我不想女兒以後遠嫁出去和親,一輩子也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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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說的並沒有錯。
不是兒子更好,而是女兒長大後就是給皇帝用來和親的棋子。
大皇子府中的大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太子爺位從老二,上有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
子嗣單薄,所以皇室中每一個血脈都顯得格外珍貴。
大皇子年長,成婚又早,現在太子才第一個孩子,但是他的大公主已經十四歲了。
可也只是十四歲。
當我在書房裏聽到趙澈說皇帝要把大公主送到邊疆給蠻夷和親的時候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才十四歲啊!
一個小姑娘,還沒有大半個鞦韆高,就要嫁人了。
當時的杏杏也就是這麼大,不過纔到我的肩膀處。
這世道便是這般諷刺,我忍不住冷笑一聲。
低如我一個奴婢護不住杏杏,可即便高如皇子也一樣護不住自己的女兒。
於是,我祈禱太子妃這胎一定要是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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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立夏,差不多就是太子妃的臨盆之日。
南方發大洪水,太子因爲民災被派去前線,太子府裏只剩下一屋子女人了。
入夜,太子妃聲聲慘叫,急得我滿頭大汗。
我慌忙叫了產婆太醫,又燒了蔘湯熱水。
可不知爲什麼,孩子的胎位總是不正。
汗從她的額頭上滑落,生產間太子妃竟直接昏暈過去了。
「太子妃,太子妃!你醒醒,你醒醒。」
我捏着她的嘴要灌蔘湯,身邊卻瞬間多了兩個人。
馮清清披着外衣,正帶着一臉疲憊的夏依站在我旁邊。
夏依更是直接向前一把推開我,接過了我手上的蔘湯:「你這樣不行,給我吧。」
只見她捏住顧昭的臉頰,逼着她將蔘湯喝下。
「我曾見過我娘生產,比你有經驗些。」
可就在我退後之時,夏依竟伸手給了顧昭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將屋內的人都嚇了一跳。
有宮女要去攔她,可誰知顧昭此時真的醒過來了。
「醒了,娘娘醒了!」
產婆高聲呼喊着,繼續爲她推胎正位。
顧昭則疼得滿頭大汗,一旁的馮清清便坐在她旁邊將胳膊伸了出來。
「你咬我,會好一些!別管那麼多了!」
顧昭微微一愣,隨後感激地看向她。
馮清清白皙的胳膊上瞬間多了一道青紫的血印。
隨着一聲仰天長嘯,嬰兒的啼哭聲終於傳到了耳中。
「太子妃生了!生了!」產婆高聲報喜。
我立刻走向前去,看向產婆懷裏的孩子,焦急地問道:「是男還是女?」
產婆眉眼舒展,將孩子抱在我懷裏:「是個皇子!恭喜太子妃!」
顧昭聽到後躺在牀上瞬間喜極而泣,馮清清帶着夏依坐在一旁也哭得不能自已。
「兒子好!兒子以後不用嫁到別人家去。」顧昭一把鼻子一把淚說道。
馮清清坐在一旁,擦着淚:「兒子起碼不用給別人家當小妾。」
夏依也哭着,猛抽了一口氣:「兒子多好,就算是個庶子也不用被欺負。」
我卻抱着懷裏的孩子,輕悠悠地笑了出聲:「真好!以後這孩子終於能喫飽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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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初秋,終於在這孩子滿月的時候,太子回來了。
他只是高興地看了太子妃懷裏的孩子一眼,當下就將戴了多年的玉佩送給了他的長子。
書房裏,我爲他沏茶時,趙澈似乎還沉浸在得子的喜悅中。
「鶯鶯,我終於有嫡長子了!」
我恭聲半跪在地上朝他道喜,趙澈卻是擺了擺手親自將我扶了起來。
「這次多虧有你在,只怕日後我不在家還要多辛苦你。」
他說得真誠,可很快我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第二個月,夏依就被診斷出有了身孕。
我帶着補ţŭ̀⁺品前去給她賀喜的時候,夏依正坐在屋裏繡花。
她笑着一臉慈愛:「鶯鶯,我也有孩子了!
「這孩子是男是女都好,我都喜歡。」
她小聲嘀咕着,直到我走的時候還在摸着自己的肚子。
可旁邊院裏的馮清清卻氣得要死。
我路過時被她一把拉進屋內。
馮清清現在已經很明白太子府的形勢了,所以不同於往日,她親自讓人給我倒了茶水。
「她真的有孩子了?」
只不過眼裏透着打量,正皺着一雙好看的眉眼看着我。
我不願騙她,朝她點了點頭。
可下一刻青筋就從她額角上猛然暴起。
「鶯鶯!爲什麼她們都能有孩子!就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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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回答馮清清的話。
因爲在這個府裏,不論誰有孩子,都只不過是太子的一念之間。
就憑她姓馮,這輩子便不可能有孩子了。
只可惜,這個道理她們全都不明白,只有我明白,可偏偏我也無能爲力。
跟在趙澈身邊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刻是覺得輕鬆的。
我忽然特別特別累。
走在路上大腦忽然一片昏漲,眼前一黑竟徑直倒了下去。
等醒來的時候,趙澈正握着我的手坐在牀邊。
屋裏站着的還有顧昭。
她抱着孩子,只不過看向我的眼神既有心疼又有嫉妒。
「鶯鶯,你懷孕了知道嗎?」
趙澈柔聲道,眉眼是鮮少見的喜悅。
我卻是如天打雷劈一般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
明明!我每次都會喝避子湯!
身前的趙澈似乎還沒有注意到我的反常,緊握住了我的雙手。
「度宮從當年就告訴過你,只要你乖乖聽話,自不會虧待你,我已經讓太子妃去操辦,封你做了良娣。」
他眼裏是安排妥當後的滿意,可我卻遲遲咬着下脣不願出聲。
「我累了,太子爺讓我睡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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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獨自躺在牀榻上,翻來覆去總是睡不着。
因爲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懷孕。
我壓根就不想嫁給趙澈!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府裏這些女人即便說不上對我喜愛有加,也是絕對有嫉妒在的。
所以,到底是誰換了我的避子湯?
恍惚間,門被人推了開來,一個修長的人影走了進來。
「馮清清。」
ṭû⁸我率先出了聲,她卻是坐在我面前,看向我。
「你走吧!我幫你逃出去。」
我沒有回答,馮清清卻極其認真地看着我:「你壓根就不喜歡太子,爲什麼要嫁給他?」
門再次被人輕聲推開,又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
夏依走了過來,遞給我一包細軟:「裏面有太子妃給的證件還有一些碎銀,太子已經被她拖住了,今晚你就走吧!」
看着馮清清和夏依這副模樣,我很難不愣在原地。
「來不及了!快走!」
等到馮清清將細軟放到我手上時,我才徹底清醒過來。
看了眼窗外還透着光的月色,頭也不轉地飛快跑了出去。
-19-
我跑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從太子府小門裏跑了出去。
肩上揹着細軟,大腦裏卻滿是不可思議。
我竟然真的從太子府裏跑出來了!
可還沒來得及高興,下一秒,一個結結實實的胸膛就被我撞了個滿懷。
周邊燭火四溢,一行侍衛兵將我團團圍住。
「鶯鶯,過來!」
趙澈正站在我面前,見我不爲所動,直接捏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他的懷裏。
隨後又攔腰將我抱起,再次踏進了太子府。
書房內,他雙眸狠厲地盯着我,粗魯地將我抱到他的腿上。
「鶯鶯,你跑什麼?」
他吐了一口濁氣,話裏帶着諷刺,捏住了我的雙頰,從懷裏掏出一包藥方扔到一旁。
「是我換了你的避子湯。」
霎那間,身子一僵,我竟連看他的勇氣也沒有了。
隨後他褪了我的衣衫將我按於胯下。
可我卻在餘光間看到了那把曾抵在我脖間的長劍,昔日的場景便再次出現在了腦海中。
「不要!
「不要!
「你殺了杏杏!是你殺了杏杏!」
我尖叫着,拼了命地推開他。
趙澈卻是被我徹底惹怒了,他惡狠狠地抬起我的下巴:「度宮是太子!她爲了我死得其所!誰讓三皇子派人來刺殺我的那晚她不擋在我面前,害我沒有抓住刺客,既然度宮沒抓住刺客定不了三皇子的罪來翻身,那替罪羔羊就得是她來當。
「鶯鶯,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要是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但你給我記住,你的命是我的,就算是死也必須得從太子府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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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再也沒有機會跑了。
就連這院裏的女人都被我連帶地全部被冷落。
太子妃被收了管家權,馮清清被禁了足,就連孕期的夏依也被軟禁了起來,除了太子府哪裏都不準去。
至於我,被圈禁在太子的書房,不允許和任何人見面。
可趙澈還是像往常那樣。
出了宮後就來書房辦公,讓我在一旁爲他研墨。
等到我懷孕已經八個月了,徹底跑不動的時候,他才終於解禁了所有人。
索性我也不再抵抗,一直乖順地待在他身邊。
趙澈很是滿意,甚至向皇后討要了一面外國使臣進貢的鏡子送給我。
那鏡子不是一般的銅鏡,如清水一般可以看清人的面容,外頭又鑲了鑽石,好不漂亮。
他親自差人將它送到我的手上,小丫鬟便歡樂地將鏡子擺正放到我的梳妝檯上。
「太子心裏記掛着良娣呢。」
我沉默不語,只是去看那面鏡子。
一張陌生的,從沒在大腦深處顯現的面容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嚇得高聲尖叫。
小丫鬟以爲我要發動了,慌忙湊了過來。
我只好撇過頭去,可經過這麼一嚇肚子竟也跟着痛了起來。
「我的羊水破了,怕是要生了。」
我趕緊交代讓小丫鬟去請產婆來,可躺在牀上,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卻是那張陌生的臉。
這不是我的臉ẗũ̂₅呀。
可我竟然頂着她的臉過了這麼多年了嗎?
窮人沒有照鏡子的權利,所以在我十五歲前記不清楚自己的相貌,到了趙澈身邊後,宮女用的大都是銅鏡也看不清楚。
可是,不管怎麼樣,這都不是我。
我好想回家,我好想爸爸媽媽。
長生天!讓我死吧!
可隨着一聲啼哭,我的肚子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消了下去。
有人抱着孩子到我跟前,是馮清清的聲音。
「鶯鶯!是一對龍鳳胎呢。」
我竟然又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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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白日,顧昭也來了,太子也來了。
「昨個夏良娣也生產了,所以我沒能趕過來,只好讓側妃來照應你!」
顧昭柔聲道,可儘管她再怎麼佯裝平靜,我還是能看到她眼下的紅暈。
「你哭了。」
我扯着乾啞的嗓子朝她道。
趙澈站在一旁握住我的手:「鶯鶯,你好好休息吧,昨兒我在宮裏辦事纔沒有趕回來。」
我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看向顧昭。
「爲什麼哭?」
顧昭轉過頭想要躲開我的視線,可淚卻從她眼眶中落了下來。
「夏依死了。」
夏依死了。
我躺在牀上,聽着顧昭的話,不知爲何內心竟沒有任何波瀾。
「孩子呢?」
「在側妃那裏,是個女兒。」
我輕嗯一聲,隨即嘆了口氣,竟然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扯出一個笑來。
死就死了吧,來日投個好人家,再也不要做小官庶女,再不要嫁到天子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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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喜歡夏依。
可剛開始,我應該是討厭她的。
我覺得她是個脾氣不好惹的小官家的小姐,仗着自己是太子接進府的良娣又囂張跋扈得厲害。
甚至爲了陷害馮清清不惜落水,所以我對這位夏良娣是防備的。
可後來顧昭生產,她冒着寒風帶着馮清清來,救了顧昭的性命。
我便喜歡她了。
不僅是她,這院裏的所有女人我都喜歡,溫柔如顧昭,率直如馮清清,聰慧如夏依,都是好的。
可我坐在屋內, 看着身旁兩個孩子卻是討厭的,一時之間竟生出想要掐死他們的念頭。
如果說剛來到這個世界, 我是想活下去, 那現在我便是想死。
要是夏依沒死, 死的是我該多好啊。
可老天爺就是這樣不長眼,等到過了又一年,夏依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都會跑了,顧昭的兒子都會識字了,我還是活得好好的。
一日如一日,我還是像從前那樣伺候趙澈, 但趙澈不知爲何眉眼一天天皺得越來越深。
於是我去問顧昭,顧昭同我和馮清清說, 宮裏不太平,皇帝病危了,三皇子和太子要開始爭權了。
「那我們會死嗎?」
我問道。
顧昭皺起眉頭, 趕緊捂住了我的嘴。
「別亂說話, 我們都會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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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是我們當中最聰明的女人。
自從趙澈也不怎麼回府後,我便和馮清清每天都到她的院子裏去。
顧昭說,朝廷之上被劃成東西兩派, 東邊以馮清清父親爲首支持太子, 西側以刑部尚書爲首支持三皇子。
可我還記得馮清清的舅父還是平定邊疆的大將軍,所以當初太子才不願意讓她懷孕。
顧昭還說中立派已經以她祖父爲首,準備好了一切關於太子登基的事宜。
太子怕是真的要成皇帝了。
等到又一個秋, 太子果然登基了。
他已經小半月沒有回家了, 太子府也被侍衛圍了個水泄不通。
顧昭說,三皇子被太子五馬分屍了, 我們要進宮做妃子了。
宮裏人來接我們的時候,我還在午睡,是在睡夢間被顧昭和馮清清帶到了馬車上。
一溜圈的太監宮女朝我們問安。
於是顧昭成了皇后,馮清清成了貴妃。
我成了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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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三十歲。
也就是在這一年,趙澈成了皇帝。
我還是他最寵愛的女人,只不過伺候他的地方從書房變成了御書房。
冊封禮這日,我正伺候趙澈穿衣, 小太監突然跪在他面前,詢問我的名諱。
趙澈只是一笑,沒有任何反應。
還是我怔在了原地。
因爲我才反應過來,原來這麼多年過去, 我的丈夫竟然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
一直在叫的都是那隻黃鸝鳥的名字。
「鶯鶯,快告訴他。」
趙澈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小太監也無比期待地看着我, 生怕耽誤一會的冊封大禮。
只有我, 呆站在屋內有些不知所措。
「陳霜霜。」
不是農戶家中的四娘,也不是太子府裏的鶯鶯,而是陳霜霜。
陳霜霜, 纔是我的名字。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 就連我自己也沒想起來不是麼?
可日子已經這麼過下去, 是陳霜霜還是李霜霜,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爲我初入這個世界想要改變它的想法感到諷刺,現在活着的只有趙澈的鶯鶯。
後宮的賢妃娘娘。
於是趙澈登基後, 花開又花落,一茬又一茬,無數個像我的女孩再次來到了天子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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