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要得體

母親出自深宮,教導我事事要得體。
是以。
公爹拿我嫁妝狎妓,我命人打斷他的腿時悄無聲息,辦得很得體。
小姑子偷我銀錢與書生私奔時,我勒死了書生,轉頭十里紅妝將她嫁得很得體。
連小叔子拿我的名諱仗勢欺人,我也有一學一,扒光他的衣服吊在大樹上掛了一整日,被人稱讚衛夫人不偏私,處事很得體。
可夫君不懂我。
他懷抱佳人咄咄相逼:
「你一介商戶女,何來眼界。將主母之位讓給含音,我勉強容你管着家。」
看他那副趾高氣揚的蠢樣子,我滿心算計的商戶女已經在想,給他用什麼樣的棺材最得體。

-1-
衛懷簡高中進士的消息傳進府中時,我算盤珠子都快撥飛了,也抹不平這三年裏用我嫁妝填進去的虧空。
衛家個個不省心,實在花錢如流水。
公爹戀紅粉佳人,動不動豪擲千金買那春宵一刻。
小姑子年前出嫁,十里紅妝也都從我嫁妝裏抬的。
連紈絝的小叔子,求學上進,都是撒着我的銀子鋪的路。
三年上萬兩白銀,饒是我嫁妝豐厚,也經不起如此花銷。
何況夫君若是高中,少不得上下打點,又是一筆不菲的開銷。
我正愁眉不展,公爹便帶着回府報喜的書童衝進了書房裏。
「孟菀,我兒懷簡高中了進士。」 
我撥着算盤珠子的手一頓,他便急不可待地將柺杖跺得通通作響:
「能不能收起你的市儈像?我兒高中要做大官了。
「你成日撥動你那個金算盤,一兩銀子計較半天,滿身銅臭,哪有半分大氣主母的樣子。」
我眉頭一皺,抬眸看他。
玉腰帶,金線衣,頭戴綴珠冠,腳踩雲紋靴,好不氣派。
要不是跛了一條腿,旁人都會以爲是哪家勳貴的老爺。
可這金銀堆起來的好日子,靠的都是我市儈的手抓來的現銀子啊。
如今他兒高中,便都將我給的錦衣玉食忘了個乾淨?
見他伸長脖子往我手裏夠,我不動聲色鎖上了抽屜裏的銀票,淡淡道:
「進士過後不是還有殿試,父親要熱鬧,也等兩個月之後夫君高中時再熱鬧也不晚。」
他輕嗤一聲,瞥了我一眼:
「別做出這副防賊的Ṫū́²樣子,我今日來不是爲了跟你要銀子請酒的。哼,阿生,說給她聽!」
阿生是京城裏回來報喜的書童,他不敢與我對視,垂着頭唯唯諾諾道:
「大少爺說,既中了進士,兩月後的殿試又有何懼。他讓少夫人你,準備好院子,迎他兩個月後回鄉。」
我更是糊塗了:
「這主院收拾得齊齊整整,夫君可還是要添置些什麼東西?」
阿生面色艱難,開不了口。
倒是公爹,見阿生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氣得一柺杖敲他頭上:
「蠢貨東西,去京城待了三年,還沒改掉那副上不得檯面的奴才相。待我兒高中,定換個有眼力見兒的得力奴僕,將你扔去前院當看門狗。」
何爲奴才相?
衛父不過是指桑罵槐,拿我宮女出身的母親作踐我罷了!
他沒看到我臉上的冷意,洋洋自得地衝我道:
「我兒讓你騰出主院,給宋大人的千金住!」

-2-
我手一抖,筆尖在賬簿上落了好大一個墨團。
都說男人得勢就變壞,可衛懷簡還未高中就已經爛了骨頭嗎?
衛父看得高興,他滔滔不絕地炫耀:
「我兒在京中三年,山高水遠夜燈苦寒,少不了一個人紅袖添香伺候筆墨。
「宋大人抬舉我兒,將膝下三女許給了懷簡,一陪便是三年。
「懷簡向來重情重義,自然不忘日夜陪伴的恩情,將主母之位許給人家又有何不可?趕緊搬出主院,再添置些京中時興的東西,別讓我兒ẗű¹在旁人面前丟了臉面。
「衛家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許你在他們回府後關在小院裏撥你的金算盤。
「但管家之權,得交出來。」
冷風驟起,廊下衛懷簡親自爲我掛的風鈴叮噹作響,隨風擺動的是他親手寫下的「白首不相移」,可每一下都似乎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按着滿心無奈,最後問了一句:
「是衛懷簡的意思嗎?」
衛父眉眼一挑:
「那是自然!他向來主意大,我們又有誰能做得了他的主。
「你陪他走至此處已經夠了,京城那般高遠的地方,你出身低,夠不上的。別白費心思讓自己內外皆失。」
我手一顫,捻着指尖的墨汁,像捻着誰惡爛腥臭的血。
「不想過了,讓他親自來跟我說。怎麼跪着求娶來的,就怎麼跪着把我送回孟家。」
迎上衛父的氣憤,我皮笑肉不笑道:
「我商戶女,別的沒有,就是心眼兒小又睚眥必報。這般明目張膽搶我院子,謀我嫁妝產業,只怕他衛懷簡心大能力小,不得善了。」
他衛老爺的臉面掛不住,嘶吼着衝我咆哮:
「你既嫁給我兒了,一切便都是我兒的,何來你孟家產業之說。
「眼界淺薄的無知婦人,幾兩碎銀子都看得比命緊,還妄想做官夫人,我看你是白日做夢。」
他柺杖一敲,氣沖沖跛着腿便走了。
看他那踉蹌的背影,我嘆了口氣:
「後悔了。」
後悔着人打斷他的腿時,留了一條。
這衛家啊,只怕鴻運到了頭,該走黴運了。
我抬手一刀,斬下了廊下的搖擺風鈴。
碎骨難縫,一如我與衛懷簡。
我掏出了母親送我的打狗棒,暗自思忖着,將衛家踩回爛泥裏,我至少要揮幾棒。
婆母不知我的算計,忙擠進了我的院子,開口就是對我的指責。

-3-
「阿菀,你又做了何事惹你父親如此生氣?
「一家人何必要事事斤斤計較,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聽話,他要的銀子給他,晚點再去給他道個歉。
「男人有男人的尊嚴,我們做妻子的,當溫順乖巧。」
衛母端着一副病身子,說一句話要喘三聲。
既無主見,又立不起來。
只沒ťū́⁼完沒了拿我嫁妝和稀泥。
丈夫狎妓,她痛心疾首又丟了臉面,卻只會扯着我往死裏哭。
女兒放着前程不要,與書生暗處私會,被她撞破當場,卻話都說不出口,只會捧着胸口一口一口吐老血。
連小兒子闖出禍端,她也只會兩眼一翻,一病就是三個月。
一樁樁,一件件,最後都丟在我頭上。
「你纔是衛家的主母,處理庶務都是你分內的事,不爲自己難道也不爲你女兒想想嗎?衛家爛了名聲,你與你女兒還有什麼前程?
「你若不管,就是逼我這副病身子去死。」
衛母出身貧寒,是父母的操勞手,兄弟的登高梯。
便是嫁進衛家,也被衛家幾人嫌她大字不識、粗鄙不堪。
一輩子唯唯諾諾跪着的人,終於在熬成了婆母之後,在我面前揮起了上位者的刀。
我看不得她那副在我面前指點江山的蠢樣子,便一碗湯藥讓她當真病了下去。
轉身,便清理起了衛家。
公爹狎妓屢教不改,我便由着他偷御賜給孃的嫁妝去典當,卻着人抓在當場,活活打斷他一條腿。
小姑子聽書生教唆,竟拿了我的房契與銀票私奔,被我攔在半路,悄悄勒死了假扮的書生,又將小姑子風光嫁給了她自小定下的未婚夫。
連借我孟家富商的勢,將人綁在樹上凍壞了的小叔子,也被我有一樣學一樣,脫光了綁在大樹上掛了一整日。
從此,公爹不敢狎妓了。
小姑子安分守己,靠着豐厚的嫁妝得婆母高看,也過得安穩。
連小叔子都怕了我的手段,像順了毛的貓,再不敢惹是生非。
衛府終於不再烏煙瘴氣。
衛家人也見識了我的手段,一個比一個小心謹慎。
卻換來婆母一句:
「阿菀,你怎能如此對你父親與手足,簡直太令我失望了。」
「你若真心想要一家人好,便給足你父親在外的體面,將你妹妹要的頭面首飾一一送去,再爲你阿弟撐腰,將那些混賬東西狠狠打一頓。」
「否則,別怪母親給你立規矩。」
我才知,有些人是天生軟了骨頭斷了脊樑的,就愛跪着給人當老媽子。
我一句立了規矩就別花我的銀子了,堵得她差點咳死了去。
從此,我與她話不投機,鮮少坐在一處。
今日是知道自己兒子得了前程,便狗仗人勢來我面前秀優越感了。
她自顧自坐我對面:
「平妻也是妻,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做女人嘛,最重要的是讓家庭和睦,夫君舒心,兒女順心,其他的就別計較了。
「我看春風閣清靜,你就搬去那邊吧。」
清風閣借住過衛父的一個紅粉佳人,不過沒幾天便得了花柳病死了。
人人都覺得晦氣的地方,她要我搬進去?
軟了骨頭還能苟活,爛了心腸,只有穿腸爛肚的一死罷了。
我輕笑一聲,抬眸看她:
「若說喜清淨,只怕無人比得上你了。清風閣既好你也喜歡,我便馬上命人將你的院子挪過去。」
「我怎麼可能住那樣的髒地方,我……」
她的跳腳在我冰冷的笑意裏,啞了聲。
跟在她身後的小姑子頓時仰起了脖子,衝我叫吼道。

-4-
「你竟敢如此跟母親說話,眼裏還有沒有尊卑。這些年是我們太慣着你了,才縱得你目中無人。如今我阿兄不要你了,識相的自己滾出去。」
我驀地看向她,她強撐底氣與我對峙:
「若非你逼人太甚,我何苦要嫁進白家。等到我阿兄高中,說不定我京城裏的嫂嫂一番籌謀,我都能嫁去京城做官夫人。」
旁人就罷了,小姑子衛懷箏是衛家唯一不被寵的「便宜貨」。
我憐她,惜她,裏裏外外爲她撐腰不知多少次。
從前一口一個好嫂嫂,淚眼汪汪說對我恩情永掛於心的人,不過轉眼之間,便成了這副鼻孔朝天之態。
我壓下心裏的失望,問她。
「與人私奔是我逼你的?被抓當場沒被絞死都是我用白花花的銀子堵得悠悠衆口。
「便是得嫁白家,也是你跪着長哭不止,我纔不忍心你去當一輩子骨子,拿了豐厚的嫁妝換來的。
「我逼你在何處?逼你錦衣玉食,還是逼了你狼心狗肺。」
她面色一白,咬住了滿嘴的恨意,從齒縫裏吼道:
「你既有錢,直接用你的銀子幫我擺平就是,何苦搭上我的一生。分明就是你見不得我好。
「實話告訴你,我阿兄高中,京中嫂嫂有了身子,被名醫診斷爲男胎。你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商戶女,不主動讓出主母之位,還待何如?
「京城裏的嫂嫂可不是一般人,別等到被收拾時,又哭哭啼啼賴着不走。」
她摸了摸頭上的髮簪,那是京城裏纔有的新款式。
大抵是她京城裏的嫂嫂送過來收買人心的高價貨。
「不學會夾着尾巴做人,等你被休了,你那賠錢貨的女兒,也沒好果子喫。」
看她得了新靠山,迫不及待與我劃清界限的無情無義模樣,當真是忘了差點被三尺白綾絞了脖子時,是誰給她求的活路。
她仰着脖子一步三晃的耳墜子,都是出嫁時我親自給她戴上的。
竟這麼快,就在別人的玉簪子裏忘了本。
我收起冷意,笑吟吟看向她:
「懷箏,你耳邊沾了髒東西,嫂嫂幫你拿掉。」
她冷嗤一聲,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趾高氣揚地將脖子伸了過來:
「你早這般會做人,我如何能不爲你說句好話。都是一家人,誰還能見不得誰好。你若像京城裏的嫂嫂一般大方,捨得收買人心,我到底與你親近些,還是站在你……啊……」
血淋淋的耳墜子被我一把拽下來。
在她巨大的恐懼與疼痛裏,我手一鬆,沾血的耳墜子落在了她腳下:
「這般看着我做什麼?繼續說啊!」
她捂着鮮血溢出的耳朵,滿臉慘白。
我手一抬,她看我像看鬼一般,躲得飛快,哪裏還敢多說一句。
我嗤笑着用抬起的手撫了撫鬢邊的發:
「你躲什麼?是在怕我嗎?
「也對,我這上不得檯面的商戶女,奪回自己的東西時向來不太得體。我以爲,你們是早就知道的。」
她咬着脣,含着淚,瑟縮在衛母身後連與我對視都不敢了。
倒是衛母,哭天搶地將人摟在懷裏,衝我破口大罵。

-5-
「你個孽障,你妹妹說錯了什麼,你竟下如此狠手。
「不賢不孝,難怪我兒子不要你。和你那個死鬼娘一樣,惡事做多了,生生世世得不了一個兒子和夫君的心。報應,都是你們的報應!」
我本要出門,卻在她的咒罵裏停住了腳步。
一個轉身,衝過去便一把扯下她滿頭屬於我的珠翠。
攢着陰狠勁兒帶下好大一把頭髮,疼得她撕心裂肺地大叫。
我卻拽着她脖子上的翡翠串兒,壓着身子冷冷道:
「我若有報應,定會想盡辦法讓它報應在衛家頭上,讓你們家破人亡,死不瞑目。」
她驚得一句話說不出,我便繼續道:
「有空爲討好新人找我晦氣,倒不如管好自己的院子。幾個灑掃的丫鬟,都快被你的好夫君偷完了,你還日日捧着事後湯去給他養身子,我母親自然生生世世也學不會你的軟骨頭。
「好好教教你女兒,如何像你一般跪着求來夫君的一顆心。
「我與我母親不一樣,壞掉的心從不多留,挖掉便是。」
翡翠珠子被我一把扯斷,叮裏哐當滾了滿地。

-6-
衛母身子一晃,一屁股跌坐在太師椅上,眼見出氣多進氣少,又要昏過去了。
我大手一揮衝門外喊道:
「趕緊把她給我抬走,死在我院子裏晦氣!」
捧高踩低,欺軟怕硬,恩將仇報,衛家人的嘴臉我一日便看了個完全。
京城裏的那位當真了不得,不過塞回來一個書童,便讓整個衛府的人變了臉。
她是京中貴女好手段,可我得母親教導也不是軟柿子。
給我的下馬威,我記下了。
翻臉不認人的衛家人啊。
好日子不過,就都給我去死!

-7-
「孟菀,你個賤人,給我滾出來!」
拳頭大的石頭,狠狠砸在了木窗上。
我嘴角一彎:
「又來了一個蠢貨!」
我伸出腦袋一看,果然是蠢貨衛懷策,在他衛母的眼淚裏來給我教訓了。
只可惜,區區衛家,五顆人頭加起來都比不上一頭豬。
他站在茶樓之下,一個又一個的大石頭往臨街雅間的窗戶上砸,邊砸邊罵:
「你這個妒婦,我今日若不給你點教訓,枉爲人子。滾出來,看我不打死你。」
他砸得起勁。
我看得也起勁。
「不過是仗着孟家有幾個臭錢,連爺也敢捆在樹上打,簡直不知所謂。
「不敢出來?喫爺一石頭!」
框檔,紙糊的窗戶破了很大一個洞。
冷冷伸出一張強壓憤怒的臉:
「好一個衛家豎子,好一個了不起的衛家!」
「蘇……蘇先生?怎麼會是你!」
衛懷策傻了眼,一張臉憋得通紅:
「先生,你聽我解釋,實在是我嫂嫂欺人太甚,她……」
大儒蘇先生手一抬,堵住了他慌張的解釋。
「旁人也就罷了,你衛懷策老夫倒是早有耳聞。若非你長嫂拍着胸脯保證你定會痛改前非,你便是跪斷膝蓋,我也不會收你入門的。
「今日看來,不知是你長嫂太過天真,還是老夫過於愚鈍。ṱůₛ」
大儒蘇先生的門生遍佈,只要入了他的門,便是攥住了一半前程。
整個凌窯縣他只選一人入門下,無須學子花一個銅板,便將人帶入京城,竭力培養。
顧懷簡拿了我數千兩走動關係,才爲顧懷策求來的捷徑,就在這一個個囂張的石頭裏沒了。
看着蘇大人遠去的馬車,如遭雷擊的衛懷策竟戰戰兢兢,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阿兄會打死我的!
「怎麼會是蘇先生,孟菀呢?」
我?
坐在對面的酒樓裏,正捧着茶碗看他的失魂落魄呢。
從爛泥裏撈起來的人,我不要了,自然都要踩回爛泥裏去。

-8-
母親啜了口茶,惋惜道:
「爲何背叛總在不斷上演,只因人的慾望沒有底線。
「可我們,不能縱着旁人踩了我們的底線。」
她捧着茶碗的手背上落下了照顧父親留下的疤。
旁人見到,只會誇一句她始終如一地照顧癱瘓在牀的夫君,當真有情有義。
只誰也想不到,我那癱瘓在牀的父親,便是由她一手推下懸崖,又狠狠兩打狗棒砸在後腰上,落得個癱瘓在牀,看她臉色過活的下場。
母親出自深宮裏,在後宮妃嬪跟前伺候許多年,事事求得體。
是以,在知曉父親怨她沒生下兒子,偷偷置辦了外室,要一碗藥毒死她喫絕戶時。
她沒哭,沒鬧,拿舊時情誼哄着父親陪他去禮佛,便送了他這副生不如死的慘相。
她說:
「哭哭啼啼大吵大鬧於事無補。
「既傷了心,便挖了他的心以作補償。
「可我們是講究的人,出手要得體,半分污點都沾不得身。」
所以,她挖負心人的心悄無聲息,很得體。
我要狼心狗肺的命,也該很得體。
「若當真讓衛懷簡做了官,以衛家喫肉不吐骨頭的心性,只怕我們母女的性命都難保,更何況是手上的產業。」
母親緩緩啜了口茶,腰身始終坐得挺直:
「這種爛人,活着都夠噁心人的了,還能讓他做官?」
我嘆氣:
「可山高水遠,京城又是母親回不去的地方,捏死他不是易事。」
母親硃紅的脣微微一勾:
「那有何難,讓他回來便是。」
四目相對裏,她眸光一沉:
「猛踹瘸子那條好腿,讓衛家都給我跪着死!」
她緩緩起身,帶了碗滾燙的爆辣椒回府。
「你父親該是餓了,我要回去伺候他用飯了。」
望着母親站的背影,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9-
那晚,大喜過望的衛父當掉了腰間的綴玉,宴請三席,一是宣揚自己兒子中了進士的大喜訊,二則拜託凌窯商戶集體擠兌我孟家商行,勢必讓孟氏無立足之地。
自古民不與官鬥,何況將是天子親授的高官。
衆人自然打着包票保證,定與我孟家商行死磕到底。
我在隔壁聽得直想笑。
笑衛父過了幾天好日子,竟天真到如此境地。
可衛父聽得高興。
推杯換盞,直至盡興。
以至於他被下人架着回衛府時,連站都站不穩了。
可人剛到門前,竟被一爛了臉的女子攔住了去路。
「明修哥哥,你怎麼忘了蘭兒?說好的給我贖身呢。」
衛父被那張得了花柳病爛掉的臉嚇得魂飛魄散。
「趕走,快趕走!」
那女子眼圈一紅,不要命地往衛父身上撲:
「衛郎,你怎如此狠心?你忘了你說過最愛我的楊柳腰芙蓉面,願死在我裙下做最風流的鬼嗎?
「我還有救,你救了我,我繼續伺候你啊。」
衛父被那張臉嚇得要死,拄着柺杖連連倒退,不忘衝下人吼道:
「你們這些死人,還不快將這瘋子攔下。」
四五家丁不敢近身,拿着棍杖,勉強架在了衛父身前,擋住了女子瘋魔般的進攻。
衛父便趁着那個機會,一個人拄着拐慌張地往後院裏跑去,卻在鯉魚池邊遇到了等候多時的我。
我拖着手臂粗的打狗棒,朝他陰惻惻一笑:
「跑這麼快,是要急着做什麼嗎?」

-10-
他一見是我,滿肚子怒火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之處。
歇斯底里吼道: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竟讓得了髒病的瘋子圍了我衛家的門。
「我們的臉簡直被你丟盡了。
「早知你如此不堪大用,我就不該讓你進我衛家的門。
「還不快滾去將那瘋子打發了!」
我笑而不語,步步靠近。
他以爲我是去扶他的,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
「我有今日,還不是都怪你。你若願意多給我些銀兩,我何至於錯拿了御賜之物去典當,平白被當作盜賊打斷了一條腿。」
「衛家後悔了?」
我停在他身側,驟然一問。
「可當初拿着祖父輩的信物,帶着衛懷簡逼上門去求娶的,不也是你與你的好父親嗎?」
他驟然抬頭。

-11-
「撲通~」
我抬手便是一棒,狠狠打在那條好腿上。
他帶着巨大的錯愕直直跌進了魚池裏。
自小怕水的他拼命地掙扎與大叫。
「噓!別白費力氣了。」
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迎着衛父絕望的掙扎笑道:
「這掛着衛家匾牌的院子裏,實打實花的是我孟家的錢。不是人人都是狼心狗肺的,這滿院子的下人只會忠於我。
「便是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
他不信,叫得越發聲嘶力竭。
甚至一點點掙扎到了水池邊上。
我嘖嘖搖頭,打狗棒一伸,按在了他的頭上,將人重新送回了水中央。
如此來回幾次,他掏空了的身子便力竭,一點點沉入了水底。
我看這不堪一擊的樣子,搖頭道:
「後悔有用的話,我何必要你們的命。」
我沒讓衛父死得那麼利索,將廢了的人拖回了岸邊。
半死不活躺在病牀上,喫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了,他成了釣衛懷簡回家的餌。
而我,早爲他佈下了天羅地網。

-12-
「哐當~」
風塵僕僕的衛懷簡踢開了房門。
「好你個孟菀,府中如今何種光景,你竟能躲在酒樓圖清閒,你簡直枉爲……」
一腳踏進門來的他,愣住了。
只因圍着圓桌整整齊齊坐着的,不僅有凌窯縣縣官周大人與周夫人,還有母親的舊相識、如今太后娘娘身邊的大紅人李公公。
李公公回鄉省親,路過凌窯縣,知曉母親衛氏乃凌窯富商,便特來一見。
周大人爲攀附京城裏的貴人,便託母親引薦,纔有了今日這場酒宴。
衛懷簡今日歸家來看他癱在牀上的父親,便少不得他母親與一雙弟妹告的惡狀。
我才大擺鴻門宴,等他多時。
「這是……」
李公公不明所以,周忙起了身,一邊將衛懷簡往桌上拽,一邊解釋道:
「這是本縣的才子衛懷簡,剛中了進士,下月入了殿試,說不得便要留在京城裏爲官了。
「日後,還有勞煩李公公多加照拂。」
說着,他一杯酒水塞進了衛懷簡手上。
「李公公是太后娘娘身邊的紅人,與你岳母又是舊相識,他人在京中謀事,少不得公公指點。
「我們一起敬李公公一個,勞煩公公多費心了。」
衛懷簡不悅,我卻刻意迴避了他求救的視線。
終究,他還是硬着頭皮捧着酒杯敬了李公公三杯。
每喝一杯,都由我親自爲他滿上,好一副夫妻同心的模樣。
酒席散去,五千兩銀票被母親塞進了李公公手裏:
「舟車勞頓,公公辛苦了。一點酒水錢,望公公萬莫推辭。」
李公公假意推辭一番,便塞進了衣袖裏,帶着滿面紅光滿意而去。
望着那春風得意的背影,母親含笑的臉上現了三分冷意。
轉頭深深看了我一眼,眉尾挑着輕笑進了馬車。
她的意思,我懂。
回府路上,衛懷簡不滿地衝我訓斥道:
「一個閹狗而已,也值得你拋下府中事務刻意宴請於他?岳母更是宮女當久了,將奴性刻進了骨子裏,竟拿真金白銀去賄賂他,簡直丟盡了我的臉。」
月光清冷,照在衛懷簡清俊的臉上,簡直陌生得可怕。
我不由想起他求娶我時的場面來。

-13-
那時衛家清苦貧寒,便是衛懷簡讀書極好,也年過十七尚且定不下一樁親事來。
衛父左思右想,想起了當年同爲西城碼頭上搬運工的衛家祖父與我祖父,知曉自家妻子都有了身子,玩笑間定下的一樁婚事。
衛家與我父親蘇家,生下的都是男丁,便作罷了。
後來,父親靠救命之恩入贅母親身前,一夜翻身,成了富戶。
再後來母親經商有道,越做越好,孟家成了凌窯首屈一指的富商。
而這富商膝下只有一女,便是我。
衛家便將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衛父與衛懷簡帶着祖父輩的約定,找上了門來。
衛懷簡滿腹才華,更是含羞帶怯同我父親道:
「祖父輩的約定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懷簡傾慕於孟姑娘的才情,更欽佩於她月月施粥的良善。
「我雖一介布衣,但定會用功讀書考取功名,讓孟姑娘過上好日子。」
不花一個銅板的虛假情話,母親不信,我也不聽。
衛家祖父便厚顏無恥地敲鑼打鼓退信物,在浩浩蕩蕩的圍觀人羣中,直呼我孟家言而無信,失了經商的根本。
他欲求親不成,在生意場上給我們重重一擊。
是衛懷簡,衝進了人羣裏,喝住了他祖父,被一耳光打得鼻血長流,還頂着責罵爲我們正了名。
父親感念於他的人品,勸我:
「你便是再大的經商之才,也到底是個女子,免不了嫁人後相夫教子。
「衛家雖清貧,但窮有窮的好處。他窮了便不會趾高氣揚給你臉色看,又都是凌窯一個地方的,他衛懷簡但凡有了異心,我們第一時間就讓他喫不了兜着走。
「何況,他人品不錯,對你也真心。萬一科考入仕,你也能做勳貴的官夫人,比低人一等的商戶到底高貴不少。」
母親什麼也沒說,只塞給了我一根打狗棒:
「這根打狗屁陪我風裏雨裏殺了一路,有它在,這世間從不存在攀不了的高山,殺不掉的狼心狗肺。
「我們雖爲女子,倒也不必被情愛嚇得軟了腿腳。世間負心人不少,可世上就沒有殺人的刀,奪命的藥了嗎?
「若是負心人,掏了他的心便是。」
我看門外的衛懷簡猩紅的血在雪地裏開出了耀眼的花來,便送了他一張繡着紅梅的帕子。
他眉眼裏的欣喜,脣角壓不住的雀躍,時至今日,我仍記憶猶新。
婚後恩愛小意自然不在話下。
否則,我也不會對衛家費心費力。
便是連他入京之時,也一步三回頭地叮囑我:
「照顧好自己,等我高中後帶你過好日子。你要等我,不要忘了我。
「廊下風鈴叮噹作響之時,便是我在想着你念着你。」
晨曦微光,落在他清亮的眼裏,開出了璀璨的淚花來。
可不過半年,他便佳人在側,攛掇着衛家人一把把銀票塞進京城裏置辦起了新家。
連我九死一生生女兒那日,他都在陪新人遊山玩水,許山盟海誓。
卻獨獨把我瞞得那樣緊,一月一封的書信裏,字字句句都是牽掛。
卻一把一把銀票往京城裏騙。
直至高中進士,前程在望,才驟然撕破了臉,爲新人表了決心。
嫁他四年,至今,我仍不敢相信,一個人能把深情演得那麼真切。
車簾掀開,我被灌了好大一口冷風。
望着衛懷簡冰冷又決絕的背影,我喊道:
「餵狗總比喂白眼狼的好,狗會搖尾巴討好人,白眼狼可是喫肉不吐骨頭的。」
衛懷簡身子一僵,我又道:
「他們說你京城裏有了新歡,是真的嗎?那和離書何時給我?」
他衣袖下的手悄悄攥成了拳頭,不鹹不淡地回我:
「這些事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父親的身子。
「身爲衛家主母,你該擔負起照顧父親的責任。」
哦,我想起來了。
他一口一個看不起的閹狗,如今還在凌窯做客。
若在此時與我翻了臉,衛懷簡怕被閹狗在京城裏穿了小鞋。
要謀劃我孟家的嫁妝與產業,必定步步穩妥。
如此謹小慎微,步步穩妥,纔對得起他的滿腹算計。
只可惜,他被孝道逼回凌窯時,便註定了一敗塗地。

-14-
衛父的身子始終不見好。
他在冷水池裏泡久了,凍壞了身子。
口歪眼斜,全身癱瘓。
除了腦子是好的,再沒一點好。
讓我伺候他?
想得美!
攪着滾燙藥碗時,我見四下無人,便狠狠灌了他一口。
燙得他白眼直翻,我才笑道:「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他渾濁的眼珠子一瞪,我便笑着看向窗邊:
「喏,你窗下的那個簾子看到了嗎?我就是用那個把他勒死的。他拿長輩的姿態磋磨我,說什麼殺殺我身上的傲氣,我只能給他一個得體的吊死鬼結局。
「很快的,你要不要試試?」
衛父嚇得黃白之物染了一牀,歪掉的嘴巴里嗚嗚啊啊地狂叫着。
門外的衛懷簡聞訊忙撲去了牀邊。
只看到衛父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瞪向我。
不等衛懷簡發作,我便溫聲道:
「父親心疼我伺候一家老小,還要照顧他的破身子,太辛苦了。讓我回去歇息一二。」
我話音剛落下,衛父像附和般,啊啊啊地更大聲。
孝心外包的衛家三個子女,卻不信:
「不可能!父親如何捨得捆着我們?」
我攤攤手:
「你們若是不信,便問父親可還要我照顧。若讓我歇息一二,便出個聲。」
衛父狂叫不止。
此方法屢試不爽,沒辦法,我只能當起了甩手掌櫃。
衛懷箏推脫白家有事,再不肯回府。
衛懷策藉口課業頗多,也躲在院子裏țṻₕ不肯出來。
只有衛懷簡一人,日日守在衛父身側,但凡離開一步,衛父便涕泗橫流,殺豬一般嚎叫。
哪怕身子不利索之下的黃白之物,也不肯假借他人之手,不是衛母捏着鼻子去幫忙,就是衛懷簡忍着噁心擦擦洗洗。
不過幾日,二人在晝夜不停地磋磨裏,已經肉眼可見地憔悴與消瘦。
衛懷簡看我的目光越來越陰沉,我便知道他要坐不住了。
尤其府外的美嬌娥,知曉他日日與我待在一處,開始沒完沒了地鬧。
鬧到要與衛懷簡分道揚鑣的地步,才逼得他立下重誓——貶妻爲妾,謀財害命,給她她要的名分。
我攥着打狗棒嘆氣,衛懷簡那麼聰明,怎就偏偏走了一條最蠢的路。
終於等到李公公乘船回了京城,他一刻都不願再等,忙將安置在客棧裏的宋含音接回了府。
他將溫婉佳人摟在懷裏,對我疾言令色道:
「我不日便要回京了,但在這之前,要給含音一個名分。
「畢竟殿試之後我便要入朝爲官,少不得賢內助的內外操持。你出自商戶,何來眼界,又怎懂京中的人情世故。
「將主母之位讓給含音,我許你平妻之位,留你在凌窯掌着家。
「務必將父親照顧妥帖,仔細對待母親與妹妹。我再不願見母親的淚水與妹妹的委屈。
「至於懷策,沒了蘇先生,京中有的是其他先生,待我尋好出路,自會着人來接他。」
他人人都考慮到了。
獨獨漏掉了我與我女兒阿寧。
大越一夫不容二妻,所謂平妻,也不過是說得好聽點的妾而已。
衛懷簡眉眼溫柔,視線始終停留在嬌弱的宋含音身上。
抬眸看我時,毫不掩飾其中的厭煩與憎惡,哪裏還有半分從前的溫柔小意。
還未做的高官已經擺出了小人得志的姿態來,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蠢樣子,我已經在想,我這般得體的人,該給他準備什麼樣的棺材最得體了。
我冷眼看他:
「我若不肯,你又待何如?」
衛懷簡眉頭一凜:
「膝下無子,不孝不悌,你莫非逼我給你休書一封?
「那便……」
「孃親,阿寧困了,抱抱!」

-15-
未說出口的話,都被堵住了。
對於這個衛懷簡入京之時還未出生的女兒,他始終喜愛不起來。
只掃了阿寧一眼,便皺着眉頭呵斥:
「快三歲的人了,睡覺還離不開你的懷抱,也不知你是如何教的。
「還不快抱走,留在這裏給母親添堵嗎?」
衛母一臉的痛快,宋含音也滿臉的得意,只有阿寧咬着脣一言不發。
夜風微涼,阿寧掛在我的脖子上,軟軟糯糯地問我:
「孃親,祖母說阿寧要有弟弟了,以後阿寧的東西都是弟弟的。是孃親肚裏又有孩兒了嗎?」
我笑着搖了搖頭:
「不會!
「這該斷子絕孫的衛家,有阿寧都是天大的福氣了,如何生得下其他孩子來。」
他們還不曉得我的算計,次日午後,宋含音便風姿綽約地來了我的院子。
「這就是你的院子?奢華倒是奢華,可未免太過俗氣,不夠淡雅。到底是商戶出身,自是比不得書香門第的底蘊。」
說完,她才故作惶恐地捂住了嘴:
「哎呀,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惹你不痛快了?
「可你也要大度些,多多體諒,畢竟日後這樣的時刻還有許多。
「夫君當初娶你也是形勢所逼,可他向來喜好筆墨之靜,如何能與你那噼啪作響的金算盤坐得到一處?
「實不相瞞,我與夫君相識於三年前,連去年父親入京探望都是我接待的。可你猜,爲何衛家所有人都瞞着你,轉而討好我?
「自然是——你不配!」
她掩脣輕笑,視線不斷在我屋裏價值不菲的物件上打量。
好似這一切都已是她囊中之物。
她要的,豈止是主母之位。
還有我孟家的產業和我的性命。
「京中的衛府到底比不上凌窯的奢華復古,畢竟置辦一切的銀兩都是衛家人偷偷送進京城的,不如你用得順手。
「可沒關係,夫君說了,日後你管着家,我管着賬。我帶着你女兒回了京,也得個兩全其美。只上族譜的,唯有我宋含音。
「畢竟……」
她的手撫上了肚子:
「夫君的長子,當然要有嫡出的身份。這點,你能理解的吧。」
原是要用我的唯一的骨血拿捏我,讓我源源不斷地爲他們提供銀錢。
還要捏着我的性命,做高高在上的主母。
此等謀劃,衛家人想不出來。
自然,出自她宋含音的手筆。
見我沉了臉,她面上越發得意。
狠狠在阿寧臉上掐了一把:
「雖不懂禮數,見着嫡母也不知道問好,但到底還算可愛。以後我慢慢教便是。
「教不會,多打幾次就會了。」
我搶過阿寧,避開了她的手,一個眼神奶孃便將阿寧抱了出去。
轉頭一步步往太師椅邊走,一邊走,一邊問:
「你有了身子?」
她笑聲如鈴:「是夫君期待已久的男胎,已三個月了。我……」
通的一聲!
手臂粗的打狗棒狠狠掄去了她肚子上。
她連叫都叫不出來,直接倒在地上。
「一次次激怒我,不就是要以善妒之名打我個措手不及?我這般配合你,可還滿意?」
鮮紅的血大股大股溢出,身後的丫鬟纔沒命地叫出了聲來。
「快來人啊,夫人小產了!」
衛懷簡幾乎只在眨眼之間便衝了進去。
一邊顫抖着將地上哭都哭不出來的美人抱起身來,一邊用那雙猩紅的眼惡狠狠瞪着我:
「孟菀,你好歹毒的心腸,我要你償命!
「來人,開祠堂,我要休妻!」
得了我點頭,下人才領命而去。
衛懷簡以爲我不知道,宋含音喫了活血藥,來我院子一趟便要在我的反擊裏見紅的。
無論我動不動她,善妒之名都必然落下。
以此做要挾,休妻也好,貶妻爲妾也罷,都順理成章。
可惜,他們白忙活一場。
看他倉皇而去的背影,我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打狗棒:
「還得靠硬拳頭!說狠話有用的話,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16-
衛家祠堂門打開,衛懷簡要爲心上人與肚裏的孩子討公道,請盡了凌窯縣有頭有臉的人做見證。
見我緩緩走來,甚至毫無懼色。
他頓時拳頭緊攥,咬牙切齒道:「你嫉妒成性,好不殘忍,竟生生打落了我的嫡子,傷了含音的身子。我今日便休了你,還要告你個謀財害命之罪!」
周大人本想相勸,衛懷箏卻搶先吼道:
「不賢不孝的妒婦,我阿兄早就該休了你的。
「留你至今不過是顧念糟糠之妻的情分,你卻蹬鼻子上臉,惡意傷人。休你都是對你仁慈了。若不是母親柔善,就該一根白綾勒死你。」
衛懷策也附和:
「事到如今,衛家竟無一人爲她說好話,大家就可猜測出她平日爲人是何種的失敗了。
「我阿兄滿腹經綸,品行高潔,若不是將他逼入絕境,他斷不可能揹着拋棄糟糠的罵名與之恩斷義絕。」
衛母也扯着帕子強壓了壓眼角:
「平日我苦勸你溫柔良善,你偏是一句不聽。不僅上對雙親不善不孝,下對手足不悌不賢,如今便是無辜稚子你也下得去死手。
「望你喫足教訓,被休歸家後,多行善事來洗清自己的滿身罪孽纔是。」
衛家衆人整整齊齊站在我對面前,對我進行着討伐,似乎壓得我毫無還擊之力。
可我卻故作惋惜般舒了口氣:
「這麼說,再沒有轉圜餘地了?」
衛懷簡冷笑一聲:
「如今知曉怕了?作惡多端之時,又何曾手軟過。
「你蛇蠍心腸,滿手鮮血,我見着你便滿身惡寒,如何能與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今日休妻,勢在必行。
「我還要送你見官!」
我點點頭,轉頭望向屋中所坐的諸位長輩,深深做了一揖:
「誠如諸位叔伯所見,衛家與我孟家二心不同,早生怨懟,註定分手收場,再無轉圜餘地。
「我孟菀不求其他,只求待會兒我求和離之時,諸位爲我說句話。」
衛懷箏冷嗤一聲:
「你怕不是氣糊塗了,是我阿兄以你善妒之名要休了你,你有什麼資格求和離。
我不予理會,直接看向衛懷簡。

-17-
「宋含音乃夫君何人?」
衛懷簡呼吸一頓,卻還是高聲回道:
「自然是我枕邊人。」
他回得巧妙,既沒說乃他妻子落個背棄糟糠的罵名。
也沒說宋含音乃他妾室,給我主母懲治妾室的理所應當留下餘地。
我點點頭,又問:
「她入衛府逾兩年,已有身子四個月,是真是假?」
衛懷簡深深看了我一眼,便淡然回道:
「我只身入京,多有艱難,承蒙宋大人厚愛,引我入府多加照拂。後看我身邊無人侍奉筆墨茶水,屬實可憐,便做主將愛女許配給我。
「男人三妻四妾何其正常,何況含音熟讀四書五經,與我更是心意相通。孕有一子,又有何不可?」
我笑了:
「那她死得不冤?」
我雙手一拍,門外走進數位醫術高超的大夫。
「你這是何意?」
衛家人不明所以。
我便高聲道:
「我身懷六甲時,饞得厲害,夫君爲討我歡心,親自上樹爲我摘那碩大的青梨解饞。奈何樹枝幹脆,夫君直直跌落在地上,竟昏厥了半日。
「雖終是甦醒,卻壞了身子。」

-18-
衛懷簡眉頭一皺:
「我何時壞了身子?」
我直勾勾看着他,一言不發。
他似是被這樣的眼神燙傷了,眸光一縮:
「你何意?」
「我何意?夫君傷了身子,難育子嗣。我爲了衛家的臉面,夫君的尊嚴,不曾往外透露過一個字。可也不過落得衛家人爲了新人,與我冷眼相對的下場。
「試問,你既無緣子嗣,宋含音肚裏的孩子從何而來?
「她令我衛家蒙羞,我作爲家主母該不該處置了她?」
他身子一僵,我急聲吼道:
「處死一個孽障,不讓衛家蒙羞,不讓夫君丟臉,我錯了嘛?」
衛懷簡面色大變,衛家人更是個個亂了心神。
「怎麼可能,阿兄身子一向很好。」
「我兒不可能壞了身子,定是這個賤婦污衊我兒。來,你們這些大夫,一個個來給我兒子診斷。」
「對對對,賊婦少廉寡恥,都能把我脫光了掛樹上,污衊我阿兄也不在話下。空口無憑,大夫來給我阿兄診治一二。」
醫術高超的大夫一個個地過,每走一個,衛家人便絕望一分。
直到最後一個大夫仍無奈搖頭:
「傷了根本,無藥可醫,又何來的子嗣!」
衛懷簡像被當頭打了一棒,不可置信般看向我:
「不會的,含音不會背叛我的。她肚裏的孩子只會是我的,我……我怎會壞了身子!」
他說得沒錯。
宋含音肚裏的孩子的確是他的。
他從樹上墜落也沒傷了根本。
可如今,壞了身子是真的。
他回凌窯那日,我在酒樓的鴻門宴裏拿絕育的酒水灌了他好幾杯,爲的便是今日讓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宮裏出來的好東西,凌窯的大夫又有幾個能查得出來?
與衛家衆人翻臉,讓衛父苟延殘喘,都不過是爲了引他衛懷簡回凌窯,接受屬於他的報應罷了。
「宋氏紅杏出牆才得一子,丟盡了我衛家臉面。作爲衛家主母,我要將她沉塘絞殺!」
衛家衆人慌亂成了一團。
衛懷簡更是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眼見下人將病牀上的宋含音拖進了院子,連踢帶打裏只剩求饒的哭號聲。
他終於急了:
「你要如何?」
我笑了:
「和離,阿寧歸我!」
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候,我們費盡心力搶的不過是誰能更勝一籌的先機。
這一局贏的只會是我。

-19-
大張旗鼓的衛家休妻,最後變成了孟家求和離。
淪爲旁人笑柄的衛家人,不僅丟了體面,還失去了我與我的嫁妝和產業。
衛母又想裝可憐求我留下,卻被我一把攔住: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也是讀書人,說好的與我再無可能在同一個屋檐下,就要說到做到。」
衛懷簡已經失了臉面,不敢再丟了最後的風骨。
饒是衛母裝暈,衛懷箏長哭不止,衛懷策滿臉慘白,他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籤下了和離書。
將衛家衆人趕出我孟府時,衛懷策懷抱滿身是血的宋含音,冷冷地看向我:
「一切都是你的算計吧?不願我衛家佔你孟家半分便宜,才故意鬧得我聲名掃地、含音被打壞了身子,如願拿去和離書。
「可衛家困頓也不過是一時的,待我過了殿試,衛家出人頭地也不過是眨眼。孟菀,你商人最會精打細算,到時候也只會悔斷腸罷了。
「我等着你哭着求我的那天。」
他大步離開,衛家無一人提過要見見阿寧這個「拖油瓶」。
我笑着問母親:「他都住進了棚屋裏,哪裏來的自信讓我哭着求他?莫非他以爲,他真能做官不成?
「我會給他那個機會嗎?顯然不能!」
住進棚屋不久,衛懷箏便掏出所有私房錢,甚至變賣了衣物首飾,爲他們買了個小院子。
喫穿用度雖比不上從前,但也解決了溫飽。
只是可憐了衛母,從前幾人伺候的貴婦人,淪落到爲一家人洗衣做飯當老媽子的地步。
宋含音要養身子,頓頓離不了細火煨出來的湯。
宋家畢竟是京官,孩子怎麼來的雖無定數,但宋大人會成爲衛懷簡扶搖直上的助力卻是板上釘釘的。
所以,宋含音這棵救命稻草丟不得,他衛懷簡願意忍。
但衛父癱在牀上,不僅要爛肉裹粥一口一口喂,還要日日不停換洗髒了的貼身衣物。
衛母苦不堪言,打罵着讓衛懷策給她打下手。
可奉命去幫衛父抓藥的衛懷策,卻與一乞丐在拐角撞了個滿懷。
一包草藥稀里嘩啦落了滿地,他一面罵罵咧咧衝倉皇跑走的乞丐吐着唾沫星子,一邊胡亂抓起地上的藥渣子。
撿起幾塊烏漆麻黑的五爪木,他想也沒想,直接塞進了藥包裏。
慌慌忙忙趕到家,還是在衛母的一頓責罵裏,火急火燎地去熬藥。
可辛苦一場,只爲送他父親上黃泉而已。
當晚,衛父便因用了相沖的五爪木窒息而死。
衛懷簡一心要當高官?可父親病死,他丁憂兩年,做官的機會又在哪裏?
五百兩銀票被我塞進乞丐懷裏,看他連夜逃出了城去,我纔對母親道:

-20-
「聽說李公公乘的船遭遇匪患,他窮途末路跳進了江水裏死得透透的。那母親的銀子……」
母親輕嗤一聲,從懷裏掏出了五千兩銀票來,點着桌子推到我面前:
「那是個喂不飽的,知曉點我過去的事,便當作要挾的籌碼,一開口就是五千兩。
「今日不與他計較,來日只怕就是一萬兩、三萬兩乃至十萬兩。都知曉了我的手段,還非要拿捏我。故人一場,我只能讓他赤條條來,赤條條走。
「阿菀,江河上的性命,一把銀子買幾條,最是利索。你且拿着這五千兩,後面用得着。」
我知母親的意思,收得自然也利索。
衛家的喪事辦得不得體,畢竟,銀錢緊缺也辦不出個體面。
而丁憂兩年,勢必要耽誤了衛懷簡的ťū́⁽仕途,是以,他懷着時不與我的痛恨心情,也辦得並不上心。
我看得高興。
一家人暗戳戳謀劃我的產業與性命的時候,就只有這般的結局了。
我聽說公主爭儲失敗,被攆來了省城。
我便帶着母親與女兒四處看着我的鋪子,盤算着我的營收。
料想我那奄奄一息的父親也該讓我母親出夠了氣。
待料理了衛家,便帶着母親與女兒去省城裏,投奔那個奇女子。
她有權,我給錢。既是合作,也是互利互惠。
衛懷箏便是那個時候,宛若瘋子一般撲到了我面前。
「我父親病逝,你爲何不送賠錢貨去爲他守靈?
「你這個賤人,都是你,將我們趕出了衛家,才害我父親無人照應突然慘死,也連累我阿兄丁憂兩年,做不到官。
「母親柔弱,阿兄好體面,他們個個不敢來與你對峙,我不怕。就敢當街罵你是禍水,害了我衛家的禍水。」
阿寧被她瘋魔的樣子嚇得哇哇大哭,她抬手便是一耳光打在阿寧頭上:
「閉嘴,你個賠錢貨。要哭就跪去你祖父跟前哭去。」
說着,她便動手來拽阿寧,出手之重,只一下便將阿寧的小手抓得通紅。
眼見她歇斯底里地要與我魚死網破,我抬手便是一耳光將她打倒在地上。
「你們都是死人嗎?給我拖出去!」
掌櫃與管事,才慌忙將她拽出了門去。
衛懷簡聞訊而來:
「賤人,你害我家破人亡,還不夠,還要毆打我妹妹不成?」
他抬手便欲一耳光,卻被我搶先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那隻抬起來的手被頓在原處,他不可置信看向我:
「你打我?你我夫妻四載,你在人前打我?
「既要又要的狼心狗肺,算計糟糠的人渣,若不是怕髒了我的手,我早就該打死你了。
「來人,把這大鬧我商行的二人給我扔出去。」
衛懷簡面色一白,還來不及掙扎,便被棍棒加身,直直扔去大街上,摔了個頭破血流。
他不甘心地衝我大叫:
「今日之恥我銘記於心,只要我衛懷簡不死,定要你孟菀千百倍償還。」
我捂着阿寧的耳朵,衝管事道:
「請來的戲班子準備好了吧?告訴他們,該上臺了。」

-21-
是以,衛父出殯那日,突然被母子三人攔了棺材。
那母子三人拿着衛懷箏寫給書生的情信來要人。
「衛小姐也是體面的人,如何能做出勾引人夫的下賤事來。便是夫君不肯對你負責,你也不該懷恨在心,痛下殺手纔是。
「我們母子伶仃孤苦,不求其他,只求您高抬貴手將我孩兒的父親還給我們。」
一張張衛懷箏親筆寫的書信,被母子三人高高舉過頭頂,滿街圍觀的人盡數看了個徹底。
衛懷箏面色煞白,歇斯底里要去撕毀那些書信。
可白家人不依,拽着衛懷ṱû⁰箏要說法。
衛懷箏越急越崩潰,倒是跪在地上的婦人,淚水漣漣卻口齒清晰:
「知你有過我夫君的孩子,你若願意,我讓給你也行。只求你看在孩子們都是他骨血的份上,讓他們父子見一面。」
便是這一句話,將白母氣昏厥了過去。
一場本就潦草的出殯,最後竟在亂成一鍋粥裏草草收場。
白母睜眼的第一件事,便是休書一封,將聲名狼籍的衛懷箏徹底休回了家。
甚至將補貼給衛家的銀錢物品,全搶了回去。
可等待衛懷箏的,不是母親的安慰與關切,更不是手足的襄助與支撐。
而是衛母氣急敗壞的一耳光,以及知曉前因後果的衛懷簡失望的一句: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若是個有骨氣的,便自己尋一個寺廟,剃了頭髮當姑子去。我們衛家,丟不起這臉。」
衛懷箏像被打了當頭一棒:
「你們是我最親的人,怎能如此對我?孟菀尚且知曉爲我謀劃一條出路,你飽讀詩書才智過人,若要我活,總能找到出路的,何至於要斷我活路!」
衛懷簡掃了她一眼:
「殿試在即,我耽誤不起。唯有早早入京,求岳父大人尋着出路,免我兩年丁憂纔是。Ṱũₘ
「你自食惡果,又怪得了誰。我沒怨你污了衛家門楣,一根白綾勒死了你,都是念在手足一場的份上。」
衛懷箏一行清淚落下,終是跌落在地。
「我去,我去便是。」

-22-
次日,衛懷簡牽着宋含音乘船北上時,與去省城的我撞上了。
二人毫不掩飾眼底的恨意,死死瞪着我。
「你是來看我落魄的?」
衛懷簡到底自作多情了。
雖然他確實很落魄,但我時間矜貴,如何敢浪費在他這樣的人渣身上。
我轉身要走,他卻大聲喊道:
「一時的小人得志算不得什麼,來日方長,且看誰纔是笑到最後的贏家。」
宋含音也笑道:
「好好珍惜你們母女最後的好時光,我既壞了身子無緣子嗣,你的女兒就當爲你贖罪,也該放在我膝下來養。待我安頓好了京中一切,便着人接她回家了。」
我哦了一聲,含笑轉身,完全沒在意她臉上的勢在必得。
因我知道,他們的大夢終究是一場空。
十日後,京中傳來消息,衛懷簡的乘船走了水。
所有人跳水逃過一劫,唯有睡在船艙裏的他,被燒得遍體鱗傷。
既毀了容貌,也瞎了一隻眼,斷了雙手,莫說做官,便是日後生活都成了問題。
宋家何許人也?
廣撒網的勢利眼罷了。
一家十幾個庶女,眼見才華卓越的書生,都要收買一二。
女兒不夠用,便收些姿色尚佳的義女,繼續撒網。
如今見衛懷簡成了廢子,便二十兩銀子,將廢人送回了凌窯來,轉頭給宋含音相看起了下一個書生。
可京城裏突然傳出宋含音壞了身子的事來,連宋家恬不知恥地靠賣女兒得來的裙帶關係,都成了別人脣舌上的笑話。
宋家名聲一落千丈,滿院子的女兒一個都塞不出去,成了京城裏的燙手山芋。
宋老爺將怨氣發泄在了宋含音身上,五十板子下去,身子還沒好透的宋含音死在了當場。
而回了凌窯的衛懷簡,爛在碼頭上半個時辰都無人來接。
只因衛懷策學不會夾着尾巴做人,在淪爲落水狗後還在我馬車上動手腳。

-23-
欲讓我車毀人亡,好讓他出口惡氣。
我便當街一耳光後,壓在地上打了一頓板子,當衆打斷了與衛家的牽絆。
從前在衛懷策手上喫過虧的書生們,便了然地將人堵在了巷子裏。
這一次,無人看我孟家臉面,都下了死手。
堅硬的石塊一下下砸在腦袋上,那般不可一世的紈絝,就在血流滿地裏變成了癡傻兒。
衛母歇斯底里去求公道,卻連下手的人都找不到。
她失魂落魄回到家,便聽說燒壞的長子被送到了碼頭上,當即一口血吐出,昏死了過去。
衛母醒後天都塌了,卻也只能哭嚎着將沒了人樣的兒子擡回了家。
日日夜夜靠她那雙漿洗的手來養兩個廢物。
軟了骨頭的人, 到底一輩子都要跪着活。
可與回家的她擦肩而過的, 是抬着衛懷箏入商戶做妾的小轎子。
她眸光一亮:
「懷箏?你穿金戴玉的可是得了富貴?你的阿兄與弟弟……」
「夫人認錯人了,我沒有阿兄與弟弟。」
衛懷箏在她滿眼錯愕裏,冷笑道:
「我的六親都死在了我被休那日。
「好死不如賴活着, 人都是自私的,他能爲了他的前程棄我於不顧,我便也能爲自己的前程破釜沉舟。
「老爺疼惜我如花似玉的年紀,枯守在荒廟裏蹉跎了大好時光,便接我回了府。
「只如今我不姓衛了,你也莫打着親人的旗幟來打秋風纔是。」
她玉手一揮,小轎子便撞着衛母的肩膀起了身。
可年過半百的商戶老爺又豈是善茬, 便是他那位赫赫有名的悍婦妻子手下,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妾室。
雷厲風行, 喊打喊殺的主母, 豈是她衛懷箏能招架得住的。
不過三月, 形容枯槁的衛懷箏便被當作物件一般, 送到了另一個後院裏。
月月年年,望不到出路,也熬不到頭。
這都與我無關。
我咔嚓一聲關住了臨街的窗。

-24-
「死很容易,要死不活才難。
「這是他們的報應,活該他們受着。
「母親, 省城裏的院子安置好了, 那一院的好光景, 我們何時出發去看看?」
縱使才高八斗的女子,也免不了相夫教子的下場。
公主不認這個道理。
她寧願被趕出京城, 也要用氣吞山河之勢踩在世俗之上。
那般勇敢又熱烈的女子。
帶着打狗棒的我呀,非是要去湊湊熱鬧的。
一轉身,卻與裹在斗篷裏的衛懷簡撞了個滿懷。
躲在斗篷後的他,又玩起了從前那一套, 唯唯諾諾地在脖子上掛着一串風鈴看向我:
「阿菀,風鈴被我修好了。
「阿寧可還好?她有沒有提起過我這個父親?這是我爲她準備的啓蒙字帖,可否容我親自交給她?」
我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俯視着他的惺惺作態,好半晌,才忍不住嗤笑出了聲:
「你是要用你這副醜樣子嚇壞她嗎?
「想靠着這層血緣關係求個苟活?休想!」
我一個眼神, 家丁護衛們便像拖死狗一般, 將人拖去了小巷裏一頓拳打腳踢。
拳拳入肉, 腳腳狠厲,不出片刻連慘叫聲都弱了下去。
再出來時, 連那雙可以行走的腿都廢了。
卻被撕去斗篷, 露出了那張猙獰可怖的臉。
路人驚呼,孩童大叫, 受盡唾罵與白眼的衛懷簡尊嚴落地, 生不如死。
讓滿心算計的人無計可施。
讓一身傲骨的人脊樑盡斷。
這是我給衛懷簡的報應,一輩子生不如死,蹉跎至極的報應。
我鑽進馬車,只見母親抱着阿寧笑吟吟在等我:
「該啓程了。」
阿寧撲進我懷裏:
「打狗棒阿寧幫孃親帶上了。」
我嘴角一彎, 笑了——
只管走下去,前路若艱險,我們便砸出一條血路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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