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個男主

爺爺被碾斷雙腿那天,我跪在地上磕着頭聽到了周圍人的心聲。
【女主好可憐啊,要不要幫幫她?】
【不行!幫了她那宋寒聲還怎麼出場?他是我最愛的救贖文男主了!】
【我家沈頌纔是女主的真愛!】
【胡說,女主是我給寶貝江雁北挑好的老婆!】
後來,男主們真的陸陸續續出現在我生命中。
他們都愛我、救贖我、爭搶我、強迫我……
但我恨這個世界,我根本不需要被救贖。
我的目標是,殺死男主。

-1-
「求求你們,救救我爺爺,求求你們……
「三叔,求求你用牛車把拉我爺爺去鎮上,我有錢,我給你錢!
「嬸嬸我給你磕頭了,救救我爺爺。」
我跪在地上一個接着一個「砰砰」給周圍人磕響頭。
爺爺的腿是收玉米時被隔壁農戶壓地機硬生生碾斷的。
六十多歲的老人氣若游絲躺在田埂裏,身下汩汩流了一大攤瘮人的血。
我被喊來時,村裏人圍了烏泱泱一大圈。
他們離奇地在爺爺受傷出事後齊刷刷趕到現場,然後默契地站成一圈。
我跪在爺爺身旁,接受着衆人詭異而赤裸的審視。
「這就是女主啊,長得真是好看。」
「小秋予的姿色確實配得上男主們爭搶。」
「難怪長大後我家寶貝那麼喜歡她!本老母親恩准了!」
「前虐後甜的買股向救贖文,香香!」
現場裏只有我號啕的哭聲在迴盪,根本沒人張嘴說話。
但我卻聽到了密密麻麻的討論聲響起。
我不明白那些聲音在說什麼,只是倉皇地抹着淚求周圍人救爺爺。
大山坳裏喊不來救護車,要是沒大人幫忙,爺爺今天就活不成了。
面對我的苦苦哀求,往日裏熟悉的村民們只是冷眼旁觀。
少數人眼中隱隱露出憐憫,那些詭異的聲音又出現了。
【女主好可憐啊,要不要幫幫她?】
【不行!幫了她那小宋還怎麼出場?他是我最愛的救贖文男主了!】
【啊啊啊啊啊來了來了,我親親寶貝小宋來了!】
下一秒,尖銳的剎車聲響起。
我蜷縮着身體,面帶希冀地抬起頭。
一個身着西裝的中年男人皺着眉從車上下來,邁着大步過來察看情況。
我認識他,他今天到山村小學裏給大家發作業本了。
老師說他叫宋啓山,是市裏知名的慈善企業家。
地上昏迷的爺爺被宋啓山帶來的司機抱起,送上了寬敞的後座。
這時,一雙光亮的小皮鞋踩了踩我沾滿灰土的小手。
抬頭,我對上了男孩帶着不耐與嫌棄的清亮雙眼。
「喂,哭什麼哭,髒死了,快點上車!」
他嗓音很好聽,說出來的話卻很刺耳。
那頭的豪車已經發動,我趕緊抹乾臉上的淚水,連滾帶爬地跟了上去。
後面人羣霎時間發出了熱烈的歡呼。
【親眼見證了寶貝和媳婦兒的初次見面,我死而無憾了!】
【怎麼覺得小宋好凶,女主好像很怕他?】
【樓上的懂什麼,少爺就是嘴硬心軟,長大後對女主可溫柔了!】
【小男生都是這樣啦,故意欺負女生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2-
鎮上醫院裏,爺爺被推進手術室搶救。
我踩着破爛的板鞋,坐在門外鐵椅上不停掉眼淚。
「爸爸,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這裏又破又窮,討厭死了。
「她哭得好吵,髒兮兮的,像條狗一樣。」
靜謐的長廊中,小皮鞋主人稚嫩的嗓音再度響起。
坐在旁邊的溫柔女人變了臉色,小聲呵斥他。
「寒聲,不許這麼沒禮貌。」
宋夫人蹲在我面前,掏出柔軟的真絲手絹一點一點拭去我臉上沾染的污漬。
「妹妹不要擔心,你爺爺一定沒事的。」
等看清泥濘下那張白嫩的小臉時,她眼中的心疼更甚。
「啓山,宋氏不是在做山區慈善公益嗎,我們資助這女孩唸書好不好?
「她長得那麼乖,聽說學習也很好,就是家裏太困難了。」
那頭宋啓山剛交完手術費回來,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聞言我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抹乾眼淚用力地朝着他們磕頭。
一年前爸爸欠下賭債失蹤,那些凶神惡煞的人找上門時,爺爺也這樣抱着我磕頭。
聽到債主們答應不帶走我時,他捂着被弄瞎的左眼拼命感謝他們的大恩大德。
我知道宋家救了爺爺的命,所以也要磕頭。
宋夫人無奈地趕緊將我攬起,又往自己兒子面前推了推。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宋寒聲哥哥。
「寒聲,以後不許欺負漂亮妹妹,聽到了沒有?」
而那個叫做宋寒聲的男孩始終眼睛亮亮地落在我的臉上,像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
路過的病人齊刷刷頓住了腳步,探頭探腦望向這邊。
【啊啊啊啊青梅竹馬,好甜,我愛了!】
【代入女主視角,我真的要幸福死了!】
【其實小宋已經一見鍾情了,拜託女主一定要選我們小宋!】
【樓上,竹馬註定比不過天降,我還是押我家寶貝沈頌!】
【……】

-3-
那場意外後爺爺高位截肢,村裏送來了點補助金。
壓斷他雙腿的那家人也沒錢,妻子死了,女兒得了心臟病,最後東拼西湊借錢勉強還上醫藥費。
我從小山村考進了市裏的重點高中,靠着宋家的資助讀到了高三。
幾年來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沒有什麼人來打擾。
直到這天我課間到水房打水,幾個同學站在走廊盡頭激動地打量着我。
那些消失已久,令我萬分恐懼的心聲再次出現了。
我知道,那代表着無盡的災難。
【天吶,女主長大後好漂亮,完全配得上三位男主的喜歡!】
【小宋終於轉學了,青梅竹馬要重逢啦!】
【今天女主成年,宋氏對她的資助就要停止了,以後都不知道怎麼辦。】
【怕什麼,她還有我們小宋這個大靠山呢。】
【多虧小宋,不然女主丟了獎學金要難過死了嗚嗚嗚……】
我打水的手頓住了,皺起眉頭靜靜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劇透。
這些人似乎有一套自己的邏輯。
爲什麼總要評判我的外貌配不配得上某個男人?
爲什麼無緣無故將我和只見過一面的男人扯在一起?
爲什麼我好端端地需要男人作爲靠山?
還有,丟了獎學金是什麼意思?
春陽灑落長廊,我卻覺得身體莫名有些寒冷。
上課鈴聲猛然響起,正當我想轉身回教室時,有人喊住了我。

-4-
辦公室桌面上放着市聯考獎學金棄權書,紙張纔剛打印好微微透着餘溫。
「秋予,老師說的話你有沒有聽到?」
耳旁傳來班主任親切溫柔的呼喚。
陽光透過半開的百合窗縫隙傾瀉而下,我回過神來,不適地眯了眯眼。
「什麼?」
「老師知道宋氏企業一直資助你上學,所以這次的聯考獎學金你就讓給蘇妙妙同學吧。」
話音剛落,坐在對面的女孩臉色蒼白卻滿懷希冀地直勾勾望着我。
她就是蘇妙妙。
「蘇妙妙爸爸工傷致殘失業了,現在家裏經濟很困難,學費都交不上了。
「她這次聯考的排名和你很接近,差點就獲獎了,也許你可以把獎學金讓給更需要的同學。」
李老師憐憫地從飲水機裏接了杯熱水,遞給不敢抬頭的蘇妙妙。
我皺了皺眉,目光越過她,遙遙落在走廊的成績公告欄。
鮮紅的捷報上大大寫着我的名字。
【溫秋予,725 分,市九校聯考第一】
原來,這就是那些人說的丟了獎學金。
但我不需要他們口中的小宋給我當靠山,我要當自己的靠山。
「老師,我和蘇妙妙同學的市排名差了 351 名,不是差點。
「市聯考獎學金是發放給成績優異的同學的,如果蘇妙妙同學家裏經濟有困難,她應該去申請貧困補助。」
我把棄權書推了回去,認真地抬頭拒絕並解釋。
聞言蘇妙妙的頭埋得更低了,我清晰地看到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砸落。
她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是覺得難堪,聲音裏夾雜着嗚咽。
「不,不用了……老師這個獎學金我不想要。」
辦公室的老師們見此都有些於心不忍,紛紛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
就連往常一貫溫和待人的李老師,都變了臉色。
「傻孩子,你說什麼呢,你們家需要這筆錢,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呢?」
她抬手攬住蘇妙妙的肩膀安慰,凌厲地望向我這位她從前的得意門生。
「秋予,老師一直和大家說你是個善良大方的好孩子。
「你都已經有宋氏的資助了,怎麼能這麼貪心呢?
「你太讓老師失望了。」
辦公室裏靜得出奇,我能清晰感受到她表情裏的失望和反感。
頭頂風扇泛起涼意,颳得人皮膚泛起密密麻麻的疙瘩。
這分明是一場以善良爲名的盛大的道德綁架。

-5-
在李老師期待的眼神中,我執着鋼筆在棄權書上大大畫了個叉。
薄薄的紙張被劃破傳來刺耳的撕裂聲。
「老師,這不是貪心,這是我自己努力贏來的獎學金,是我應得的。
「今天我成年宋氏的資助就停止了,我需要這筆錢。
「我爸媽欠債跑了,爺爺種地時雙腿被碾斷,現在半身癱瘓領低保,家裏暫時沒有收入來源,所以我還得申請貧困補助。」
衆人面面相覷中,我直視着李老師平靜地爲自己辯駁。
壓抑的氣氛漸漸蔓延,但我仍然沒停止銳利的反擊。
「而且李老師我沒有讓你失望,你沒有和大家說我是個善良大方的好孩子。
「我聽到你和其他老師說我長得一副狐媚樣,看着心思就不端正。
「你說那些問我問題的男同學眼睛都快粘到我身上去了,說我勾引他們。
「你說我也就高一高二成績好,花花腸子那麼多,到高三就未必行了。
「你說從始至終都不看好我,說我一個女孩子天生不是學理科的料,後勁沒男孩足。」
偌大的辦公室裏鴉雀無聲,連蘇妙妙的哭聲都頓住了。
李老師的臉色難看到極點,被當衆挑戰權威卻無從反駁的滋味並不好受。
「溫秋予,你什麼態度,這麼講話尊重老師嗎?」
「尊重是相互的,李老師你尊重過我嗎?」
我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和她對峙時情緒穩定得可怕。
安靜的角落裏幾道小小的心聲突兀傳來。
【臥槽,女主怎麼這麼剛。】
【感覺人設崩了,作者文案不是說她是貧窮柔弱小白花嗎?】
【她要放棄獎學金纔對的呀,這樣小宋才能給她撐腰。】
現場安靜了很久,沒人說話。
最後還是旁邊的語文老師陳媛過來打了圓場。
她從桌面翻找出一小疊貧困申請資料,抬頭朝我揚起和善的笑。
「獎學金當然是給我們聯考狀元的,貧困申請書寫完後老師幫你交上去,都回去上課吧。」
等細細和我交代完填寫注意事項後,她才溫柔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離開。
李老師始終黑着臉一言不發,那張畫叉的棄權書被她揉皺成團扔進垃圾桶裏。
比起責罰我頂撞老師,她應該更擔心自己因爲侮辱學生被投訴吧。
蘇妙妙也走了,她自始至終低着頭掉眼淚,側臉被長長的髮絲遮蓋看不清神情。
我穿過走廊,遇到了公告欄旁邊那叢開得正好的粉薔薇。
它枝莖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小刺,花苞卻盛放得飽滿。
做人就是要這樣,要學會展示自己的攻擊性,才能活得有生命力。
不然隨隨便便一個人,就會想將你採下。

-6-
實中最後一節是自習課,我用冷水洗了把臉清醒後才往教室走。
路過校長室時,裏面隱約透出一抹頎長高挑的身影。
【啊啊啊啊!宋寒聲要出場了,超級帥!】
【寶貝加油!拿下女主,媽媽支持你!一定要在等會兒女主被欺負時及時出場啊!】
【好想看到囂張跋扈的小少爺遇到倔強女主後收斂起性子,變得溫柔的樣子!】
果不其然,周圍又是密密麻麻轟炸般的心聲。
我覺得這個世界,瘋了。
踏進教室,裏面的氣氛有些微妙。
前排蘇妙妙正伏在座位上低聲啜泣,不少人蹲在周圍遞紙巾安慰她。
看到我的身影后排的同學紛紛竊竊私語,投來不善的目光。
「聞到那股臭臭的雞屎味,就知道是農村妹回來了。」
「長得漂亮成績好有什麼用,那麼自私冷漠。」
「聽說她爸媽都跑了不要她了,是我的話我也不要她。」
罵得厲害的大多是男同學,明明我們從來沒有過半點交集。
他們喜歡漂亮的女孩,但那樣的女孩必須是柔弱愚蠢,不堪一擊的。
他們厭惡聰明強大的女孩,如果這個女孩還漂亮富有,則更加致命。
但幸好我貧窮冷漠,所以有心人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難聽的辱罵聲不絕於耳,我面無表情地走回座位卻發現桌面被人堆滿了垃圾。
零食袋、香蕉皮、衛生紙、飲料罐、外賣盒……
衆人默契地低低發笑,期待我臉上露出難堪的神情,赤裸裸的惡意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他們享受這種凌駕於我之上,把我拖入泥潭的快感。
這個時候要是有人來英雄救美,就是最經典不過的校園救贖情節了。
幾個遠遠看着的女生咬了咬下脣,面露不忍。
【怎麼這樣啊,好過分,女主好慘。】
【你傻啊,不先虐一波女主那小宋怎麼有機會幫她?】
【這段是男主高光戲,就是要那種,他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的救贖感啊!】
恰巧不遠處走廊上,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緩緩走近。
救贖我?
可我已經不是那個只會跪在地上磕頭的十歲小女孩了。
沉默半晌我忽然勾起脣角笑了笑,然後猛地用塑料袋抓起垃圾狠狠往四周扔去。
「啊!」
「溫秋予你神經病啊!」
得意洋洋圍觀的人當即尖叫着四散逃開,慌亂地拍下沾在校服上的污穢。
扔飲料罐的同學眼睜睜看着我把飲料一滴不剩全部倒進她的揹包裏。
塞外賣盒的同學沒來得及阻止我把湯汁油漬完完全全塗抹在他書上。
衆人看到我帶着股狠勁的瘋癲行爲,心底不免有些發慫。
於是還沒等宋寒聲現身,我的周圍已經恢復了清靜。
【不行,我得給我家寶貝製造機會!】
在宋寒聲走進教室的剎那,一本厚厚的詞典從角落處狠狠砸來。
堅硬的書脊劃破我的額角,鮮紅的血珠隱隱滲了出來。

-7-
「誰給你們膽子敢動我的人?」
穿着校服的少年擋在我身前,眉眼囂張跋扈間還帶着滿滿的怒意。
宋寒聲看到我額頭的傷口,眼中不覺劃過一絲心疼。
「別怕,哥會替你……」
話沒說完,我從他身側繞了出去。
抽幾張紙巾擦掉流到眼皮上的鮮血。
然後彎腰撿起厚重的詞典狠狠朝角落砸了回去。
「啊!」
那人驚呼着捂住臉狼狽後退幾步,一滴血跡從指縫滑落。
宋寒聲肩膀微微僵住,忍不住皺起眉打量我。
他完全不能將眼前極其張揚的人和幾年前卑微討好的漂亮小玩具對上號。
「我不是說了我會保護你?」
我禮貌地笑了笑,和他拉開距離。
「謝謝,但我們好像不太熟。」
宋寒聲挑了挑眉,彎腰湊近語氣中帶着濃濃的不滿。
但他審視的目光卻粘在我的臉上流連輾轉,似乎對眼前這副皮囊很滿意。
「不太熟?你花我宋家的錢讀了那麼多年書,你說不熟?
「今天宋氏對你的資助結束了,不過如果你願意當我的小跟班,我可以繼續資助你。」
教室裏莫名安靜,衆人暗中朝我們投來異樣且曖昧的眼神。
這就是那些讀者期待看到的霸道男主一擲千金的浪漫橋段。
但這是救贖嗎?
不,這是施捨。
他高高在上地俯視着我的窘迫,像在看一個廉價的物品,一隻新奇的玩具。
我瞬間想起了多年前那雙小皮鞋,它輕輕地踩在我的手上。
「我很感激宋叔叔的資助,但我不需要你的錢。」
宋寒聲長得帥,家境優渥,從小到大受人追捧ťů₄,從來沒被女生拒絕過。
他當下只覺得眼前的小東西更加有趣,愈發想逗弄幾番。
「好,既然你那麼有骨氣,有本事就把我家資助的錢還回來啊。」
縱然是開玩笑的口吻,說出的話卻囂張惡劣。
衆目睽睽下,我認真地點點頭從內側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
薄薄的銀行卡盛載着我的尊嚴,被塞入宋寒聲手中。
「不勞煩你操心,每年我都有攢錢還給宋叔叔。
「這是欠宋氏的最後一筆錢,本來想明天親自給宋叔叔,現在給你也一樣。
「真的很感謝宋家的幫助。」
我誠懇地鞠了一躬以表謝意,然後頂着周圍詫異的目光回到座位上。
仔細擦乾淨桌面,攤開物理練習冊,開始埋頭刷題。
被拋在輿論中心的宋寒聲嗤笑一聲,冷嘲熱諷的脾氣徹底壓抑不住。
「裝什麼裝?
「我爸不缺你那點錢,還沒我一個月零花錢多。」
他指尖夾起銀行卡邁着長腿走到蘇妙妙面前,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在她桌角敲了敲。
蘇妙妙皺巴着小臉抬起頭,鼻頭都哭得紅紅的,像柔弱的動物般惹人憐愛。
這纔是宋寒聲理想中小乞丐長大的樣子,可惜她不夠漂亮。
「聽說你搶獎學金沒搶過她,哥賞你的,以後你就是我的小跟班了。」
銀行卡落在蘇妙妙面前,她不知所措小臉飛速漲得通紅。
她怯懦地,小心翼翼地望了我一眼。
放學鈴聲響起,宋寒聲混不吝地踹翻了我旁邊的垃圾桶,霸道地拉着人離開。

-8-
當天放學恰巧輪到我和蘇妙妙留下值日。
但她被帶走後一直沒回來,我只好自己默默收拾殘局掃得滿頭大汗。
扔完垃圾經過長廊時,樓梯口處又傳來了略微有些激動的心聲。
【啊啊啊啊,劇情崩了,女主和小宋怎麼鬧掰了?】
【沒事沒事,等會她就被惡毒女堵在廁所霸凌了,小宋還有機會。】
【我記得這段英雄救美是女主對我家寶貝心動的開始,走走走快去找小宋救場!】
兩個戴着學生會衛生檢查組袖章的身影匆匆跑遠。
夕陽的暖黃灑在我臉上,明明很美好當下卻莫名地瘮人。
救贖文寫得那麼慘,完全是爲了虐我而虐我。
不就是想給男主高光時刻而已,有必要嗎?
這麼想着,我還是走回了教室。
果然,在我細細收拾書包時大門處傳來哐噹一聲巨響。
「溫秋予,出來。」
「識趣點就跟我們走,別逼我在這裏動手。」
囂張跋扈的女聲從頭頂傾瀉而下,幾抹暗影將我籠罩。
楊芸伸手扯住了我的長髮,逼迫我從座位上站起來。
身旁幾個女生熟練地圍在她周圍,巧妙地擋住了教室裏的攝像頭。
校園救贖文裏的老橋段了,這世界真是盆巨大的狗血。
脆弱善良的小白花女主必然要遭受點霸凌,兩人情感纔有轉折點。
神經病。
我輕車熟路地摸清了劇情套路,沒有過多掙扎地乖乖起身。
只是臨走前,我悄悄探入抽屜中把鋒利的美工刀藏在了袖子裏。
楊芸在這所高中玩校園霸凌玩得很出名,被她選中的都是倒黴鬼。
「你裝出這副清高的樣子給誰看呢?」
「這衣服是你自己脫,還是我來脫?」
寂靜的衛生間裏,燈光昏暗模糊。
楊芸脣角含着壞笑,她手裏握着手機直直對準了我。
大門從裏面重重鎖上,跟在她身後的幾個好姐妹此時都守在門口。
「你來。」
我靠在牆角的瓷磚上,垂着手神色平靜地和她對視。
也許是沒想到向來懦弱的我會如此風輕雲淡,楊芸愣了愣。
她的眼神落在我秀氣白皙的臉上,表情扭曲了一瞬。
隨後她靠近一手死死把我按在牆上,一手扯着我的衣襬就要掀開。
我順從地安靜下來,手指縮在衣袖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着彈開的美術刀。
此時女廁門外蹲守的幾個小跟班們卻急了。
她們略帶着慌亂的心聲陸陸續續傳來,讓人聽得有些不真切。
【女主真的要被欺負了,小宋怎麼還沒出現?】
【啊啊啊怎麼關鍵時候掉鏈子,寶貝快來英雄救美啊!】
這些心聲與窺探可真是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煩了。

-9-
外面來來回回的跺腳聲分散了楊芸的注意力。
就在這一刻我趁她分神,反手死死鎖住她。
衣袖裏藏着的美工刀露了出來,鋒利的刀刃輕輕貼在她光滑的臉頰上。
「不想毀容就別動。」
我溫柔地遊移手腕將刀片壓在她脖頸處,察覺到手下的軀體像待宰的羔羊一樣不停地顫抖。
楊芸瞬間被嚇得愣住了。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高中生,只是個欺軟怕硬的壞種,這種人遇到瘋子也怕死。
「楊芸是嗎?
「你家住在中山大道 36 號,每天坐 8 路公交車放學。
「中產家庭,父親經常出差,母親全職照顧 5 歲的弟弟,生活富裕美滿。
「他們現在應該做好了晚飯在等你回家吧,你想不想和我死在這裏?
「你調查過我的,我家裏什麼都沒有,只剩個癱瘓的爺爺了。
「不知道你們有錢人的命,會不會比我的命值錢呢?」
死寂的廁所裏,只剩我低沉沙啞的嗓音在迴盪。
手指微微用力,薄薄的刀片瞬間在她脖子上擦出一條血線。
我抬起指尖沾了點鮮紅的血珠,在她眼前晃了晃。
其實傷口很小,再不去醫院都要癒合了。
但楊芸見了血腿腳瞬間發軟,嘴脣顫抖着,久久說不出話來。
幸好門外的人看不見,不然她們大概又要驚呼我的人設崩塌了。
這種不那麼善良的行爲放在小說裏,也許叫做黑化。
但既然我是女主,那我憑什麼要弱小,我憑什麼不能強大?
一絲冰涼的液體滑落在我白皙的手腕上。
回過神來,我發現是楊芸的眼淚。
「我錯了,我錯了溫秋予,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我……我不想死,你放過我你放過我。」
聽得出來她嗓音很乾澀,帶着些顫抖與嗚咽。
我滿意地點點頭,象徵性地抬手扯住她一小把頭髮割了下來。
「真的?」
「真的,我發誓,我向你保證。」
涼風拂過脖頸,楊芸徹底癱軟在瓷磚地板上,校服裙子浸染在骯髒的污水裏。
看着她蒼白的臉色以及絲毫不敢抵抗的神情,我知道未來的日子必定是清靜安穩的。
我風輕雲淡地在捧着冷水洗了把臉,舉着美工刀拉開女廁那扇厚重的大門。
小跟班們被我狠狠嚇了一跳,心聲裏是密密麻麻的尖叫。
【小宋還沒來,女主怎麼自己出來了!】
【要不要攔下她?但是她手裏有刀……】
【這劇情完全不對啊,女主被校園霸凌明明是男主把她救出來的。】
在幾人迷茫的眼神中,我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等宋寒聲來救我?指不定席都喫上好幾桌了。
男人的保護只是層脆弱的紙外殼,風輕輕一吹就破了,沒半點用。
男強女弱的言情文說到底就是一個巨大的男本位騙局,是綿裏藏針的陷阱。
女性如果真的相信自己是隻小綿羊,如果自身膽小怯懦,如果妄想被救贖、執着於被愛、渴望被認可,那無論她享有各種能力與資源,都很難救她於現實的困境。
所以,我不需要任何男人的救贖。

-10-
從學校裏出來時夕陽西下,人影散落。
我匆匆趕到菜市場買了半條魚準備給爺爺燉湯喝。
經過麪包店時,店員正好在給快要過期的蛋糕貼打折標籤。
猶豫許久,我還是給自己買了小小一塊蛋糕來慶祝十八歲生日。
豈料店員和收銀員看到我時,激動的心聲驟然響起。
【今晚就是沈頌出場了!】
【小太陽女主 x 陰鬱狠戾校霸,這是什麼雙向救贖,好磕到我落淚!】
【女主快去小巷子裏救下我可憐的小頌!】
這世界,又瘋了。
我拎着蛋糕沿着往日回家的路線走,果然在某個巷子口處聽到了聲音。
風起,隱祕的血腥味傳來,有人弱弱發出痛苦的呻吟。
於是我當下腳步一轉,果斷換了條路。
去他的狗屁男主,誰愛救誰救。

-11-
「小予,是小予回來了嗎?」
我和爺爺住在城中村的小小地下室裏,到家時裏面一片漆黑沒有亮燈。
老人癱瘓在牀上,着急地叫喚兩聲。
我連忙開了燈,擰了條熱毛巾給他擦擦臉掖好被子。
「爺爺我買了魚,今天給你燉魚湯喝。
「我拿獎學金了爺爺,以後就有錢喫飯給你治病了,還能念大學呢。」
廚房裏一頓忙活,我挽着袖子端來兩小碗奶白的豆腐魚湯。
香濃的魚湯入口,老人滿是病容的臉上又鮮活了些。
特別是聽到我說能念大學,他那渾濁的雙眼都亮了起來。
「小予怎麼那麼厲害,是爺爺不好,爺爺連累你了。」
喝着喝着,兩行清淚又從老人凹陷的眼角流了下來。
「爺爺亂說。」
我笑着用指腹仔細擦去他臉上的淚痕,卻在不小心碰到他萎縮的左眼時頓住。
視線下移,是他只剩一半的殘損身軀。
巨大的鈍痛襲上心頭,我有些喘不過氣。
是我連累了爺爺。
我的貧窮、我的痛苦、我的悲慘,都是救贖文裏的一筆帶過的背景板,是甜蜜愛情的催化劑。
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可是憑什麼?
這不是我的錯!我沒做錯!
搖曳的燈影下,老人慢慢陷入沉睡。
我這才端着空碗回廚房,仰頭將搖搖欲墜的眼淚嚥了回去。
什麼救贖,什麼男主我通通都不要。
靠人者自困,靠己者自渡。
我只想盡力守護自己的家人和生活,做一個平凡的溫秋予。

-12-
第二天正好是週六,我一大早跑去巷尾舅舅的早餐鋪子打工。
鋪子位置偏僻生意小,結算的工資也不多,但掙點錢買米買菜還是夠的。
我紮起頭髮拿着抹布招呼客人,開始忙忙碌碌的一天。
從廚房裏端着面出來,我猝不及防就遇到了蘇妙妙。
她穿着簡單的淡黃色長裙,蹦蹦跳跳進來,後面還跟着個額頭纏着繃帶的男生。
「哎呀這家麪條很好喫的,你試試嘛!
「昨晚我都救了你,你就請我喫早餐當報恩吧。」
蘇妙妙笑得極其燦爛,像個小太陽般熱烈又真誠。
那人套着黑色衛衣單手插兜不耐煩地跟在後面,咬着煙模樣又狠又野。
抬頭看見我,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停頓了幾秒有些失神。
外面忽然傳來自行車倒地的動靜,沈頌走了出去。
這時,店鋪角落裏埋頭喫麪的客人身上猛地傳來一連串心聲。
【天吶!女主怎麼沒救下沈頌!徹底亂套了。】
【這女的誰啊?怎麼和我家寶貝走在一起?】
【長得一般般還有點醜,一點都不配。】
【覺得這女配好綠茶,在男主面前整天不是哭哭啼啼扮可憐就是裝陽光!】
【不過這女的要倒黴了,敢和女主搶男人,就等着被沈頌的混混仇家們堵在巷子裏欺負吧。】
我端面條的手一頓,緩緩皺起了眉。
一是對那些人隨意貶低女生外貌的不滿,二是她們提到的混混。
無論我喜不喜歡蘇妙妙,她都不該以這種方式得到什麼教訓。
可惜那些心聲沒有再暴露更多的信息。
想到這我彎腰把麪條放在蘇妙妙桌上,輕聲在她耳邊提了個醒。
「別和沈頌走太近,會有危險。」
但蘇妙妙只以爲我在警告她,有些慌亂地站起身。
店裏的小木桌都很輕,被她一撞就挪開了,兩碗麪湯當即潑灑在她褲腿上。
她被燙到直掉眼淚,無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我。
「沒事吧?有沒有燙傷?」
我從後廚端來冷水和冰塊替她清洗降溫,剛處理好卻被人一把揮開。

-13-
沈頌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當即邁着長腿過來橫抱起她。
那雙陰鬱的眸子對上我,裏面盛滿慍怒與厭惡。
「誰準你欺負她的?」
聞言我沉默兩秒,然後抬手抓住蘇妙妙的胳膊直勾勾望着她。
「我欺負你了嗎?」
蘇妙妙臉色蒼白地把頭埋在沈頌肩膀上,低低抽噎着喊疼。
「沒有,沒有欺負我。」
聽到我問她,她結結巴巴地開口解釋着。
但沈頌顯然不信。
他眉宇間縈繞着近乎陰鷙的冷漠,朝着櫃檯裏算賬的中年女人冷Ṭų⁵聲道:
「她如果明天還出現在店裏,這個店就別想開下去了!
「這片區域的店鋪都不會再租給你們。」
女人臉色難看地剜了我一眼,起身討笑着賠禮。
「小老闆你放心,我改天就請個手腳麻利地幹活。」
等他冷着臉抱人離開,中年女人才陰沉着臉進了後廚和裏面的人爭吵起來。
剛剛沈頌那一推用力十成的力氣,我狠狠摔倒跌坐在地上聽着裏面肆意地辱罵。
「喪門星……克走了父母……半死的老頭子……晦氣……」
黏糊的麪湯沾上我的褲腿,掌心被瓷碗碎片割破滲出血絲。
【啊啊啊啊,怎麼沈頌和女主也鬧掰了!】
【要是昨晚女主救了他就不會這樣……】
【我要是女主我要後悔死了。】
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我慢吞吞起身收拾滿地的狼藉,後廚裏的男人苦巴着臉走了出來。
「秋予啊,你舅媽說想……想請個正式的幫手,你以後週末別來了。」
他有些愧疚地垂下頭,從口袋裏掏了這個月的工資塞進我手裏。
還偷偷多塞了幾十塊當作補償。
我不想舅舅爲難,努力揚起嘴角笑了笑說好。
最後,我打包了兩碗麪從店裏一瘸一拐地離開。
一碗清湯麪,一碗肉湯麪,都加了圓鼓鼓的荷包蛋。
最起碼,今天我和爺爺會擁有一頓豐盛的午飯。

-14-
週末時爺爺無端發起了低燒,我擔憂地整日整夜照顧他。
等週一回了學校,大家正對新來的轉學生議論紛紛。
蘇妙妙作爲小跟班,盡職盡責地給宋寒聲帶了豆漿油條作爲早餐。
宋寒聲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不想要。
剛要拒絕,早餐被旁邊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拿走。
「他不喫,我喫。」
沈頌叼着包子懶洋洋落座,侵略性的眼神卻遙遙落在後排伏案做題的我身上。
我專心致志地埋頭刷題,對外界探究的目光不予理會。
下個月就是全國物理競賽了,如果能拿到金獎又會有一筆獎學金。
加上這項成績我可以順利保送 A 大,提前離開學校去掙學費。
往前看,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至於陷入三角關係風波的蘇妙妙,我已經提醒過她了。
可惜只換來一條疤還有半條腿的燙傷。
以後不會了。
上課鈴響起,陳媛老師身着旗袍抱着課本走了進來。
「同學們,我們今天覆習《氓》,大家翻開必修二 36 頁。」
「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琅琅書聲落於耳畔,我望着窗外一排排挺拔蔥鬱的水衫出了神。
無與士耽,無與士耽。
早餐鋪子裏那些人的心聲再次迴盪在耳邊。
【要是昨晚救了他就不會這樣了……要是女主我會後悔死。】
我會後悔沒救沈頌嗎?不會。
救了沈頌他就能救我嗎?不能。
如果這個世Ťű⁽界上真的有人能救我於世間水火,那這個人只會是我。
我會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萬次從深淵中把自己拉起來。
回過神來,朗誦聲戛然而止。
詩歌賞析的練習卷傳到桌面,我思考片刻執筆在灰紙上落下飄逸的文字。
要再努力一點,再多學一點,再厲害一點。
我並不期待人生可以一直過得很順利。
但我希望碰到人生難關的時候,自己可以再強大一點,成爲它的對手。

-15-
週一放學後,我到離家不遠處的一家奶茶店打工。
這家店不要週末工,只要每天上到 10 點的晚兼職。
接近關門時,幾個路人蜂擁而至來買奶茶,邊喝邊偷偷看我。
【今晚女主要被小混混圍堵哎,她不會受傷吧?】
【沒事沒事!我家寶貝江雁北會來救她!女主絕對心動!】
【啊啊啊啊,清冷高傲學神爲愛折腰,我愛看!】
我搖奶茶的手微微一僵,面無表情地向店長申請提前下班。
明明和沈頌半點關係沒有,怎麼混混們堵的還是我?
爲了躲避危機,我特地換了條寬敞的大馬路回家。
然而在拐角時還是被人攔住,燈光閃爍,街道寂寥無人。
「你就是沈頌的新女朋友吧?長得不錯,身材也不賴。
「打電話喊他來,不然哥哥們不保證會不會對你做什麼。」
幾個黃毛流裏流氣地將我圍成圈,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身體吹了個口哨。
「我不認識沈頌。」
「不認識?不認識沈頌怎麼可能爲了你轉學?」
他們緩緩將我逼近巷子,惡狠狠朝我腳邊吐了幾口濃痰。
雷電劃破天幕,我迅速從旁邊角落裏抄起一根鋼管。
然後,拼了命地奔跑。
身後傳來幾聲粗鄙的咒罵,我聽到了重重的腳步聲緊跟而來。
從聽到心聲那天起,我每天逼着自己早晚在操場跑 5000 米,體育項目鍥而不捨練着實心球。
我知道女性只有鍛煉出強健的體魄,才能擁有力量在危險中保護自己。
晚風微涼,夾着溼潤的水汽撲向我的臉頰。
下雨了,雷聲在狹窄漆黑的小巷中轟隆作響。
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前方的混混們面目猙獰地將我的路堵住。
我扶着牆壁喘氣,被密密麻麻厚重的雨幕包裹得幾乎喘不上氣。
就在他們撲上來的前一刻,清晰的警笛聲劃破夜空,我扯着脣角露出釋然的笑意。
我纔沒蠢到要和他們肉搏,早在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我就報了警。
等混混們被扭着上了警車,我才扶着牆壁緩過勁來。
隨行的女警員擔憂地攬着我上了車,從工具箱裏拿出繃帶替我臨時止住額頭的血。
雨很大,落在身上很冷。
我靠在後座,玻璃窗上的蜿蜒的雨漬令人有些失神。
小說裏女主爲什麼總要遭遇那麼多的危險和傷害呢?
侮辱、換血ṱų₍、截肢、綁架、車禍、破產、被霸凌、被陷害……
虐來虐去虐身虐心到底爲的什麼?
但如果女主不乖乖等着被男人救贖,會怎樣呢?
會死嗎?
真荒謬。
但好在,這是個法治社會。
我嗤笑一聲,想收回視線卻看到了巷口處姍姍來遲的人。
男生撐着把黑傘有些疑惑,冷風拂過他額前的碎髮,露出了極其鋒利的眉眼。
【啊啊啊啊,北北好帥!】
【終於到我家江燕北出場了,我超愛!】
【嗚嗚嗚嗚本老母親都不捨得把他讓給女主了,終於體會了一把當惡婆婆的心情。】
他是……江雁北?
我恍惚間發現這個人我曾經見過,在 A 大物理夏令營裏。
上次九校聯考他沒參加,大家都說他才應該是當之無愧的市狀元,我只是撿漏罷了。
我懂這個邏輯,女強男更強罷了。
就算是一騎絕塵的大女主,在歷盡千帆後還是要和男人糾纏情愛。
江雁北是嗎?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打敗你了。

-16-
新的一週,沈頌沒來上學。
我知道爲什麼。
每週二、週四晚自習下課他都會單獨送蘇妙妙回家。
從警局離開前,我把他詳細的上下學的時間和方便堵人的路線告訴了那些混混。
他們一定能逮到機會往死裏教訓他。
畢竟沈頌,還欠了我一道疤呢。

-17-
週二,我毫不意外地看着班主任又領了個新的轉學生走進來。
江雁北捧着資料走到座位上,安靜自習。
李老師介紹他時喜上眉梢,隱隱露出一絲驕傲。
但視線瞥到後排的我時又不自覺多了些冷淡。
「大家以後要多多向雁北學習。
「尤其是某些女同學,要知道男生學理科天生就有優勢,別往後被甩開差距纔來找我哭鼻子。」
教室裏頓時哄笑成一團。
等老師離開後衆人議論愈發激烈,最後直接波及了我。
「溫秋予,老班點你呢你聽到沒有?」
「這下看溫秋予還怎麼傲!她妥妥被完虐好嗎!」
「學神來了!今年省狀元我們學校穩了。」
零零碎碎的嬉笑聲傳到我耳中,我毫不在意地翻開練習卷奮筆疾書。
他們考那點分和我差距八百個來回不帶拐彎,我懶得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早讀結束後是數學小測。
根據成績數學老師自然而然將滿分的我和江雁北分成了一個學習小組。
那些偃旗息鼓很久沒出現的心聲瞬間炸開。
【啊啊啊啊好甜,勢均力敵的愛情!】
【我就說了寶貝江雁北纔是女主的真愛!】
【這是唯一沒和女主鬧掰的男主了,買股買對的快樂誰懂!】
【嗚嗚嗚嗚,我們也算一路看着女主長大的親媽粉了。】
親媽粉?
刷題的手一頓,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18-
下午是高三難得的體育活動課,大家匆匆跑下操場。
自律地跑完 5000 米,又扔完實心球,我這才坐在樹底下乘涼享受着安靜的時光。
夏日蟬鳴聲有些聒噪,等休息夠了我又爬起來見縫插針捧着書做題。
我想考上 A 大、B 大、Q 大……
我想像正常人一樣過上普通平凡且幸福的生活。
思索得出神之際,落在書頁上溫暖的陽光卻消失了。
一抹黑影擋在我身前,帶着周身寒意。
抬頭看,是宋寒聲。
他彎腰奪過我手中的練習冊,猛地遠遠扔到了水池裏。
「蘇妙妙在哪裏?」
宋寒聲質問時嗓音並不低,不少人紛紛側目看向這邊。
我起身繞過他結實龐大的身軀,緩步走到水池裏撿起溼透的練習冊。
這本奧數題很貴,花了我一週的伙食費纔買到的。
薄薄的試卷攤開在石頭上彷彿被灼傷,水汽不斷蒸發。
我站在烈日下皮膚被曬得微紅,然後回到樹蔭底下神情冷淡地與他對視。
擰開手中瓶蓋,冰涼的礦泉水直接潑到他臉上。
宋寒聲猝不及防被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咬牙切齒黑着臉湊近。
「溫秋予,你是不是以爲我不敢打女人?」
我毫不在意地將空瓶扔進垃圾桶,攤攤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攝像頭。
「你可以打我,就看你家股票經不經打。
「《宋氏集團太子爺霸凌企業資助的山村貧困生》,你覺得這個標題怎麼樣?」
被威脅後宋寒聲眼裏慍色漸濃,彷彿正在醞釀一場風暴。
他抹掉臉上的水滴,下頜線緊緊繃着。
「我霸凌你?明明是你霸凌蘇妙妙。
「剛剛還有人看到你們走在一起,現在她轉頭就不見了,不是你搞的鬼還有誰?
「要是你真敢動我的人,學校董事會明天就能開除你!」
我莫名承受着他的怒火,嫌棄地皺了皺眉。
「我和蘇妙妙無冤無仇,爲什麼要欺負她?
「你不會是覺得我在嫉妒她搶走了你吧?你發癲啊?
「剛剛老師喊我們去健材室搬東西,搬完我就回來了。
「人不見你可以找人,而不是像瘋狗一樣朝我亂叫。」
這人語文考的分數還沒我零頭多,還指望吵架能吵得過我?
要不是還欠着宋家恩情,我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宋寒聲被猛地一噎,剛想發怒卻看到蘇妙妙和體育老師從辦公室方向走來。
激烈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真是給你閒的。
「你尷尬的樣子好像條狗哦。
「沒意思,走了。」
我打了個哈欠走到驕陽下彎腰撿起乾透的練習冊。
既然今天運動量已經達標,又幹脆和老師請了病假回教室。

-19-
踏進教室那一秒,靜謐的室內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我看到江雁北臉色蒼白躺在過道上。
他緊閉雙眼睫毛不停顫動,哮喘發作呼吸異常急促。
想離開,但人命關天。
無奈之下,我只好將人扶起又從他的揹包裏翻找出噴霧。
「能聽到我說話嗎,江雁北?」
等逐漸恢復意識江雁北才虛弱地鬆開我手腕,他眉眼清冷,耳根卻染上薄紅。
「我欠你一次人情。」
白熾燈下少年心跳彷彿漏了半拍,望着我的眼神真誠又熾熱。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陸陸續續回到教室。
看到這一幕,激動的心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
【太好了,我買股買對了!我就知道女主會選擇江雁北!】
【嚇死,還以爲結局要無 CP 呢!】
【嗚嗚嗚嗚,寶貝江雁北快以身相許,你們鎖死!】
【太好了,有我家寶貝在,就沒人能搶走女主保送名額了!】
聽到那些人的胡亂臆測,我下意識皺了皺眉。
剛剛救人是出於對生命的珍重,和他是不是江雁北沒有半毛錢關係。
就算今天倒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普通的陌生同學,我也會救。
怎麼好端端又和愛情扯上關係了呢?
這世界果然是個巨大的性緣腦。
而漫天的歡呼中,我只抓住了一個重點。
誰?誰要搶我的保送名額?

-20-
體育課的下一節是自習,自習開始沒到十分鐘就有人把我喊到辦公室。
進去後我才發現這次的會面不僅有李老師,系主任也在。
三杯溫熱的茶水擺在桌上,還有幾份厚薄不一的資料。
「溫同學,這次 A 大的保送計劃出來了,我們學校有一個名額。
「你是最符合招生條件的候選者,今天喊你來這就是談談這件事。」
系主任是個頭髮稀疏的中年男人,戴着金絲眼鏡目光有些銳利。
在他的示意下,李老師把手邊準備好的資料遞了過去。
裏面只夾了幾張我高中以來蟬聯 A 市聯考第一的薄薄成績單。
而其他老師遞交的資料顯然更豐富,運動獎項、競賽證明、公益活動照片、同學評價……
顯而易見,系主任在翻看他們資料時停留的時間長了許多。
我漫不經心地一口一口喝着茶,杯很快見了底。
李老師是故意的。
添了兩輪茶後系主任才眉眼舒展地放下材料,眼底的猶豫逐漸散去。
他淺啜兩口茶,帶着些歉意看向我。
「溫秋予同學,我們保送也不只看成績,學生的綜合素質也很重要。綜合來看……」
放在我面前那份 A 大的招生資料被他收回,眼看事情就要下定論。
我挺直脊背大膽地抬手按住,在他詫異的目光中緩緩開口。
「2022 年 11 月,我榮獲全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一等獎。
「2023 年 6 月,我參加 A 大物理夏令營並取得優異成績。
「2024 年 2 月,我當選社區十佳青年志願者,被授予愛心徽章。
「……」
我如數家珍般細細地把入學以來參與的所有綜合活動及其成果都背了一遍。
這是我的成就,我不允許任何人否認。
而這些本該寫進資料裏的內容,卻被人故意忽略了。
現場氣氛凝固了幾分鐘,最後系主任放下茶杯扶了扶眼鏡。
他的視線在一旁坐立難安的李老師身上游移幾秒,咳嗽一聲。
「下個月就是全國物理競賽,成績出來後我們再來定保送名額吧。」
說完他撈起資料起身,不容置喙地大步走了出去。

-21-
等回到教室已經放了學,我收拾好書包卻發現江雁北還等在外面。
「需要我幫忙嗎?只你開口我就幫你。」
「不用了,謝謝。」
我招手和他說了再見,獨自離開。
荒涼的殘陽映在冷清的走廊上,有抹人影站在角落裏等我。
「秋予,你真的很優秀,老師相信你完全可以靠自己考上 A 大。
「女孩子就應該善良大度些,你爲什麼不可以讓他人兩三分呢?
「其他人就算再努力也比不上你,老師不忍心看到他們的辛苦白費,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機會,你能理解老師嗎?」
李老師臉上裝着滿滿的疲憊,認真地解釋自己今天的作爲。
晚風習習,我倚在欄杆上眺望着夕陽一點一點沉沒在遠山的簇擁裏。
「不能理解。
「難道優秀是我的錯嗎?
「誰規定女孩子必須善良大度寬容忍讓?
「不是你的東西你憑什麼要我讓?
「他們的辛苦不能白費,那我的努力就可以白費嗎?
「你犧牲我來給他們機會,誰又會給我機會?」
我的語氣依然平靜,連番質疑下李老師卻啞口無言。
旁邊花叢的薔薇花開得更盛了,花枝在晚風搖曳中輕輕掃過她的臉頰。
暮色下她肩膀忽然軟軟垮了下去,像只被花刺扎破泄了氣的氣球。
她一直不喜歡我,不喜歡我的個性,不喜歡我的張揚。
她總覺得好學生、乖女孩不應該是我這樣。
她想用刻板印象和性別枷鎖規訓我,到頭來卻發現一場空。
等了半晌發現眼前人沒什麼話說,我拖着腳步離開了學校。
走到離家不遠Ṭṻₖ的巷子口時,我低頭看手機發現上面多了幾條銀行的信息。
市聯考的獎學金到了。
申請的貧困補助也到了。
再加上之前早餐鋪子,奶茶店打工攢的錢。
零零散散湊成了一筆不小的數額。
我當即在市裏醫院預約了掛號,準備將爺爺送去那裏做詳細的身體檢查。
巷子口餛飩店的大鍋裏咕嚕咕嚕冒着熱氣,店家忙忙碌碌地招待着客人。
我打包了一大一小兩份鮮肉餛飩回家。
湯上都臥着圓圓鼓鼓色澤鮮亮的荷包蛋,像極了我今天欣賞的夕陽。
但是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
當它熄滅着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卻也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燒着爬上山巔佈散烈烈朝暉之時。
正如人生,不是嗎?
無論怎樣,溫秋予都是不可被打倒的。

-22-
物理競賽不在實中舉辦,當天參加比賽的選手都統一乘坐大巴趕往現場。
出發前半小時,我從廁所出來卻被人猛地從背後捂着嘴強行拖進了檔案室。
門轟然關上,落鎖聲異常刺耳。
外面忽然下起傾盆大雨,雨幕中傳來沈頌低啞沉悶的嗓音。
「溫秋予,蘇妙妙也在保送候選名單裏,這場考試對她來說很重要。
「你那麼厲害,不缺這場考試的。
「等大巴走了我就放你出去,結束後我會補償你的。」
逼仄的檔案室裏滿滿都是灰塵的味道,我聽到沈頌的腳步聲愈走愈遠。
該死,當初欣賞完他和小混混互毆後我就不該喊救護車。
這種神金活着也浪費氧氣,死在巷子裏算了。
我嘗試着朝四周呼救,但現在是上課時間根本沒人經過。
檔案室有扇小窗,我從角落找來椅子踮起腳尖。
不遠處樓梯上,江雁北一襲白衫皺着眉急匆匆下樓。
他的髮絲被風拂動,露出了清冷好看的眉眼。
那抹身影穿梭在學校各個密閉的房間裏,一刻也不曾停歇。
江雁北……似乎在找我?
這個想法剛出現,鐵門外密密麻麻的心聲就傳了進Ṱű̂₍來。
【江雁北堅定不移只對女主好,只偏愛女主,我直接鎖死!】
【小北寶貝不僅帥而且學習好,爸爸是首富,媽媽是校董,妥妥準男主標配好嗎!】
【慕名而來,聽說作者越寫越崩後期改成爽文了。】
【女主終於苦盡甘來了,想看她狠狠打臉宋寒聲和沈頌!想看追妻火葬場!】
苦盡甘來?
苦我自己咬着牙受了,所謂甘就是獎勵我一個條件很好的男人?
這種精神勝利法未免也太腦殘了。
而且這點小小的麻煩就想逼我妥協,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隨手紮起被汗水打溼的頭髮,彎腰藉着昏暗的光線仔細觀察檔案室的門鎖。
這扇門有些生鏽老舊,鎖頭並不厚。
找到角度後,我脫下外套裹住肩膀關節處,深呼吸退後幾步用盡全力狠狠往門上一撞。
「啪嗒。」
清脆的鎖頭掉落聲響起,我像斷了線風箏般從門裏撲了出來。
急風驟雨的侵襲下,走廊上很快積了一攤水。
我狼狽地摔倒在水裏,連頭髮都被濺溼,黏膩地貼在臉頰上。
一陣刺痛從膝蓋處傳來,我緩了一會迅速爬起來奮力朝比賽大巴衝去。
從江雁北身邊擦肩而過時,他的衣袖被掠過的風微微鼓起。
那一瞬,我看清了他平靜無波的眼眸忽然捲起浪濤。
距離出發還有五分鐘時,我終於跑到了上車點,卻發現那裏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秋予?」
旁邊的值班室裏走出一位年輕溫和的女老師,是陳媛。
她詫異地看着我滿身溼漉,擔心地將我拉到擋雨的廊下。
柔軟的毛巾覆蓋在我的臉上,我不禁有些愣神。
「今天下了大雨,爲了不耽誤比賽,李老師讓司機提前出發了。
「點名的時候我發現你還沒來,怕有什麼意外,所以不放心,在這裏等你。」
她低頭在手機上忙碌地操作着,然後朝我露出笑意。
一把綠色的雨傘被撐開,連同落在教室裏的包齊齊遞到我手裏。
「我給你打了車,也能順利趕到比賽場地,不要擔心。」
「……謝謝老師。」
「不用客氣,好好加油呀!」
她笑起來時臉頰處有個小小的梨渦,很好看。
我大大朝她鞠了一躬,起身時髮絲上的雨水滑落泛起陣陣涼意。
和她告別後我撐着傘獨自走向雨幕,仰着頭努力嚥下呼之欲出的眼淚。
穿着白襯衫的江雁北恰好追到了校門口,遙遙望着我遠去。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對方小小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23-
坐上出租車的下一秒,包裏的手機發出猛烈的震動。
我掏出來一看,才發現醫院打來了十幾通未接來電。
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我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發涼。
「是溫大山家屬嗎?現在病人陷入突發性昏迷需要馬上做手術,麻煩家屬過來簽字。」
「好。」
「司機師傅,我不去三中了,麻煩送我去市中心醫院。」
掛斷電話後,我神情恍惚地搖下了車窗。
冷雨撲面而來打在我的臉上,一時叫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24-
趕到醫院時,爺爺被推去做術前檢查。
主刀的專家們犯了難,面色凝重地討論着他突發昏迷的原因。
命運彷彿又回到了出事的那一年。
我渾身無力地坐在醫院的鐵椅上等待宣判,雨水黏在身上帶來溼涼的寒意。
好心的圓臉小護士拿來藥箱,替我還在汩汩滲血的膝蓋包紮。
旁邊等候室裏幾個病人紛紛探出頭來朝我張望,眼中帶着憐愛。
【嗚嗚嗚好慘啊!】
【幸好這是沈頌家的醫院,沈頌不是說要補償女主嗎?】
【手術費的話找江雁北借也可以,他欠了女主人情。】
【啊啊啊啊,不要!女主好不容易擺脫男主們,不想和他們再扯上關係了。】
那些心聲太過嘈雜,吵得我腦袋有些疼。
但我還是從茫茫討論中抓住了一些極其關鍵的信息。
【要是醫院能早點發現爺爺有腦動脈瘤做手術就好了……】
【對啊,這樣女主就不用輟學邊照顧腦癱爺爺邊打工掙醫藥費了。】
【好想告訴她,但是不能開口,嗚嗚嗚嗚。】
聞言我猛地站了起來,衝上前攔住了醫生。
「請你們再給我爺爺做一次腦部 CTA。」
「醫生,請檢查一下有沒有腦動脈瘤……」
主刀的醫生有些驚訝,但在我的強烈要求下還是開了檢查單。
確診後爺爺立馬被推進了手術室。
會成功嗎?會的吧。
這麼久以來,我承受傷痛奮力反抗,付出了萬分的努力去改變命運的軌跡。
我相信在今天,爺爺的人生也一定會被我改寫。
時間一分一秒過得異常煎熬,恍惚間發覺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手術室的燈熄滅了。
「溫大山家屬是嗎?手術很成功。
「幸好你堅持做了檢查,不然動脈瘤破裂死亡率很高。」
主刀醫生穿着白大褂,出來時笑着朝我點點頭。
「謝謝醫生。」
我大大地朝他鞠了幾次躬,緊閉雙眼癱軟在鐵座椅上喘氣。
外面的暴雨不知何時已然停歇。
細碎的陽光從蓬勃的梧桐樹間穿過,灑落在窗臺上。
一束絳橘柔光探過我的指尖,躍進我肩上溼漉漉的揹包裏。
我拿出綠色封皮的筆記本,用端正的字體書寫着今日的光榮事蹟。
今天,我打了場漂亮的勝仗。
我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
我贏了命運。
這一場針對我的盛大圍獵,終於結束了。

-25-
等爺爺病情穩定後,我又回了學校。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最後 A 大保送者根本不在當初候選人名單裏。
同學們八卦出那人竟然是某校董的女兒。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倒不在意,只是安安靜靜地埋頭做試卷。
宋寒聲對我的欺凌被宋夫人發現,她親自打電話和我道了歉,轉頭就將考不上大學的兒子送出國讀書。
沈頌鎖了我的第二天又被那羣混混逮着圍毆,最後不得不轉學離開這片區域。
原來的班主任李老師被舉報到教育局調走了,陳媛老師暫代她的位置。
好消息是,自那天后,那些心聲再也沒出現過。
溼漉的雨季到來,窗臺上趴着零星幾點鮮嫩的青苔。
一切似乎都在大雨中恢復了平靜。
自習課結束我停下筆,把寫好的數學卷子遞給前排的江雁北。
他面色如常接了過去,修長白皙的手握着支紅筆在上面批批改改。
我們之間沒有太多私下的情感交集,只是同個數學小組的普通同學罷了。
趁着課間,我捧着保溫杯慢吞吞挪着腳步到水房接水。
但沒想到在樓道里,蘇妙妙忽然神色緊張地攔下了我。
下一節上課鈴已經響起,上下樓梯的學生逐漸減少。
她握着我的手腕將我拉到角落,警惕地東張西望了很久。
等一切都安靜下來,蘇妙妙眼神複雜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對……對不起,我,我……Ťŭ̀ₖ」
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她不知從何說起。
「沒事,都過去了。」
真正爲難我的人是李老師, 是宋寒聲,是沈頌,他們已經離開了。
我搖頭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上樓卻被她執拗地攔住。
蘇妙妙蹙着眉, 圓圓的小臉皺成一團。
「你是不是也能看到那些奇怪的彈幕?」
我頓了頓, 不解地搖搖頭。
「什麼彈幕?」
「哎呀, 你肯定覺得我瘋了, 沒事沒事, 我亂說的。」
蘇妙妙撒開我的手原地來回跺腳, 有些焦慮地死死咬住下脣。
最後,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說:
「今年高考你不能坐 37 路公交車哦,一定不能坐。
「請……請你相信我!」
她揪着衣角結結巴巴地請我相信她,圓溜溜的大眼中帶着誠懇。
我笑着點點頭,朝她道了謝。
「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26-
盛夏校門口的白樺樹枝葉濃密, 豔陽從隙縫穿透落地, 凌亂點點, 婆娑搖曳。
高考結束, 走出考場後, 我看了新聞才知道 37 路公交車在橋上出事了。
知道我一切順利,蘇妙妙忽然像只歡快的小鳥般撲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幸好你沒事!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蠢事,你、你會原諒我嗎?」
十八歲的女孩子臉龐青澀, 眼中盈滿歉意與不安。
我勾脣笑了笑, 彎腰和她碰了碰額頭。
「你沒做錯什麼, 我們都是最好的。」

-27-
那天在校門口我還意料之外地遇到了陳媛老師。
她的身影掩映在綠色的傘下, 將一本加繆的書送到我手上。
「恭喜, 你自由了。」
書的扉頁是她親手抄錄的一段話:
「誕生在一個荒謬的世界上的人的唯一真正的職責是活下去。是意識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

-28-
往家中走去, 江雁北站在雨夜第一次見面的巷口等我。
黃昏微熱的風灌滿了整條小巷, 樹上蟬鳴不止。
我聽到了生命躍動的氣息,在這片大地上逸散。
他問:「溫秋予, 我有機會嗎?」
剎那間那些心聲又出現了,只是這次聽起來很微弱。
【來圍觀大結局啦!好甜啊!】
【好般配,江雁北真的太好了!】
那些人說的話我不置可否。
江雁北也許很好, 但不代表我要喜歡他。
爲什麼故事總要以一個女孩的成長爲開始,又以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爲結局呢?
當然, 如果番外能結婚生子就再好不過了。
但那不是我的結局,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朝江雁北搖了搖頭:「沒有。」
我們溫和地道了別,分道揚鑣踏上各自的征程。

-29-
這年高考, 我以五分的優勢贏過江雁北成了省狀元。
靠着獎學金我繳清了爺爺治病的費用,還徹底還清了爸爸留下的債。
實中很大方, 額外又發了筆錢支撐起我大學四年的費用。
來年春天, 我推着爺爺的輪椅去看河岸楊柳。
明媚的春陽透過柳樹枝頭疏疏落落地交錯浮動着,灑落一地光輝。
春天來了,終於來了。

-30-
我曾經以爲自己恨這個世界, 但我錯了。
正是因爲我愛這個世界, 所以才那麼努力地反抗țű̂ₚ着,活着。
即使這一路,太過艱辛,太過漫長。
但我堅定地相信命運是可以更改的, 即使身邊空無一人,也要堅定不移地往前走。
從前我被設定成男人們的硃砂痣白月光,秀色玲瓏的盤中餐。
而現在我要當燎原的山火、貧瘠土地上的野荊棘。
要當飛鳥、星子。
要當披着人皮的暴風雨!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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