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房子

十歲那年,我被選爲陸言的保姆。
那是一個精緻如同天使,又惡劣如同魔鬼的孩子。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着他喫喝玩樂。
很多年後。
長成俊美青年的陸言抓住我的下巴,說:「姐姐,你想去哪兒?」

-1-
剛過完年,天氣依舊寒冷。
我和媽媽瑟瑟發抖地站在陸家處於半山腰的鏤花鐵門前。
穿着傭人衣服的吳嫂站在門口,擰眉看着媽媽:「讓你來應聘工作,怎麼把孩子帶過來了?」
媽媽勉強笑道:「沒人看孩子……」
「婆婆呢?」
「在給弟媳帶孩子。」
「那你老公呢?」
「我沒工作,哪有男人帶孩子的?」
吳嫂罵了一句:「他又出去喝酒了吧,小林,你不能把孩子帶進來……今兒你先回去,等下次吧。」
媽媽撲到鐵門前,兩隻手捏着欄杆哀求道:「吳嫂,我真的需要一份工作。」
長袖棉衣因她的動作往後縮,露出青紫斑駁的手臂。
吳嫂眼尖地瞄道:「你老公又打你?」
媽媽咬脣道:「吳嫂,我真的需要找份工作,最好包喫包住……」
在媽媽的哀求下,吳嫂嘆了口氣,將我們母女倆放進陸家。
陸家很大,年幼的我從未見過如此廣大、漂亮的家,從大門走到住的地方,足足有十分鐘,路上全是修剪整齊的樹林和花圃。
別墅矗立在山頂上,恍若宮殿。
走進別墅,裏面裝修得富麗堂皇,典雅至極。
媽媽被吳嫂帶進一間畫室,我站在門外等候,聽到裏面傳來女人嚴肅的聲音:「……少爺的保姆過完年不來了,纔給了你們機會。少爺會從你們中間挑一個,只要能留下來照顧少爺,月薪兩萬……」
「好啦,別說啦,想做我的保姆,必須通過我的考覈。」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你們誰能答對我的問題,誰就可以留下來……」
我趴在門上往裏面看。
寬敞的房間裏,穹頂極高,房間是純淨的白色,一塵不染。四周掛着大幅油畫,色彩絢麗,人物栩栩如生。
媽媽和兩個女人站在屋子中央。
在她們三人前方,紅色的高背椅上坐着一名穿着白襯衣、小馬甲的小男孩。
他大概和我同齡,十歲左右的樣子,頭髮濃密捲曲,皮膚奶白,撲閃的大眼睛如夜一般黑,長長的睫毛卷曲濃密……比動漫裏面的小王子還要漂亮!
他坐在高背椅裏,雙腿像盪鞦韆一樣盪來盪去,聲音清脆地問道:「我的問題是……這個女人,有幾根手指?」
房間裏傳來一聲驚叫。
我使勁兒從門縫往裏看,在視野的盲區,兩個男人拎着一個女人走出來,將她扔到小男孩面前。
「少爺,饒了我吧……」女人跪在地上哀求。
媽媽和另外兩個保姆面面相覷,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別怕呀。」
小男孩從高背椅裏跳下來,接過管家遞來的水果刀,笑嘻嘻地走到女人跟前:「不是說好了嗎?」
他又抬頭問三個保姆,天真無邪地問道:「回答我的問題,這女人有幾根手指頭?」
屋內鴉雀無聲。
女人趴在地上嗚咽。
明明那女人有十根手指,卻無人敢答。
在那種奇怪的氛圍下,好像正常的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導致人們猶豫不決。
最終——
「十……十根?」媽媽遲疑着回答。
其他兩個保姆,也跟着回答十根。
片刻。
「回答錯誤。」
小男孩將水果刀扔到女人身前,「知道該怎麼做吧?」
女人咬咬牙,抓起水果刀放到左手小指上,用力切下!
「啊啊啊——!」
女人淒厲慘叫。
汗水淋漓,彷彿要昏過去。
媽媽等三個保姆也快嚇暈過去。
「好了,出去吧。」男孩說。
斷指的女人被拖出房間。
「好了,再回答一次,剛纔的女人有幾根手指?」
小男孩走到三個保姆面前,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
「我不幹了!我不幹了!」
屋子裏應聘的保姆尖叫着跑出房間,只有媽媽留在房間裏還沒走。
她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剩下你一個了。」小男孩走到媽媽跟前,「回答呀,幾根手指?」
媽媽嘴脣顫抖,說不出話。
「快點兒回答!」小男孩驟然沉下臉。
媽媽似乎被嚇到了,一直沒開口。
「九根手指!」
我用力推開門,衝了進去。
所有人轉頭看向我。
我渾身顫抖,連忙低下頭,不敢與小男孩的目光直視。
我不想回家。
更不想面對爸爸。
我想留下來。
「回答……」小男孩走到我身邊,仔細打量我後,高興地宣佈,「正確!」
他興奮地拉住我的手:「好了,我的保姆就是你啦!」
他的手,冰涼無比,像一條藏在冰窟窿裏的蛇。
我呆住。
媽媽也呆住。
我才十歲,怎麼能做保姆?

-2-
我和媽媽留在陸家,同時成爲保姆。
經過介紹,我知道小男孩的名字叫陸言,是陸家的小少爺。
他比我小兩個月,也是十歲。
從小便極有天賦,擅長作畫。
那日房間裏掛着的彷彿名家的油畫,居然全是他作的!
媽媽爲陸言打理生活起居,我陪着陸言玩耍。
我們住上了寬敞的房間,每個月還能領兩萬塊的工資,從此不用再捱打受凍,更不用面對喜怒無常的爸爸,非常高興。
事後我得知,當日被切指的女人,偷盜價值一百萬的古董出去賣,陸言讓她選。
要麼選擇返還贓款,再去坐牢;
要麼選擇切掉一根小指頭。
女人選擇了切小指。
知道真相,陸言在我心裏留下的心理陰影消失了很多。
至少,他不是隨便傷害別人的壞孩子。
陸言其實很好相處。
冷冷的,不搭理人,很多時間都在畫室裏作畫。
而我的工作,只是爲他遞遞畫筆、顏料而已。
非常輕鬆。
我甚至有點感激他,爲我提供如此輕鬆的工作,和優渥的生活。
我和媽媽留下的那天,管家太太將我們叫到一邊講規矩。
打壞東西,或者想拿走什麼東西,需要向她說明。
只要不是太貴重,大多沒關係,但一定不能偷偷地拿,也不能說謊。
她對我們的工作並未強調太多,反而嚴厲地說明兩條規則。
「看到那棟紅房子沒有?」
她將我們帶到別墅外面,指着遠處山坡上的一棟小房子,房子屋頂是紅色的。
「看到了。」我和媽媽點頭。
「記住,一定不能走進紅房子,明白嗎?」管家太太嚴肅地叮囑。
「明白。」我和媽媽點頭。
「任何人叫你們走進去,都不要答應。」管家太太說。
「任何人?」媽媽遲疑道,「包括小少爺?」
「尤其是小少爺,他一定會讓你們進入紅房子,千萬不要答應他。」管家太太強調,「他做什麼都可以,但一定不要讓他進入紅房子。」
我和媽媽面面相覷。
「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和媽媽異口同聲。
管家太太說:「假如有一天,極端情況下,你們不小心進入那所紅房子,遇到裏面的人,無論她和你們說什麼,記住……」
「不要回答!」
她強調了三次。
彷彿事情非常重要。
我和媽媽趕緊道:「明白!」
當時,我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好像那所紅房子裏藏着讓人恐懼的祕密。
但我並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我不想失去工作,也不想失去錢,因而謹記教誨,堅決不去紅房子。
我和媽媽入住陸家的第三天,下午四點左右,一輛車匆匆駛入莊園,停在別墅外面。
管家太太快速走出門去,其他傭人也打起精神。
「這是做什麼呀?」媽媽問道。
「陸先生回來了。」傭人回答。
陸先生,即陸言的親生父親,陸氏集團的接班人陸振軒。
根據傭人們的八卦,陸家除了陸振軒之外,還有兩個能力卓著的女兒,她們各自生了一雙兒女。
陸家董事長目前身強力壯,暫時沒有退位的打算,陸振軒和兩個姐姐之間關於繼承權的爭奪非常激烈。
我和媽媽盡忠職守地站在畫室門口,噠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走廊上出現陸先生的身影。
他是一個儒雅的男人,三十多歲,穿着黑西裝,面孔英俊,眉目間聚集着強烈的怒意。
「陸先生好。」
路上的傭人們紛紛鞠躬。
陸先生看也未看我們一眼,衝進了畫室裏面,一把揪住在畫布前的陸言道:「你又傷人了?!」
陸言被他提到半空:「爸爸。」
陸先生暴怒地抓着他,眼神裏充滿憤恨:「你又傷人?你怎麼敢?!」
「她自己切的。」陸言被抓在半空,絲毫沒有害怕,「我讓她選,要麼賠錢坐牢,要麼切小指,她自己選的,我只是尊重她的選擇而已,爸爸爲什麼生氣?」
陸先生無話可說,將陸言放到地上,踉蹌着後退兩步,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無論怎麼教,你還是這個樣子?難道……是遺傳嗎?」
「爸爸?」
「我不信!」陸先生的神情驟然變得狠厲,「我不信教不好你!」
他抓起小小的陸言,飛快地走出畫室,在無數人的注視下,將他拖到禁閉室裏,嘭的一聲關上門道:「所有人,不準放他出來!聽到了嗎?」
「聽到了。」
陸先生對着門內道:「沒有反省好自己的錯誤,不準出來!」
說完他大步離開。
走廊鴉雀無聲。
我和媽媽職責所在,守在禁閉室門口。

-3-
晚上十點,管家太太讓我和媽媽離開。
「少爺怎麼辦?」媽媽遲疑着問。
「不用管他。」管家太太說,「這是陸先生的吩咐。」
半夜我睡不着覺。
我想起自己被爸爸關在小屋子裏的恐懼。
陸言才十歲,他沒喫晚飯……
我悄悄起身,藉着月光拿走媽媽放在桌上的鑰匙——她是保姆,管家太太將鑰匙給她了——偷偷地跑到禁閉室前。
「陸言。」
我小聲說着,用鑰匙打開門。
房內一片黑暗。
我打開燈,看到角落裏蜷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陸言?」我靠近他。
陸言抬起頭,眼圈一紅,撲進我懷裏嗚咽:「黎蕊姐姐!」
「只有姐姐心疼我嗚嗚嗚……」
漂亮精緻的娃娃在我懷裏撒嬌,我的心瞬間軟了:「別怕,我帶你出去喫東西。」
陸言說他不能出去,乖巧得可憐又可愛。
我只好溜去廚房帶了點兒喫的回來,看着陸言像小獸一樣狼吞虎嚥。
「小少爺,你給陸先生認個錯吧。」我勸道。
陸言輕哼一聲,背過小身子道:「黎蕊姐姐也幫着爸爸嗎?黎蕊姐姐也是壞蛋!」
我哭笑不得,摟着他道:「我也是小孩子,小孩子站在小孩子這邊的。」
「我沒錯,爲什麼要道歉?」
「你那樣對待傭人。」我說,「太血腥太殘忍了,沒人會這麼做。」
「哼!」
我極力勸說。
陸言不吭聲。
就在我泄氣時,陸言忽然笑起來,湊到我跟前道:「好啦,黎蕊姐姐,我聽你的。」
我鬆了口氣。
第二天陸言便向陸先生道歉,陸先生緊繃的臉色稍稍和緩,彎腰撫摸他的頭:「以後不許這樣。」
陸先生接到電話後匆匆離開,別墅裏又剩下陸言和一羣傭人。
所有人對陸言畢恭畢敬。
我有點明白爲什麼他表現得像個小大人,如果整天和一羣畢恭畢敬的成年人在一起,恐怕也會這樣吧。
「千萬不要這樣想!」
媽媽和吳嫂聊天時,我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吳嫂趕緊勸我:「小少爺和普通人不一樣,不要對他產生同情心,否則要出大問題!」
「可是,他是小孩啊。」我說。
媽媽趕緊拉住我:「黎蕊,大人說話不要插嘴!」
我覺得大人們根本不理解小孩子,生氣地跑開了,來到後花園的草坪。
「黎蕊姐姐,你跑什麼?」
我停下腳步,抬頭看到草坪裏坐着一個小孩,手裏拿着書。
草坪廣大,他的身影又小又孤獨。
是陸言。
望着他精緻如同天使的臉龐,我忽然間非常同情他。
他是個被大人們討厭、恐懼的孩子。
陸言走到我身前,清澈的大眼睛充滿關懷:「姐姐,你似乎很難過?」
「沒有。」我搖搖頭,轉移話題,「你在看什麼書?」
「《三體》。」他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姐姐,我們一起看吧。」
雖然我已經十歲了,但認的字並不多,完全看不懂《三體》,整個下午,我都是在陸言的解釋下,慢吞吞地看完一部分。
當討論到葉文潔回覆三體人的劇情時,陸言忽然問我:「你覺得葉文潔按下按鈕,最終毀滅人類,做得對嗎?」
我說:「她是壞人。」
「錯啦。」陸言笑道,「正因爲她不夠壞,才按下按鈕。」
輪到我好奇了:「爲什麼這麼說?」
他沒回答,反問我:「假如你是葉文潔,會按下按鈕嗎?」
我迷茫地回答:「不知道。」
「因爲你不知道三體文明是好的還是壞的,也不知他們是強還是弱。」陸言眯起眼睛,「假如三體文明比人類弱,你猜會發生什麼?」
我迷茫:「發生什麼?」
「會帶來新的財富和領土。」陸言笑道,「那時候,葉文潔或許會成爲偉人。」

-4-
那段時間,我和陸言越來越親密,成爲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有時候,我覺得他高深莫測,比大人還要成熟。
有時候,又覺得他像個小孩子,因爲他會經常衝我撒嬌。
後來,我們終於聊到遠處的那所紅房子。
陸言說:「管家一定警告過你,不讓你進入那間紅房子,也告訴過你,假如哪天不小心進入,遇到了人,也不好回答任何事情,對嗎?」
我點點頭。
「那你知道原因嗎?」陸言又問。
我搖搖頭。
陸言指着紅房子,神情黯然:「那所房子裏,關着我的媽媽。」
「他們說我媽媽有精神病,從不讓我接近她,也不讓人放她出來。」
陸言口中的真相讓我喫驚。
陸言問:「葉文潔當初並不清楚三體人會毀滅地球,纔回復了三體,現在,你已經知道那所房子裏關着的是什麼人,假如有一天,你走進那所紅房子,裏面的人問你,你會回答嗎?」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一直久久無法平靜。
晚上,我問媽媽:「陸言的媽媽被關在那所紅房子裏。」
媽媽喫驚道:「你怎麼知道?」
我把陸言告訴我的真相說了,媽媽沉默片刻道:「黎蕊,那不是我們該管的事。管家太太警告過我們,假如進入紅房子,一旦被發現就會趕我們走……你不想再回家吧?」
我不想回家,因爲那裏有一個可怕的父親。
可我又想幫陸言。
他是個孤獨、可憐的孩子,一定想見媽媽。

-5-
我沒有答應陸言替他進入紅房子,畢竟代價太大,哪怕陸言許諾給我很多錢。
陸言依舊和我親密相處,叫我姐姐,撲進我懷裏撒嬌。
我真把他當成親弟弟了。
「姐姐,我想玩捉迷藏。」某日,陸言忽然對我說。
我:「好啊。」
於是,我們倆玩起了捉迷藏。
我被矇住眼睛,被陸言拉上車,下車後走進一處地方,接着他讓我鑽進去,數到十再取下眼罩。
數到十,我取下眼罩,睜開眼睛便發現自己身處柵欄裏面,陸言根本沒藏身,而是站在柵欄外面笑。
我緩緩轉頭,身後矗立着一座紅頂的兩層小樓。
我嚇了一跳。
陸言道:「姐姐,你已經走進了紅房子。」
事後,我從柵欄壞掉的邊緣鑽出來,被陸言帶回別墅。
他開的是電瓶車,一路慢慢悠悠,像是在欣賞周邊的風景。
「姐姐,你已經進去了,不如再走近一點兒?」陸言哀求道,「我只是想救媽媽。」
「你放心,就算你們被辭退,我也會給你錢,我想要媽媽……」
望着他哭泣的如天使般的小臉,我終於動搖。
當陸言再次詢問我願不願意進入紅房子時,我答應了他:「好。」
那天晚上,我和陸言兩個小孩來到紅房子前,從破掉的柵欄裏鑽進去。
進入門內,警報響了。
陸言大叫大嚷引走保鏢,我則悄悄從旁邊鑽了進去。
我是個小孩子,在黑暗裏不易被發覺。
很快來到二樓的房間,將陸言交給我的紙條拿出來,按照上面的密碼輸入門鎖。
咔嗒,門打開了。
我走進去。
裏面是一間非常普通的病房。
病房裏躺着一個美麗的女人,她像睡着的天使,海藻般的黑髮散落在牀頭。
我緊張地走過去,拔掉她手背上的針頭。
過了一會兒,女人緩緩睜開眼睛。
「小朋友,你喚醒了我?」
我莫名有些緊張。
女人坐起身:「我叫牧音,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黎蕊。」我說,「你的兒子陸言讓我來喚醒你。」
「謝謝。」女人從牀上站起身,走到旁邊的櫃檯前,拿起一瓶玻璃液體,用力往櫃檯邊緣一敲。
玻璃瓶破碎,露出尖銳的棱角。
我想起她有精神病,眼皮陡然一跳,腳往後退。
牧音又拿起醫療盤裏的針筒,吸飽不知名藥液,拎着碎酒瓶走出房間。
我有點害怕,在屋裏等了一會兒,才沿着原路往樓下走。
院子裏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下。
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大門處躺着兩個人,地上流淌着鮮紅的血跡。
我心臟猛地一窒,腦袋嗡嗡作響。
好一會兒我才聽到陸言的聲音:「別怕,他們沒死,只是暈了過去。」
沒、沒死?
那就好……那就好……
回過神,我才發現自己被嚇哭了。
「黎蕊姐姐,你真好,你是我的英雄。」
陸言小小的身子抱住我,兩隻手環住我的腰,臉貼在我胸口,像一條冰冷危險的蛇將我牢牢纏住。
他現在比我矮一截,喜歡叫我姐姐,我也把他當成弟弟。
我僵硬地站在大門前。
黑沉沉的夜漫無止境,昏暗的光裏只有我和陸言兩個人,那個叫牧音的女人不知所終。
陸言拉着我的手,將我帶離現場。
「黎蕊,我有媽媽了。」他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心地說道,「她說她會來找我和爸爸。」
我問他,看到她傷害那兩個人,不害怕嗎?
陸言說:「她是被迫的!」
走路的時候,陸言給我講了他媽媽的故事。
「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帶我去見過媽媽,大概四歲,我說要讓媽媽醒來,爸爸便再不讓我去看望媽媽。他說媽媽以前受過傷,此生都是植物人,永遠也不可能醒來。」
「一開始我相信了他的話,後來通過調查,發現真相併非如此。他們一直在給她注射藥物,讓她沉睡,但用藥太久,產生了耐藥性,媽媽醒了過來。」
「當時爸爸不在家,前任管家太太帶我過去,我親眼看到幾個人將媽媽按住,送回房間。」
「事後,爸爸向我解釋,媽媽並不是植物人,而是患有嚴重的精神病,故而才讓她變成植物人。」
「我不再相信他的話,我要媽媽醒來,聽她親口說……」

-6-
回去後我把事情告訴了媽媽。
媽媽大驚失色:「完了,我們會被辭退!」
我說:「沒關係,陸言會給你們一大筆錢。」
陸言轉了一大筆錢給媽媽,大概有一百萬,媽媽的臉瞬間燦爛起來。
後半夜,管家太太叫醒所有人,到客廳開會。
會上,她嚴厲地批評我和媽媽,並宣佈讓我們滾蛋。
陸言走出來道:「黎蕊是我的保姆,你沒資格趕她走。」
管家太太遲疑。
半個小時後,別墅外響起了汽車的聲音。
陸先生回來了。
那晚,整個別墅燈火通明,氣氛凝重。
陸先生帶走陸言,進入書房一直沒出來。
兩個保鏢被送往醫院,他們並未死亡,而是被注射藥劑陷入沉睡。
陸言的媽媽牧音,不知所終。
我和媽媽在陸言的極力要求下留在別墅。
別墅恢復平靜。
那件事後,陸言變得非常黏我,整天圍着我轉,叫我「姐姐」。
陸先生幾乎天天回家,經常和陸言談心。
陸言說:「媽媽出來後,爸爸終於放下工作理我了,平時他很少回來的。」
如此過去一個月,陸家一切如常,就好像那晚的事情不曾發生過。
某日,陸言宣佈:「我要招一位新保姆。」
第二天,別墅裏來了三個應聘的女人。
又是在那間畫室裏,陸言坐在紅色高背椅裏,兩隻小腳盪來盪去。
我和媽媽站在他兩旁,陪他一起相看保姆。
當我看到第三個走進來的女人時,心臟猛地一跳——那個女人,是陸言的媽媽!
她的樣子已經變了,整了容,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是小孩子的直覺。
「我叫蘇音。」女人聲音溫柔地自我介紹,眼眸彎彎。
「就選你啦!」陸言從高背椅上跳下來,跑到牧音……不,蘇音跟前,撒嬌似的抱住她的腿。
晚上,陸先生回家用餐,見到了蘇音。
「陸先生您好,我叫蘇音,是小少爺的保姆。」蘇音甜美地衝陸先生微笑。
陸先生愣了一下,盯着蘇音瞧。
就在我以爲他認出那是他的妻子時,他竟然點點頭,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
我暗想,他沒認出來?
那是陸言的媽媽,他的妻子啊!
晚上我陪陸言玩耍,趁着陸言去衛生間,蘇音彎腰問我:「你已經認出我是誰了吧?」
我猶豫片刻,點點頭。
她笑着說:「你沒告訴任何人我是誰吧?」
我連忙否認:「沒有!」
她豎起一根手指,放於脣間:「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哦,這是祕密。」
我點點頭。
我不知道陸先生爲什麼要將她關起來,她爲什麼要整容再回家,這裏面的情況一定很複雜,不是我一個小孩該思考的。

-7-
自從蘇音上任後,媽媽的絕大部分工作被搶走了。
媽媽經常暗地裏抱怨蘇音,她努力地討好陸言,但陸言依舊和蘇音越來越親密。
我說蘇音是陸言的親戚,讓她不要和蘇音置氣,媽媽依舊不服氣。
某次媽媽想給陸言送乾洗的衣服,被蘇音要了過去,媽媽氣壞了:「就算是親戚,也不能這般欺壓人啊!」
我勸道:「媽,別和她吵,你不做事還有錢拿不好嗎?」
媽媽說:「小孩子懂什麼?你以爲只拿錢不幹事是好事嗎?今天不讓我做事,明天就會以我沒用爲由辭退我,小少爺哪用得着兩個貼身保姆?」
媽媽開始陰陽蘇音,某日和蘇音打掃房間時,因爲一點兒小事發生矛盾,媽媽怒氣衝衝道:「年輕人,懂不懂規矩?凡事講究先來後到!」
她直接將一盆髒水,潑到了蘇音衣服上。
蘇音眯起眼睛。
我剛好在附近看到了,衝過去拉住媽媽:「走吧媽媽!」
媽媽憤憤不平地離開了。
我回過頭,看到蘇音站在屋子裏,面容在陰影裏模糊成一團。
當天晚上,我陪陸言上完課,忽然聽到樓下傳來吵鬧的聲音。我匆匆下樓,看到幾個傭人圍着媽媽,地上佈滿碎片。
「媽媽,發生什麼事了?」我跑下樓。
「你媽把鎮宅的花瓶打碎了!」吳嫂驚恐道。
別墅客廳裏,放了一個大半人高的明代花瓶,據說有定乾坤之功效,放在客廳大門口鎮宅。
其他東西碎了,可以講講情面。
鎮宅用的花瓶,萬萬不能碎!
「不是我!」媽媽驚慌地辯解,「我只是拿着帕子隨便擦擦,哪曉得它就突然碎了!」
我知道媽媽害怕離開陸家,做事非常仔細,不可能弄碎花瓶。
我扭過頭,看到蘇音站在另一邊的樓梯上,手扶着欄杆,紅潤的脣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那一瞬間,我忽然福至心靈——是她乾的!
「打碎鎮宅花瓶,至少得賠五百萬。」管家太太趕過來說道。
媽媽瞬間軟了下去。
「媽媽!」我驚慌地扶住媽媽,「你沒事吧?」
周圍的人或搖頭嘆息,或極力撇清關係,我的心漸漸冰涼。
就在這時——
「花瓶是我弄壞的。」
一道稚嫩的聲音在衆人身後響起。
我迅速抬頭。
樓梯裏,穿着小馬甲的陸言和家庭教師一步步走下來,頭髮漆黑,面容精緻,如同一個漂亮的洋娃娃。
「之前我不小心碰壞了,害怕爸爸責罰,沒告訴任何人。」陸言說。
管家太太愣了一下:「小少爺……」
陸言瞥她一眼:「花瓶是我打壞的,你有意見?」
管家太太后退一步,低頭說不敢。
晚上陸先生回來後責罵了陸言一頓,又打電話向陸董事長道歉,事情才得以平息。
媽媽遭此驚嚇,生了病,幾天內臥牀不起,蘇音徹底接替她的工作,照顧我和陸言。
草坪裏,陸言又和我一起看《三體》。
蘇音走過來看了一眼,問道:「你們在看《三體》呀?」
「是的。」
蘇音坐在我們身旁,她身姿優雅美麗,任何人都會覺得她是個美麗溫柔的女人。
陸言忽然問她:「媽媽,你覺得葉文潔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並未避諱我,直接叫蘇音媽媽。
蘇音說:「人沒有絕對的好壞,葉文潔也是。」
陸言:「她是壞人,因爲她回覆了三體人,毀滅了人類。」
蘇音笑道:「錯啦,正因爲她不夠壞,纔會回覆三體人。」
她和陸言像普通母子一樣討論書中內容,我坐在一邊,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過了一會兒我纔想起,當初我和陸言看《三體》,似乎也發生過同樣的對話。

-8-
陸言去了衛生間,留蘇音和我單獨相處。
「你就是他選中的人嗎?」蘇音拉着我的手說,「果然是個好孩子。」
「選中?」我茫然。
「是啊。」蘇音微笑,「你以爲他當初,爲什麼要讓那個傭人當着你們的面弄掉手指?」
「爲什麼?」
「他在做篩選,篩選出膽大的,可以幫他的人。」
我心中一驚,還想細問,陸言已經走了回來。
三人聊了會兒天,陸言忽然問道:「媽媽,跟我講講你的事吧。」
「我已經講過了。」蘇音回答。
「再講一遍。」陸言說。
「那好吧。」蘇音清了清嗓子,開始將她的人生娓娓道來。
在蘇音的描述裏,她小時候有個幸福的家庭,後來母親出車禍發生意外,父親患上精神病,被關進精神病院,她被爺爺奶奶一手帶大。
不久,爺爺患病去世。
沒隔幾年,上天再次降下不幸,父親從精神病院逃出來,將奶奶不小心推下樓,奶奶也死了。
蘇音逃跑途中,被父親追上,差點被推進車輪底下,關鍵時刻,是年輕的陸先生救了她。
「他就像天神下凡,瞬間走進我心裏……」蘇音望着遠方出神。
蘇音講述和陸先生相戀的過程。
她的父親再次被關進精神病院後,蘇音獲得自由。
「……日子非常平靜,那天,我掉了一個錢包,裏面放着很重要的東西,你爸爸幫我撿到放在櫃檯上,他真是個好人。」
「我經常在路上看到他,明明我去的地方沒有固定之處,但總能偶遇他。」
「就好像上天的安排。」
「他似乎陷入了大麻煩,不得不到處換工作,才遇到我……我很快發現他有女朋友,立即失去了所有興致。」
我忍不住插嘴:「爲什麼?」
蘇音笑了笑:「我不喜歡別人用過的男人。」
別人用過的男人……這種形容好奇怪。
「又過了兩年,你外公從精神病院出來了,又繼續追殺我。」
陸言問:「外公爲什麼要追殺你?」
「他認爲是我害死了你外婆。」蘇音說,「他是精神病,誰知道他怎麼想的?那日他將我拉去情人灘,想要殺我,我又被你爸爸救了,自此,我愛上了你爸爸。」
「那他女朋友呢?」
「早死了。」蘇音說,「你爸爸忘不了她,我就幫他抓兇手。他是陸傢俬生子,被人欺負得很慘,我便幫忙讓他繼承陸家……但在實行過程中出了意外,你爸爸的舅舅殺了人,最後舅舅也死了,你爸爸開始怨恨我。」
蘇音說到此處,眼圈微微變紅。
「你外公再次逃出精神病院,挾持了你爸爸,帶着他跳海,我奮不顧身地救下你爸爸,自己卻被你外公扎傷陷入昏迷……沒想到你爸爸,居然故意不讓我醒來,讓我當了幾年的植物人!」
在旁邊聽故事的我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陸先生太狠了。
我以爲陸先生關蘇音,是因爲她患有精神病,現在才發現並非如此!
「外公呢?」
「他沉入海底,死了。」
我們坐了一下午,等蘇音離開,陸言皺眉道:「她在說謊。」
我喫了一驚:「啊?」
陸言小臉嚴肅:「你還記得,她如何評價《三體》裏的葉文潔嗎?」
我遲疑着回答:「她說葉文潔不夠壞……和你說的一樣。」
陸言道:「是的,她的思維方式和我是一樣的,這段時間我觀察,她和我很多方面都很像。這種人,不可能具有奉獻精神,她一定在說謊。」
「我不懂……」我茫然。
陸言轉頭看着我,小臉如白玉雕成:「知道葉文潔爲什麼不夠壞嗎?」
「爲什麼?」
「因爲思維方式。普通人如葉文潔,會猶豫、質疑,對黑暗不公產生憤怒,但某些人不會。葉文潔會拒絕誣陷父親,哪怕被髮配也在所不惜,某些人卻會爲了自己的利益,第一時間出賣父親。葉文潔收到三體人的電波後,懷着怨恨和希望回覆了三體。
但這件事對某些人來說,電波發出的時間、地點、回覆都不確定,得到的回報不確定,屬於小概率事件,某些人絕對不會押注小概率事件,他們會拿着電波趕緊升職加薪,爬到衆人頭上,因爲這纔是大概率事件……現在你明白兩類人的區別嗎?」
我似懂非懂。
「我和媽媽,屬於第二類人,這種人,不具備奉獻精神,相反自私冷酷,報復心強,她的話肯定有問題。」陸言緊張地咬着手指,「我必須查清楚她要做什麼……」
我問出心中的疑問:「你媽媽,爲什麼要整容呢?」
陸言若有所悟,站起身快速離開。

-9-
第二天,我發覺陸言的神情不太對,詢問了幾次,他告訴我一個消息——當初送到醫院的兩個保鏢,已經死了!
「哎?他們只是被注入藥物陷入昏迷呀?」我喫驚地問道。
陸言面色古怪:「他們出院後死的,一個死於車禍,一個死於酒精中毒。」
這麼巧?
我想細問,陸言告訴我別再多問。
第三天深夜,我忽然腹中飢餓,偷偷去廚房喫東西,忽然看到二樓亮着光。
我咬着麪包上二樓。
走廊裏一扇門半開着,從裏面透出一點兒光。
我走過去。
「……所以,外公根本不是被關在精神病院裏,而是被你關了整整十年,外公想殺你,因爲你的確害死了外婆!」
我趴在門縫裏,我看到蘇音和陸言相對而坐,陸言在發怒,蘇音卻面帶微笑。
「你都知道了?」
「對,都知道了。」陸言說,「爸爸的女朋友,也是你殺的吧?」
「錯了。」蘇音搖頭,「她的死不關我的事,那時候我並不喜歡你爸,充其量只有好感,爲什麼要殺他女朋友?相反,我幫振軒查明真相,抓到殺害他女朋友的兇手。」
陸言皺皺眉:「就算你沒殺爸爸女朋友,你利用爸爸的舅舅殺掉一堆人,最後再殺掉舅舅,將所有罪推到他頭上,這纔是爸爸恨你,希望你永遠別醒來的原因!」
蘇音彎起的嘴角落下,眼神冰冷:「我殺人,是爲了給你爸爸鋪路。我瞭解你爸爸,他渴望獲得金錢和地位……正因爲我知道他想要什麼,才幫他殺人。」
「殺他舅舅是迫不得已,因爲我必須滅口自保。你外公拉着你爸同歸於盡,我拼死從海底救起他,他卻怨我、恨我!」
陸言搖搖頭:「你果然和我想得一樣。」
「你整容,是因爲那堆殺人案的追訴期沒過,你怕警察知道你醒了,要抓你去槍斃,所以第一時間逃離現場,再整容回來。」
「那兩個看到你的保鏢,你怕他們將你醒來的祕密說出去,才殺人滅口。」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緊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聲。
蘇音沒否認:「是,的確如此。」
她的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十分瘮人。
陸言小小的身子顫抖:「你和爸爸以前說的完全不一樣!」
蘇音問:「他怎麼形容我?」
陸言抬起頭,眼睛裏有淚光:「他說……你是世上最溫柔善良的女人,所以,我纔想喚醒你。」
蘇音沉默了好久:「所以,是他告訴你真相?」
陸言點點頭:「一部分是他告訴我的,一部分是我查出來的……你回來的當天,爸爸已經認出你了。」
我迅速回想牧音變成蘇音回來的那天,陸先生的神態變化……竟然一點兒也沒異常。
蘇音如此可怕,陸先生也很可怕。
蘇音殺掉了紅房子的保鏢!就因爲他們知道她醒了!
那我呢?
我也是知情者,會被殺掉嗎?
我恐懼地轉身就跑,剛跑兩步,就一頭扎進某個人懷裏。
「啊!」
我被人抱進蘇音和陸言所在的房間。
「爸爸!」
陸言轉頭看到我,臉色微變,「黎蕊,你怎麼在這裏?」
門已經關上。
我被陸先生放到地上,瑟瑟發抖:「我……我什麼都沒聽到……」
蘇音眼神幽幽地盯着我,陸言走到我身前擋住她的目光,厲聲說:「不許傷害黎蕊。」

-10-
那晚,在我一再保證絕不將今晚聽到的事情說出去後,陸言讓我趕緊離開。
蘇音、陸先生、陸言三人留在房間裏,不知道談了什麼。
第二天,當我路過客廳時,頭頂巨大的水晶燈忽然掉落,要不是陸言剛好在身邊攔住,我恐怕會被砸成肉泥!
「陸、陸言……」我驚恐地躲在陸言身後。
「別怕,沒事的。」陸言的小手緊緊捏住我的手指,非常用力。
他的神情,像是被激怒的小獸,十分猙獰。
下午陸言叫蘇音帶我們去草坪讀書,蘇音溫和地答應了。
路上陸言一直在和蘇音說話,不斷地問她一些在我看來非常深奧的問題,剛走到草坪旁邊的石階,陸言忽然用力推了蘇音一把。
蘇音猝不及防下從石階上滾下去,摔在平臺上不動了。
我捂住嘴巴,發現石階上撒了許多圓滾滾的小石子。
人踩上去,肯定站立不穩。
冷風裏,陸言站在石階上居高臨下地道:「我說過,不許傷害黎蕊。」
躺在平臺上的女人動了動,緩緩坐起身。
抬頭間,滿臉是血。
陸言道:「媽媽,我能把你放出來,也能把你關進去,明白嗎?」
蘇音的額頭被磕出一個洞,她抬手抹掉滿臉血,依舊優雅微笑:「好的,我明白了。」
我這才醒悟,水晶燈的掉落並非意外。
而是蘇音的手筆。
她果然想殺我!
「我要報警,告訴警察叔叔!」我大叫着轉身跑開。
沒跑兩步就被陸言抓住:「黎蕊姐姐,你冷靜一點兒。」
我停下腳步,幾乎快哭出來:「你媽媽太可怕了!她應該被抓起來纔對!」
「沒人會相信。」陸言說,「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她是殺人犯?」
我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你是小孩子,別人不會相信的……還有,她是我媽媽。」
我蹲下身,號啕大哭。
陸言道:「她不會再傷害你了。」
「我不信!」
「我在,我會保護你。」陸言向我保證。
我心裏清楚,陸言說的是實話,除非我能保證報了警,警察馬上將蘇音抓進監獄,否則死的人會是我。
因爲蘇音會逃跑,假如她藏在暗處報復,我根本躲不了。
我也沒法告訴媽媽,知道得越多,危險越大。
滿臉是血的蘇音從平臺爬上來,走到我們跟前,笑着說:「走吧,我們看書。」
陸言說:「不先治治傷?」
蘇音擦掉臉上的血,笑着搖頭:「沒關係。」
陸言嘆了口氣,擁抱她:「媽媽,我愛你。」
蘇音也擁抱他:「兒子,我也愛你。」
我站在一邊看着他們母慈子孝的情形,毛骨悚然。
假如蘇音臉上沒有血,假如我不知道真相,我會認爲這是一幅很溫情的畫面。
片刻,我們三人並排坐在草坪裏。
蘇音的額頭一直在淌血,鮮紅的血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滴落,滴答滴答地落在書本上。
陸言視而不見,像個小孩子一樣好奇地問問題。
我坐在旁邊,沉默如羔羊。
好一會兒,蘇音抬起臉說:「頭有點暈,陸言,我先回去了。」
「好的媽媽。」陸言說。
「再見。」
「再見。」
蘇音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沿着石板路往回走。

-11-
蘇音受傷休養。
我的媽媽聽說後,一下子從牀上跳下來,病情全好。
她快速跑到陸言身邊,滿臉興奮:「小少爺,我來伺候你吧。」
即便陸言告訴我蘇音不會再害我,可我依舊擔心。
陸言說:「那你和我在一起吧。」
從那天起,我開始和陸言同喫同住,除非必要,堅決不分離。
晚上睡覺,我走進他的臥室。
陸言的牀很大,可以並排躺下三個人。
他伸手邀請我:「姐姐,上牀。」
姿態優雅得像個小王子。
我爬上牀,小心翼翼地鑽進被子裏。
陸言也躺了上來。
片刻。
一道小小的身子鑽進我懷裏,我嚇得拼命往牀邊縮。
陸言掀開被子,「你怕我?」
我坐起身,「沒有。」
「我救了你,你卻怕我。」他孩子氣地控訴,表情很委屈。
我知道騙不了他,沉默片刻,問道:「陸言,你曾經說過,你和你媽媽的思維方式一樣……那你也會殺人嗎?」
陸言歪着頭反問:「你怕我會殺人?」
我用力點頭。
陸言爬到我身邊,張開手:「你抱我,我以後不殺人。」
我猶豫片刻,伸手抱住他。
他立即纏了上來,如同一條興奮的小蛇,將我死死纏住。
生活恢復平靜。
在傭人看來,生活一直都很平靜,只有我知道曾經的驚濤駭浪。
蘇音很快養好傷。
某日,陸先生忽然召集所有傭人到客廳聚會。
我問陸言:「發生什麼事了?」
陸言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我們從草坪趕回客廳,看到傭人們都聚集在客廳裏,交頭接耳,似乎也不明白爲什麼要聚在一起。
人聲鼎沸間,二樓出現兩道身影。
一道屬於陸先生,一道屬於蘇音。
蘇音換上了一襲純白的裙子,頭髮盤成優雅的髮髻。她的臉已經恢復如初,連傷疤都沒留下。
陸先生牽起蘇音的手,當衆宣佈:「我將娶蘇音爲妻子,從今以後,你們得把她當成陸太太,聽到了嗎?」
「是!」
傭人們集體應答。
媽媽的臉色蒼白。
聚會結束,我偷偷詢問她:「媽,怎麼了?」
媽媽緊張道:「我得罪過蘇音,會不會被辭退?」
她緊張的,只是怕被辭退而已。
我說:「應該不會吧。」
蘇音變成了陸太太,成爲這個家的女主人。
媽媽見到她便惶恐不安,她害怕蘇音給她穿小鞋,我見到蘇音也惶恐不安,害怕她殺了我。
我自發地貼着陸言,寸步不離。
明明陸言還小,可只有待在他身邊,我才感覺安全。
晚上陸言喜歡抱着我睡覺,手腳並用將我纏得死死的。
他說喜歡我身上的氣息,讓他睡得很舒服。
週末晚上。
我和陸言躺在牀上睡得昏昏沉沉,忽然間聽到外面一陣重物聲響,隨即是管家太太的驚叫。
我和陸言被驚醒,連忙跑出房間,剛好看到二樓扶梯處站着的蘇音。
她衝我們笑了笑,轉身回到房間。
客廳的燈全亮。
一樓下方,陸先生躺在血泊裏,一動不動。
「爸爸!」陸言驚叫一聲,沿着樓道往下跑。
我也跟着跑下去。
「快叫救護車!」
陸先生被救護車拉走。
聽着救護車遠去的急促嗚嗚聲,我內心的恐懼達到頂點。
陸言拉住我的手走上樓,一腳踹開蘇音半開的門,走進去怒氣衝衝道:「爲什麼要傷害爸爸?」
蘇音正在梳頭髮,她的頭髮又濃又密,烏黑如同瀑布。
「那是他應該接受的代價。」
「什麼意思?」
蘇音站起身,眯起眼睛:「你外公曾經關過我五年,我便關了他十年,你爸爸關了我七年,你覺得,我該關他多久?」
陸言沉默。
「放心吧,他不會死。」蘇音繼續梳頭髮。
三天後,我聽到傭人們說起,陸先生醒來了,但因爲脊髓受傷,下半身癱瘓,永遠也站不起來。

-12-
陸先生醒來後告訴所有人,他自己不小心摔下樓,沒說蘇音一句壞話。
我以上衛生間的名義逃離陸言身邊,叫住正在擦地的媽媽:「媽,我有話對你說。」
我們進入房間,關上門。
「什麼事?」
我說:「媽,我們走吧,離開這兒。」
媽媽皺眉道:「離開的話,找不到現在的工作……」
「媽,你不怕蘇音穿你小鞋?」我說。
媽媽立即猶豫起來,最近她一直在擔心這件事。
我拿出陸言送我的寶石戒指,再加最後一把火:「這是我從小少爺那裏偷的,要是被發現了,我們早晚會被趕出去!」
媽媽大喫一驚,扇我一巴掌:「你怎麼敢偷東西!還不快還回去!」
「還完東西,我們就走?」
媽媽沉默片刻,無奈點頭。
我高興地將戒指收回口袋。
我拿起紙筆寫了一封信給陸言,告訴他我會保守祕密,絕對不把陸家的事說出去。
字跡不好看,歪歪扭扭。
我想起平時陸言教我寫字的樣子,忽然有點傷感,但很快,我就把這點兒傷感拋之腦後,用信將寶石戒指包起來,假裝鎮定地走回畫室。
「回來啦?」
陸言專注地畫畫,小臉白皙精緻。
「嗯。」
我耐心地陪着他畫畫,一直到夜深人靜。
等陸言睡着了,我把信和戒指放到牀頭櫃上,悄悄溜出門。
媽媽早就收拾好東西,我們倆趁着夜色跑出別墅,一路走到大門前。
我們謊稱家裏人生病,已經得到主人批准出門,又主動打開皮箱和口袋讓門衛檢查,終於得以離開陸家。
大門在身後關上。
我終於離開了!
「走吧。」媽媽催促。
「嗯!」
陸家在半山腰,一路上都沒車,我們靠着兩條腿走了很久才下山。
到了大街旁,終於打到車去最近的酒店。
搞定一切睡覺時,已經凌晨四點。
我和媽媽倒頭就睡,第二天日上三竿纔起來。
拉開窗簾,望着遠處的紅日,和街道上勃勃生機,我的眼圈慢慢紅了。
媽媽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嘆氣般說道:「該早點兒走的。」
離開陸家,她似乎恢復成以前那個善良、柔弱、和平的女人,沒有滿門心思想着討好陸言,也沒有天天嫉妒別人。
她身上的慾望似乎褪得一乾二淨。
我們手裏有陸言曾經給的一百萬,只要節約,完全喫穿不愁。
媽媽想開了,很快在老街區買了套破舊的小房子,剩下的錢存入銀行,自己去不遠處的超市找了份工作。
媽媽想讓我去上學,我依舊擔心陸家,沒敢去,讓她等一等。
日子平和地過了一個月,就在我以爲陸家已經放過我時,某日晚上,家裏的防盜門忽然被人用力敲打,聲如打雷。
我和媽媽在飯廳裏喫飯。
「來啦來啦!」媽媽放下飯碗去開門。
門剛打開,一道人影便閃電般衝進來,用力推了她一把,隨後腳一勾,防盜門嘭的一聲關上。
「臭婊子!你他媽的跑了幾個月,還偷偷瞞着我買房!」
進來的,正是我許久不見的爸爸。
爸爸薅住媽媽的頭髮,用力甩耳光,一邊打一邊罵。
媽媽被打得嗷嗷直哭,我迅速扔掉飯碗,衝上去用力推爸爸:「你走!不許打我媽媽!你走!」
我和媽媽的力氣太弱小,爸爸高大健壯,逮着我們娘倆打得頭破血流。
消失的恐懼又回來了。
如果說在陸家,是心理上的強烈壓迫,那麼爸爸帶給我的,是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壓迫。
一旦他喝了酒,更往死裏打。
他把我們打了一頓,翻箱倒櫃找到房本,一看上面的名字是我,氣得衝上來揪住我的頭髮道:「走,快點兒過戶給老子!」
我的頭皮生疼,鼻子流血,恐懼得放聲大哭。
即便有媽媽阻攔,我還是像條死魚一樣被爸爸拖下樓,一路拖到小區門口。
剛走出小區,兩個人忽然衝上來按住爸爸。
「姐姐。」
惡魔般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從地上爬起來,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黑色轎車,陸言穿着精緻的小西裝坐在車前蓋上,兩條腿盪來盪去。
他衝我微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該回去了吧?」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罵罵咧咧的爸爸,忽然感到絕望。
我逃不掉的。

-13-
我和媽媽又灰溜溜地回到陸家。
媽媽堅決表示,此生不再下山,因爲山下有爸爸。
站在畫室裏,我渾身顫抖,戰戰兢兢地說:「對、對不起……」
「別抖。」陸言一邊作畫一邊說,「一會兒就好了。」
我保持姿勢不動。
陸言將我當成人體模特,仔細地畫了一個小時。
我站得腰痠背痛,卻不敢有絲毫怨言。
晚上,陸言縮在我懷裏睡覺,問:「還跑不跑?」
「不了不了。」我拼命搖頭。
他笑着往我懷裏拱。
此後,我和媽媽徹底老實了。
陸先生已經被送回來,他坐在輪椅裏,神情並無多大痛苦。
我經常看到蘇音推着他在草坪裏轉悠,兩人親密地說話,彷彿一對相濡以沫的情侶。難以想象,當初是蘇音將陸先生推下樓。
陸言的奶奶聽說陸先生要娶蘇音爲妻,到山上來鬧過,被陸先生三言兩語打發了。
據說陸言的奶奶曾經失手殺過人,陸家只認回陸先生,並未認回陸言奶奶。
陸言奶奶一直在外面生活。
「她其實沒殺人,是我媽媽殺了嫁禍給她,讓她誤以爲自己殺了人。」陸言語氣平淡地說道,「她到現在都不知道真相。不過她那個人性子很不好,如果知道真相肯定會出事,所以沒人告訴她。」
我暗暗吸氣,心裏更懼怕蘇音。
我下定決心,等我長大了,一定要逃離陸家。
一轉眼,我已經滿十四歲,到了叛逆期。
幾年前,蘇音弄斷了陸先生的雙腿,兩人恩怨消除,重歸於好。他們在紅房子製造了一場火災,讓牧音徹底消失,然後陸先生再娶蘇音爲妻,從此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陸家那段時間爭權奪利得厲害,陸先生雙腿殘疾後,兩個姐姐按捺不住,屢屢作妖。
但很快,蘇音便幫助陸先生鞏固了權利。
陸董事長將位置交給陸先生,同時留下宣言,未來必須由陸言繼承陸家。
陸言已經長成一個修長漂亮的少年,彷彿動漫裏走出來的優雅貴公子。
我們沒有出去讀書,而是一直在陸家接受私教。我拼命學習知識,跟着他學射擊、格鬥,可哪怕我花十倍力氣,也比不過陸言。
他天賦高得可怕!
我放棄了文學藝術,專心學習格鬥射擊,因爲我時刻擔心會被殺。
當初紅房子裏的醫生護士,一個個全死了,天災人禍,總有一樣將他們送進地獄。
我知道,都是蘇音乾的。
她在滅口。
而陸家卻在包庇她!
陸言像個局外人,只要不打破他的生活,蘇音在外面幹什麼,他一概冷漠以對。他對蘇音的要求,是讓她在陸家扮演好一位溫柔的好媽媽。
雖然陸言告訴我,蘇音不會對我動手,但我始終不放心。
另一個讓我不能忍受的地方,我已經十四歲了,該有獨立的空間,然而陸言依舊和我同進同出,同喫同睡。
有次晚上睡覺,不想再忍耐的我向他提議:「陸言,男女授受不親,我們應該分開睡。」
陸言很不高興:「我還小。」
他才十三歲,的確小。
可他的身形,已經是個少年。
寬肩窄腰,發育得很好,還有喉結,比我高。
「不小了。」我說,「你馬上十四歲了,沒有哪個男孩子十四歲依舊和姐姐睡一起。」
「還有兩個月我才滿十四。」他辯解。
「十三也不行。」我說。
沉默片刻,他委屈地說:「沒有你,我睡不着。」
「不行就是不行!」我惱怒地說,抱着枕頭去了媽媽房間。
媽媽看到我怒氣衝衝進來,連忙問怎麼回事。
我說我已經十四歲了,不想和陸言一起睡,媽媽露出糾結的神情:「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嗎?」
我喫了一驚:「可我十四歲了啊!我是個女孩子!」
媽媽沒再說話。
我猛然反應過來,或許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所有人都默認我和陸言在一起,甚至認爲我和陸言分開才叫不正常。
我開始留意傭人們對我的評價,結果聽到她們說,我是陸言的童養媳,把我給氣得半死。
叛逆心起,我堅決不肯和陸言同牀,強烈要求單獨住一間房子。
最終,或許是我太過執着,陸言讓人把他房間旁邊放置畫作的房間收拾出來,給我做了臥室。
我爭取到了自己的房間,可我依舊不開心。
生活裏依舊沒有多大變化。
很快我十六歲,到了上高中的年紀,我想做個普通的女孩子,對陸言說:「我不想和你一起上學,我要去上普通的學校。」
陸言停下畫筆,說:「好。」
我疑惑於他的好說話:「你真肯讓我上學?」
「嗯。」他點點頭。
我終於高興了。
我想做個正常的女孩子,和同學們一起做操、上課,交朋友,而不是永遠和陸言待在這棟壓抑的別墅裏,時刻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到了開學的日子,我高高興興地揹着新買的書包,坐上車和陸言一起去學校——我要上學,陸言也要去。
到了學校我才發現,這是一所新建立的學校,只有高中,全校只有高一,高一隻有一個班。
班上的學生,都是傭人的孩子。
看着臺上熟悉的老師,我渾身冰涼,所有興奮消失無蹤。
我顫抖着轉身問:「陸言,這就是你讓我上的高中?」
陸言說:「這是一所正規高中,所有手續齊全。」
「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詢問,「陸言,以後若我考上大學,難不成還要給我建一所大學?」
「不會的。」陸言搖搖頭,「附近沒有高中,我才建一所高中,如果你考大學,那就在本市選一所吧。」
他讓我在本市選一所。
我能想象以後的日子,畢了業回到陸家做他的保姆,一直到中年、老年,最後一起埋進墳墓。
我望着他沒說話。
我以爲蘇音很可怕,現在發現,陸言也很可怕。

-14-
我決心離開他們。
離得遠遠的!
離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了。知道得越多,陸家越不可能放我走。
需要從長計議。
我很快有了一個計劃——讓人將我綁走。
假如我一個人逃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抓回來,還會連累母親,倘若我被壞人綁走,從此消失,那就不一樣了。
如果對方是犯罪團伙,那就更好。
團伙的力量,肯定能抗衡陸家。
我在網上逡巡,不斷尋找類似釣魚的人。
令我憤怒的是,網上這麼多被騙被拐的女孩,輪到我的時候,居然一個膽大的壞人都找不到!
這些所謂的壞人,最多騙騙錢,想要綁人,卻沒那個膽子。
很快,我到了十八歲,成年了。
陸言給我舉辦盛大的成人禮,還說想和我永遠在一起,而我在成人禮上只想着逃跑。
這幾年,我用從陸言那裏學來的篩選法,終於釣到了一個危險的壞人。
他僞裝成一個星探,背後可能是一個人販子團伙。
太好了。
我準備在高考那天逃跑。
因爲只有高考那天,我才能去別的學校,脫離陸家的監視。而且,很難會有人想到,我會不去高考。
雖然很遺憾,但和我的自由相比,高考不算什麼。
大不了,以後換個身份重新再考。
漫長的時間裏,騙子耐心地引導我,我也耐心地引導他。
我從陸言手裏要了一把小型釘槍,自學機械,熬夜將釘槍改裝好。
又想方設法弄了一把刀片。
準備妥當,我才和騙子聯繫,並定好逃跑的時間地點。
「就這麼說定了,我會在那天接你。」聊天界面裏,騙子說。
我回復:「好。」
一轉眼到了高考,陸言送我去考場。
我一心想逃跑,難免緊張。
「姐姐,以你的成績,上本市大學綽綽有餘,無需擔心。」
陸言誤會我在爲高考緊張,他已經成年,長成一個俊美漂亮的青年,小時候還有點雌雄莫辨的意思,現在已經是個俊美得如同發光體的青年了,聲音不再稚嫩,聲線乾淨、清澈,卻又如同大提琴般優雅低沉。
「嗯。」
我緊張地點點頭,環顧四周。
「姐姐。」陸言靠近我,溫柔地幫我理了理衣領,眼裏充滿深情,「我在附近的咖啡店等你。」
他沒參加高考,他說讀書只是陪我,高考對他沒有意義。
那一瞬間,我竟然有點心軟。
很快,我就拋下那點心軟,說了一聲「好」,匆忙走進考場。
高考考場管得很嚴,然而針對的是考場內,考場外卻並非鐵板一塊。我很快找到另一個出口,悄悄溜了出去。
到達約定的地點,等了片刻,一輛小轎車停到我身邊,男人從車內探出頭道:「上來吧。」
我毫不猶豫地坐上車。
一路上騙子不停地問我信息,我早有準備,回答得天衣無縫。
車越開越偏,出了市區。
我和他都鬆了口氣。
他將我帶到一所村子的飯館,裏面有幾個人接應,他騙我說都是他的朋友,明天將帶我去大城市做明星。
我故意激動地說好。
釘槍在我的內衣裏。
刀片在我的外套夾層裏。
除非他們把我脫光了檢查,否則不可能找到。
我判斷他們大概率不會如此謹慎地對待一隻愚蠢的獵物。
喫完飯我很快感到頭暈,回到屋裏便服下事先準備的拮抗劑,人瞬間清醒了不少。
我裝着沉睡,他們幾個進來收我包,將我抬到外面的麪包車,車子搖搖晃晃往不知名方向而去。
如此一來,所有線索斷掉,沒有人能追查我的去向。
過了很久,車子停在一處四周荒無人煙的小樓旁,我被搬進二樓一間屋子,裏面關着兩個女孩。
我知道逃跑的時機到了。
現在離開市區應該很遠,線索也斷了,陸家肯定追不上我。

-15-
等到夜深人靜,我「醒了過來」,此時我的手腳被綁住,嘴裏被勒住布條。
我已經訓練過很多次被綁架的情形,臨危不亂,利用技巧將外套夾層裏的萬能刀拿出來,割開手腳的繩子,又給兩個女孩鬆綁。
「逃吧。」我說,「逃出去趕緊報警。」
我從內衣夾層裏掏出釘槍,拿在手裏。
兩個女孩迅速縮在我身後,期待地望着我。
我:「……」
棘手。
我的目的是逃跑,總不能帶着兩個累贅。
門被擰開,我看也不看地對着來人開了一槍。
特製的釘子噴出,那人痛得慘叫一聲,我一腳踹開他往樓下跑。
兩個女孩也吱哇亂叫着往外跑。
旁邊房間的人被驚動,紛紛開門衝出來。
我拿着釘槍一頓亂噴,兩個人又被噴倒在地。跑到樓下的兩個女孩被人抓住,原本我可以趁亂從大門離開,看到這一幕又於心不忍,衝上去幫忙。
現場亂成一團,即便我格鬥術不錯,奈何雙拳難敵四手,眼看着就落到下風。
兩個女孩很快被打暈了。
我受了傷,實在救不了她們,轉身往大門方向跑出去。
「抓住她!」
人販子追出來。
釘槍的鐵釘不多,我打開釘槍上的燈,用盡力氣往曲折的鄉間公路跑。
前方一道遠光燈射過來,我的眼睛瞬間失明,不得不抬起手擋住刺目的光。
「姐姐。」
車在我身前停住,我聽到一聲惡魔般的低語。
我渾身如冰水浸泡,僵在原處。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車上下來,一把抓住我的下巴:「你想去哪兒?」
人販子已經舉着刀衝到我身後,逆光的少年放開在我,伸手抓住那人的刀。相搏間,陸言擰轉男人的手腕,銳利的刀鋒在他脖子上勒出一道口子。
男人倒地不起。
「死了。」陸言伸手探鼻息,冷靜地站起身,對衝上來幾個人販子道,「那就只能殺人滅口了。」
他打開後備廂,從裏面掏出一把一看就改裝過的大型釘槍,對準衝過來的人亂噴。
他手裏的釘槍,和我準備的釘槍,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我的釘槍,充其量只能重傷別人,他的釘槍,威力不亞於手槍。
他將所有人都殺了,還在他們頭上補了一遍,確認無一生還。
當他進入小樓,走進兩個昏迷的女孩時,我驚叫道:「不要!」
陸言笑了笑:「姐姐,我聽你的。」
確認人死光,他拿着槍走回車邊,輕聲說:「走吧。」
我邁着沉重的步子上了車,離開這個偏僻的地方。
「那兩個女孩,是不是看過姐姐的臉?」陸言邊開車邊問我。
我悚然一驚,「沒有!」
「姐姐騙人。」陸言說。
「陸言,不要亂來!」我哀求道。
陸言猛然停下車,燈光下的臉陰沉如水:「我亂來?到底是誰亂來?」
我呼吸一窒,沒敢說話。
「她們看到過你的臉,一旦警察查起來,勢必會查出你,也會查到我頭上。」陸言道,「你給我惹了大麻煩!」
我眼圈一紅,捂住臉:「對不起。」
「只有殺了她們,我們才能高枕無憂。」
「不要!不可以!」我哭着搖頭,幾乎要跪在副駕上求他。
「那就交換條件吧。」陸言聲音冷冷,「你發誓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就放了她們。」

-16-
我被陸言帶回陸家,他放過了兩個女孩,因爲我發誓留在他身邊。
他處理了痕跡,誰也不知道我們去了哪裏。
我一直擔心兩個女孩透露信息,然不知陸言如何處理的,事後,兩個女孩居然沒透露我的事,警察問起時宣稱昏迷不醒,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回到家,蘇音接待了我們。
她沒問任何事,笑眯眯地將我們迎進屋裏。
我徹底放棄離開陸家。
高考我沒去,高中我也不去上了,媽媽急得直哭。
陸言擋住媽媽打我的手,溫聲說:「阿姨,姐姐會復讀的。」
在陸言的安排下,我又復讀了一年,參加高考。按照他的意思,我考了本市唯一一所 211 大學。
考上那天,媽媽歡天喜地,想帶我出去喫飯慶祝,還邀請了陸言。
陸言愣了一下,眼睛微彎:「好啊。」
媽媽在附近最高檔的餐廳裏訂了中餐,邀請了吳嫂等好朋友,以及幾個親戚。
三桌人熱熱鬧鬧地喫飯,十分有煙火味兒。
親戚們紛紛恭喜我考上大學,對坐在我身邊的陸言十分好奇。
我介紹:「他是我弟弟。」
陸言給我敬酒:「恭喜姐姐。」
我和他碰了碰杯。
快要散席時,爸爸忽然衝進來大鬧:「賤人,女兒考上大學你也不通知我!」
媽媽嚇得臉色發白。
爸爸又要來打人,親戚朋友們一起衝上去,將他拖出飯店。
媽媽感動得哭了,不斷地朝衆人鞠躬,口中一直說:「謝謝!謝謝!」
回到陸家,媽媽拉着我的手說:「蕊蕊啊,如今你能考上大學,我就放心了。」
「以後你不用做保姆,可以坐在漂亮的寫字樓,當白領。」
我眼眶一紅,沒法告訴她,這輩子我可能都是陸言的保姆:「媽,你不想做保姆嗎?」
「不不不。」媽媽搖頭說,「我想一輩子留在這兒當保姆傭人,待在那裏工作輕鬆,錢多事兒少,主人家也好。」
她說得很高興,「喫的喝的也不錯。」
看得出來,媽媽真心喜歡陸家。
她這般快樂,我竟然覺得一直想逃跑的自己有點不識好歹。
可想到蘇音的可怕,陸言殺人時的鎮定,我又覺得非走不可。
上大學的日子挺輕鬆,陸言沒要求我必須天天回陸家,反而他自己經常下山,帶我出去喫喝玩樂。
他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經常過來和我一起住,就像在陸家一樣。
同學們從一開始傳「黎蕊被老頭包了」,到「黎蕊家很有錢」,再到「黎蕊交了個有錢男朋友」。
他們覺得我很神祕,不與人相交,極少與人出去聚會。
我說:「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的……弟弟。」
其實我想說主人,但說出來莫名羞恥,便改口稱弟弟。
我們之間的關係,並非情侶,一直是主僕,現在變成了可以上牀的主僕。
關係改變那天,是陸言的成人禮。
他長得俊美帥氣,舉手投足充滿優雅的魅力,就像……就像他媽媽一樣迷人。
「姐姐,你送什麼禮物給我?」
成年禮辦得很隆重,晚上,他從身後抱住我,下巴擱在我肩膀上問。
我趕緊甩開他,從口袋裏送出一條自己織的圍巾:「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自己織的。」
「太普通了。」陸言說,「我的成人禮,你就送我這個?」
我頭大地問:「你想要什麼?」
陸言高大的身軀靠近我,將我摟在懷裏,聲音低沉道:「我想要姐姐……姐姐可不可以把自己給我?」
我閉了閉眼,說:「好。」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
我是陸言的女人。
不止他這麼認爲,整個陸家的人都這麼認爲。
就連媽媽,也覺得理所當然。
她覺得陸言很好,假如我能做他女朋友,是個好歸屬。
事後,他貼着我的耳朵,一遍遍叫「姐姐」,聲音纏綿。
或許性與愛密不可分,他抱着我,聲音沙啞地說:「姐姐,我愛你。」
我和陸言的關係變了味道,他不知從哪裏學會戀愛,不再天天要求我回家,而是會給我充足的空間——這份充足,是相對於他而言。
上大學、畢業,他甚至允許我出去找實習工作。
我以爲日子就要這般不鹹不淡地過下去。
某天,媽媽忽然給我打電話,東拉西扯了好久,在我追問下才說:「蕊蕊,我……發現一件事。」
她的聲音很緊張。
「媽媽,發現了什麼?」我心頭一緊。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沒事。」
然後掛掉電話。

-17-
她一反常態的行爲太奇怪了,可我無論怎麼追問,她都回答沒事。
我當時在實習,並沒有馬上趕回去。
沒過兩天,媽媽又給我打電話:「蕊蕊,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還有幾天。」
她說:「那行,我到時候再告訴你。」
掛掉電話,投入繁忙的實習工作,片刻後我忽然靈光一閃——難道媽媽發現了陸家的祕密?!
越想,越是如此。
我們在陸家待了十幾年,媽媽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立馬請了假,提上行李箱回陸家。
還未到家門口,吳嫂給我打電話:「黎蕊,趕緊回來,你媽媽出事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匆匆忙忙趕回陸家,正巧看到救護車將媽媽拉走。
「醫生,媽媽怎麼樣了?」我抓住醫生的胳膊問道。
醫生惋惜地搖頭:「黎小姐,您媽媽從三樓意外墜落,當場死亡。」
我僵立原處。
意外墜樓……
當場死亡……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意外墜樓當場死亡?
陸言告訴我前因後果,媽媽今天去三樓擦玻璃,不小心摔下來……
「不可能!」我大聲吼道,「絕不可能!」
我想起媽媽之前給我打電話,說要告訴我一件事,那件事很重要,需要當面說。
我霍然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蘇音,她的面容優雅,身材纖細,眼神裏含着僞裝的同情。
是她!
她是個殺人魔!
一定是媽媽發現了她的祕密,她殺人滅口!
我發了狂,轉身跑進臥室,提着包包跑出陸家。
陸言開車追上來,將我帶去醫院。
他以爲我傷心欲絕,崩潰不已,實際上沒有。
到了醫院,我讓他滾,他連忙退出去。
我在太平間看了一眼媽媽的屍體,轉身從另外一個出口跑出醫院,直接去了市警察局。
市裏的警局一直在偵察蘇音的案子。
他們刑偵組調查過當初紅房子的醫護人員死亡,但並未找到證據。
他們也查過市郊人販子集體被殺事件,沒找到證據。
如今我已經無所謂了。
我藏在屋裏的包包,裝着這些年收集的證據,比如蘇音的毛髮、指紋,比如紅房子的照片,還有釘槍……
以前我害怕,如今媽媽已經死了,我無所畏懼!
我要報毀了陸家!
警察局迅速立案。
做完一切,我出了一身汗,筋疲力盡。
警察讓我留下來,我說要去醫院看媽媽,剛走出警局沒多遠,就被一輛車綁走了。
「你瘋了嗎?」陸言在車裏質問我。
「是,我已經瘋了,早就瘋了!」我衝他咆哮。
「她會殺了你。」
「無所謂,死就死吧!」我在副駕上尖叫。
陸言沉着臉開車,一輛車從後面死死咬住我們。
陸言從後視鏡裏看到了,說:「我們回警局。」
他直接在馬路上掉頭,後面那輛車用力撞上來,我們的車頭撞上旁邊的欄杆,陸言和我被撞得頭暈眼花。
「快走。」陸言給我解下安全帶。
我推開門跑了出去,腳扭了,一瘸一拐。
撞我們的車再度朝我開過來,眼看着要撞到我,陸言猛踩油門往後退,用力撞開那輛車。
兩輛車在大街上對撞,最終都散架,無法動彈。
我貼着欄杆喘氣,剛纔撞擊的過程中,我的胸口似乎受傷了,疼得鑽心。
車門打開,蘇音和陸言從車內下來,兩人似乎都傷得不輕。
「賤人!」
蘇音面孔猙獰,一下車就舉刀衝向我,陸言攔住她:「不許傷害黎蕊!」
「我早就說過這女的留不得,你一次次阻攔我!」蘇音大罵,揚刀扎向陸言,「你也去死!」
陸言手上沒有武器,倒在地上。
我忍着疼痛扒着欄杆往前走。
蘇音衝上來,一把薅住我的頭髮,舉刀往我的腹部連捅三刀!
後面我眼睛已經黑了,隱隱看到陸言撲了過來,空手搶白刃,反捅蘇音一刀。
蘇音又搶過刀子捅他,陸言又搶回來。
兩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隨後,一聲槍響。

-18-
「……黎小姐已經脫離危險,只是……」陌生的聲音。
「只是什麼?」陸言的聲音。
「她可能再也無法生育了。」陌生的聲音說。
「除了無法生育,還有沒有其他情況?」
「肋骨斷了,肚子的傷口也很嚴重,萬幸沒傷到重要器官,好好休養就行……陸先生,您傷得很嚴重,最好躺下……」
我睜開眼睛,穿着病號服的陸言靠過來,面容關切:「姐姐,你醒了?」
我記得他好像被紮了好幾刀。
「蘇音呢?」我冷冷地問。
「她死了。」陸言的聲音很平靜。
「怎麼死的?」
「鬧市持刀行兇,警察開了槍,當場擊斃。」
「死了就好!」我高興地咧咧嘴,「那就好!」
蘇音知道我報警後,知道事成定局,居然當街持刀報復,與我同歸於盡,實在瘋狂。
還好死了!
我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牽扯到傷口,我用力咳嗽。
「姐姐……」陸言伸手摸我的臉。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別碰我!噁心!」
陸言收回手,好一會兒才說:「姐姐,保重。」
他起身走了兩步,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病房。
從那天起,我沒見過陸言。
警察衝進陸家,抓了陸先生,陸先生認罪。
陸言失蹤了,他和蘇音犯的案子無關,但他與市郊人販子被殺案有關。我對當年的事供認不諱,臨到頭,想到那個俊美優雅的青年,忽然又於心不忍。
「他會被判死刑嗎?」我難過地問警官。
警官沒有正面回答,只透露死的人是人販子,可能會酌情降罪。
我鬆了口氣。
休養半個月,吳嫂來探望我。
「黎蕊,身體好點兒了嗎?」
「好多了。」
吳嫂和我聊了會兒家常,對陸家的事唏噓不已,片刻後她忽然說道:「黎蕊啊,你也不用太傷心了,你媽媽遇到的是劫,逃不過的。」
我冷冷地瞪向她。
吳嫂繼續說:「就在她出事前半個月,我想去做體檢,她說身體不舒服,也想去做一個,於是我們兩個就請假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結果……她一查就是肝癌晚期,你媽媽就不想治了。」
我愣住:「什麼?什麼肝癌晚期?你在騙我?」
「都這個時候了,我騙你幹啥呀。」吳嫂嘆氣道,「她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卻又怕你擔心,一直猶豫不決。」
我忽然想起媽媽曾經給我打電話的情形,身體開始顫抖。
「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後,身體不知怎的,迅速垮了下去,乾點兒活就累得不行。陸少爺勸她休息,讓她不要幹活了,她歇了兩天,覺得對不住主人家,不能白拿錢不幹活,硬要去做事兒。」
「當時她和我一起擦玻璃,結果她站立不穩,從窗戶摔下去了……這都是劫啊。」
吳嫂離開。
我呆了好一會兒,捂住臉,哭了起來。
出院後,我拿到媽媽的遺物,找到了檢查報告單,上面顯示媽媽的確患了晚期肝癌。
拿着單子,我久久不語。
我想過很多次自己和陸家的結局,唯獨沒想到這一種——他們會毀於一個誤會。
我的銀行卡存着上千萬元,是陸言給我留的錢。
他似乎早就籌備好了一切,警察找不到一絲他的蹤影。

-19-
時間一晃過了五年。
我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地方,去了一個繁華的大都市。
他們說,那座城市的人很忙,不會關心你的來龍去脈,也會包容稀奇古怪。
我喜歡這樣的氛圍。
或許長得有幾分姿色,有許多男人向我示愛,但我毫無興趣。
如果遇到糾纏得久的人,我會明確地告訴他,自己不會生育。
一般男人都會退卻。
我成了別人口中的大齡剩女。
無所謂,反正我會孤獨終老。
某日,公司主管找到我說:「黎蕊,日本合作方那邊的客人明天抵達,你陪我去接機吧。」
我有點驚訝:「我去接機?」
接待外客,一般輪不到我,有的是人爭搶這活兒。
「嗯,是佐藤財團的小公子,叫佐藤涼介,明天你陪我去。」主管說。
第二天我帶着牌子和主管一起在機場等候。
飛機晚點,我有點困了,舉着牌子在旁邊昏昏欲睡。
「¥@#¥&……」
迷糊間,忽然聽到一道好聽的聲音響起,說的是日語。
我恍遭雷擊,迅速抬頭看去。
陽光下,英俊強壯的男人站在我身前,頭髮略長,身上乾乾淨淨,衝我微微一笑,故意用蹩腳的中文說:「泥……號……」
青年已經完全長開了,俊美逼人,和以前有了很大不同。
然而,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認得——
他是陸言!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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