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六年

我和斐遇之的相互折磨，以離婚告終。
本以爲從此一別兩寬，沒想到六年後，他突然找上門來。
身邊還跟着縮小版的他。
「宋薇，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1-
我兒子失蹤了。
我在警察局裏等了兩個小時，終於等到他被好心人送回來。
可看到不遠處那個男人時，我人都傻了。
我兒子怎麼會和斐遇之在一起？
我扭頭求警察幫忙。
「警察同志，您能不能幫我認領一下我家小孩？那男的是我以前的追求者，追了我五十條大街我都沒答應他，我不適合出現在他面前，容易讓他想起過去，徒增傷感。」
警察看着我的表情怪怪的，不過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十分鐘後，警察一臉無奈地回來了。
「對方說，孩子是他送來的，他有責任，如果不能親手交到父母手裏，他不能走。依我看，宋女士，你還是親自出去一趟吧。」
「……」
走出房間的時候，我拿出手機，黑屏照了個鏡子。
臉好蒼白。
就跟得了絕症似的。
幾步的距離，對我而言，就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
當我重新站在斐遇之面前，我甚至連他的臉都不敢抬頭看。
我低着頭，希望他沒有認出我。
「謝謝先生……謝謝您把劉非送回來。」
斐遇之冷冷一笑，聲音有點咬牙切齒。
「你知道，剛剛劉非來找我，我的助理怎麼對我說的嗎？」
「她說——總裁，門口有個縮小版的總裁，找您。」
「宋薇，你好樣的，有膽偷偷生了我的兒子，卻沒膽告訴我，嗯？」
我身體一抖，把頭埋得更兇：「誤會，誤會……小孩子都長得像，我有老公的，怎麼可能給你生兒子？」
斐遇之冷哼更甚。
我沒看他，都能感覺到那道落在我頭頂的視線像是要把我戳出個洞來。
警察看不下去了。
「同志，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能理解你沒追到宋女士的心情，可人家都結婚生孩子了，這孩子……還是不能亂認滴！」
斐遇之沉默了一下，聲音更冷了。
「我沒追到她？」
他從上衣貼着胸口的內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本本，「啪」地一聲扣在了桌子上。
「我婚都離了，能沒追到她？」
好傢伙，這年頭怎麼有人隨身攜帶離婚證啊？
我沒敢看他，但還是弱弱地回了一句嘴。
「你是我前夫又怎樣？可我已經改嫁了！」
嗯，跟前某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溫度更冷了。
我打了一個哆嗦。
繼續在墳頭上蹦迪。
「……還有，劉非不是你兒子，劉非他爹叫劉程。」
雖然我據理力爭，最後還是敗在了親兒子手上。
小傢伙皺着眉拉了拉我的袖子。
那小表情跟斐遇之一模一樣。
「媽媽，你就彆嘴硬啦，老爸把一切都告訴我啦！」
我知道他說的「老爸」是劉程，但還是嚇了一跳：「什麼時候？」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可可愛愛搖搖頭：「祕密。」
「……」

-3-
車上。
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倒是兒子坐在後車座，嘰嘰喳喳。
「爸爸，這裏是陳叔叔的家，陳叔叔以前賣冰糖葫蘆，兩塊錢一串，可好喫了。可我媽不給我買，說牙齒要長蟲。」
「這裏拐個彎就是我的幼兒園，老師說我是班上最好看的小男生，我也覺得我最好看。」
「爸爸，這裏是……」
「……」
「爸爸，停車了，這裏走進去就是我家啦！」
我一聲不吭。
心裏卻想着，等到了家我要好好收拾劉非。
他才認識斐遇之多久，就喊他爸？
一旁，斐遇之把車停下，打開後車門把兒子抱了下來。
我跟在後面，和他保持了三米的距離，慢吞吞往前走。
兒子本來就長得招人，再加上個斐遇之……而且他們眉目之間還真是神似，引得鄰居頻頻駐足觀望。
他們看了這一大一小，又盯着我看，讓我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
到了家門口，我加快腳步，先一步推門而入。
「把兒子給我吧。」
婆婆還在家裏。
我不想讓她老人家看到。
斐遇之則長腿一邁，抱着劉非繞過我直接走進了院子，他目光不動聲色把周圍打量了一圈，眼神輕蔑又嘲諷。
「宋薇，這就是你說的，找下一個男人撈錢？」
我真怕劉非誤會，影響這小傢伙的心理健康。
趕緊瞪了他一眼：「你別胡說八道。劉非，下來！」
這時婆婆拄着柺杖，慢悠悠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明明走路都打顫，罵起人來卻是中氣十足。
「宋薇，你死哪去了？你飯都不給我盛，剛差點把我摔死你知不知道？」
「還有你，你是誰？」
「宋薇，你真的打算改嫁是不是？我告訴你，你要是改嫁，家裏拆遷款，半毛錢都沒你的！」
斐遇之臉色很難看。
我卻笑着走過去拉住了婆婆的手。
「改嫁？哪能呢？媽，我這輩子都是你媳婦。」
斐遇之的表情很難看，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喫了一樣。
他一定很不理解我爲什麼會選擇劉家。
家徒四壁，還有一個難搞的婆婆。
可他哪裏知道，有時候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
他離開的時候，臉比鍋底還黑。
我扶着婆婆回房躺好，把兒子拉到了一旁。
「現在我可以知道那個祕密了吧？」
劉非噘着嘴巴，在我的審問下，半天才說出真相。
他說，老爸給他留了個東西。
他昨天不小心打開了。
那是一封泛黃的信。
因爲劉程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4-
劉程的字很端正，劉非認字早，識得不奇怪。
上面說——
「兒子，老爸要告訴你一個祕密。
這個祕密，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知道，或許是你初中畢業，或許是高中畢業，或許是你大學畢業。
反正，我一定要告訴你。
我呢，不是你的親老爸，你的親爸爸，叫做斐遇之。
雖然我不是你的親爸，可你也不能嫌棄我，雖然你不認識斐遇之，也不要討厭他。
因爲他是你媽媽愛的人。
你媽媽愛的人，他不會是個討厭鬼。
他肯定也是一個好爸爸。
我希望你媽媽能得償所願，和他愛的人在一起。
兒子，如果你知道真相後想要找你爸爸，就去世貿集團，他是那裏的老大。」
看着劉程的信，我落下淚來。
我和斐遇之的事情，我只和他說過一次。
那一次，我微笑着說完了全部，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劉程卻把我的眼淚，幫我流了。
他說——
「宋薇，如果許願有用，我希望你們可以重逢。」
我沒想到，我和斐遇之真的重逢了。
這個機會，就像是用劉程的命換的。
可是劉程，我和斐遇之的分離，如果是因爲不愛，倒還輕鬆了。
以愛爲名的傷害，纔是最難癒合的。
重逢，不過是痛苦的加深。

-5-
我和斐遇之是大學裏的自由戀愛，大學一畢業他就向我求了婚。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是世貿集團的公子哥，家產過億，妥妥的富二代。
原本，我媽說好的，給八萬八彩禮當個誠意，直接就變了卦。
八萬八直接翻了二十倍，還要求全款買一套房，名字寫我弟的。
我不肯，我爸好說歹說，我媽才答應房子的事算了，可是一百多萬的彩禮，一分錢都不能少。
斐遇之答應得很果斷，可是第二次我跟着他到斐家，就感覺到他媽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小變化。
我能理解。
有錢人家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沒人喜歡你見錢眼開，臨時加價。
人家願意拿錢給你用，和你要求拿多少，那是兩碼事。
和斐遇之結婚後，他給了我一張銀行卡，讓我喜歡什麼隨便買。
雖然他話這麼說，可我還是捨不得用，但我媽卻盯上了這張卡。
三天兩頭找我借錢，什麼給弟弟買房沒首富，給弟弟裝修沒錢，要給弟弟存點老婆本。
不到半年，就從我這要了百萬去。
原本，我仗着斐遇之愛我，就算身處豪門斐家，也泰然處之，可漸漸地，我覺得斐家是我的債主。
我媽源源不斷從我身上吸血，讓我欠斐家越來越多，怎麼都還不完。
那就是一個無底洞。
我被吸進去，呼吸都困難。
我想和我媽說清楚，徹底劃清關係。
我的未來還很長，一百萬……我媽對我的撫養費，早就還清了，我要爲自己而活。
那天，我說明了我的目的後，我媽像個潑婦一樣，指着我鼻子罵。
「宋薇，你裝什麼裝？你是我生的，我還不瞭解你？你爲什麼看上斐遇之，你還不是爲了他的錢！」
我的憤怒和傷心在那時達到了頂點。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也是媽媽的女兒。
可她永遠都只想着我弟。
當初我考上名牌大學，要不是我爸，她早就逼我嫁人了！
我破罐子破摔。
不計後果，只想讓我媽趕緊離開。
「是，我就是爲了斐遇之的錢！我就是愛錢！所以媽，我這麼愛錢，我絕對不可能讓你再從我身上撈一分錢！」
我媽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房門剛打開，我就僵在了原地。
斐遇之面色沉沉地站在門口，看着我的眸色暗黑無限。

-6-
婚姻就像是一個完整的雞蛋，當蛋殼出現裂縫，如果不及時修補，就會越擴越大，導致崩壞。
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看着越發沉默的斐遇之，我想要向他解釋。
可是上天卻給我開了一個玩笑。
父親得了腦瘤，需要開刀治療。
那天晚上，我穿着斐遇之最喜歡的睡裙站在他面前，睡裙明明是炙熱如火的紅，我的心卻一片冰涼。
我垂眸很久，才道：「斐遇之，我爸得了腦瘤，我」
斐遇之眼裏的火熱瞬間退散。
他似笑非笑。
「要用錢是吧？宋薇，要用錢就用，不要找這麼蹩腳的理由。」
那一瞬間，我無力到了極點。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斐遇之解釋，解釋我是真的需要錢。
可是現在，就連解釋，都成了刀子。
割破我的自尊，也割在他的心頭。
我哭得淚流滿面，只能一個勁說對不起。
斐遇之回應我的，是將我壓在了地板上。
我的後背那麼涼，就像是我的心一樣。
「斐遇之，最後一次……就二十萬，好不好？」
……
第二天，我從卡里取了二十萬給我媽，用於我爸的手術治療，並且明確告知她，這是最後一次。
我媽答應得很果斷，結果當天下午，主治醫生就打電話問我考慮清楚沒？說如果考慮清楚，就把手術費交了，準備給病人做手術。
我立刻給我媽打電話。
我媽很不耐煩：「二十萬拿去救你爸，不是浪費嗎？腦袋的病最難治，治好了也容易得後遺症，太費錢！你弟弟女朋友那邊說了，沒車不結婚，我這不帶你弟弟來買輛車嗎？」
我氣得渾身都在哆嗦。
當天下午，我拿着斐遇之的卡，又去銀行卡取了二十萬。
同時，我給斐遇之發了一條短信。
斐遇之，我太愛你的錢了，愛到沒空愛你。
所以，我們離婚吧。
在這段婚姻裏，我早就已經徹底失去了和他平起平坐的資格。
斐遇之給了我一份離婚協議，裏面說明了，分我一半婚後財產。
我沒要。
「放心，憑我的美貌，以後也不會缺錢。」
「我知道怎麼從下一個男人身上撈錢。」
斐遇之氣的立刻簽了自己的名字。
從民政局出來後，斐遇之就出差了。
五天五夜。
「宋薇，五天後，我不想在家裏看到有關於你一絲一毫的東西。」
我笑着答應。
在醫院裏，我卻哭得好大聲。
我爸手術失敗，人沒了。
會無條件寵着我的斐遇之也沒了。
以後世界上再也沒人愛我了。
我媽不會愛我。
我弟也不會。
我離婚放棄了斐遇之這個大腿，他們就連多看我一眼都嫌。
……
我媽不讓我給爸辦喪事，說我弟要結婚，現在辦喪事不吉祥。
我一個人料理了我爸的後事，用剩下的錢給他買了墓地，看着他下葬。
陪着他坐了半天，哭了半天后，我回到斐家收拾了行李。
我沒聽斐遇之的話。
沒有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得乾乾淨淨。
我只拿了幾件我剛搬進來時的衣服，至於其它他給我買的，我一件都沒帶。
我甚至有些邪惡地想着。
斐遇之，我就是想讓你忘不掉我。
就像我忘不掉你那樣。

-7-
我沒有回家。
我換了手機號，租了個房子，打算一個人發爛發臭，孤獨到死。
我這麼傷斐遇之，這是我應有的結局。
可我沒想到，我懷孕了。
猶豫很久，我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我終究捨不得放棄他。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劉程的。
其實劉程從沒打算結婚，他說他從初中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和普通男孩不一樣。
他不喜歡男孩子的遊戲，他喜歡女孩子的洋娃娃，看到女孩子穿的裙子，他會有一種強烈的衝動。
他本就應該是一個女孩。
可是他不敢告訴任何人。
他也打算孤獨終老。
然後，我們兩人就組成了一個家。
兩個孤獨的靈魂，希望在黑暗裏相互取暖。
明面上他是我的老公，其實，他更像我的閨蜜。
爲了我肚子裏的孩子，他努力工作。
他說他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他學歷不高，原本自己開了個小賣部，可他嫌錢少，於是我懷孕期間，就讓我看着鋪子，他去工地上當鋼筋工。
他時常和我暢想，讓孩子去哪裏讀幼兒園，又去哪裏讀小學、中學、大學……甚至他會找一個怎樣的媳婦。
我破羊水那天，着急給他打電話，他高興又緊張地回答我，讓我等他，他很快就到。
然後，我永遠沒等到他。
劉程工友說，他剛掛了電話，就從二十二樓高掉了下去。
那一天，劉非出生了。
劉非沒了劉爸爸。
婆婆沒了親兒子。
我成了寡婦。
斐遇之不知道，我對婆婆好，是應該的。
因爲我欠她老人家一條命。

-8-
第二天一早，我把兒子送去了幼兒園，就匆匆忙忙去了售樓部。
現在我的職業是一名賣房銷售，昨天我剛要談成一個訂單，正要簽約，客戶老婆來電話了，合同還沒簽他就趕了回去。
剛剛給我來電，讓我去籤合同。
一套房子賣出去，獎金足夠維持我們一家的日常開支，我當然着急。
結果還沒進售樓部，就被客戶攔下來了。
「宋小姐，我證件忘在酒店了，要不你陪我去一趟？」
我想要拒絕，客戶卻臉一板。
「宋小姐，就這麼點距離，你不會不願意吧？」
我立刻呵呵一笑：「朱老闆，陪您去是我的榮幸。」
一上車，客戶就殷勤地給我係安全帶，我抬手推脫，他手順勢而爲落在我的腿上。
「聽說宋小姐是個寡婦，家裏還有個兒子一個婆婆要養，這些年很不容易吧？」
我把客戶的手挪開，努力保持禮貌的微笑。
「朱老闆，我是挺不容易的，所以就指望朱老闆這個訂單獎金喫飯呢。」
「獎金能有幾個錢，宋小姐長這麼漂亮……一個月給你三萬，怎麼樣？」
「太多了，我哪配？」
「不多不多，宋小姐要是讓我滿意，這價格還能往上加。」
客戶把我的手握得死緊，我知道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但我儘量不把話說絕。
我還想給自己留個退路。
因爲我要賺錢養家。
剛賣房那會兒，我得罪了不少人。
別說像眼前男人摸我大腿這種事，就算摸我一下手背，我一個耳光都能扇過去。
可最後，被懲罰的都是我。
果斷辭退。
心好的老闆給個底薪，不好的，底薪都能給我扣光。
我不是沒想過維權，可這地盤就這麼大，我不方便到遠地上班。
圈子都是通的，有的人，我得罪不起。
我笑着扒開了客戶的手，打開了車門：「謝謝朱老闆的厚愛，不過這愛，我承受不起。」
我打開門下車。
體面一點的男人，頂多生點氣開車就走，這事也就完了。
可這次我遇到了硬茬。
客戶黑着臉追了上來。
「宋薇，我包養你是看得起你，你別給臉不要臉！一個月三萬塊，你跟我還是不跟？」
「朱老闆，我是有兒子的人了，要臉。」
「這樣吧，我買房，你陪我一天，現在就去酒店，怎麼樣？」
我終於忍不住了。
含笑爆了個粗口。
「我 f***你大爺。」
客戶抬手就要扇我的臉，我自知自己打不過一個男人，準備就捱了這一耳光。
被打一下臉，總比他跑去售樓部鬧，讓我沒了工作好。
結果他手沒落下來，斐遇之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的，冷着臉握住了他的手。
「老子都沒捨得打的女人，朱長生，你是長德行了，還敢對她動手？」

-9-
聽到斐遇之的話，我的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
六年。
我學會了怎麼自己舔舐傷口，卻沒學會在斐遇之給我一顆糖時，忍住不哭。
我沒注意客戶說了什麼，反正他離開的時候向我再三保證，明天就來籤合同，買兩套。
這事兒好歹讓我得了點安慰，我擦掉眼淚，吸了吸鼻子，對斐遇之道了謝。
斐遇之別過頭沒看我。
他的聲音有點啞。
「宋薇，你要和我離婚，那就請你過得像個人樣。」
「你和我離婚跑出來被別人欺負，你這算什麼事？」
我沉默片刻。
「這是意外。」
「第幾次意外？」
我不說話了。
斐遇之看向我，有點咬牙切齒。
「立刻辭職！」
我慢慢搖頭：「不能。」
「必須！」
我嘆了一口氣：「斐遇之，我需要這份工作，我需要錢，我還要養家。」
斐遇之從懷裏拿出一張支票：「不要誤會，這是兒子這幾年的撫養費。」
我沒接。
「他叫劉非。」
不姓斐。
「行，宋薇，你要多少？把兒子給我，你不是愛錢嗎？價格隨你開！」
我心一抖，強忍住眼淚抬頭看向斐遇之。
「斐遇之，我不賣兒子。多少錢都不賣。」
斐遇之離開的時候丟下一句話，說他絕對不會讓兒子跟着別的男人姓，他斐家的種，他必須接回去！
說實話，斐遇之的話把我嚇到了。
接下來半天，我人都有點恍惚。
總覺得他可能隨時蹦出來把我兒子搶走。
原本可以提前完成的工作，生生拖到加班，到家時，天都黑了。
一進家門，就被婆婆劈頭蓋臉一頓罵。
「宋薇，都幾點了你還不給我做飯，你是打算把我餓死是不是？」
我覥着臉賠笑。
「媽，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豆腐包子，你彆氣，火大傷身。」
婆婆不依不饒。
「宋薇，你別在這裏假惺惺，我知道，你巴不得我這個老婆子早點死，我死了，你就可以繼承我的拆遷款然後改嫁！」
我直點頭：「對對對，所以媽，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別給我繼承你家財產的機會。」
當天晚上，我抱着兒子問他：「要是你爸爸要帶你回斐家，你願意嗎？」
兒子問我：「媽媽呢？媽媽回去嗎？」
我搖頭說不。
兒子問我爲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然後我看到兒子揚起小臉，表情鄭重又倔強。
「媽媽不去，我就不去。」

-10-
第二天客戶就來找我簽了合同。
他沒食言，一口氣買了兩套。
走的時候，還賠笑讓我替他向斐遇之問好。
我點頭答應，心裏卻在苦笑，我和斐遇之的關係，真沒他想象中那麼好。
我剛把業績報上去，經理就來了，笑嘻嘻看着我，說有人指定找我買房，還讓我好生招待。
我挺奇怪，跟着經理走過去，直接頓在當場。
斐遇之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隨意坐着，卻給人莫大的壓力。
他比起六年前，成熟冷厲了不少。
我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這才走過去：「斐先生。」
斐遇之放下手裏的宣傳單，站起身直接往外走：「走吧，帶我看現房。」
……
明明有車，斐遇之不坐，非要我步行帶他。
一個上午，我領他走了三個樓盤，腳都快斷了。
可他還不滿意。
「就沒拿得出手的？」
我咬牙：「行吧，還有。」
沒走幾步，斐遇之大步走到我跟前，他拽着我的手在一旁的小區椅子上坐下，然後不管不顧脫掉了我的高跟鞋。
「後腳跟都磨破了，你還去？」
我縮了縮腳。
「爲客戶服務，是我的職責。」
斐遇之沉默了一下。
「宋薇，你以前穿高跟鞋，走幾步路就喊腳疼。」
我別過臉：「今時不同往日，沒資格嬌氣。」
我倆都沉默了下來。
這種安靜讓我覺得窒息。
橫在我們之間的那道裂縫，這些年不見縫合，反倒越來越大了。
原以爲時間會是良藥，結果舊疾難愈。
「斐遇之，你別來了。」
我有點哽咽。
「我不想看到你。」
斐遇之丟掉了我的高跟鞋，脅迫我讓他揹我回家。
……真的，我沒臉見人了。
當初劉非出生時，周圍就有風言風語，說劉非不是劉程親生的，這月份不對。
現在我帶着一個陌生男人，而且還是個放大版劉非堂而皇之走在大路上，我的風評更是坐實了。
我家對面的陳嫂和我向來不對付，我剛成爲寡婦的時候，她找我說親，想讓我嫁給她的傻子弟，我沒答應，從此逮着機會就懟我。
這次也不例外。
斐遇之揹着我剛到我家門口，她就陰陽怪氣了起來。
「喲宋薇，不是不嫁人嗎？怎麼把野男人帶回家了？大家快來看咧，宋薇的野男人回來了！」
我抿了抿脣，看着斐遇之扭頭朝着陳嫂看去，嚇了一大跳。
就斐遇之這性子……我真怕陳嫂出個什麼好歹來。
「誒，斐遇之，你別和她計較，她這人，就是嘴碎……」
斐遇之沒理我，大步走到陳嫂跟前。
他很高，居高臨下地看着陳嫂，氣勢瞬間讓對方閉了嘴。
我又拉了拉斐遇之的胳膊，示意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結果——
「我是不是宋薇這些年帶回家的第一個野男人？」
我愣住了。
陳嫂也愣住了。
斐遇之又問了一遍。
「我是不是宋薇這些年帶回家的第一個野男人？」
「……」
陳嫂點了點頭，表情詭異：「是。」
「嗯，很好。」
好什麼好？
我臉都紅了。
哪有人上趕着承認自己是野男人的啊？

-11-
斐遇之又揹着我轉身，推開了家門。
他剛把我放在院子裏的椅子上，婆婆就丟了個碗出來，剛好砸在他腿邊。
「宋薇，滾！跟你找的這個野男人趕緊滾！」
「還有，把劉非那野小子也一起帶走！別來禍禍我這老婆子！」
斐遇之的臉色變得好難看。
我怕他亂說話，光着腳把他推出了院門。
「你別和我婆婆計較，她就是刀子嘴。」
斐遇之恨鐵不成鋼。
「宋薇，我寵了你那麼多年，怎麼把你寵出這麼一副欺軟怕硬的德行？」
我仰頭看着斐遇之，分毫不退讓。
「斐遇之，你不懂。」
「有時候你看到的，聽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關了房門，笑着看向我婆婆。
「要我不禍害你？媽，下輩子吧！」
我婆婆又氣得摔了兩個碗。
……
斐遇之整整兩天沒出現在我面前。
再出現的時候，他一口氣從我手裏買了十套房，然後丟給我一套協議。
「撫養權變更協議」。
我把協議撕了個粉碎。
「沒可能。」
「斐遇之，你要我賣兒子，除非我死。」
斐遇之平靜地給出了第二套方案。
「復婚。」
「宋薇，如果你不答應，就等着打官司。」
「我要是贏了，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兒子。」
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復婚。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價格隨便開。」
我搖頭。
「這件事，不要告訴我婆婆。我們雖然復婚，可我還是住我婆婆那，我要給我婆婆養老送終。還有，劉非的名字……暫時不能改。」
斐遇之沒應聲，也沒拒絕，我就當他默認了。
當天下午，我就和斐遇之去民政局重新辦理了結婚證。
拿到結婚證，我就跑去廁所裏痛哭了一場。
出來的時候，斐遇之沒說話，直到把我送到家附近，才輕聲問我。
「宋薇，你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什麼？離婚嗎？
我老實搖頭。
「從不後悔。」

-12-
翌日，我沒去上班。
我發燒了。
把兒子送去幼兒園，喫了顆撲熱息痛，裹着被子躺在牀上，等着暴汗。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我往窗外看，正好看到斐遇之抬腳走進來。
我愣了一下，以爲他是來找我的，趕緊下樓，剛下樓梯，就聽到我婆婆說：「野小子，你來幹什麼？」
我婆婆這麼不客氣，我真怕斐遇之生氣。
結果他的態度竟然出人意料的好。
聲音溫潤如風，謙謙有禮。
「婆婆，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和宋薇復婚了。」
我真想把斐遇之拍死！
他爲什麼告訴我婆婆這個？
怪不得他昨天沒點頭，他壓根就沒想着答應我！
我婆婆……肯定會把她劈頭蓋臉一頓痛罵，然後讓我趕緊滾出去！
結果……
我婆婆沒罵他。
這麼多年了，我已經很久沒聽到我婆婆笑了。
她笑得很愉快很放鬆。
「真好。薇薇終於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了。這些年，是我拖累了她。」
我站在原地，無聲地，哭得稀里嘩啦。

-13-
但凡認識我的人，私下都問過我，爲什麼對我婆婆這麼好。
在他們看來，我婆婆不通情理，整天罵我，虐待我。
可他們不知道，婆婆真是刀子嘴，她是罵我，卻絕對沒有虐待我。
劉程出事當天，正逢我生產，婆婆沒告訴我劉程出事了，她一直在手術室外守着我。
期間，我大出血，人差點沒了，婆婆二話不說把存了一輩子的錢拿出來，救了我的命。
等我從手術室出來，她就在旁邊笑着含淚看着我，告訴我「母子平安」。
可實際上，劉非一出生就住進了保溫箱。
又是婆婆二話不說，把劉程的賠償款拿出來，全用在了劉非身上。
期間，我問過幾次劉程呢，怎麼電話打不通，婆婆就樂呵呵地說，劉程手機壞了，下個月就回來看我。
後來我知道真相，我就發誓，我會對婆婆好，幫她養老送終。
我敢肯定，要是我媽，知道我和斐遇之離婚，知道我身無分文，肯定扭頭就走。
後來，婆婆的性子漸漸變了，喜歡罵人。
但是她早上會起來幫我準備早飯，我忙不過來，她會幫我洗碗，洗衣服。
每個月的低保，會偷偷塞我枕頭下……

-14-
看到我的時候，斐遇之顯然也有些意外。
而婆婆，表情則有點窘迫。
大抵是怕被我聽到了那麼溫情的一句話。
我扶着婆婆進了房間，看着斐遇之：「陪我去一趟菜市場吧，我婆婆喜歡喫魚，我去給她買一條多寶清蒸。」
斐遇之沉默地跟在我身側。
「斐遇之，你知道嗎？我婆婆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可你看她那一頭白髮，就跟六七十歲似的。」
「她年輕的時候，爲劉程操心。劉程喜歡男人，她操心，不是想要改變劉程，她是怕他未來太坎坷。」
「劉程死了，她就爲我操心，她罵我，是想讓我滾，想讓我離開，她覺得她是我的拖累。」
「你知道她腿爲什麼不好使嗎？兒子一歲那年發燒，我在上班，她沒告訴我，抱着兒子往醫院跑，十指口樓梯那，她摔了。」
「把自己腿摔斷了，兒子一點沒傷着。」
「還有遺囑，她早就找人做了公證，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劉非。」
「我欠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我停下腳步，笑着看着斐遇之。
「斐遇之，除了你和兒子，婆婆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你讓着她一點好不好？」
斐遇之拉着我的手。
就像當年我倆戀愛時他哄我那樣。
「薇薇，聽你的。」

-15-
我希望斐遇之讓着婆婆。
可我沒讓他搬來我家。
所以當我接兒子回家，看到院子裏的斐遇之時，驚得下巴都掉了下來。
更震驚的是，他正含笑站在一個按摩椅旁邊，按摩椅上，躺着我的婆婆，正閉着眼睛舒服享受。
「媽，怎麼樣，舒服吧？」
那表情，竟然帶點兒狗腿子？
婆婆十分滿意：「很舒服，女婿，還是薇薇會找人，這麼個貼心的女婿，比我兒子當年都強。」
我在一旁糾正：「媽，我是你媳婦，斐遇之怎麼能是你女婿？」
婆婆擺手：「我要媳婦幹嘛？我要個閨女不香嗎？」
兒子問：「那奶奶，我是不是要改稱呼，不能叫你奶奶，得叫姥姥了？」
婆婆發狠：「不叫奶奶，奶奶打爆你的小狗頭你信不信？」
兒子在線委屈，想找他爹求救。
斐遇之攤手：「你奶奶最大。」
我眼有點發酸，扭過頭抹了一把眼淚：「媽，今天給你做魚片粥，是你喜歡的。」
老天爺大概是看我可憐，生我養我的人沒能成爲我媽，所以送給了我一個親媽。

-16-
家裏兩層自建房，可以睡覺的房間一共四個。
我把隔壁空着的房間騰了出來，給換上了乾淨的被套。
可是，就算收拾乾淨，也和斐家別墅也不能比。
「斐遇之，要不你……回去？」
「不回。」
斐遇之往牀上一躺。
「復婚日就想把你老公趕出家門？」
我無奈，只能回了自己房間。
五分鐘後，斐遇之來敲門。
「牀塌了。」
我有點震驚，想過去看看牀。
那牀可是以前的老木頭，特結實，兒子在上面隨便蹦躂都沒塌過，斐遇之一趟就塌了？
還沒走出去，斐遇之就把我拉回了房間。
他嘆息着從後抱着我。
「薇薇，你該不會真的打算讓你老公獨守空房吧？」
我的臉好燙。
「就是有這個打算。」
斐遇之親了親我的臉。
「沒有，我聽到你說的是「你在口是心非」。」

-17-
斐遇之在家裏沒住幾天，就開始琢磨着老房子的重建。
「拆了，建個小閣樓。」
「一樓咱媽，二樓兒子，三樓咱夫妻倆。」
我不同意：「都說房要拆遷了，現在建房到時候拆了，浪費。」
「不答應拆遷不就行了？」
「你要當釘子戶？」
斐遇之竟然摸着下巴，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釘子戶也不錯。到時候閣樓突兀，我就搞個我倆婚紗照的廣告牌立在上面，讓路過的都看看，你宋薇是我媳婦。」
「……還是別吧？」
「是，有點太曲折了。我明天就找人全城通報我倆復婚。」
「……」
斐遇之我還真是，攔都攔不住。
第二天我出門，不得不戴上口罩。
公交站牌，公交車，廣告牌……全是我和斐遇之的結婚照。
下面還有一排字——
「恭喜斐遇之和宋薇復婚！」
外加一個二維碼。
「進羣祝福領大紅包。」
我：「……」
到了售樓部，八百年才見一面的老闆竟然親自來門口接我。
「斐夫人，失敬失敬，我怎麼都沒想到，我這小小的廟裏，竟然有您這麼一尊大佛。」
「您說，您要多少工資，才肯留下來？」
我：「……」
我偷偷給斐遇之發了一條短信。
「親，是不是太高調了？」
他回我。
「有嗎？我剛準備讓助理去幾大視頻網站談合作，打算全網恭喜我復婚。」
「……別。我求你。」
「也不是不可以。晚上看你表現。」
「……」
我最後到底還是從售樓部辭了職，沒法，老闆天天給我倒茶，站我旁邊伺候我，換成誰能待得下去？
不過辭職前，老闆還是得償所願，從斐遇之那裏拿到了期待已久的合作項目，爲此，還偷偷給我發了個大紅包，當月的獎金，給我翻了三倍。
辭職當天，斐遇之把我、兒子和婆婆一起接回了斐家別墅。
婆婆這段時間身體越發不好，斐遇之好說歹說，婆婆才同意換個環境調理身體。
「至於我爸媽，他們最近在國外度假，我們復婚的事情他們已經知道了，說好了回來就來看你。」
我面上點頭，心裏卻怕得慌。
我永遠都忘不了當初我媽臨時加價，斐遇之他媽看我時的表情。
好像是一盤好菜，上面突然落了一隻蒼蠅。

-18-
斐遇之爸媽回來當天，劉非上學去了。
斐遇之拉着我的手去接他們。
他們剛從車上下來，我的臉就白了。
車後不遠處，我看着我媽牽着我弟的手，正朝着我的方向張望。
很快，她看到了我，隔得大老遠，我都能感覺到她的眼睛直冒金光，似乎我是一塊待宰的肥肉。
我媽和我弟急匆匆朝我跑來。
「宋薇，你這小東西，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會和斐遇之離婚？」
「現在你們復婚了，你欠我和你弟的，也該還回來了吧？」
「不然你喫香的喝辣的，你好意思讓別人知道，你媽你弟在受苦？」
我氣得渾身直哆嗦。
又痛恨又無力。
我再恨，她仍舊是我親媽。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隨時盯着我咬我一口。
我甚至不敢去看斐家人的表情。
斐遇之把我拉到身後。
然後禮貌地對着我媽和我弟發出了邀請。
「媽，弟弟，你們說得對，薇薇嫁給了我，我肯定不會讓你們受苦。」
他把我媽和我弟迎了進去。
我偷偷看着一旁斐遇之爸媽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斐遇之彷彿沒看到，還是在笑：「媽，三樓左邊房間的桌上，有一張銀行卡，孝敬您的，您拿去用，儘管刷。」
我拉了拉斐遇之的手，他遞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眼神。
就這一眼，我突然放下了心來。
我媽完全沒注意我們之間的互動，樂呵呵上樓拿了卡，拉着我弟就往外走。
「是嘛，這纔是我的好女婿！宋薇啊，我們走了，你弟網賭欠了點錢，我取點錢給你弟還債去！」
十分鐘後，斐遇之報了警。
「銀行卡被盜刷。」

-19-
我媽和我弟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我沒有半點心痛。
反倒鬆了一口氣。
我拉着斐遇之的手，覺得壓在自己心口好久的石頭，似乎終於被碾了個粉碎。
「謝謝。」
然後，我又走到斐遇之爸媽面前，認真給他們道了歉。
斐遇之爸媽已經從我婆婆那知道了大概的前因後果，看着我直嘆氣。
他媽眼睛都紅了。
「你說你，這麼些年，帶着孩子在外面，多不容易？」
「遇之也是，明明不樂意離婚，又不說。六年前，四月二號那天，喝酒到胃出血，我去醫院照顧他，直喊你的名字。」
「等他醒了，又不認賬！多氣人！」
我愣了一下，扭頭看向斐遇之。
六年前，四月二號……
那是我和劉程領證的日子。
斐遇之看着我，卻什麼都沒說。
只是低頭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
「都過去了。薇薇，所有的困難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很好，未來，也會很好。」
（正文完）
斐遇之番外
我是斐遇之。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答應宋薇的離婚。
那天我真的是氣瘋了頭，當她在我面前說出「放心，憑我的美貌，以後也不會缺錢」「我知道怎麼從下一個男人身上撈錢」這兩句話的時候，我立刻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明明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和她離婚。
她不知道，她媽和她弟的問題，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問題。
半年百萬而已，對我來說，毛毛雨。
離婚之前，我之所以會對她生氣，也不是因爲她媽和她弟，而是因爲她。
她是我初戀，我用全部呵護的女人，我巴不得把所有的好都捧在她跟前，我那麼愛她，可是，她卻爲了她的家庭，和那種無聊的索取，把自己關在一個小房間裏，一個人痛苦，一個人難受。
我覺得她忘了我是她老公，忘了我可以給她撐起一片天，她一個人痛苦，卻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
簽下名字後，我立刻就後悔了。
但那倔強又可憐的自尊不准我回頭，我硬撐着和宋薇辦理了離婚證，然後離開了我們的家，告訴她五天內必須搬走。
可是實際上，我躲在角落裏，偷偷跟着她。
我知道她去了醫院，知道她父親沒了，知道她一個人料理父親的後事，一個人哭。
我在等她，等她低頭。
等她打電話給我，向我求一個擁抱，一個安慰，就像無數次她傷心難過找我那樣。
可是我什麼都沒等到。
我等到的，是她拎着行李離開，那麼決然，頭都不回。
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我看着她一個人到老城區租了最便宜的出租屋，我捧在手心的人，竟然住在那種地方，我把車停在街邊，都能聞到一股臭味。
我強忍住衝進去把她帶走的心情，我想……
頂多一天，她就會找我。
然而，一天，兩天……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她還是沒找我。
那天是四月二號，我再也忍不住，早上十點，公司會議結束，我就開車去找她。
我想，我說什麼都要把她帶回去。
但當我把車停在附近，卻看到她和一個男人笑着從出租屋裏走了出來。
最後，他們進了民政局，出來的時候，相視一笑，刺痛了我的眼。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徹底失去了宋薇。
我想要上前質問，但我不敢，我只能落荒而逃，像一隻打了敗仗的，躲在角落裏的老鼠。
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酒，我又夢到了宋薇。
我夢到我自己拉着她的手，在她面前嚎啕大哭，求她不要走，她也笑着答應，然夢醒來一場空。
她成了別人的妻子。
之後，我把我們的離婚證放在我上衣貼着心臟的內口袋裏。
這個地方最貼近心臟，我要永遠記住她給我的痛。
或許痛，會忘了我對她的愛。
可是我沒想到，我積累了六年的「恨」，就像是泄洪一樣，恨再濃烈，也一瞬可消。
那天，助理面色奇異地站在我面前。
「總裁，門口有個縮小版的總裁，找您。」
我本不想理，可助理又在旁邊提醒了我幾次。
這讓我終於有了好奇心。
縮小版的我？
這世界上真的存在？
我大概是第一次做這麼無聊的事，竟然真的信了我認爲荒唐的「謠言」，然而，當我看到那個孩子，我卻覺得天上像是有驚雷，狠狠劈在了我身上。
那個孩子，和我小時候的照片，長得一模一樣。
我待在當場，他卻直勾勾地看着我，半晌他走向我，腦袋一偏。
明明語氣稚嫩，眼神卻莫名帶着早熟的味道。
「斐遇之，我是劉非。」
「斐遇之，你知道，你是我爸爸嗎？」
我沒說話。
他又說。
「斐遇之，我媽媽是宋薇。」
我雙腿一軟，差點在第一次和兒子見面的重要場合，直接趴在地上。
我知道，劉非沒有騙我。
「非」就是「斐」。
他絕對是我的兒子。
宋薇，你好樣的，你生了我的兒子，卻讓他跟了別人姓？
我怒火中燒，瞬間想好了一萬種辦法搶回我的兒子。
然而，當我在警察局看到她，所有的想法，都剎那無存。
她面色蒼白，彷彿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之後，我送她回家，我更是差點被氣死。
她那婆婆，彪悍至極，對着她不分緣由就是一通臭罵。
可她竟然像沒事人似的，以德報怨，對她婆婆溫柔得很！
宋薇，我寵你這麼多年，就把你培養成了這德行？
我咬牙切齒離開，還是沒忍住，讓助理去調查了宋薇這些年的情況。
當「寡婦」兩個字出現在我耳裏的時候。
我第一個想法，竟然不是心疼宋薇，而是……
我斐遇之有機會了。
我開始想法子接近宋薇。
我看着她努力生活努力工作的樣子，有一天沒忍住，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斐遇之，當初宋薇沒把你當做全部依靠，難道你就不會主動去幫她解決她媽媽弟弟這個大麻煩？
你爲什麼一定要等她開口？
你非要讓她把最後的自尊踩在腳下，踐踏個稀碎？
……
後來，當真相大白，我莫名有些慶幸。
還好，我臉皮夠厚，不懼流言。
否則，我曾經的後悔，只會延續終生，再也沒有辦法彌補。
好在，痛苦在歲月流年裏從未忘記愛，宋薇，我又等到了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