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人好像想殺我

-1-
每天晚上睡前,我都會點開手機裏一個叫「超能力」的 APP。
首頁是很簡陋的畫面。
就一個表格,一欄是超能力者總人數,一欄是超能力者現存人數,還有一欄是超能力者死亡人數。
超能力的總人數是 666 人。
而最後那一欄的數字,每天都在激增。
看得我是心驚膽戰,瑟瑟發抖,生怕哪一天,我也作爲一個 1,加在了這個數字上了。
畢竟我也是一個超能力者。
但是說來慚愧,我的超能力真一點屁用沒有,又菜又多餘。
是有了,但又沒有完全有,還不如沒有的那種多餘。

-2-
嗯,是的。
我的超能力就是「不讓別人知道我有超能力」。
就是說我可以運用我的超能力不讓別人知道我有「不讓別人知道我有超能力」這麼個煞筆超能力。
而且在我使用這個超能力時,我同樣也無法知道別人是不是超能力者。
其實本來我也無所謂,反正我的運氣從小就不怎麼樣。
我原本看規則上說了,被擊敗了,超能力就會被對方收走。
這我可一點不在意,拿走就拿走,誰要是想要,都不用搶,我雙手奉上。
但幾天後,我發現事情好像沒我想得那麼簡單。
明明是擊敗就可以了,卻不斷有人死亡。
每個人的超能力都是保密的。
但被奪取了的超能力,就都會被公示在 APP 裏。
我數過那些被公示的超能力的個數,幾乎完全跟死亡人數等同。
簡直喪心病狂。
而且那些被公示出來的超能力,也都好血腥,好暴力哦。
像什麼「蝕骨」,「血刃」,「焚身」……看着就讓我頭皮發麻。
終於有一天,我看到超能力者死亡人數那一欄下,顯示着——664。
這下,只剩下我和那個集齊了 664 個超能力的殺人狂魔了。

-3-
我本來以爲我很快就會死的。
但一晃兩年過去了,一直無事發生。
我都快忘了這事了。
直到在訂婚禮上,我相愛多年的未婚夫,說要告訴我一個祕密。
他叫我千萬要相信他,不要ṱű̂⁰把他當神經病了。
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我屏氣凝神地洗耳恭聽。
只聽,我的未婚夫,用他那在我耳邊訴說過無數纏綿情話的嗓音說:
「我有超能力。」
我愣了一秒,隨即嫣然一笑,非常做作地捂嘴道:「你又哄我,這麼幼稚的玩笑,誰信啊!」
笑死,我臉上笑嘻嘻,但裙襬下的腿就沒停止顫抖過。
但這個男人果然是愛我的,立馬關切地問我,「你怎麼了,怎麼在抖,不舒服嗎?」
「哈哈……哈,我冷。」
他憂心忡忡地看着我額頭的汗,心疼地直皺眉,「看來是真的病了。」

-4-
大家好,我還沒死,此時正在醫院打點滴。
倒是真的發燒了,三十八度五。
陸景,啊就是我的未婚夫,就坐在我旁邊。
以往生病時,我都要往他身上靠的,這次卻是不敢了。
我又不想讓他察覺出異樣,就閉着眼睛裝睡,身子板正地靠着椅子的靠背。
但一隻手輕輕地撥了我一下,不用睜眼我也知道那是陸景的手,因爲他俯過了身來,柔順的頭髮就蹭着我的鼻尖。
好香。
他又輕又慢地撥我,我只好順勢靠在他的肩上,他用肩膀穩穩地託着我,緩緩地落回座椅。
於是,我又像往常一樣,靠着他了。
不得不說,這個姿勢確實舒服多了。
可是我不明白,我的陸景,這麼一貫溫柔的人,怎麼會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狂魔呢?

-5-
打完點滴回家後,我燒就退了。
陸景盛了碗大骨粥,放在一邊涼,就坐到我身邊,又說起超能力的事。
好嘛,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小暖,你是不是不信我?」陸景微笑着問我。
還不等我說話,他便注視着我眼睛,很溫柔地說:
「是真的,小暖,我證明給你看。」
他舉起他的右手,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我眼前輕輕一晃,再平攤在我眼前時,手心裏赫然躺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蘭。
陸景含着笑,眼睛裏有光,「送給你。」
他該是以爲我會喜歡的,那雙眼眸顯然是在我臉上尋找着笑意。
哪想我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我知道這個超能力,「隔空取物」,聽起來好像沒什麼殺傷力。
但它的原主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6-
在 APP 裏,除了首頁顯示的那個表格,還有一個功能。
那就是論壇。
在論壇裏,大家都是化名的,大部分人都是很低調的,但也有不少高調的人。
其中風頭最盛的,便是一個叫「白骨爪」的人。
他的殘忍和血腥,論壇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每次他發帖,都必然久久掛在熱榜,居高不下。
我也點進去過,卻是從不敢看圖片的。
只那文字,就叫我的胃翻江倒海——「今天不想拿心臟了,拿了那超能力者的兩顆腎;-)」
因爲白骨爪的手段太過殘忍,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論壇裏還有一個類型的熱帖。
那就是對白骨爪的聲討和對他超能力的猜測。
很多人都猜他是有鷹爪之類的異能,或是類似武俠小說裏的神功。
但這些猜測很快就被推翻了,因爲一個能夠使皮膚變得堅不可摧的超能力者,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取出了那人的腸子。
從此,白骨爪就像一朵散不去的烏雲,籠罩在衆人頭上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有一天,白骨爪這個 ID 連着他的超能力名稱一同出現在被掠奪超能力展示頁裏。

-7-
即使已經過去好幾年,我依舊清晰地記得當時看見「隔空取物」那四個字時的惡寒。
這是經常出現在電影和小說裏的異能,我卻是沒想到,竟然還可以這樣用。
手輕輕一揚,便可取人性命於千里之外。
這樣可怕的超能力,卻突然殞命。
殺死他的那個人,又是有怎樣的能力。
而現在,那人卻在我面前。
陸景看我遲遲沒有接過那朵白玉蘭,臉色也很不好,眼神黯淡下去,有些失落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嚇到你了?」
他都這麼貼心地給我找了藉口,我當然連忙點頭,「嚇到了,嚇到了……沒想到,這世上真的有超能力啊!」
我裝作驚魂未定,拍了拍胸口,勉強笑笑,儘量自然問他:「什麼時候有的啊?」
他說挺久之前的事了。
我沒問之前爲什麼從沒跟我說,我只問他,「爲什麼突然想告訴我了?」
陸景對我笑了笑,說:「因爲我不想再在你面前裝病了,我的病都好了,身體也不像以前那樣虛弱了。」
「這也是超能力?」
陸景點點頭。
我咬了咬嘴脣,開口時卻努力揚起微笑,「這真有趣,你還不止有一個超能力啊!你還有別的超能力嗎?有多少個?」
陸景的眼神躲閃,微微低了一下頭,可能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就,就這兩個。」他說。
陸景對我說謊了。
我看着他,心一點點沉入谷底。

-8-
事情變得越發撲朔迷離了,寶子們。
本來陸景跟我講他有超能力,我打了幾個哈哈應付過去後。
日子又像往常一樣平淡了起來。
唯一有點變化的,是陸景現在沒事就會想向我秀一下他的強健體魄。
比如腦子有坑地不坐電梯,非要扛着我,連爬 23 層樓,到家門口。
除此之外,他再沒提起超能力。
好像他會突然跟我說起他的超能力,真的就是因爲他說的不想再在我面前裝病了。
人是很容易就會陷入安逸的生物。
在完全感覺不到威脅的日常生活中,我漸漸覺得,可能陸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又或者只是誤打誤撞。
總之我又覺得,我可以跟他一輩子這樣過下去了。
但是沒過多久,我一個人走在街上時,一個老人微笑着,攔住了我。
他頭髮花白,面目慈祥。
也許是天下老人都長得差不多,我總覺得他身上有我已經過世的外公的影子,所以倍感親切。
我笑起來,剛想問他有什麼事。
他卻先開口叫出了我的名字,「季暖。」
然後在我詫異之餘,又不急不緩地說了句讓我驚掉下巴的話。
他說:「小心你的枕邊之人,他正在掙扎着,要不要殺了你。」

-9-
實話實說。
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相信,陸景有天會殺了我。
因爲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即使他從小就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但是眼前的老人卻是言之鑿鑿,不容置喙的姿態。
我要他說出原因。
他卻是反問我,「你相信這世上有讀心術嗎?」
我沒說話,看着他,等他繼續說。
「我知道你是相信的,因爲你這幾年已經見過更超乎尋常的事情了,比如說,超能力,而你的超能力,在一秒前,除了你還沒有一個人知道是什麼,但現在有一個了。」
老人抬Ṱú⁺頭望向我,語氣依舊平緩得沒有一絲波動,「你的超能力是不讓別人知道你有超能力。」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後他微微笑道:「還需要我繼續證明嗎?關於我有讀心術這件事。」
我搖了搖頭。
他卻也搖搖頭,道:「當然還需要繼續證明,我還要告訴你,我知道你剛纔在想,如果我會讀心術,可不可以讓我去幫你看看陸景究竟在想什麼?」
「除了這條主流的思緒,你剛纔還有一個一閃而過的,非常細的思緒,你在想我是不是你的外公,對嗎?」
如果說之前我只信了一半,這下卻是徹底信了。
眼前的老人幾乎與此同時露出了會心一笑,「你終於相信我了。」

-10-
老人告訴我他姓翁,我可以叫他翁先生。
然後他說他不是我的外公,但卻是有一個像我這麼大的孫女的。
我們又談到陸景。
我忍不住向翁先生細數陸景過往的好,告訴他陸景是一個多麼善良,多麼愛我的人。
翁先生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斷我,一直微微眯着眼,用一種很柔和慈祥的目光看着我,耐心地聽我說完。
最後纔對我語重心長道:「孩子,人是會變的。」
「可是,爲什麼?」
翁先生無奈地苦笑,「這個答案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你看過那個論壇,看過他們的討論,關於集齊 666 個超能力,能成爲什麼。」
我知道的,這也是論壇里居高不下的帖子。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
「我不覺得陸景想成爲神。」
翁先生搖了搖頭,「誰會不想成爲神,成爲這個世界的主宰者,凌駕於一切規則定律之上呢?」
「我就沒想過。」我小聲反駁他。
翁先生卻是一點都不惱,還是微笑着,「那是你沒嘗過那力量的滋味,你若嚐了一點,就會知道那是忘不了的。」
我不置可否,心情奇差無比,完全不再想去討論神的滋味到底好不好的問題。
我現在只想知道,如果陸景真的想殺我,那我此刻該躲去哪裏。
「不能躲,躲只會死得更快,你現在該回家去了。」
這是老人離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11-
我在街上一直徘徊到天黑,都沒勇氣往家裏走。
期間陸景不停給我打來電話,我也一個沒接。
但最後我還是走到了家門前。
對於這個我住了好多年的房子,我第一次感覺到無比陌生。
我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下面部僵硬了的肌肉。
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入眼的便是,陸景坐在沙發上,一臉焦急地撥打着電話。
聽見聲響,他抬頭看來,見是我,臉上露出了欣喜,又有些埋怨。
「你怎麼都不接我電話啊?」
我裝作驚訝地打開手機,然後略帶歉意地衝他笑,「抱歉抱歉,不知道什麼時候靜音了。」
他搖搖頭,說沒事就好,快來喫飯吧。
今天是週末,陸景做了很多菜。
餐廳的燈,投下暖黃色的光,桌上的菜雖然冷了,卻依舊色澤誘人。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溫馨。
好似我在外面經歷完一場狂風驟雨,如今終於回到了溫暖的港灣。
我感到無比的分裂。
因爲我的身體在這樣的溫暖中逐漸放鬆下來。
而我理智又告訴我,我現在所經歷的所有風和雨,都源於我眼前這個,正微笑看着我的男人。
他的眼眸裏倒映着我的身影。
我卻不敢再確信,他像以往一樣愛着我。
因爲我看到有一把刀,擺在茶几上,那是一把我從未見過的尖刀。

-12-
陸景做了我最喜歡喫的糖醋魚。
以往飯桌上遇到這個菜,我都要大幹三碗飯,但今天卻食之無味。
也許是一朝同爲案上魚肉,我竟對這條被煎炸炒燜的魚產生了一絲同情。
覺得它實在死得可憐。
我一邊慢吞吞地扒飯,餘光一直離不開茶几上的那把尖刀。
陸景察覺到後,順着我的視線看了那邊一眼。
他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過來,很自然地給我夾菜。
我幾乎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然後他似乎是很不經意地提起,他最近在打一個遊戲,很喜歡,最近官方出周邊了,他忍不住就買了一個。
「喏,就是茶几上那個。」
陸景抬了抬下巴,指給我看。
我沒去看那把刀,而是怔怔看着陸景,幾乎脫口就要質問他,打的是哪款遊戲。
但我及時剎住了,微笑着,故作嗔怒地說他:「你看你,又亂花錢,房貸還沒還完呢。」
陸景也笑,「以後不會了。」
喫完飯後,我主動把碗筷收拾了。
洗碗時,我看到陸景拿着那把刀往臥室走去。
我跟上去,站在門口。
沒有開燈。
黑暗中,我看到我的愛人,把閃着寒光的尖刀,放在了枕頭下。

-13-
雖然我知道,陸景要是現在想殺我,根本都不需要用到這把刀。
但今天晚上,說什麼我也不敢跟他睡在一張牀上了。
所以我睡在了客房。
理由是我覺得我可能感冒了,不想傳染給他。
因爲這個原因,我被追着喝了一大碗沖劑,才終於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個獨處的空間。
我一個人坐在乾淨整潔,卻是沒有生活氣息的客房裏時。
只覺得喉口間殘留的苦澀倒是挺應景的。
熄燈後,我並沒有閉眼睡覺,而是點開了那個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碰過的 APP。
安逸的生活過得太久,之前兩年裏,我甚至一度覺得,我會這樣躲藏着過完一生。
所以很多與超能力相關的東西,早忘得差不多了。
雖然作爲一隻鹹魚,我也從沒認真去了解過。
但是我現在需要更多的信息,來梳理我當前所面臨的情況。

-14-
每次登錄 APP,緩衝期間,都會重複播放那四條基本規則——
1.你們一定會遇見對方。
2.超能力者能認出超能力者。
3.擊敗對方可以得到對方的超能力。
4.我們會幫你們處理一些打鬥現場,但請暫時不要引起太大的騷動。
而我的超能力,正是對應了第二條規則,一個超能力者要認出另一個超能力者,就像人能認出人,並不需要理由。
但只要我一直使用着我超能力,其他超能力見到我時,是不能發現我是超能力者。
當然,這個超能力也有它的天敵,就是讀心術。
我可以隱藏住自身,卻是藏不住內心細小紛亂的思緒的。
進入 APP,首頁依舊是那個表格。
我瞟了一眼,跟兩年前並無二致,死亡人數下面的數字,依舊是 664。
這沒什麼好看的,我直奔論壇。
論壇裏有近萬條帖子,我按熱度排序,一條一條讀過去。
第一條就是白骨爪的帖子。
我心思一動,點進了他的頭像,就看見這樣一條動態——
「快積累四百個超能力了,挺無聊的,今天來 S 市了,希望能遇見點有趣的:-)」
這是他最後一條動態。
而被他提到的 S 市,正是我兩年前,和陸景一起待過的那個城市。
我們本來說好定居在那,但有一天陸景卻匆匆忙忙帶我離開了那裏。
我對那天的印象非常深刻。
因爲我從未見過那麼慌張脆弱的陸景。
那天他一見到我,就緊緊抱着我,頭埋在我的脖子裏,全身都在顫抖。
我趕忙安慰他,低頭親吻他的耳朵,臉掃過他柔順的髮絲。
我的嗅覺很敏感。
所以我現在還記得,那上面的薰衣草味,那是他一貫喜歡的洗髮露的味道。
我同樣還記得,香味之下,那一絲掩蓋不去的,血的腥味。

-15-
我當然問了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陸景頗爲痛苦地看着我,只含糊地告訴我,他遇見了他的父親。
他一提他的父親,我便不再問下去。
我知道陸景有一個很混蛋的父親,那是他一直在不停逃離的人。
陸景看我不說話,湊上來接着說,他頭還被打破了,流了血,特別痛。
我一貫無條件信任他,立馬放下心來,不再糾結那血腥味。
但其實現在想來,那句話說得頗爲刻意,因爲陸景從來不是一個怕痛的人。
而且他和父親早就斷了聯繫,遇見的幾率微乎其微。
我心裏有了一個猜想,並且覺得十分合理。
我想,陸景那天遇見的,不是他的父親,而是白骨爪。
白骨爪要殺陸景,卻被陸景反殺。
那是陸景第一次殺人,所以他纔會那麼的無助和害怕。
也是那一次,陸景一下獲得了近四百個超能力!
想到這,我耳邊幽幽響起了老人的聲音——
「……你若是嚐了一點,就會知道,那味道,是忘不掉的。」

-16-
APP 裏,並沒有哪條規則或通知說過,集齊 666 個超能力能成爲神。
這些都是論壇裏的猜測,卻並不是空穴來風。
很多一開始不相信的人,在獲得了別人的超能力後,都變成了這個猜測的擁護者。
據他們所說,每次從別人那奪取來一個超能力,獲得的不止是超能力。
他們自身的感官也明顯增強,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
像是有人擦乾淨了灰濛濛的玻璃,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透亮。
所以他們相信,同時擁有 666 個超能力的人,真的能變成神一般的存在。
這些我先前是看過的,卻是沒能在最開始想起來。
現在忽然回憶起來,心臟猛地漏了一拍。

-17-
我和陸景同齡,五歲就認識了。
第一次見到陸景時,他渾身都髒兮兮的,只有一雙眼睛是乾淨的,因爲盈着淚,所以亮晶晶的。
但他並不是在哭。
因爲他的臉是木訥,沒有表情的。
陸景媽媽告訴我媽媽,陸景身體不好,神經也有問題,哭和笑都需要後天去學習。
我媽媽又告訴了我。
她還跟我說,陸景媽媽是一個苦命的女人,老公又賭博又家暴,幸好總算是離婚了。
但我那時倒是不太懂這些事,只是覺得好玩,一個不會哭不會笑的人,可太有意思了。
我存心想逗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會笑。
不過他不跟我們玩。
但又不是完全不跟我們玩。
準確來說,他是想的,但要他和我們走一起時,會變得很緊繃。
然後走着走着,沒多久,他就又會不近不遠地跟在我們一羣小朋友身後了。
像一條孤零零的小尾巴。
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作爲那時小區低齡兒童羣體的孩子王,決定照顧一下這條小尾巴。
我讓陸景當了老二。
在他又一次偷偷往後掉的時候,拉着了他,告訴他,「你就站這,老二就是要和老大站一起的。」
陸景抬着頭看我,他確實不會笑,只會瞪眼。
他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圓,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18-
後來陸景一直踐行着這句話,即使我們漸漸長大不再是小孩了。
我當然也早不再是孩子王。
曾經一起玩的小朋友漸漸走散,但陸景卻一直待在我身邊。
和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初中時,陸景就因爲成績好,進了重點班。
我作爲普通班的學生,每天晚自習下課要比他早半個小時。
於是我就先回家了。
結果陸景第二天就翹晚自習了,我問他幹嘛就非要一起回家。
他回答特理直氣壯,「老二就是要和老大站一起啊。」
他總愛說這句話。
而我最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高中。
那時的陸景已經變成了一個身上有光的少年,備受矚目。
而我卻在那時遇到了一個女孩最害怕的事。
我破相了,一夜之間生了滿臉的青春痘。

-19-
那天是陸景生日,剛好碰上學校放月假,下午就放學了。
我在教學樓門口等陸景,卻一直沒等到他。
去了他的班上,纔看到他班上一羣人在給他慶生。
有很多女生圍在他身邊。
其中當然不乏高挑漂亮的女孩。
我站在門口看陸景。
陸景被圍在中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向來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擺手推脫了幾次,都沒成功。
直到他抬眼看到了我,才終於撥開人羣,向我走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笑,說久等了。
我心口很悶,遷怒了,沒理他,就一個人向樓下走去。
陸景跟上來,沒有說話,就默默跟在我身邊。
我有點想掉眼淚,又覺得丟人。
一句話在嘴裏徘徊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怎麼不跟你們班的人去玩?」
陸景用胳膊輕輕撞了我一下,眼眸裏有夕陽餘暉的溫柔,「你在說什麼,老二當然要跟老大站在一起。」
他顯然懂得了我在想什麼,可是他沒有選擇站在高處來安慰我。
而是這樣輕輕巧巧就把我托住。
用一種輕柔的姿態,妥帖地包裹住了,我自卑的少女時期裏,所有的敏感和脆弱。
這些無比溫柔的回憶,曾給過我無窮的力量,支撐着我走過人生中,一個又一個的難關。
可是現在再去想,卻不失爲一種殘忍。
因爲它提醒着我,陸景真的很聰明很敏銳,他要想懂得我,實在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更枉論他還有幾百個超能力的加成。
即使他不知道我的超能力是什麼,也應早就猜出我是超能力者了。
可是他卻瞞了我這麼多年,直到現在也沒有與我坦誠相待。

-20-
刷手機到半夜,我已經翻了幾千條帖子。
裏面有很多瑣碎的信息,有用的,沒有用的,交雜在一起。
期間我還發現,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超能力公示頁打不開了。
我點了幾次,都顯示我沒有權限查看。
我開燈,拿着手機從牀上起身,打算上個廁所就收手睡覺。
剛走到門口,手還沒碰到門把手。
那流淌着燈光的門把手便自己轉動了起來。
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從那道被緩緩打開的縫中,我看到了陸景的眼睛。
他半邊臉隱在黑暗中,衝着我笑。
我嚇得手機直接摔在地上。
啪嗒一聲,好響。
陸景打開門,走了進來,替我撿起手機,沒有遞給我。
他還在笑,問我:「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啊?」
其實這時候我只要說我起夜去上廁所就好了,可我真的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
竟然像一個半夜不睡覺被家長抓包的小孩一樣,轉身就爬上了牀。
「睡的,睡的,馬上就睡。」
但陸景對於我反常的表現,視若無睹,把手機放在牀頭櫃上,便往外走。
「晚安。」
陸景在臥室門外,輕輕對我說,然後替我關上了燈。
黑暗中,我的手機屏幕幽幽地散發着深藍色的光。
那是 APP 論壇背景的顏色。

-21-
我是不信陸景什麼都沒看到的。
但陸景似乎真就想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第二天早餐,他完全沒有提起晚上的事,只是叫我起牀喫早餐。
還問我怎麼氣色這麼不好,黑眼圈怎麼這麼重。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
他明明知道我已經該是知道他ṱų²知道我有超能力了。
可他還是執着地在我面前裝作他不知道我有超能力。
我想不清其中緣由,只能靜觀其變。
喫完早餐後,陸景突然問我想不想去遊樂場玩,好久沒去了。
我說遊樂場要提前買票吧。
他給我看他的手機,笑着說,他昨天晚上買好了。
在以往,我一直覺得,陸景笑起來,是非常好看的。
可現在卻覺得無比陌生。
很多事我們都早已心知肚明,但他卻依舊輕描淡寫地笑着。
將所有暗湧,都粉飾在太平之下。

-22-
天氣很好,天空蔚藍一片,萬里無雲,陽光把世間的一切都變得明媚動人起來。
遊樂場里人頭攢動,大家看起來都很高興。
只有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我一直興致缺缺,但陸景似乎毫不在意。
只公事公辦似地微笑着,履行一個男朋友的職責。
叫我實在是毛骨悚然。
我有幾次都想,要不就直接跟他敞開來說說吧,可每次剛想開口,就會被他及時打斷。
陸景幫我排隊去買甜筒時,我才得以蹲下來,大口喘氣,來平復心情。
一雙有些老舊的皮鞋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抬頭去看,是翁先生。
他低頭看着我,笑容還是那麼慈祥,依舊讓我想到已經過世的外公。
看到他,我莫名覺得堵在心裏的恐慌和壓力,消失了不少。
我站起來,左右看了看,「翁先生,你快走,陸景隨時都可能回來。」
「不會的。」翁先生搖了搖頭。
接着道:「他要過好一會纔會回來,因爲他現在正在佈置一個完美的巧合,奪取你的性命。」

-23-
其實我知道,我該懷疑翁先生的身份。
他是什麼來歷,什麼身份,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又爲什麼會有讀心術?
可是我的身體似乎本能地,就很牴觸去思考這些問題,不願意去懷疑翁先生。
我覺得奇怪過,最後把原因歸結於,翁先生太像我的外公了。
但是他現在說陸景正在謀劃着殺死我,又讓我不得不去思考他的身份和立場。
我幾乎從來沒有停止使用我的超能力,但現在我暫停了我的超能力。
於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了,那條「你們一定能認出對方」的原則是什麼體驗。
我翁先生站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不需要理由,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也是一個超能力者。

-24-
我還沒開口,翁先生就率先說話了。
「你現在很困惑,明明只有 666 個超能力者Ṭùₒ,死了 664 個,怎麼還會有一個我?」
他又輕易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
我看着他,以爲他會馬上給我答案,但他卻笑笑,說:「倒不如你先說說你的猜想。」
我皺着眉想了一會,遲疑道:「難道其實有 667 個超能力者?」
翁先生看着我笑,很溫柔地說:「小暖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這句話讓我一瞬間有些恍惚。
這是我外公還在世的時候,常常對我說的話。
我問翁先生,「這件事陸景知道嗎?」
翁先生說他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
我又問,「那是不是即使陸景得到了我的超能力,他也不能變成神?」
我有些期待,因爲如果我的超能力不是讓陸景最後成神的關鍵,也許我就可以在他殺我之前,主動向他認輸,保住自己一條命。
但翁先生搖了搖頭,說:「一旦陸景得到你的超能力,他便可以馬上成爲神了。」
翁先生很嚴肅地看向我,「我知道這很難,但如果可以,還是請你務必堅守着自己的超能力到最後一刻,你愛的那個陸景已經變了,他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他不會是一個仁慈的神。」

-25-
其實即使翁先生不說,這種情況下,我也不會主動把超能力給陸景了。
倒不是我有多勇敢,多視死如歸,而是因爲我是一個非常懦弱的人。
如果陸景真的是一個惡魔,而我又主動把超能力給了他。
那我無疑就成了幫兇。
我揹負不了任何一條人命,那比讓我自己死了還難受。
我問翁先生,我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死了?
翁先生搖搖頭,說不會。
我很震驚,翁先生向我解釋說:「因爲他還愛你。」
翁先生跟我說,一個再惡毒的人,他的心裏也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
這也是爲什麼,陸景輕而易舉就能殺了我,卻要大費周章地佈置一個巧合。
因爲他想要他的愛人是死於意外,這樣他就可以在記憶中緬懷,永遠地守着那塊柔軟的地方。
我認真地聽完,最後總結道:「就是他想要自我欺騙?」
翁先生說:「這麼理解也可以。」
然後他接着說:「雖然他已經佈下殺局,但我看到,在他心中,留下你的心流暫時還佔據着微弱的上風,所以他今天很可能會臨時反悔。」
我聽出了意思,「所以我只是可能不會死,對嗎?」
翁先生只笑而不語。

-26-
翁先生剛走,陸景就回來了。
但他兩手空空,並沒有買回來甜筒。
我的心沉了下去。
陸景向我解釋說,甜筒賣完了,等出了遊樂場,再去外面給我買。
叫我不要不開心了。
我看着他,此時此刻反而心生了一種坦然,竟對他笑了一下。
搖搖頭說沒事,甜筒喫不喫都沒關係的。
我還拿出紙巾,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說:「辛苦你啦。」
陸景愣了一秒,隨即才笑道:「不辛苦。」
然後他說他剛剛看到一個挺好玩的項目,問我想不想去玩。
我點了點頭。
我本以爲會是什麼驚險項目,像過山車海盜船什麼的。
這些都是容易出意外的項目。
但我沒想到是旋轉木馬。
陸景扶着我坐上一匹馬的馬背,自己也坐了一匹馬,就在我的身邊。
木馬隨着舒緩的音樂開始慢慢旋轉起來。
我漸漸放鬆下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聽見一聲呼嘯,和一衆驚呼。
等我往那呼嘯聲方向看去時,一支長矛似的彩色道具,已經從斜上方,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飛到我面前。
我想不出我還有什麼理由不死。

-27-
我沒死。
有人突然擋在了我的面前,藍粉相間的尖頭洞穿了他的胸膛。
有溫熱的液體灑到我臉上。
陸景在我眼前,變成了一個血人。
他嘴角掛着血,衝我笑了一下。
笑容裏帶着些許自嘲的意味。
下一秒,他便活生生在我眼前消失不見了。
不知道是因爲陸景的超能力,還是 APP 裏承諾的,會替我們清理現場。
總之四周的人,都像無事發生一樣。
我到處找不到陸景,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
我先是在遊樂場裏轉,而後又出了遊樂場,在街上轉。
不像陸景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保持冷靜,伺機而動,我一慌張就容易這樣六神無主。
像只無頭蒼蠅,沒有任何方向地走了好多路後,我才後知後覺想到,我該回家看看的。
走進小區,剛走到我住的那棟樓下,我又看見了翁先生。
他像是早已等候多時。

-28-
我看着翁先生,一時無言。
他先開了口,「你還活着,陸景果然還是沒能對你下手。」
他的話讓我回想起前不久的場景,一下子乾嘔起來。
我問翁先生,陸景怎麼樣了,會不會死了?
翁先生笑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我:「你是希望他死了還是沒死呢?」
我怎麼可能會希望陸景死了,我甚至無法想象陸景哪天突然離我而去。
「可是你不想他死,他卻想你死,這次他臨時反悔,下次可就不會這麼好運了。」
翁先生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個黑色的布包。
我問他這是什麼。
他只衝我眨了眨眼,告訴我,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又問他:「陸景現在在哪?」
翁先生笑着抬頭,向樓上望去。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陸景,他站在二十三樓的陽臺上。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陸景在我眼裏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但我知道他正盯着我看。
目不轉睛,一瞬不瞬,叫我頭皮發麻。

-29-
我把翁先生給的包裝進了我的挎包裏。
走進家門時,我膽戰心驚,以爲陸景會問我樓下在和誰說話。
但他什麼都沒問。
他換了身衣服,頭髮滴着水,應是剛洗了個澡。
我問他爲什麼不接我電話。
陸景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靜音了,這是我曾用過的藉口。
翁先生給的包裏裝的,是兩瓶市面上很常見的飲料,一瓶雪碧,一瓶可樂。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我感到奇怪,但還是把它們放進了冰箱。
晚上睡覺前,我在超能力 APP 上,收到了一條匿名私信。
「雪碧有毒,可樂無毒。」
不用猜也知道是翁先生髮的。
我剛暗滅手機,躺到牀上,就聽見陸景冷不丁地說:「你都沒有關心一下我。」

-30-
我才意識到從進門到現在,我都沒有多問一句他是如何就這樣死裏逃生,活下來了。
其實如果不是在樓下遇見了翁先生,不是看到陸景在樓上那樣盯着我看。
在一進門看到完好無損的陸景,我該是會熱淚盈眶地擁抱住他。
可是我現在,比起心疼他,更多的是害怕他。
我的手不自覺緊張地握成了拳,「我之前打不通你電話,都以爲你要死了,嚇壞了,現在還是懵的,你現在沒事了吧?」
陸景點點頭,跟我說,「現在沒事了,我不會死的,因爲我有個超能力是復活。」
我看着他,說:「你原來告訴我,你只有兩個超能力的。」
陸景愣了一下,倒是坦蕩地說:「我騙了你,其實我有幾百個超能力。」
陸景離我近了點,接着道:「但是其他幾百個超能力不重要,我這次還能完好無損站在你面前,主要是靠兩個超能力。」
「一個是復活,一個是治癒。」

-31-
陸景告訴我,復活這個超能力是他從別人那獲取的第一個超能力。
這個超能力的原主,是個抑鬱症患者,在跳樓的時候獲得了超能力。
沒死成,也活不了。
陸景看到他時,他整個身子都是七零八落的,堪堪連在一起。
復活這個超能力並不能取消不用,吊着他的命,卻又不能修復他的身體。
直到他遇見陸景,才求着陸景擊敗他,讓他得以解脫。
而治癒這個超能力,則是陸景自己的,是超能力 APP 上,和我的一樣,都還未公佈出來。
陸景讓我摸摸他的胸膛。
那個今天在我眼前被洞穿的地方,已經完好如初。
陸景還告訴我,他的超能力是有弱點的,治癒有速度限制,若是傷害速度太快,就很難恢復。
陸景按住我覆在他胸膛上的手,像是捉住了我。
我差點嚇得要驚呼出聲。
他緊緊盯着我,嘴角掛着我從未見過的笑,「我把弱點告訴了你,你會想殺我嗎?」
我呼吸一窒,牙關不可自抑地打起顫。
但他並沒有等我回答,便熄燈睡覺了。

-32-
我整個晚上都睡不着覺,半夜終於還是忍不住偷偷爬起來,把冰箱裏的兩瓶飲料拿了出來。
整個過程我都躡手躡腳,心驚膽戰,生怕陸景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我把飲料藏在了客房的牀底下,又悄悄地回了房間。
這才漸漸睡着。
第二天沒人叫我起牀,我一覺就睡到了十一點。
醒來後,陸景已經不在了。
我走到餐廳,看見餐桌上有他留下的早餐。
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默契。
陸景要上早班,而我是自由職業,所以工作日間,他都會給我留一份早餐。
我看着桌上的白粥和鹹菜,有種生活又回到先前平靜時候的錯覺,一時竟有些恍惚。
坐在餐桌上,喫了一口還有些餘溫的粥,心莫名有些安定下來,腦子也似乎清明瞭許多。
我突然覺得翁先生的話並不那麼可信。
包括他的身份,那所謂第 667 個超能力者,也不過是我隨口猜的,他並沒有直接承認。
而且時至今日,即使疑點重重,但我並沒有陸景真要殺我的證據。
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站起身,就去把牀底下的飲料拿了出來。
盯着那瓶雪碧看了許久,最後決定把它倒了。
但我剛走進洗漱間,就看見鏡子裏的我,脖子中間有一道傷口。
這是昨晚睡覺前還沒有的。

-33-
我看着那道傷口,發愣了許久。
它很淺,只結了一層薄薄的痂,也不痛。
若是在別的位置,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可是它在脖間,在氣管之上。
便是這淺淺的一道傷口,將我先前對陸景的偏向,全都變成了諷刺。
我不久前還想着沒有他真會殺我的證據。
結果現在就有了。
我翻開他的枕頭,看到了那把尖刀,它的刀背反着光,刀刃上,有一層淺淺的血跡。
我想象着,陸景在昨天夜裏,趁我熟睡時,將這樣一把鋒利的刀,置於我喉間的模樣。
覺得實在難以呼吸。
陸景真的要殺我。
我的腦海又響起翁先生的話,一句又一句,充斥着我的大腦,亂糟糟的。
「你要小心你的枕邊人……」「他還在掙扎……」「但你的時間不多了……」
到最後只有一句話越來越清晰——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34-
陸景上班的地方離家不遠,中午一般會回來。
他廚藝比我好,所以一般是他做飯。
但今天我下廚了,我做完三菜一湯時,陸景還沒回來。
我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到家。
聽到陸景說已經在樓下了,我趕忙把兩瓶飲料拆開,倒進玻璃杯裏,還加了冰塊。
我看了一會那杯雪碧裏不斷往上冒的小氣泡,便聽見開門的聲音。
陸景回來了。
他走進餐廳,看到桌上的菜和飲料,笑着問我今天怎麼這麼隆重,是什麼紀念日嗎?
不知算是合時宜還是不合時宜,我腦子裏很突兀地冒出那句影視劇裏很古早的臺詞。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明明我先前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這時卻猛地有些恍惚。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後知後覺地想——我真的要殺陸景了?

-35-
這個想法讓我渾身哆嗦了一下,並且感到困惑。
原來真的有一天,我會親手將一瓶毒藥,遞給陸景嗎?
「你怎麼了?」陸景看出我的臉色變得不好起來。
我低下頭,撫了撫頭髮,含糊道:「沒,沒什麼,喫飯吧。」
陸景沒有細究,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一邊說好久沒有喫我做的菜了,一邊把凳子搬到了我的邊上,跟我緊挨着坐在了餐桌的同一側 。
他親暱的舉動,讓我心裏又徒生了一點期待。
想他可能又是有什麼自己的原因,脖子上的傷口,也不是他故意未知。
我還是不願意相信陸景真的要殺我。
兩杯飲料都在我這邊。
喫飯時,陸景伸手,要我遞一杯給他。
我把沒有毒的可樂給了他。
陸景接過去,就喝了一口,看起來沒有一丁點防備心。
我喫了一口菜,想着等會找個機會把那杯雪碧倒了。
但陸景突然抬頭看向我,他的臉上掛上了我從未見過的笑。
他問我,「你怎麼不喝啊,暖暖?」
我看着他,意識到,他都是知道的。
他知道飲料裏有毒。

-36-
我對陸景笑了一下,便拿起那杯雪碧,喝了一口。
他要殺我,即使我不喝這杯飲料,他也能殺我。
倒不如我自己喝了,至少來得體面些。
喝進口中的雪碧,和以往喝過的普通雪碧味道沒什麼區別,都是甜的,冰的。
但我的心卻像是裂開了一樣的疼。
我想我真要死了,不得不死了,我的陸景,他真的要我死了。
視線一下就模糊起來,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陸景看了我一會,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然後他才伸手覆上我的臉龐,很溫柔地替我擦去了眼淚。
他歪着頭,對我無奈地笑,「哭什麼啊?又不是你喝了有毒的那杯。」
我愣住了。
然後,我看到,陸景在我眼前,眼睛鼻子嘴巴,都湧出了鮮血。
他抱了一下我,又很快鬆開了。
「別怕。」
這是他倒在地上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37-
我跪坐在地上,抱起陸景,他在我懷裏嘔血,看起來已經有些神智不清。
沒過多久,我聽見門外傳來幾聲壓抑的笑,接着看見一個穿着並不合身的西裝的男人。
他大腹便便,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我的家。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陸景,又看向我,對我說:「幾天不見了啊,季小姐。」
我認真端詳他的臉,確認是我從未認識的人,所以是何來的幾日不見?
他看着我疑惑的神情,哈哈大笑,「季小姐真是健忘,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嗎?」
話音未落,眼前的青年人就這麼在我眼前變成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正是翁先生。
那人轉瞬又變了回去,告訴我他真名叫翁虹,當然要是我願意繼續叫它翁先生,也是可以的。
翁虹蹲下身來,看着我,說:「你被我騙到,不冤。」
「讀心術,易容術,蠱惑。」他豎起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爲了達到效果,我可是用了三個超能力。」
翁虹又看向我懷裏的陸景,笑道:「至於他,他就更加不冤了。」
「這個毒,可是耗費了我兩百多個超能力加成……」
他像個說書人一樣,開了個場後就停住了,抬眼看着我這個唯一的觀衆。
他盯着我的臉,又盯着我的眼睛,然後對我的神情很滿意似地點點頭,頗爲自得地笑了起來。
我知道不用我問,他也要爲我答疑解惑了。
這世上總有些人做成了點什麼事,就一定要跟人顯擺的。
沒有觀衆,他們就會死。

-38-
翁虹說他的出生實在是不好,混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靠着他自己。
他絮絮叨叨講了好久他的年少不得志,最後只能在一個小區當大門保安。
然後他又講了好久,小區裏的暴發戶有錢人是如何如何看不起他。
我看着他滿臉橫肉的臉,心想前幾天他這麼努力地模仿我外公的模樣,以換取我的信任,真的是難爲他了。
講了好半天,他才終於講到正題。
他首先告訴我,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第 667 個超能力者。
他一直都是那 666 個超能力者其中的一個。
但爲什麼超能力 APP 上,那欄死亡人數會顯示 664 呢?
這正是他的超能力——「APP 管理員」
這個能力,讓他有一些我們所沒有的權限。
改變數字只是其中一個權限。
他最有用的權限,是查看用戶的超能力。

-39-
但在最開始,他的超能力還是稍顯雞肋的。
因爲查看用戶超能力是有等級限制的。
他只能查看超能力數比他少的用戶,而剛開始,他只有一個超能力時,誰的超能力也查看不了。
每天只能改着數字,製造點恐慌玩玩。
直到有一天,他從一個小女孩身上,獲得了第二個超能力,事情便有了轉機。
那個小女孩的超能力名字叫「免疫」,其作用是免疫其他超能力造成的一切直接傷害。
但翁虹沒有用超能力,他直接勒死了小女孩。
有了兩個超能力後,他便可以查看到很多人的超能力,從而分析出他們的弱點。
再加上「免疫」的護體,他幾乎戰無不勝。
但他一直不敢去挑戰一個人。
那就是陸景。
因爲陸景在他獲得第二個超能力之前,便成功殺了白骨爪,獲得了 396 個超能力。
他一直都查看不了陸景的超能力。
因爲等級壓制,他甚至很難對陸景使用讀心術。
所以他決定智取。

-40-
他在我們之間挑撥離間。
在來找我之前,翁虹就去找了陸景,跟他說我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麼愛他,如果以爲有成神的機會,一定會殺了他。
陸景不信,翁虹便同他打了賭。
翁虹說到這,停了一下,很是得意地看着我道:「我早知道你不會忍心殺他,所以一開始就騙你,我對你說雪碧有毒,卻告訴他可樂有毒。」
我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看着懷裏的陸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爲什麼還要喝?」
但陸景努力睜開眼睛看我,卻回答不了我的問題。
倒是翁虹開口了,「因爲他愛你啊。」
他看着我,笑得有些揶揄,「你沒有讀心術,當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愛你。」
翁虹告訴我,因爲等級壓制,他是讀不太清陸景在想什麼的。
但是他卻一直可以看清一條主流思緒。
那條思緒,非常偏執地全都有關於我。
翁虹說,陸景的思維着實和尋常人不太一樣。

-41-
翁虹還告訴我,那次遊樂場也是他設的局,目的就是打探陸景自身的超能力。
雖然他之前就隱隱有了猜測,卻是在那一次才終於確定下來。
翁虹往我身邊靠近了幾步,我往後挪,背抵在了牆上。
他輕笑了一聲,「你抱着他有什麼用,毒在體內侵蝕,再過會他可能就只剩下個空殼子了,但又死ƭṻ₀不了,多可憐。」
翁虹不再看我,話也是對陸景說的,「怎麼樣?把超能力給我,我幫你解脫。」
「另外,我也奉勸你,不要想着把超能力給你的相好,我早在她身上下毒了,你一給她,她就會和你現在一樣,生不如死。」
陸景在我懷裏動了一下。
翁虹向我伸出手,「把他給我吧。」
我把陸景抱得更緊了,含着眼淚衝他搖頭,「不給!」
但陸景突然掙扎着離開了我懷抱。
他的臉上全是滲出來的血,五官因爲痛苦,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血跡在地板上拖行,他慢慢朝翁虹爬去。

-42-
「你挺識相的。」
翁虹蹲在陸景面前,低着頭,居高臨下,頗爲欣慰。
「這樣吧,就當是我成爲神前的一個饋贈,我送你一個選擇的權利。」
翁虹說着,看了我一眼,又看回陸景,「那個女的,你想要她繼續活下去,還是和你一起死,我都滿足你。」
陸景在地上咳血,越咳越兇,一大團一大團的肉塊,裹着血從他口裏被咳出來。
但他還是顫着手,在地上劃拉着什麼。
翁虹看了一眼,笑着點點頭,說:「可以可以,我會滿足你的。」
「那麼現在,向我認輸,就可以結束你的痛苦了。」翁虹向陸景伸出手。
陸景很艱難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對我笑了一下。
笑得很醜。
然後他便轉回頭去,慢慢,慢慢,把手放到翁虹的手上……

-43-
我說過什麼來着。
陸景總是與我不同的,他總是那個冷靜的,沉着的,伺機而動的。
所以在陸景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把尖刀刺入翁虹的喉間後,再抬頭頂着一臉的血衝我微笑時。
我還沒從「我要失去陸景了」的悲痛中走出來。
眼淚還在撲簌簌地落。
翁虹還沒死。
但他已說不出話了,只有餘力瞪着陸景。
陸景看着他,身上徒然增了一層我從未見過的狠厲,他輕笑,「你既然知道是賭,那就該有賭輸的覺悟。」
說着便將尖刀轉動了一圈,翁虹猛地抽搐了一陣,便不再動彈。
我看得心驚膽顫。
但陸景再抬眼望向我時,又恢復了一貫的溫柔神情。
跟我說,「沒事了,暖暖。」

-44-
陸景告訴我。
他騙了我,也騙了翁虹。
他自身的超能力其實不是「治癒」,而是「健康」——身體永遠都能保持在最健康的狀態。
而剛纔他之所以會像是中毒了,是因爲他確實中毒了。
他暫時中止了「健康」的使用。
「這是爲了麻痹他,讓他放鬆警惕,當年我對上白骨爪時,也是這樣做的。」陸景對我笑笑。
我知道那些人都有這麼個弱點,處於上風位時,總容易不把人當人看,以爲自己穩操勝券,卻往往死在他們所認爲的「螻蟻」手裏。
但我不在意那些人,我只很心疼陸景,「不痛嗎?」
陸景抱住我,像一隻貓一樣,蹭了蹭我的臉,「當然特別痛,他可是掏空了我的內臟。」
我瞪大眼睛,心裏猛地一痛,環着他的手猛然收緊了。
一種愧疚感更是湧上心頭,「對不起,我……」
我話還沒說完,陸景便打斷了我,「這不怪你,這些都在我的計劃裏,與其說你是被蠱惑了,不如說你是被我騙到了。」
「翁虹很狡猾,這兩年間也一直在我們身邊徘徊,我很早就想除掉這個安全隱患了。」
陸景伸手覆上我脖子上那道淺淺的傷口,輕輕地撫摸着,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會怪我嗎?我沒有辦法跟你通氣,因爲你的心思都會被他看見。」
陸景還告訴我,爲了讓我相信他會殺我,又不讓翁虹察覺到,他可是費了好一番力氣。
「演戲可難了。」陸景最後下了結論。
我聽完,覺得還挺刺激,又有點劫後餘生的欣喜。
順便還有了一個奇怪的關注點。
我想,其實翁虹是個戀愛腦,不然他怎麼會對陸景明知道可樂有毒,還是義無反顧地喝了ţű̂⁵這件事毫不起疑?
我嘻嘻哈哈地把這想法跟陸景說了。
但陸景卻很認真地看着我,說:「這點他倒是沒看錯。」

-45-
陸景告訴訴我,他的身體被修復好後,即使沒了健康這個超能力,也不會變成和以前一樣,所以沒事的。
然後他冷不丁地說想讓我當神。
我愣了一下,連忙說我當什麼神,我哪有什麼神的氣質,神要是我這樣的人,全世界都該是無神論者了。
我向他伸出手,「陸景,你來吧,我向你認輸,把超能力給你。」
他對我笑笑,握住我的手腕ƭū́₀,往他心口一送,指尖便戳在了他的肌膚上。
他有點浮誇地啊了一聲,然後惡趣味地笑着說了句土味情話,「暖暖又擊中我了。」
我很配合地裝作被雷到地抖了三抖,順帶噫了一聲,想嘲笑他真是越來越油了。
但還沒開口,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奔騰着向我湧來!
一切來得太突然,我震驚得睜大眼睛看向陸景。
陸景衝我眨眨眼,低聲又說了句很土很油情話——
「你本來就是我的神。」

-46-
想必,大家現在一定很好奇——成神究竟是什麼感受?
我想說,我也有點想知道呢。
笑死,集齊 666 個超能力就能成神,根本就是個謠言。
陸景把他的 665 個超能力全部給我後,我便聽見叮的一聲,緊接着腦海裏就浮現了一個倒計時。
三秒。
上面有一行字——「恭喜您收集齊 666 個超能力,您現在有三秒時間選擇一個您最心儀的超能力哦。」
?
我看完這行字花了一秒。
疑惑不解了一秒。
最後一秒我想不起任何別的超能力的名字,只想起陸景爲我採來一朵白玉蘭的模樣。
他期盼的模樣,小心的模樣,和失落的模樣。
我想我也得送他一束花。

-47-
老實說,我覺得這場超能力之爭,就是 APP 創造者一個高高在上,並且無比惡劣的玩笑。
他們先讓人以爲真能成神,而後又在最後關頭給他當頭一棒。
這種從高處跌落的感覺,並不是每個人都承受得了的。
這場遊戲裏本來應該是沒有贏家的。
但我跟陸景贏了。
他爲我贏了一朵白玉蘭。
我嘛,我手一揚,手裏便多了一抹明晃晃的紅。
我爲陸景贏了一朵玫瑰。
陸景笑着接過去,端詳了一下,問我:「這是不是鄰居小孩種在樓下的那朵玫瑰花?」
啊,被發現了。
但我毫不心虛,雙手插着腰,理直氣壯道:
「誰讓那小屁孩天天讓他家狗在我們家門口前拉屎拉尿的,我摘他一朵玫瑰花,算是清理費了。」
陸景輕輕笑了一聲。
我問他笑什麼。
他溫柔地看着我,有光țų⁾落在他身上,「沒什麼,就是覺得,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
陽光溫柔,清風舒暢。
我和陸景要共度一生。
(全文完)
□  單單不慫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