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最愛大義滅親。
大姐是準太子妃,她在皇家宴會上義正詞嚴。
「臣女要告發大姐隱瞞體寒之症,不能爲太子開枝散葉,不堪爲太子妃。」
我是未來的濮陽侯夫人,她又在定親宴上言辭犀利。
「我要告發二姐與外男不清不楚,如此水性楊花怎配做侯夫人?」
直到我爹打了勝仗回來,她跪在金鑾殿上。
「臣女要告發爹爹與敵軍有往來,恐負聖意,望聖上明查。」
將軍府一朝淪爲階下囚,她被聖上贊大義滅親,品行高潔,饒她牽連之罪,被認作義女,封作昭義公主。
流放那天,我求她給我們準備些喫食,她嚴詞拒絕。
「自作孽,不可活,做人本該坦坦蕩蕩,就算做不到本宮這般大義滅親也該有自知之明纔是,便是死了這也是你的命。」
我嘔出一口血來,直接被氣死。
重活一世,我要讓她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大義滅親。
-1-
「我要告發二姐與外男不清不楚,如此水性楊花怎配做侯夫人?」
ƭų₂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我意識到,上一世的軌跡正在這一世重演。
我重生了,就在定親宴的前一天,從昨夜的恍惚到今日的清明,像是經歷了半生。
在與小侯爺的定親宴上,三妹一身素裙,高昂着頭,擲地有聲。
「小侯爺乃朝中棟樑,我實在不忍看你被人欺騙,娶個放蕩女子爲妻,哪怕連累我的名聲,我也必須要將二姐的真實面目揭發出來。」
「我親眼看見二姐與男子交換信件,二姐還拍那男子肩膀,如此輕浮行徑,便是嫁人都不配,又怎能嫁入侯府?」
她又看向我,似是極爲痛心,像是衙門裏不得不大義滅親的青天好官。
「二姐,你本聲名狼藉,又何必再禍害人?不若退了這門親事,也放過旁人。」
「便是以後青燈古佛,悔過自身,寺廟裏總有你一席之地。」
滿室皆驚,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立在正中央一身白衣絕世獨立的三妹。
大姐最先反應過來,她直接衝到三妹面前按住她手臂,焦急慌張。
「三妹妹,你在亂說什麼,這是二妹的定親宴,你這麼說是要毀了她嗎?」
三妹揮開她的手,義正詞嚴。
「事關小侯爺的婚姻大事,我怎能眼睜睜看着他娶妻受辱?」
「大姐姐你也是,瞞着自己體寒之症還妄想嫁給太子,要不是我,太子只怕這輩子都沒嫡子了。」
「大姐你自己都立身不正,還來責怪我?」
我雙眸微眯,拳頭攥緊。
-2-
前世也是如此。
大姐被她斥責得面色煞白抬不起頭來,踉蹌着逃了出去。
她本就因爲被當衆告發體寒無子嗣一事羞憤不已不敢見人,這下更是整日鬱結於心,沒過多久便懸樑自盡。
後來我才知道,大姐體寒是真,沒有子嗣緣分是假。
不過是三妹聽話聽一半,硬生生將大夫所說「小姐體寒,爲以後受孕着想必須好生養身子」給說成了「不能生養」。
皇宴之上,三妹言之鑿鑿,大姐亦無從辯解。
太后當場解除婚約,誇讚三妹直言不諱,深明大義,爲貴女典範。
回府後,父親一氣之下要家法處置三妹,她梗着脖子叫。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父親心疼大姐卻不爲太子想想,簡直枉爲人臣。」
母親也抹着眼淚護住三妹。
「將軍要打就打我吧,蓉兒只是說了句實話,連太后都誇她了,怎麼在將軍這兒反倒犯了大罪過呢?」
「不就一個太子妃的Ŧű̂¹位子嗎?有什麼要緊呢?嚶嚶……」
父親抖着手指看着這對母女氣得說不出話來,扔了棍子摔門而去。
我看到大姐怔怔地看着抱在一起相依爲命的母女,悽然一笑,搖了搖頭。
我大約明白,姐姐是真對母親失望了。
母親自幼便對我和大姐不親熱,尤其喜歡最小的三妹。
本以爲只是偏愛小女兒也正常,沒想到,卻是無止境的偏心,甚至,犧牲另一個女兒也在所不惜。
準太子妃解除婚約不是小事,沸沸揚揚傳遍了天下,人人都說將軍府的大小姐生不出孩子。
與此同時傳開的,還有宋三小姐深明大義的美名。
母親笑開了花,溫柔地撫她長髮。
「我們蓉兒聲名遠播,這下想藏也藏不住了,只怕是求親的人要踏破門檻嘍。」
她輕蔑地撇過頭。
「我自是一身清正,哪裏像有些人那麼多心眼子?」
說着,她高高揚起頭:「便是嫁人,若是藏污納垢的地方我也是不會去的。」
許是在大姐的事兒上嚐到了甜頭,她竟然在我的定親宴上又來了一回。
她遺世獨立的聖女模樣看呆了一衆人。
包括我的未婚夫燕兆。
他雙眼發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世間竟然有如此清新脫俗的女子。」
我自幼愛跟父親學武,長大後更是偷偷上了戰場。
女扮男裝,面具遮臉,一路做到了武林將軍。
此事只有父親和他的親信知曉,其他人都以爲我體弱,去莊子上養病。
所謂通書信、拍肩膀的,自然是我的人。
誰知竟被三妹瞧見,正義之癮發作,來我的定親宴做文章。
燕兆當機立斷要退婚。
「我燕兆雖不才,卻也不願頭頂一片綠,這門婚事,就此作罷。」
濮陽侯老夫人也握住三妹的手感激不已。
「好姑娘,幸虧有你,不然我們兆兒可就受了大委屈。」
我雖對燕兆不感興趣,卻不想被他們隨便扣帽子。
正想着要如何辯解,母親直接衝了上來。
「既然如此,那就作罷也好。」
她說完一臉責怪地看着我。
「你這丫頭也是,怎能這般不愛惜名聲,平白連累了家裏姐妹?」
「你該感謝你三妹纔是,若是她不揭發你,等你嫁了人再被人發現休妻,那纔是辱沒了將軍府名聲。」
我爹不在,這門親事被我娘一錘定音,以我名聲被毀爲由退掉,從此,宋二小姐水性楊花之名傳遍街頭巷尾。
-3-
重活一世,大姐煞白的臉色映在眼前,踉蹌着就要逃。
燕兆驚豔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廳中的三妹。
而三妹妹白衣勝雪,面色冷肅,宛若神女。
我緊了緊拳頭,脣角惡Ŧůₒ劣地勾起,一個箭步衝上去對着那張正義之臉狠狠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還有三妹不敢置信瞪大的眼。
「你竟然敢打我?」
我又一腳將人踹倒,滿意地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腳趾碾壓她的背。
她殺豬樣的慘叫響起。
「啊——我要告發你殘害姐妹,心狠手辣,我可是昭義公主,我要把你送到大牢裏去。救命啊——」
我微愣,雙眸微眯。
她怎麼知道她是未來的昭義公主?
不過,她喊得正是時候。
我冷哼一聲,朝着衆人道:「大家都看到了,我三妹分明早就瘋了,口口聲聲說她是什麼公主。」
「誰家的姐妹有齷齪事不是藏着掖着,偏生我三妹要捅到人前,還非說她是公主,這不是得了癔症是什麼?」
說着我低下頭倔強地抿脣,嚥下聲音裏的哽咽。
「不過母親疼愛三妹,不忍讓外面知道此事,就連攪黃大姐的婚事,也是說她犯了病,讓我們讓一讓她。」
「可是這次,我實在忍不住了,同是姐妹,憑什麼我們就要讓着她?」
衆人被這系列變故驚得呆若木雞,一來是驚竟然有貴女當衆打人,二來沒想到三妹會有這等瘋言瘋語。
被我這麼一說,突然反應過來,只怕這位宋三小姐真的得了什麼瘋病。
母親也從驚嚇裏回過神,慌忙撲過來要推開我。
「我看你纔是瘋了,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妹妹?」
我任由她推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狼狽地爬起,我雙睫微顫,眼眶泛紅,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大家都看到了,三妹病了本該好好看病,可母親總由着她,我和姐姐又做錯了什麼呢?」
輿論的偏向瞬間偏向我,指指點點的目光落到母親和三妹身上。
就連燕兆母子都猶疑不定地打量我們。
宋蓉呆愣地看着這一切,突然尖叫起來。
「不是的,我沒病。」
「我要告發二姐不孝不悌,栽贓誣陷姐妹。」
我正思索怎樣才能坐實她的瘋症,不遠處傳來渾厚的聲音。
「孽障,既然得了瘋病怎麼還出來丟人現眼?」
看到進門的熟悉的身影,我終於鬆了口氣。
我知道有母親在,自己定然控制不了場面,所以我昨夜便命人接應剛剛回京的爹爹,還好他及時趕到。
上一世,爹趕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我名聲盡毀,還被退了婚,爹和娘大吵了一架,也於事無補。
不過如今鬧出這種事,這門親事也是成不了了。
果然,濮陽侯夫人提出了退親,理由是貴府太亂,高攀不起。
倒是燕兆,望着三妹的眼神,幾分不信,幾分不捨。
燕兆此人,前世就是三妹忠實的走狗,今世又有這個潛質。
我爹並未挽留,在他看來,輕易就能退婚,也不是良配。
-4-
三妹被關進了柴房,任由母親怎麼哭都沒有用。
父親還請了大夫,美其名曰給三妹看病,實則是爲了坐實並廣而告之三妹的瘋病。
他摸着我的頭嘆氣。
「若是爹早點懲治你三妹,就不會出這檔子事兒了,都是爹不好。」
「燕家小子不是良人,以後爹再給你找個好的。」
我默默地點頭,先是大姐,然後是我,父親終於下定了決心。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沒等父親想好怎麼處置三妹,下人傳來消息,三妹逃走了,如今人已經到了皇宮。
我心頭一緊,想起前世她便是在此時狀告生父通敵叛國。
猛地站起身,我疾言厲色。
「她怎麼逃出去的,又是怎麼進的宮?」
翠兒嚇得瑟瑟發抖。
「是夫人,夫人把三小姐放了出來,三小姐偷了夫人進宮的對牌。」
我深吸一口氣。
「給我備馬車,我要進宮。」
前世便是如此,三妹當庭狀告鎮國大將軍與敵軍往來。
爹爹措手不及,錦衣衛查證之後,父親被打入天牢,沒多久就被一杯毒酒賜死,母親聽聞呆了許久也隨他而去。其餘人流放嶺南。
既然重活一世,我總不能讓悲劇重演。
越靠近金鑾殿,越發心神恍惚。
終於在大殿門口,聽到了三妹鏗鏘有力的嗓音。
「臣女宋蓉,告發我父鎮國大將軍與敵軍往來,恐負聖恩。」
許是太過震驚,竟無人發現我的存在。
我看見我爹瞪圓了眼睛看着她,手指抖得厲害,顫着脣說不出話來。
上首的皇帝喜怒不辨。
「宋三小姐狀告生父,可有證據?」
我抿脣,上前一步跪了下來。
「聖上明查,三妹早有癔症,前些日子還說自己是公主,如今只怕是病又犯了。」
皇帝眉心一動,神色莫測地看了我一眼。
「你是宋二?」
「是臣女。」
「胡說八道!」三妹跳腳,惡狠狠地瞪着我。
「我不僅要告發爹通敵叛國,我還要告發二姐女扮男裝,私自上戰場,簡直恬不知恥。」
我定定地看着她,看來她真是重生了,前世她的告發裏沒有這一條,這件事是流放前才被發現的。
「你們竟然還污衊我得了瘋症,妄圖不讓我說真話。」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怕被牽連九族我也要說真話。」
「通敵的書信就在我爹的書房裏,你們儘管去查。」
皇帝看了看她,又看我爹。
「愛卿有話要說嗎?」
我爹大約難受得厲害,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在背後捅自己一刀。
「臣無愧於心,臣最大的過錯,就是生出這個孽女。」
皇帝最終一錘定音。
「讓錦衣衛去查。」
「且慢!」
我跪行一步,直視龍顏。
「臣女女扮男裝從軍,但求皇上治罪。」
「只是我爹忠心耿耿,若是查不出什麼,不知聖上如何處置?」
他若有所思地瞧着我。
「你想如何?」
我磕了個頭,一字一頓。
「污衊朝中重臣,是死罪。」
皇帝黑眸幽深尚未說話,三妹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可以啊,要是查不出什麼我願意領罪,可要是查出來了,那麼二姐,該死的就是你了。」
「怎麼樣?敢不敢賭?」
我冷冷ťűₐ地瞧着她得意的嘴臉:「一言爲定。」
總有人仗着前世的順風順水就自作聰明。
殊不知,重生的可不止她一個。
她想模仿前世的軌跡踩着我們的屍體上位,可惜,我不允許。
父親曾結交一位好友,互通書信許久,後來得知這位好友竟然是敵國王爺,爲了避嫌,便不再與之來往。
只是這些書信未捨得扔,而是藏在了書房,不知道三妹是怎麼發現的,可就是這些東西,坐實了父親的罪證。
三妹的依仗,無非是知道這些書信的所在。
不過,這些書信我在重生的第一天就都處理掉了。
-5-
時間漸漸流逝,金鑾殿上的人一個都沒少。
而錦衣衛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
許多人漸漸坐不住,開始用埋怨的目光看着三妹。
他們開始覺得,這個女娃不識好歹,說是大義滅親,實則可能有病。
而三妹也從開始的篤定,到逐漸驚訝,最後焦急地踱步。
「這麼慢,錦衣衛是廢物嗎?」
上首的皇帝輕咳了一聲,卻沒有責怪她。
我垂下雙眸,遮住眼底的沉思。
錦衣衛一無所獲,三妹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可能?」
她不可置信地抓着我肩膀。
「你做了什麼?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她。
「不是什麼?」
「你的篤定從何而來?」
「還是說,這一切只是你的癔症犯了?」
她拼命地搖頭,像是顛覆了什麼認知。
「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
我語調冰涼。
「有什麼不可能,瘋子就該去治病,而不是在這裏當禍害。」
我沒有再看她,而是對着皇帝叩首。
「求聖上治宋蓉死罪。」
我長跪不起。
良久,聖上揮了揮手,三妹被帶了下去。
這次,連我爹都再沒開口說話。
他嘆了口氣,別過了頭。
-6-
宋蓉被押入天牢。
我和我爹回了將軍府。
我娘匆忙看向我們身後。
「蓉兒呢?」
「蓉兒去哪裏了?」
我爹看着她,眼底醞釀着風暴。
「她是你放出去的?」
我娘愣住,突然流下眼淚來。
「柴房又溼又冷,蓉兒身子弱,我怎麼忍心讓她一個人待在裏面?」
「老爺,你也是她爹啊,你怎麼能毀了她的名聲還把她關起來啊?」
我看不下去了:「那娘你可知道,三妹去了哪裏,又做了什麼?」
「做什麼?」我娘呆愣地看着我們,一副茫然的樣子。
見她如此,我爹長嘆口氣。
「罷了,她不知情。」
我卻不願放過她,走到她跟前嘲諷地彎彎脣。
「你的好女兒,在金鑾殿上狀告親爹通敵叛國,要給將軍府治罪。」
「差一點,我和爹就死在皇宮裏了。」
「你滿意了嗎?娘。」
她手裏的暖爐「哐當」落地,一雙眸子因震驚恐懼而顫抖不止。
「怎麼可能?」Ŧűₘ
「她不會這麼做的……」
她搖着頭後退,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整個人頓住,衝上來抓住我肩膀,慌亂地叫着。
「那蓉兒呢?」
「你們好好地回來了,蓉兒是不是出事了?」
我不想瞞她。
「她不孝不悌,污衊重臣,聖上下了旨意,擇日處死。」
「不!」
她終於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昏了過去。
我和爹在書房坐了半宿。
爹並沒有問我信件去了哪裏,我想他大約是早就猜到了。
也許他在後悔,自己爲何沒有早些處置了信件。
暴風雨已經過去,只是對他而言,失去了一個女兒,又與妻子離了心,總是不好受的。
可沒想到,暫時的風平浪靜只是假象。
第二日一早,大姐慌張地跑來告訴我,娘不見了。
我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很快預感得到了證實。
我爹得到消息,我娘進了宮,送去了我爹叛國通敵的證據。
可我知道,除了那些信件,我爹並無通敵。
所以娘手裏的證據,是她僞造的。
她爲了救出三妹,不惜以整個將軍府作爲代價。
-7-
來將軍府抄家的,是宋蓉和燕兆。
宋蓉再無之前的狼狽,容光煥發,高昂着頭。
「正義會遲到,卻永遠不會缺席。二姐,這次該死的還是你。」
想起什麼,她又意味深長的看着我。
「有些人妄圖改變命運的軌跡,卻想不到,還是回到了原點。」
「有些該做公主的還是做了公主,有些本該流放的人下場可能會更慘,你說呢,二姐?」
我失笑,看來她是猜到我的重生了。
燕兆也皺着眉頭,像看垃圾一樣地瞧我。
「虧我之前還差點被你騙了,竟然有人當衆污衊自己的親妹妹是瘋子,真是噁心。」
「總好在宋夫人大義滅親,親自送來了證據。」
「爲了彌補蓉兒,聖上下旨收她做義女,封作昭義公主。」
「宋蕭,自作孽,不可活。」
半晌,我垂下頭低低一笑。
「說得是,自作孽,不可活。」
天牢溼冷,我和爹爹、大姐關在一起。
我娘沒來看我們,這個幕後最大的有功之臣彷彿消失了一般。
我怔怔地望着窗外一輪明月,輕嘆出聲。
「爹,你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這下,我們可以謀反了吧。」
半晌,我聽到我爹乾澀的嗓音。
「我想,聽到她親自承認這一切。」
大姐不解地望着我們:「什麼意思?」
我側頭。
「阿姐,你有沒有想過母親對三妹超乎尋常的愛不對勁?」
「什麼意思?」
我笑意從嘴角慢慢擴大,隱隱地譏誚。
「因爲,她不是爹的女兒,她的生父,是當今聖上。」
宋蓉的親爹是皇帝,這是我țṻ₅後來才證實的。
前世,宋蓉被封爲公主,榮寵加身,甚至比其他親生的公主還要風光。
我本就不解,重活一世,我命人查了十幾年前的真相。
果然發現,在父親駐守邊關的十幾年前,我娘被當今聖上看中,暗地裏強取豪奪。
我娘在這場情愛拉扯裏,與聖上暗生情愫,並懷了三妹。
三妹是早產兒,卻身子康健如足月一般。將軍府上上下下無人懷疑。
一來,我爹對我娘情誼深厚;二來,母親向來膽小性弱。
沒有人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
我孃的感情變化,阿爹並未發現,依舊一如既往地寵愛我娘。
他並不知道,他妻子看向他的眼神早已沒了愛意,剩下的只有濃濃的愧疚,連帶着對跟他所生的兩個女兒,也沒了耐心。
三妹大了些,我爹終於回了京,我娘心中懼怕,終於和聖上一刀兩斷。
皇帝不知是厭倦了還是怎樣,並沒有挽留,而是由她去了。
我們一家人似乎恢復了曾經母慈子孝的美好生活,可惜,全是表面。
三妹直言不諱、大義滅親的性情慢慢體現了出來,母親偏心不慈的一面也跟着露在人前。
我本以爲是三妹天生性情如此,可在查證期間我發現,三妹的奶孃,分明就是聖上安排的人。
她如此這般,分明是有人刻意引導。
或許連聖上當初誘我母親,除了愛意,大約也是別有用心。
我掏出一枚藥丸,遞給我爹。
「想聽我孃親口說,這藥得你喫啊,爹。」
我們三人,我娘只對我爹仍有幾分愧疚之心。
這是一枚假死藥。
從皇宮歸來後,我與爹爹說明了這一切,並做了一場局。
我娘果然愛女心切,偷走了我僞造的證據。
證據確鑿,又是將軍府母女親自揭發,將軍府被抄家,下了大獄。
而我們早就想好了脫身之法。
只是我爹不信。
那我便證明給他看。
-8-
鎮國大將軍病危的消息傳了出去。
我和阿姐拍着牢門喊人救命,門口的獄卒相互對視幾眼走了出去。
終於有太醫過來了,他點在阿爹脈上,凝重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走了。
之後再沒有太醫來過,甚至沒有一粒藥、一口粥。
三天後,來了最後一個人。
是阿孃。
她隔着牢門朝爹伸手,聲音哽咽。
「夫君。」
我爹氣若游絲,疲憊至極:「嫋嫋,爲何背叛我?」
我娘淚流滿面,抬手抹去。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蓉兒去死,她是我的骨肉啊。」
「那你就眼睜睜地看着我們所有人去死,是嗎?咳咳——」
他看着她,氣得漲紅了臉,怔怔地盯了她一會,開始苦笑。
「他的孩子,就這麼得你歡喜?」
我娘愣住,瞳孔突然放大,驚恐懼怕地拼命擺手。
「不是,不是的……」
我爹渾身無力,迥然目光卻牢牢地鎖在她身上。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蓉兒到底是誰的孩子?」
我娘呆住,胡亂擺着的手突然不知所措,像是被我爹嚇到。
「是朕。」
洪亮的聲音在陰森的天牢傳來,緊跟着明黃的身影閃現。
他一步步走到我爹跟前,黑眸幽深。
「既然你快死了,那我也就不瞞着你了。」
「我早就說過我喜歡嫋嫋,你偏仗着青梅竹馬奪我所愛,這也便罷了,你我是兄弟,女人如衣服,我讓你便是。」
「可是你呢?死心不改,我當了皇帝還敢與我稱兄道弟,對我指手畫腳,憑什麼?憑着你手中的三十萬大軍嗎?」
我爹不敢相信,攥緊了手中稻草:「你——是你說孤家寡人,讓我不要與你生分。」
「那是從前——」
皇帝的聲音陡然放大,恨恨地盯着我爹。
「朕是天子,天子不需要兄弟。」
「天子更不需要一個功高蓋主、隨時能取代自己的臣子。」
「你太猖狂了,宋斐,朕容不下你。」
「你聲望深重,朕沒有辦法,只有從你最愛的東西入手。」
「只有你最親近的人說你謀反,天下臣民纔會相信。」
我娘呆愣愣的,彷彿聽到了重點。
「你是說,你騙我,因爲夫君?」
皇帝摟住她的腰,示威地朝我爹笑。
「這怎麼能叫騙呢?明明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爹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
爹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傍晚,他手都動不了,抬了抬眼皮子看我。
「去做吧,蕭蕭。」
我點頭,替他闔上雙眼。
隨即與阿姐對視一眼,兩個人衝着外面邊哭邊喊。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沒有人理會我們,只是沒多久來了兩個獄卒,將爹抬了出去。
阿姐擔憂地扯着我衣袖。
「蕭兒,不會出問題吧?」
我搖了搖頭,帶我爹出去的獄卒是我的人,很快,他就Ṭū⁽會被掉包。
屆時,就是我和阿姐該死的時候了。
-9-
鎮國將軍病重身亡一事漸漸從朝堂傳到街頭巷尾。
百姓對此事褒貶不一。
有人說將軍謀反一事事有蹊蹺,有人說都被夫人女兒告發了還有什麼冤屈,不過是勢力漸大,藐視皇恩罷了。
很快,這些都被一種聲音取代——他該死,死不足惜。
這種聲音連天牢裏的我們都有耳聞。
我明白,這股輿論朝廷參與了。
阿姐氣得渾身發抖,被我止住。
「無妨,小不忍則亂大謀。」
就在衆人的視線都投在鎮國將軍是否謀反上時,無人發現,天牢悄無聲息地失了火。
這場火,要了鎮國將軍兩個女兒的命。
天子一怒之下摔壞了一方端硯,下令徹查失火原因。
這個時候將軍府接連死人,並不是什麼好事。
很快,民間流出皇帝過於心狠手辣,對將軍府斬盡殺絕的傳言。
在某處偏僻的院落裏,我和阿姐與爹爹很快會合。
我爹彷彿蒼老了許多,他鬢邊白髮叢生,唯有望向我和阿姐的眼神依舊慈愛。
「蕭兒,你做得很好。」
「你說得不錯,皇上辱我太甚,若不反抗,怎配做你們的父親?」
「我已經聯繫了西北舊部,再踏進皇宮之日,就是報仇雪恨之時。」
我們在這裏如火如荼地準備復仇,那廂皇帝放出風聲,新封的昭義公主賜了公主府,並招濮陽侯燕兆做駙馬。
婚事定在了開春三月三。
這樁喜事暫時掩蓋住了將軍府幾乎死絕了的真相。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聖上這是在施恩,用公主的身份籠絡鎮國將軍背後的三十萬大軍。
一時間,昭義公主風光無兩,可謂宮廷第一紅人。
-10-
鶯飛草長,春暖花開。
三月三,不但是公主出嫁的好日子,也是我們舉兵謀反的大日子。
宋蓉的花轎並未出得了宮廷就被人團團圍住。
皇帝自認爲掌控在手心的三十萬大軍臨時倒戈。
他喜歡自作聰明,殊不知,一切盡在我爹的掌握中。
我被派去圍堵宋蓉。
一身喜服的她驚掉了下巴,蓋頭被扯落在地,目瞪口呆。
「你怎麼會沒死?」
說着看向我周圍,意識到情況不對,她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尖叫着朝我喊。
「你這是做什麼?謀反嗎?來人啊——」
她抖着手指伸向我,惡狠狠的。
「我要向父皇告發你謀反,宋蕭,你的死期到了。」
我嗤笑一聲,拍掉她的手,悄無聲息地湊到她跟前,語氣幽森。
「父皇?叫得真親熱啊,踩着我們的屍體得來公主身份,舒不舒服啊,宋蓉?」
她嚇得連連後退,左右環顧,意識到沒有人爲她出頭的時候,咬緊下脣,強裝鎮定。
「什麼叫踩着你們的屍體,本就是你們自作孽,我不過是爲了正義,將你們的所作所爲揭發出來而已。」
「至於公主的位子,那是對我赤膽忠心的嘉獎封賞。我看你是嫉妒得瘋了吧?」
嫉妒?
我搖頭,真是好笑。
很快,我又收斂了神情,目光如刀般落在她身上,一步步逼近。
「你的正義,就是大義滅親?就是要用全家人的性命來填?」
「你想伸張你的正義,外面多的是不公——」我抬手,指向宮門的位置。
「你不去外面搞你的正義,偏偏拿家人做文章!」
她被我逼在牆角,驚恐地盯着我,話都說不利索。
「外面的事我怎麼知道,再說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失笑,說白了,就是個窩裏橫罷了。
就算有人利用,就算有人引導,可是人天生的惡毒,是教養不來的。
我抬腳,狠狠將人踹倒在地,如願聽到她一聲慘叫。
「救命啊——」
她身上的嫁衣早就凌亂不堪,整個人在我腳下拼命地向前爬,狼狽至極。
「宋蕭,你竟然敢謀反?!」
「前世你們本該要死了的,你竟敢改變命運的軌跡,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哎呀,我好怕啊——」說着,我湊到她耳邊故意道,「重活一世還這麼蠢,你真以爲你公主的位置是對你的嘉獎嗎?」
腳下的身體停止蠕動:「什麼意思?」
我停下腳,抬起她下頜,幽幽出聲。
「因爲,他本來就是你親爹啊——」
近在咫尺的瞳孔瞬間放大,她愣愣地盯着我,面上變幻莫測,像是想起了什麼痛苦的往事又瞬間變得慘白,囁喏着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雙眸微微眯起,一股念頭轉眼即逝,手上用力。
「宋蓉,你前世是怎麼死的?」
「你活得春風得意,貴爲公主,你到底是怎麼死的?」
她像是受了驚的刺蝟般豎起全身刺,又開始劇烈掙紮起來,雙眸黯淡無光,再沒半點神采。
「不是的,那杯酒沒有毒,他不會殺我的,不會的——」
我瞭然,惡劣地勾脣。
「讓我猜一猜,是不是有人查出了你身份有異,所以某些人怕事情敗露便將你殺人滅口了,而這個人就是你的親爹,當今聖上啊?」
「啊——」
她像是瘋了一樣猛地爬起來,拼命地向前衝。
「不會的,他不是我爹,他不會殺我的——」
我並未讓人攔她。
她順利地撲到了皇帝身上,抓着他衣袖,淚眼模糊,瘋瘋癲癲地喊。
「你是不是我爹?是不是你殺的我?」
正在與我爹對峙的皇帝一個不察被她拽住,憤怒得就要將她向外推。
「發什麼神經?給我滾!」
她死活不肯撒手,雙目圓瞪,淒厲地慘叫。
「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我是你女兒,你利用我,你還害死我,你不配爲父,我要告發你,我要告發——」
皇帝再也不耐煩,將人狠狠甩了出去,抽出長劍就要砍過去。
血水四濺,有人應聲倒地。
渾身血液彷彿靜止,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宋蓉衝到渾身是血的那人身邊,聲聲泣血。
「娘——」
長刀落到地上,又被我撿起,我看到爹的身子在顫抖,拿着劍的手也在抖。
那是宋蓉的娘, 也是我娘。
她用生命爲她心愛的女兒擋了一刀。
我娘沒有看宋蓉, 而是朝我伸出手。
「蕭蕭……」
我麻木地靠近,謹慎地留了一步距離。
她察覺到我的生疏,悽然一笑:「我知道你怪我, 你和你爹、你姐姐,你們都怪我。」
「我無話可說, 只求你們看在我撫養你們一場的份上,留你三妹妹一命。」
說完她又看向我爹,眉眼繾綣。
「阿斐, 這輩子我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 他利用了我,可我還愛他,對不起,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不再做你的妻, 不再禍害你。
她眼角滑過一滴淚,一隻手無力地垂地。
「娘!」
撕心裂肺的呼喊響徹半空,我仰頭望天,逼回眼底的淚, 轉頭看向我爹。
「結束了, 爹。」
-11-
這場叛亂持續了幾乎半月之久, 皇宮的血跡許久未乾。
當今皇帝被生擒,自盡而亡。
這只是對外的說法, 聽我爹說, 他身上被劃了九九八十一刀,鮮血流盡而死。
濮陽侯燕兆死在了接親的路上, 據說死之前還在唸着他的新娘子。
濮陽侯老Ṫū́⁽夫人受不了打擊, 沒多久也去了。
宋蓉瘋了。
她沒日沒夜地拿頭撞牆,一會說她要告發這個告發那個, 一會又說她爹不會害死她。
她不明白, 傷害至親之人,終究爲至親所害。
我爹到底沒忍心處死她, 將人關在了黑暗的囚牢裏,嚴加看管。
可我爹不知道, 我給她下了慢性毒藥, 她活不了多久了。
大姐發現了這件事,她欲言又止,半晌說了一句:「蕭蕭, 你比爹爹更適合那個位置。」
時年五月,我爹黃袍加身, 臺下齊呼萬歲。
御史不滿我爹謀反, 當場細數我爹十宗罪,史書亦記載我爹造反,大逆不道。
我爹不忍下手, 沒關係, 我狠得下心。
同月,我被立爲皇太女,雖是儲君,卻早有實權。
歷史向來由勝利者書寫, 總有一批新人代替舊人,是非功過,交於後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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