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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男人,結婚前一個月,不行了。
這個問題,直到結婚前三天,我和不知道算不算前女友的豔子躺在同一張牀上時,才解決。
在這之前,我試圖通過看愛情「動作片」解決,從大橋未久到相澤南,沒有一個老師能鼓勵我再次站起來。
我甚至買了一個有加熱功能的免提杯子,依舊無濟於事。
最後,23 歲的我,放下尊嚴,戴着口罩和墨鏡去藥店,買了一盒藍色的小藥片。
當驗證它也無效後,我打開手機放了一首《心經》,抽了半包黃鶴樓。
-2-
那段時間,我總是重複做同一個夢:
我沉入海底,海水把我禁錮,無法動彈,像一個巨大的深藍色琥珀不斷下墜,裏面那隻蟲子,是我。海水的四周是七彩的光,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
我們的婚期定在 2020 年 10 月 31 日,每多靠近一天,就感覺海水把我擠壓得更厲害,最後我從一個藍色的琥珀,變成真空包裝的魚乾飄蕩在海底。
不久後,我驚喜地發現,這可能不是一個硬件問題。
因爲,我左眼的視力開始瘋狂下降,並且出現間歇性弱視。
總是能看見一塊巨大的灰色,蓋在左眼的中間,就像乾淨的玻璃窗中間掛着一塊爛抹布。
我猜想這可能是軟件出了問題。
雖然這可能更嚴重,但起碼說明,我還夠硬,只是底層系統不支持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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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偉收到我發的婚禮電子邀請函後,給我發來祝福:
「千總,事業愛情雙豐收,恭喜恭喜。」
我對他說:「我感覺我的生活出了大問題。」
阿偉給我發了一個表情包:
加載中…
我一點都不生氣,我理解他。
我理解每一個在這時候罵我傻 X 的人。
從任何角度來看,我都處於人生的黃金時期:
剛剛換工作,成爲了一家新三板掛牌公司的內容總監;
馬上要結婚,對象是已經談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買好了房,剛提了一輛奧迪 A3 代步車。
說不上事業有成,但對一個 23 歲的農村娃來說,配得上半個「年少有爲」。
當你稍顯出衆時,你的任何抱怨都會被身邊的人當成炫耀。
之前我也以爲,問題會隨着努力消失,後來才知道,問題不會消失,只會進化。
-4-
阿偉又發來了一大串語音,大意是:在家遊手好閒兩年後,他父親要求要麼考個公務員,要麼立刻跟着他做生意,繼承家業。
他面對父親留下的偌大家業,無從下手,又不想過一眼看到頭的枯燥生活。
得益於父輩創造的良好環境,阿偉是個絕對的理想主義者,在他眼裏,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如果有,那只是他不想辦成。
在那個小城市,他買進口水果可以記賬,去動漫城喊老闆一句「叔叔」就能拿 1000 個遊戲幣供兄弟們揮霍,住酒店只要報名字。
所以,他沒考上研,沒找到工作,沒考上編,依舊覺得未來可期。
因爲他肯定,他想幹的那一天,就能把一切幹成。
我也回了他一個表情包:
加載中…
兩個男人的第一次惺惺相惜,就這樣胎死腹中。
我躺在牀上漫無目的地刷着朋友圈:
媳婦發了一張舊照片,那是我們第一次去海邊,我穿着一件冒牌的喬丹,滿臉痘痘,媳婦挽着我的手,笑靨如花。
阿偉發了一張海浪的照片,配文: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
豔子在廈門找到了心儀的工作,配圖是一張站在海邊的單人照,她手裏拿着一瓣橘子放在脣邊,海風把她的披肩長髮吹起。
一直刷到,左眼的灰塊越來越大,圖片變虛,文字開始重疊,手機砸到牀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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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不一樣,那天我沒有夢見海,我夢見了豔子。
大二的暑假,我在一家淨水器公司做暑期銷售,豔子在隔壁組。
她是醫學院的學生,學的護理,離我學校三站路。
見到她的第一天,我就跟同組的同事說:「那姑娘真漂亮。」
她不是標準意義上的好身材,微胖,娃娃臉,皮膚很好,長頭髮,組合在一起,看起來很舒服,帶着夏天青桔的清爽。
我天生有一種特異功能,當我開始關注某個姑娘時,上天就會不斷給我創造機會,讓我接近她。
分片區的時候,我常常跟她分到一起。
剛好,我從阿偉那接收了一輛退役電動車,每次我都以「順路」爲由載着她一起去。
就這樣,我們成爲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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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廣淨水器要掃樓,我喜歡下午四點以後騎電動車帶着她去掃樓,因爲太陽小,到小區時門口人多。
她是女生,長得又人畜無害,每次傳單發得都比我快。
而我,一張作奸犯科的臉帶着不懷好意的笑,路人看見都繞着走。
所以,我的銷售量總是墊底。
我反思原因,可能是因爲我的字太醜。
我們的傳單都是印着產品信息,左下角留個空白位置,要自己填姓名和聯繫方式。
於是我找豔子幫忙,她給我寫名字和電話,我請她喝奶茶。
果然,從那之後,我的業績也慢慢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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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假期,我們一起喫飯,一起騎一輛電動車跑業務,一起看電影,一起領工資逛街。
那時我才知道,她去年被一個渣男甩了,很久都沒走出來。
某次看完電影后,豔子對我說:「我覺得我可以不要男朋友。」
我:「爲什麼?」
豔子說:「因爲我們這樣就很快樂啊,男朋友太鬧心了。」
公司提供宿舍,每天下午,洗完頭後她都會在樓下散步,順便把頭髮晾乾。
我對她說:「你披着頭髮比扎馬尾好看。」
第二天,一起跑單時,她說想騎一次電動車,我坐在後座,才發現,她今天沒扎頭髮。
髮梢掠過我的鼻尖,像小時候夏天躺在山頂,狗尾巴草在耳朵旁晃動的美好。
也是在那天,我發現了自己業績變好的真正原因。
在小區門口,她給一箇中年女人發了一張傳單,女人走了沒幾步就把傳單扔地上了,我撿起來,看到她發的傳單上聯繫人和電話寫的是我的。
假期結束得很快,她要從宿舍搬回學校,行李多,很多男同事都想送她回學校。
我在她旁邊小聲地問了一句:「要不我送你回吧,我順路。」
她說:「好啊,明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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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送到宿舍門口:「我在這等你。」
她探頭往裏一看:「還沒開學,阿姨不在,宿舍也沒人,你幫我一起提到宿舍吧。」
那是我第一次進女生宿舍,她給我介紹每一個牀位的室友,帶我去她經常去散心的天台。
她趴在天台的欄杆上說:「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趴在這裏喫水果。」
我:「你現在心情好了嗎?」
她:「好多了,謝謝你。」
我:「謝我?」
她:「你讓我忘了他。」
她的眼睛清澈得把整片天空裝在裏面,逆着光她的臉毛茸茸的,那一刻我想親吻她的額頭,但一切都只發生在腦海裏。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所謂忘了一個人,只不過是原本心裏屬於他的位置,被另一個人佔了。
忘記一個渣男,可能是因爲遇見了另一個渣男。
前一天,跟我鬧了 3 個月分手的女朋友,說她要回來了。
我是一個依靠慣性向前的人,不想做選擇,不想爭取,不想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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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子帶我喫了她們學校最好喫的螺螄粉。
出校門時,有個老奶奶在賣橘子,我買了兩斤。
豔子說:「這個季節的橘子很酸的。」
我剝了一個,把橘子皮遞到她面前:「但是橘子皮的味道很讓人快樂。」
她聞了聞:「真的誒。」
我把袋子給她:「送你了。」
她拿出兩個:「送你兩個。」
我說:「下次你心情不好,就去天台剝一個橘子。」
後來她來過我學校兩次,我帶她喫了煲仔飯和炒酸奶。
再後來,我對象從外地回來,我們聯繫就少了。
大三,我寫東西掙了筆小錢,在網上給她買了一個橘子小掛墜。
她回了我一枝永恆筆,據說可以寫一輩子。
我不知道,我讓她在天台剝了多少個橘子。
-10-
這個特殊的夢並沒有給我的生活帶來轉機。
我還是不行,左眼的灰塊越來越大,並且開始出現嚴重的失眠。
我試圖通過休息和飲食調整自己,甚至把提神用的紅牛換成了西洋參水。
我開始害怕天亮,害怕起牀。
每天睡前,我都虔誠祈禱:願世界在今晚毀滅,我可以不再面對明天的太陽。
我不斷反思自己的生活:我按部就班地畢業,找了一份看起來體面的工作,在丈母孃的催促下辦婚禮,在父母的建議下買房。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規律,那麼有節奏。
當我再次從那個壓抑的夢中醒來,我決定,在結婚前給生活使個絆子,讓它知道我不是隻會束手就擒。
我沒有勇氣挑戰兩個家庭,我只有膽量荒自己,我翻着豔子的朋友圈,決定——辭職,去一趟廈門的海邊。
-11-
次日,我接到阿偉的電話:「我在武漢站,坐幾號線過來找你?」
我:「4 號線轉 2 號,到江漢路地鐵站 B 口,我來接你。你怎麼了?」
阿偉:「家裏沒法待了,來找你散散心。」
阿偉叼着煙,戴一頂白色但已經泛黃的 NY 棒球帽,站在 B 出口看對面的小姐姐跳街舞。
我把他帶到我住的公寓,丟給他一瓶白啤:「家裏富二代日子過膩了?」
阿偉把帽子摘下,露出油膩膩的頭髮:「到頭了,老爺子不給錢了。」
我直奔主題:「我想辭職,去一趟海邊。」
阿偉:「放着總監不幹,去啥海邊?」
我:「認真的,結婚前,我想去趟海邊散散心。」
阿偉:「你媳婦知道嗎?」
我:「不知道,就我們倆知道。」
阿偉:「行,反正我也沒事。」
我把剛提的 A3 鑰匙扔在桌上:「明天就出發。」
-12-
第二天,我跟董事長攤牌:「老闆,我要辭職。」
董事長:「爲什麼,房子住着不舒服?」
我:「很舒服。」
董事長:「辦公室不滿意?」
我:「很滿意。」
董事長:「那爲什麼辭?」
我:「我有病。」
在得知我即將結婚,幾近崩潰,精神衰弱時,董事長表示接受但不理解,她給我講了個故事:
「去年過年,我開車回我媽媽家,路上爆胎了,我在路上換好胎後還是開到目的地了。
三千,如果終點是已經確定的,路途上遇到任何問題,還是要繼續往前走。」
我:「可是,我覺得我繼續開下去,到不了我媽家。」
董事長笑了:「好好調養,房貸車貸續不上了可以找我。」
我一時不知道這是關心還是威脅:「謝謝。」
走出董事長辦公室時,她說:「三千,這會是你人生很大的遺憾。」
-13-
10 月 20 日,婚期前 10 天,我和阿偉決定從武漢自駕去廈門看海。
10 月的武漢,天氣變得比甲方的需求還快。
當我和阿偉穿着沙灘褲配着花襯衣下樓時,寒風把我們吹成了兩隻刺蝟。
阿偉的腿毛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挺立。
我們用蛋夾着手取暖,逃進車裏。
車上放着痛仰的《公路之歌》:
一直往南方開
一直往南方開
一直往南方開
一直往南方開
在高速上,左眼的灰塊越來越大,視線越來越模糊。
在武鄂高速上,超車的時候,右前翼子板擦到了一輛貨車的後保險槓。
昏昏欲睡的阿偉立刻清醒了:「你他媽開碰碰車呢?前面 10 公里有個服務區,進去換人。」
我在最近的一個服務區停車,在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
阿偉說:「困了早說啊,你這差點一車兩命。」
我繞到車前檢查了一下,碰撞面積不大。
我眨眨眼睛,左眼的灰塊還是很大。
我把鑰匙丟給阿偉:「你開吧,安全第一。」
阿偉看着副駕駛蔫壞的我,把汽車音響調大跟着痛仰的《再見傑克》跑調大喊:
讓我歡樂一點
讓我歡樂一點
不要讓疑問流連在心間
……
歌聲漸漸模糊,我又回到了那片海里,看着藍色琥珀裏的自己,越來越蒼白。
-14-
一個急剎車,安全帶緊緊地把我抱住,我睜開眼,阿偉破口大罵:「哪個王八蛋在高速公路上扔釘子?」
我看了一眼儀表盤,胎壓監測預警了。
我們在應急車道停車,下車檢查。
兩個前輪分別紮了一個鐵皮。
我把警示標放好,從後備箱拿出備胎。
阿偉:「兩個胎紮了,換一個備胎有屁用,下個出口去修理廠吧。」
我:「能補救一個是一個。」
阿偉翻過護欄,坐在草地上開了把王者。
我打開後備箱,把備胎、工具搬出來,左眼的灰塊又變大了一點。
扳手沒拿穩砸在腳上,左側的大車按着喇叭呼嘯往前。
我操着扳手,翻過欄杆對阿偉大喊:「你他媽就不能來幫個忙?」
阿偉:「你行你自己搞定啊,我說了慢慢開找出口。」
我把扳手丟在地上:「我不行,我他媽早就不行了。」
-15-
筆直的高速,波浪一樣的山脈,天空乾淨得像我卡文時的 Word 文檔,陽光懶散地照在頭頂,應急車道上拋錨的 A3 趴在原地像只慵懶的白貓,兩個爭吵的年輕人,從指着鼻子罵,到相擁而泣。
阿偉:「什麼意思?」
我:「你以爲我爲什麼辭職,老子硬不起來了。結婚前,我要把這個解決吧。」
阿偉不說話,起身抱了抱我:「我們先把右前輪換上備胎,左前輪下了高速再處理。另外,你的問題,今晚我幫你處理。」
這就是男人,只要他知道你硬不起來了,同情就會掩蓋一切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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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完車已經是傍晚了,阿偉拿出手機,找了個 SPA 會所:「車搞定了,現在去搞定你。」
我被帶進一個閃爍着粉色燈光的小房間,裏面放着一張圓形的牀,還有一個浴缸。
幾分鐘後,進來了一個 20 歲左右的姑娘,白襯衣,包臀裙,黑絲。
我換上一次性短褲趴在牀上,她在我背上抹油。
十分鐘後她讓我翻面,我們倆看毫無起伏的短褲,四目相對,滿滿都是尷尬。
這讓我們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她在懷疑她的技術,我在懷疑我的未來。
她沿着我的肚臍想伸手進去,我制止了,又恢復了趴着的姿勢:「純按摩吧,錢照付。」
那天晚上,我花了 2000,阿偉解決得很徹底,我絕望得很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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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續上路,一路都是阿偉開的,還算順利,沒有再磕碰也沒有再扎釘子,到了廈門。
董事長說的是對的,如果想去那個地方,磕碰了,扎胎了,還是會到達。
我在曾厝垵定了個民宿。
阿偉說要去鼓浪嶼,我說我已經去過了,讓他一個人去,我要去找個朋友。
在一家星巴克,我見到了豔子。
她披肩長髮,穿一身寬鬆的運動服,踩雙椰子。
我曾幻想過無數個再次和她見面的場景,但我沒想到會是在結婚前。
豔子問我:「看你朋友圈,要結婚了?」
我用勺子攪拌着咖啡,像洗衣機裏洗了一桶髒衣服的水:「是的。」
豔子笑了:「恭喜,修成正果了。」
我點點頭:「謝謝。」
豔子:「來廈門有事?」
我:「看海。」
豔子:「看來總監工作很清閒啊。」
我:「辭職了。」
豔子:「爲什麼?」
我:「想休息。你呢,怎麼開始做設計了,跨度這麼大。」
豔子:「大學在醫院實習了一陣子,發現自己不喜歡醫院的環境,太壓抑了。就自己自學了插畫和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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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在廈門的日子,我每天賓館躺屍,下午去接豔子下班。
阿偉受不了了:「你 tm 不還說要去看海嗎?天天躺着。」
我手機裏翻着豔子的朋友圈:「我已經看到了。」
好在,幾天後阿偉在廈門遇到一個大學同學,在做商務經理,月入 4w,剛好有個短期項目缺人,阿偉可以去那裏感受一星期。
出入 CBD,見的都是大佬,開口就是百萬的單子。
阿偉覺得,這纔是自己想幹的活兒。
我們住同一個民宿,各自消化着自己的問題。
10 月 28 日,豔子加班到很晚,我在她辦公樓下一直打王者。
下來時,豔子滿眼通紅。
一張海報改了四十多版,甲方最後還是不滿意,推遲到明天了。
我帶着豔子去喫燒烤:「去他媽的工作,先乾飯再幹活。」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但兩個人都沒說話。
我們開房了,我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放在牀頭櫃裏。
-19-
豔子躺在我懷裏問:「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我在想,我感覺自己跟大二遇見你時沒有任何區別,幼稚、矯情、脆弱。可是爲什麼,忽然間要去承擔那麼多東西。我沒有準備好結婚,也沒有準備好去成爲一個丈夫。」
豔子:「所以,你來我這是幹啥?」
我:「可能是找答案吧。」
豔子揉揉我的腦袋:「我這裏可沒有答案,你來我這,只會製造更多問題。」
我抱住她,接吻、撫摸、纏綿,我的身體好像又恢復到大二時荷爾蒙四溢的時候,所有美好都湧入的我的大腦:帶着洗髮水香氣的風,電影院帶着爆米花奶油香氣的空氣,還有天台上清澈的眼。
豔子靜靜地躺着,在我進入的前一刻,豔子把頭偏到一邊,我撫摸她的眼角,都是淚。
她抱着我,小聲說:「當時你連牽我一下的勇氣都沒有,爲什麼現在要來找我?」
我停下了,幫她把衣服穿上,摟住她說:「對不起,謝謝。」
穿好衣服後,我抱着枕頭,一個人去了沙發。
-20-
清晨,豔子趴在牀上看着坐在沙發上的我:「有答案了嗎?」
我:「我可能在害怕婚姻的責任,和未來失去的可能性。
我還年輕,我還有無限可能,我還可以來找你,我還可以去做很多事,但是過了 10 月 31 號這個節點好像就不行了。
婚姻給了我很多要求,卻沒有賦予我任何應對這些要求的能力。」
豔子起身,走到沙發邊把我摟進懷裏:
「你有一萬個機會可以早些來找我,爲什麼現在纔來呢?
其實,你知道,你現在做的選擇,就是最合理最好的。你能面對,而且能解決。」
我咬着下脣,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我出現了一些問題。」
豔子:「誰的生活沒有問題?
我們有快 2 年沒聯繫了吧,你憑什麼覺得,一個陪你度過這麼長時間的女生解決不了的問題,去找一個 2 年沒聯繫的女生就能解決呢?」
她洗漱穿好衣服,臨走前拿起一個橘子,剝完皮,放到我身邊:
「開心起來,別在生活剛有點起色的時候就搞砸它。」
-21-
我從牀頭櫃拿出手機,幾十個阿偉的未接電話。
我立刻打電話給阿偉。
原來他在廈門遇到的那個做商務經理的同學,是搞放貸的。
阿偉跟着他做了幾天,昨晚一起去找一個年輕人要債,不還錢就砸車。
年輕人開的是一輛 S4,那是阿偉買的第一輛車,他狠不下心動手。
年輕人報警,一羣人被警察帶走了,因爲阿偉不是正式員工也沒動手,問題不大。
他說:「三千,白手起家原來是這麼起的。他們朋友圈會發在夜店一晚消費幾萬,但從來不發,自己會被警察帶走。」
我說:「收拾收拾,我們回家吧。」
10 月 29 日,我和阿偉開着車回家,開回家的路上,我忽然發現左眼的灰塊消失了,左眼的視野和剛洗前擋一樣乾淨明亮。
-22-
家裏一切準備就緒,擺滿氣球的婚房,詳盡的邀請名單、酒店菜品安排妥當。
不得不說,我媳婦是個很適合結婚的對象,賢惠、得體、能幹。
我甚至覺得,她一個人就能撐起這場婚禮,把我換成一個稻草人,這場婚禮依舊溫馨順利。
阿偉開着家裏寶馬 7 系來我家當頭車,禮花滿天,花童撒花,主持人念着誓言,我說願意,我們擁抱,我們親吻,我們歡呼。
媳婦問我:「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旅行嗎?去的海邊,你說,那是你第一次看海,以後還要經歷很多第一次。」
我點點頭。
事實上,我可能從沒去過海邊,如果海面五光十色,沒有人關心海底是不是會窒息,或者在更深的地方是不是會有人被壓成一包真空的魚乾,在海底飄蕩。
-23-
晚上喝到酩酊大醉,阿偉對我說:「兄弟,我決定跟着我爹做生意。有優勢不利用就是智障,在這個城市我能更舒服地成功。」
豔子說的是對的:你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最合理的選擇。
我有無數個機會去找她,阿偉有無數個理由去外面打拼。
看似迷茫和混亂的自己,其實比誰都清醒。
當我們坐在老家的小餐館碰杯,空氣裏的灰塵和啤酒裏的氣泡都和遠方的無異。
我們能逃離地方,無法逃離生活。
別人永遠無法幫你解決問題,只有你自己可以。
我可能永遠無法游出這片海。
我以爲自己有廣闊的未來,有七彩的光芒可以追尋。
但蔚藍的海水不只是禁錮,也是一種保護。
也許,下次的下次,不會有人在自己的傳單上寫你的名字,不會有人爲你長髮披肩,不會有人因爲你愛上酸的橘子,不會有人理解你的矯情帶你走回正軌。
也許,下次的下次,在你找舊愛訴衷腸時,她沒有體貼地給你指路而是像段子裏那樣威脅你:
給我 5w,不然我把聊天記錄發給你老婆。
去遠方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24-
忙完婚禮,我開着車帶媳婦回孃家。
她在副駕駛剝橘子,細心地把橘瓣上的白絲撕乾淨,送進我嘴裏。
這個季節的橘子已經很甜了。
我對媳婦說:「我辭職了,準備回家全職寫作。」
她把橘子放到杯架裏:「挺好的,那樣我們就不用異地了。」
我:「董事長說,這會是我人生很大的遺憾。」
她:「那你覺得遺憾嗎?」
手機響起新消息提醒。
我說:「幫我看看是什麼消息。」
她解鎖打開微信:「一個叫豔子的好友,給你轉了 600 塊錢,祝你『新婚快樂,往後無憂』。」
我:「自己選的,沒有遺憾。」
車裏隨機播放到痛仰的《願愛無憂》:
像是寫給愛人的歌
四目相對
從那一刻
在有愛的早上
帶上神的孩子
直到我們明天一起醒來
不要懷疑懵懂的雙眼
不要懷疑心醉的誓言
從習慣的見面
擺一擺手又說再見
再見分別
又像昨天
願愛無憂
願愛無憂
願愛無憂
願愛無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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