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除夕,爺爺第一次託夢給我:
「年夜飯的第三道菜不能喫!」
沒人信我,爸媽還罵我掃興。
我看着那盤色澤誘人的排骨,忍着沒下筷。
結果全家中毒進醫院,只有我沒事。
二十年後我被裁員,爺爺第二次託夢給我:
「老宅牆裏有金子,別告訴任何人。」
-1-
「徐償,以後有好的發展,可別忘了我們。」
「一定,一定!」
在同事的安慰與歡送中,我抱着紙箱走進電梯,笑容立刻垮了。
之前當着親戚的面誇下海口,說提車回家過年。
眼下是沒戲了,也不知怎麼跟父母交代。
我在公司樓下的地鐵站坐了半個小時,忽然想起些什麼。
昨晚,爺爺第二次給我託夢。
他說老宅牆裏有金子。
這我肯定不會信。
我爺在從前那個年代最多就是一中農,碰上鬧饑荒,三個兒子都差點養不活。
真有金子,還會留到現在?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到對面玻璃上的影子時,突然怔住。
我現在的表情,跟家人第一次聽說爺爺託夢時一模一樣。
他們當時也不信,結果集體中毒住院。
小叔家兩個堂哥排骨喫得最多,只搶救回來一個,至今還癡癡傻傻。
當時一度懷疑是人爲投毒,最後調查卻是小嬸誤用了毒蘑菇,把我叔氣得打聾了她一隻耳朵。
要不是爺爺第一次託夢,我可能活不到現在。
想到這裏,我體溫直線飆升。
沒準老宅牆裏真的有金子?!
看來我有必要回一趟老家。
立刻!
馬上!!
-2-
我把東西放回去,聯繫拼車。
也是運氣好,三小時後,司機順路直接把我送到村口。
遠遠往自家地裏看一眼,小嬸沒看住,堂哥又在挖土玩,根本沒注意到我。
午飯時間,村裏沒有多少炊煙。
打工的年輕人大多還沒放假。
老年人不想開火,饃蘸芝麻鹽就能湊合一頓。
進村就看到了大伯家的三層樓房,也是我們村蓋起的第一棟,至今都顯得場面。
隱約還能聽到我媽和倆妯娌在院裏曬太陽嘮嗑。
我沒有驚動她們,小心向着老宅走去。
我奶沒得早,爺爺走後,這裏就空了。
前兩年一場大雨後,這裏變成危房。
爸和叔伯們商量着,等老宅塌了再蓋新房。
結果你看,老宅還在苦苦支撐。
院門沒鎖,裏面長滿雜草,記憶中那棵常綠的大樹死得無聲無息。
我沒空感慨,徑直走向堂屋,爺爺說藏有黃金的地方。
木門變形得厲害,我用力拉開它時,發出詭異刺耳的「嘎吱」聲。
「東南牆角從下往上數三行,從右往左數第七塊磚,金子就藏在後頭。」
我掃掉角落的蜘蛛網,找到了爺爺交代的地方。
磚頭是砌進去的,不能直接拿掉。
我就用鑰匙一點點擴大縫隙。
半小時後當我謹慎地、完整地取下那塊磚,我看到一塊金黃色的圓餅。
我掂量了下,約半斤重。
再用衣袖墊着咬一口,留下一圈清晰的牙印。
是金子!
此時,我的手已經在抖了。
爺爺夢裏說的竟都是真的!
打開手機上的計算器一算,這金餅的價格,剛好夠全款買下我看中的那輛車。
這下失業的事兒好像也沒那麼痛了。
再回家,我帶着好煙好酒,還說要帶爸媽去旅遊,回來直接提車。
小嬸垂着眼皮,瓜子皮嗑到飛起:
「咱們老徐家就徐償一個出息娃。」
我陪叔伯們喝了兩輪,天剛亮就被一聲巨響吵醒。
緊接着是小嬸的尖叫:
「老宅塌了!死人了!」
-3-
死的是小叔,他挖老宅牆根,被活活砸死了。
村裏老人帶着自家孫兒站在不遠處看熱鬧。
爸卻拉着我回家,還反鎖了房門。
「徐償,你小叔一定聽見了!」
「聽見啥了?」
「還能是啥?金子!」
我腦子有些糨糊,卻在我爸嚴肅的神情中冷不丁打了個激靈。
昨晚叔伯們回去後,我當着爸媽的面拿出金子顯擺。
還說這是爺爺留給我的遺產。
小叔落下東西又來過一趟,他肯定是聽見老宅有金子的事了。
他誰也沒告訴,偷偷去挖,這才出了事。
想到這裏,我懊惱地打了自己一嘴巴。
爺爺託夢時也交代過,不能告訴任何人。
要不是我喝多了沒管住這張嘴,小叔也不會出事。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小嬸在院外哭暈過去兩回。
「你這個天殺的,你說說這老宅裏有啥東西值得惦記?你讓我們母子兩個以後怎麼活?!」
從我有記憶起,小嬸沒少挨小叔的打。
我給朋友常開玩笑地說,要是哪天我小叔死了,她沒準第一個放鞭炮慶祝。
現在想想,小嬸的兒子癡傻,只有小叔一個人賺錢。
他死了,可不就是天塌了一樣?
我媽於心不忍,拉了拉我的袖子:
「徐償,你爺真的只留了一塊金餅?」
我轉了轉眼珠,正要說話,竟又出事了。
村人在老宅廢墟中挖出小叔屍體時,還找到另一具白骨。
上了年齡的老人這時候想起件事。
「二十多年前老徐頭收留過一個外村人。」
「恁有誰見過他離開村子嗎?」
-4-
這事我爸有印象。
那時村裏出去打工的人不多,大多都守着自家一畝三分田過活。
有一年,特別旱。
怕旱死莊稼,我爸跟着我爺連夜挑水澆地,看到自家地裏倒了個人。
不到三十歲,受了重傷,還死活不願意上衛生所。
這種人多半有問題。
爺爺怕惹事,不讓我爸聲張,有人問起就說是外村人借宿。
可到第二天,那人就不見了,我爺說他是天不亮時走的。
本來也不是啥大事。
但村人這個時候提起來,我爸免不了心慌。
等他去看了白骨回來,臉色變得更差。
「俺就記得一點,那個人左右手都少了一根指頭。」
「俺看那具白骨……也是。」
我媽抓着我的胳膊,手下也是一緊。
-5-
不知道我爺怎麼做到的,老宅藏屍,二十多年都沒被人發現。
想想我小時候沒少在老宅鬧騰,背後就冒涼氣。
不過這都是小事了。
村裏報警,警察拉了警戒帶,把那具白骨完整拼了出來。
想要覈驗身份,只怕還得些時間。
而我們一家急需處理的,是我小叔的後事。
從殯葬改革以來,村裏盯得緊,不讓進行土葬。
像當初我爺,下午嚥氣,晚上就偷偷拉地裏埋了,沒敢驚動任何人。
一旦被村人舉報,沒準要監督你挖出來。
「要不,找殯儀館的拉走火化?」
一聽大伯的提議,小嬸就跳腳:
「他大伯,恁之前還說人死了挨燒受罪,咱們講究一個落葉歸根!爲啥到你弟弟這兒,就要拉去燒了?!」
「俺看你就是捨不得那塊地,連自家親兄弟都不認了!」
徐家兄弟三個分了地,大伯分得最多,小叔家地最肥,就我爸的地偏不說,還有一塊種不活莊稼。
而祖墳就在大伯那塊地裏。
多埋一個人,可不就少種塊莊稼?
被小嬸點破,大伯臉上一紅,只得同意。
縱使有心反對,這事我一個晚輩也插不上嘴。
爲避免夜長夢多,我爸他們一合計,決定今晚就去地裏埋人。
祖墳向北九米有棵老槐樹,哪怕沒有立木碑,也很好找。
我爸和大伯抬着棺材,小叔就躺在裏面。
我提着一籃子香燭、紙錢和供果,就走在最後。
入了冬,這土地硬邦邦的。
空氣中有股嗆人的柴禾味。
明明沒走出多遠,回頭一看,村子的燈火都不見了,只傳來幾聲零星的狗吠。
我裹緊羽絨服,仍覺得冷到骨子裏,鼻涕都快淌出來了。
好不容易挖好墳,將小叔埋了。
也沒起風,那香卻怎麼都點不着,邪門得很。
我們這一家子六七口人站在黑燈瞎火的田地裏,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算了,算了,點什麼香,再讓村裏頭瞧見!」
小嬸不放心堂哥一個人在家,才把供果擺好就催着我們回去。
相比大伯,我爸倒是真流了幾滴淚。
從前他怨爺爺偏心小叔,兄弟三個他最小,卻最早給他娶媳婦,現在人都走了,他還有啥放不下的?
等到家上牀已經過了十二點。
也是倒黴,電熱毯還壞了,雙腳涼得沒知覺,睡覺也不踏實。
當我從夢中驚醒,一看手機,才凌晨兩點多。
我緩了片刻,當即穿衣下牀,悄悄出門往地裏跑去。
因爲,我剛收到爺爺第三次託夢:
「快去祖墳看看!快去!!」
-6-
跑得太急太快,下地時我還絆了個跟頭。
這會兒別說是燈光了,月亮也被雲層擋住,我連自個兒影子都ťŭₛ看不到。
我放慢速度,掏出手機。
誰知睡覺前竟忘記充電,這會兒已經關機。
好在前方大槐樹依稀可見,只要方向不錯就行。
爲了壯膽,我嘴裏哼着歌。
也別說我膽小,這地兒誰來誰都得慫,都不知道地下埋了多少人。
當我唱完第十遍《恭喜發財》,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那大槐樹明明不到五十米遠,怎麼就是走不到?
我屏住呼吸,艱難吞嚥着口水。
這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
我平時雖然不看這方面的小說,但也刷到過一些戶外探靈的直播,好賴記住了幾招。
我先是對着田埂處撒了泡尿,這招沒用,好像還帶走了我身上僅存的熱量。
我有點慌,在心底埋怨起我爺來。
也不知道他幹啥大半夜地叫我往墳地跑,想跟孫子敘舊,我白天帶上二兩酒再來看他老人家啊。
一想到夢裏爺爺樣貌早已模糊。
可當他嘶啞着嗓子命令我那刻,我就啥也顧不上,只知道照做了。
好在羽絨服口袋裏還有白天派煙時剩的華子,急忙點燃一根。
我是不會抽,只不過學着那些主播的樣子想要破解眼前這局。
誰知忽然就起了風。
火星明亮的剎那,菸捲立時就短下去半截。
好像真被誰狠狠抽了一口。
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敢旁視,更不敢轉身。
完全是跺着腳悶頭往前走。
撞到大槐樹那刻,我手裏的菸捲剛好燃盡。
就在我不知道爺爺下一步有何指示時,空曠的田野上響起有節奏的「咔噠」「咔噠」的聲音。
那聲音來自徐家祖墳的方向。
來自地下!
我忽然想到點啥,立刻抄起地上的鐵鍬。
沒有三日停靈,也許小叔根本就沒死!
爺爺託夢就是țŭ̀⁵讓我來救他!
這下我不怕了,反而幹勁十足。
沒多久就鏟開上面的新土,這時月光重新ẗṻ⁾投向大地。
當我扒住棺材蓋掀開那刻,渾身的血液頃刻倒流。
躺在棺材裏正嗦芝麻糖的男人,看到我傻呵呵一笑:
「被弟弟找到了,嘻嘻。」
我手抖得厲害,心跳幾乎都要停滯。
這是誰幹的?
是誰要活埋我的堂哥?!
我倒吸一口涼氣,正要將堂哥拉起來,忽覺有腳步聲越靠越近。
來不及轉身,腦後已經傳來劇痛。
我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7-
「兒子,你現在感覺咋樣?頭暈不暈?眼睛呢,花不花?」
我從牀上坐起來足足迷瞪了三分鐘Ṫŭ̀₄,才扒開我媽在面前比畫的手。
「小嬸爲啥要那樣對堂哥?」
不管哪件事,提起來爸媽臉上都是一陣後怕。
昨天我在祖墳救表弟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敲了悶棍,但我很快就恢復了意識。
我發現那個喘着粗氣、將我也塞進棺材裏的人,是小嬸。
她嘴上嘟囔着要讓徐家斷子絕孫,一邊往我身上剷土。
我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難道就因爲小叔失手打聾她的耳朵,就讓小嬸如此記恨?
當棺材要被蓋上時,我想求她放過我,卻被擠在一塊的堂哥死死捂住嘴。
別看他腦子不行,體格卻壯。
「噓,噓——」
「敢哭的話要捱打,敢跑的話更要打斷腿。」
「聽話,我聽話。」
堂哥來來回回就重複着那句話,我都不知道小嬸平時看上去那麼疼兒子,竟然也對他動手嗎?
而此時更糟的是面對被活埋的恐懼,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汗水直往外冒。
我拼命想要推開棺材蓋,卻因爲上面有土壓着,發出無力的「咔噠」「咔噠」的響聲。
但這樣的聲音,同樣爲我爭取到活下來的機會。
由於起夜時驚動了我媽,她遠遠跟着我,兜兜轉轉才找到祖墳這兒,正好看到小嬸扛着鐵鍬往回走。
我媽覺得不對勁,問她見沒見着我,她說沒見着。
我媽就讓小嬸幫着找找,誰知她竟動起手來。
好在我媽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力氣卻不小,抓住小嬸後,用墳頭丟的麻繩將她捆了。
我被救出來後,這次整整昏過去三小時,直到天亮。
至於小嬸爲啥要這麼做,我爸他們也只是模糊有個猜想。
「你小嬸,八成是被你小叔拐來的。」
「頭幾年她夜裏總想跑,沒少捱打,後來懷上孩子老實了許多。」
「我們都以爲他們是夫妻不和,誰知道是這麼個情況。」
難怪。
難怪我總覺得小嬸的眼神瘮人。
那根本不是妥協,是攢着勁,想要弄死我們所有人。
?
「爸、媽!」我突然渾身打了個寒戰,「當年除夕全家中毒,小嬸是不是故意的?」
房間裏忽然靜下來。
不是沒人懷疑過,只是不相信有做母親的會對自己親生兒子下此毒手。
已經通知了警方來帶走小嬸,全村的人都圍着我家看熱鬧。
堂屋裏,小嬸的視線像毒蛇,一一掃過徐家每個人,最後落在了我大伯身上:
「當年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啥了?」
大娘不明所以,只覺得小嬸又要作妖。
小嬸露出黑黃不齊的牙齒,笑容越發詭異:
「二十多年前,我看到大哥半夜去了趟老宅。」
「用枕頭捂死了那個外村人。」
-8-
一切發生過的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
在那個外村人離開不久,大伯就以跟朋友合夥做生意爲由匆匆離開村子。
三個月後回來,大伯就蓋起了村裏第一棟三層小樓。
還一次性拿出高額彩禮娶到ťú₃媳婦。
當時在村裏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但當別人問他做了什麼生意如此賺錢,就連我爸,他親弟弟,大伯都沒透露半句。
那他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又爲什麼要殺死那個外村人?
除非,是見財起意。
而爺爺一定知情,爲了不讓大伯變成死刑犯,他才選擇藏屍掩蓋。
想到這裏,我感覺摸過金餅的手指變得滾燙起來。
這金子,會不會就是那人留下的?
「報應,這都是報應!」
大娘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她指着大伯的鼻子罵起來:
「徐大,你還怪我不能生,分明是你作孽太多,遭報應,活該斷子絕孫!」
「你的事情跟我無關,我們離婚!」
眼看大娘哭喊着從我家跑出去,大伯一屁股跌坐在地:
「完了,全完了。」
「是我一時貪心,看到他帶着那麼多金子,又傷得重,本來也活不久,我以爲爹把他埋了,這事就不會被發現。」
「爲什麼變成這樣了呢……」
大伯確實完了Ṭų³,以現有的刑偵技術來說,只要是他殺的人,就會留下痕跡。
大伯跑不了,只剩下自首一條路。
「大哥,你最好別跟警察提金子的事,就怕搶劫殺人罪加一等。」
「你就說他要傷害咱爹,反正死無對證。」
我媽這話把我們都驚住了。
一來誰有膽量跟警察撒謊?
二來她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怎麼還懂這些?
我爸拉了拉她的衣服,看起來並不贊同。
誰知素來溫和的我媽這次變得不講理起來:
「這次必須聽我的!」
大伯趕忙點頭,也不知道是真明白利害了,還是被我媽嚇的。
警車還沒進村,老遠就聽到刺耳的警笛。
我爸媽剛將小嬸拉去柴房關起來,此時堂屋只剩下我跟大伯。
大伯沒孩子,對我一直很大方,每年壓歲錢給得也最多。
也不知道他自首後,能不能爭取到緩刑。
「大伯,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找最好的律師,咱們永遠是一家人。」
大伯眼眶一紅,聽着警車越來越近,他趕忙抹掉眼淚示意我過去。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大伯臉上看到嚴肅:
「徐償,咱家一下出這麼多事,你要小心你媽。」
「你媽不是無緣無故嫁到咱徐家的,我無意間看到的,她胳膊上有跟那外村人一樣的文身。」
-9-
直到警方將小嬸和大伯帶走,我腦海裏還是大伯最後留給我的那兩句話。
在我印象中,從不知道我媽身上還有文身。
好像無論夏天有多熱,她都要穿長袖的麻布衫。
我一直以爲我媽是在防曬,可現在想想實在太奇怪了。
村裏女人平時沒少埋汰我媽,說她傻,沒要一分彩禮嫁給我爸。
婚後跟大娘的生活也是天差地別,就看我大娘每年胖三斤的漲幅,我就覺得我媽過得不容易。
所以考上大學參加工作後,逢年過節我就愛回村裏給她爭臉,想讓她以我爲榮。
可無論我成績有多好,獎金有多高,我媽好像都ţũ⁽淡淡的,看不出有多開心。
我第一次給她買金項鍊,她拿着那輕飄飄的墜子,說我浪費錢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我氣到偷偷問我爸,我到底是不是他倆生的。
我爸還傻呵呵地笑:
「那咋不是呢?你媽當年對俺一見鍾情,說什麼都要嫁過來。」
「你看看村裏誰有你爸這個福氣?」
算算時間,我媽好像就是在大伯結婚後不久認識的我爸。
那一樁樁、一件件事好像都被絲線緊緊串聯着,看起來密不可分。
我決定先驗證下大伯說的是真是假。
眼下是冬天,穿得裏三層外三層,非常不方便。
又不能直接問我爸,他連五十塊零花錢都藏不住,更別指望他藏事了。
因爲這幾起案子,警方也不讓我們離家太遠,要隨叫隨到接受問詢。
最後我想到了鎮上的洗浴。
「快過年了,出這麼多事,是該洗洗,去晦氣。」
「兒子也是爲咱們好,家裏洗澡多冷啊!」
我爸舉雙手支持我,少數服從多數,我媽只得跟着去了。
小叔出事,小嬸被帶走,堂哥一個人在家不行,我爸就將他接到家裏,去洗澡自然也要帶着他。
鎮上新開的洗浴中心地方大,還有自助水果。
當一家人洗完澡換上短袖浴衣在休閒區碰頭,我第一時間看向我媽露出的手臂。
乾乾淨淨,沒有文身。
我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堂哥在旁邊跟小孩玩時被當成人販子打了。
我爸媽趕忙過去,爭執間,小孩他媽揪住我媽的衣服。
我看到她右側上臂露出一道十釐米長的疤痕,像蜈蚣一樣蜿蜒着。
但這也不是文身,大伯肯定是看錯了。
好在誤會最終解除。
洗澡加上汗蒸,回去整個人都放鬆了,以至於今天我睡得比平時都早。
到了後半夜,半夢半醒間,我聽見屋子裏進人了。
被子下面,我緊緊抓着牀單,極力閉住雙眼保持平靜,不敢驚動屋裏的人。
就在剛剛,爺爺第三次託夢給我。
這次只有三個字:
「別睜眼!」
-10-
村子裏晚上靜,我感覺自己心跳聲都快大到藏不住。
村裏家家戶戶都認識,防範意識沒有那麼強,像我家窗戶就沒裝防盜網。
但我嫌冷,把窗戶反鎖了。
今晚這人,應該是走門進來的。
那人先是打開我的行李箱看了看,聽聲音,還掏了我的羽絨服口袋。
我內側口袋裏有準備給父母的紅包,但那人沒動,像是對錢不感興趣。
有好幾次,我都感覺身上發涼。
意識到可能是那人在觀察我醒沒醒,我只能竭力放平呼吸,不露ƭṻₓ出半點異常。
那人又來到牀頭,檢查了我的鞋子、牀頭抽屜。
感覺眼前被陰影遮住那刻,我意識到那人將手伸向了我。
我全身僵硬,偏偏這個時候小腿抽筋了,我難受得厲害,險些就控制不住表情。
這時我靈機一動,極自然地翻了個身,背對着那人。
雖然危險,但勝在矇混過關。
當那人伸手到我枕頭下面,我終於意識到他(她)要找的八成是金餅。
祕密被第三人知曉,那就不能再稱之爲祕密。
怪我沒聽爺爺的話。
當那人站起身,我還是沒忍住,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月光將那人的身影投在牆上,個子不算高,身形偏瘦,唯獨令我在意的是髮型。
微卷的短髮。
竟是我媽。
大伯提醒我要小心我媽,我本來覺得是無稽之談。
難道她還會傷害我這個親生兒子?
可此時我一想到隔壁睡着的傻子堂哥,就感覺後背上的肌肉猛跳個不停。
有先例在,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我媽想做什麼,我暗暗祈禱她快點走。
誰知下一秒,我看到牆壁上的陰影高舉手臂,握着把尖刀,就要朝我扎來。
-11-
我嗷地尖叫了一嗓子,翻滾着從另一側跳下牀。
這時燈亮了,我下意識抬起手臂擋在眼前。
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果然看到我媽站在對面。
而她手裏拿着的也不是刀子,仔細看是半圓筒形狀的生鏽鐵具。
她正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從小到大,這還是我第一次從心底裏害怕我媽。
「徐償,東西在哪兒?」
我毫不猶豫地從睡衣口袋裏掏出金餅丟在牀上:
「給,都給你,我不買車總行了吧?」
但我媽看也沒看那金餅一眼,仍然直勾勾盯着我: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徐償,別跟我裝蒜。」
「我問的是你爺爺真正留給你的遺物!」
-12-
我媽從小就沒大聲吼過我,這一下就給我嚇屁了。
我哆哆嗦嗦指着窗外祖墳的方向:
「樹下,爺爺說其他東西在大槐樹下。」
老宅的牆壁裏,除了金餅,還有爺爺留下的一張字條。
交代了「其他東西」的位置。
我猜測着可能是更值錢的玩意兒,只等有時間去挖了看看。
沒想到我媽也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
仔細想想,也說得通。
無論金餅還是其他東西,根本就不是爺爺的,它們都屬於當年那個外村人。
就像大伯說的,我媽跟那人一定有關係,也是有目的地來到我們村。
還沒等我理出來個結果,我媽將羽絨服扔過來:
「穿好,跟我出去一趟。」
我知道我媽是要去找那些東西,沒來由地興奮了一下。
至少我媽不是外人,我總該是有份的。
臨出門,我爸被動靜吵醒,起來看到我們要出門,不明所以。
「徐償他大娘一個人在家害怕,叫我去陪陪她。」
「兒子送我過去,你回去睡吧。」
看到我媽仔細給我爸繫上睡衣的扣子,怎麼也不像沒感情的。
我這懸了半天的心,纔算落地。
今晚霧氣極重,去祖墳的路上,我還是沒控制住好奇心:
「媽,你咋知道還有其他東西的?你跟當年那個外村人是不是認識?」
我媽不說話,眼裏就盯着霧中若隱若現的大槐樹。
我識趣地閉嘴。
忽然,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像是腳步,時輕時重。
我趕忙拉住我媽的衣服:
「……媽,你聽見了嗎?」
「別回頭,繼續走。」
我倒是想聽她的,但我的腳動不了,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抓住了我的腳腕。
掙扎間我失去平衡,向前撲倒在地。
「媽,幫我下!」
可再抬起頭,面前的大霧中哪裏還有我媽的身影?
更令人恐懼的是,我感覺腳上的拖拽力度越來越大,很快就將我的小腿拉入地下。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掌心涼得已經跟個死人差不多。
就算五指緊緊摳入地面,也阻止不了下陷。
我絕望地高喊着救命,卻無人回應。
終於,對於未知的恐懼迫使我回頭,我看到無數攢動的陰影從地底鑽出,如黑色羣蛇沿着我的雙腿向上攀附。
似要將我拖入大開的地獄之門。
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時,只聽「嚓」的一聲,我身邊亮起道微弱的火光。
當我定睛再看,我看到了我爺爺。
他用火柴點燃菸袋,不急不慌地抽了一口:
「徐償,這是咱們爺倆最後一次見面」
「我說的話,你都要記住。」
「再有違背,必將萬劫不復!」
-13-
一睜開眼,我就從地上彈坐起來。
頭還有點疼,剛纔被絆倒時撞破了層皮。
月光照得霧氣朦朧,此刻我坐在大槐樹下,周圍密密麻麻全是坑洞。
「醒了就過來幫忙!」
我媽正拿着那半圓筒形的鐵具垂直往地裏鑽。
「不對,這個位置也不對……」
「徐償!」她看向我,滿臉的汗,肉眼可見地着急,「你確定你爺說的是在大槐樹下?」
「對!絕對沒錯!就是這裏!」
迎着我媽的懷疑,我回答得斬釘截鐵。
「但是媽,你要找的到底是什麼?我知道了也好幫忙。」
我媽又換了一處打洞,但她眼底的失望也越來越濃。
「是害我家破人亡的東西……但也是我應得的東西。」
「倒鬥,知道嗎?」
「倒鬥……」我只覺得耳熟,在嘴裏反覆念着,猛地想起來點啥,「那不就是盜墓……」
「是。」我媽沉着眸子,看起來十分陌生,「我家從爺爺輩就開始倒鬥,到我是第三代。」
因爲有傳男不傳女的習俗,我姥爺就收了義子,名義上算我舅舅。
二十多年前,他們輾轉來到村子附近,有了重大發現。
卻因使用炸藥時出現意外,姥爺被當場炸死,舅舅受傷後帶着東西徹底失蹤。
聽到這裏我懂了:
「媽,你是懷疑他故意害死了……我姥爺?」
我媽沒說話,看她就是這麼想的。
之所以能找到村子裏,還是因爲大伯拿着金餅去回收黃金。
雖然上面的圖樣被錘子砸平了,但那老闆是行家,一眼認出這是老金。
我媽循着消息就找來了。
聽說徐家收留過一個外村人,便想方設法留在了這裏。
她也沒想到一直在找的人的屍骨就藏在徐家老宅裏。
我媽冷笑兩聲,扔掉工具:
「也許這就是因果報應,他爲財害死我爹,又因財被別人害死。」
「這些年,徐家的祖墳我也刨了四五遍,既然沒找着,那就是真的沒了。」
眼看天快亮了,我媽這次應是死心了。
我一邊幫忙收拾工具,一邊悄悄吐了口氣。
既然已經猜到那些東西是什麼,永遠找不到,也許對我們這個家更好。
回去的路上,霧散了。
能看到我家升起炊煙,一定是爸爸早起在給我們做麪湯。
我媽加快了腳步,我跟着有些喫力,突然又聽她說起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其實是你爺爺給起的。」
「徐償,呵,他到底要償還什麼,沒人知道。」
「但是兒子,你認爲那個人當真是你大伯所殺嗎?」
許是晨光消融了我媽臉上的冷硬,進家時她又變回原來那般溫和。
只有我感覺到這片土地的寒涼正從腳底直衝頭頂。
-14-
那具白骨始終無法確定身份。
而屍檢報告顯示致命傷是頭部受到擊打,造成顱骨骨折。
跟大伯所說也對不上。
大伯對此一頭霧水,但至少,應該不會被判死刑了。
後來警方一一找我們問話, 希望能提供有用的線索。
我除了搖頭, 就是推脫那時年齡小不記事。
我爸那天被爺爺趕去鄰居家睡了, 有人做證, 洗脫嫌疑。
至於我爺,早就死了。
這件事因爲當年並沒有立案,如今也過去了二十多年, 最後的結果就是不追訴。
但小嬸仍然面臨判刑,我爸就說動我媽收養堂哥。
他雖然沒什麼智商, 卻能喫能喝, 還不愛搗亂,是個好孩子。
我想,這可能也是我們徐家要償還的孽債之一。
警方最後一次來村裏拆除老宅圍擋那天,剛過完年, 村裏滿地的紅色炮紙, 十分喜慶。
當堂哥歡天喜地地衝到警方面前時,所有人都驚住了。
只見他捧着一頂造型精緻的玉冠,手握一把金柄鐵劍, 笑得洋洋得意:
「我終於挖到寶藏了!」
人羣中,我媽淡淡瞥了我一眼。
是的,我騙了她。
那個男人埋在大槐樹下的東西, 後來被爺爺轉移到我爸那塊地裏。
爺爺說, 那些東西不屬於任何人。
在合適的時機, 它們自會重見天日。
-15-
過完年, 我就回城裏重新面試找工作了。
那塊金餅我本來留在了我媽的抽屜裏, 不知爲何,後來又出現在我的行李箱中帶了回來。
我沒有用它提車。
眼下找工作過渡期雖然辛苦,但心裏是踏踏實實的。
至於爲什麼沒有將金餅上交?
因爲我不敢。
也因爲人性不可擺脫的貪婪。
今日又面試了五家公司回來, 雖然都沒有明確答覆我, 但我並不覺得氣餒。
我買了燒烤、啤酒、鴨貨準備回家洗個澡,好好看場比賽。
而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將玄關處的壁畫摘掉,後面是我新裝的小型保險櫃。
其實, 我在老宅一共找到十塊金餅, 另外九塊上面都有複雜圖樣,價值可能不單單以金價計算那麼簡單。
而我需要一些底氣,來提高生活的容錯率。
但今日不知爲何, 心裏直髮慌, 正洗着澡,聽到燃氣報警器響起, 我好像預演過無數次般裹上浴巾衝出去。
我住在三樓, 當我衝出樓棟那一刻,身後發生了爆炸。
我被氣浪卷得翻滾出去兩圈,轉頭看着我工作多年才貸款買下的小屋, 已經淹沒在火海之中。
在我眼中, 那火光忽然縮小如一個火星,讓我記起了村子那晚爺爺抽的菸袋。
「徐償,勿要將不義之財佔爲己有, 切記。」
在鄰居的呼喊中,我癱坐在地。
爺爺說的話,最後又一次成真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