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梨未嫁

十四歲那年,我爹把我賣給淮州首富做續絃。
我幫他把襁褓中的慧姐兒帶大,他的新夫人卻把我趕出家門。
險些凍死在街上時,窮秀才把我撿了回去。
我做針線供秀才讀書趕考,卻聽聞他中了探花,娶了公主。
慧姐兒氣鼓鼓地嘟囔:「孃親怎麼總遇不到好人。」
我笑着捏捏她的小臉:「你秀才叔父又沒娶我,怎麼不是好人呢?」
破舊的木門夾雜着風雪被推倒,來人氣沖沖:「誰說我沒娶?」

-1-
我第一次見慧姐兒時,她還是個一個月大的女嬰。
蠟黃的小臉皺巴巴的,瘦瘦小小的一隻。
我那時也才十四歲,父親喝酒欠了賭債,要把我賣給江家做這女娃的後母。
江宵是淮州首富,原本他的續絃夫人是輪不上我的。
但他母親怕娶了個圖財的,見我懵懵懂懂逗弄慧姐兒的樣子,索性答應了我爹。
成婚那日,江宵說我太小了,實在下不去手。
於是我成了不用侍奉夫婿,只用給慧姐兒換尿戒子的首富夫人。
我娘生弟弟時我才八歲,爹孃下地幹活,我便在家照顧弟弟,照顧嬰兒得心應手。
江家老太太見我對慧姐兒無微不至,又沒什麼心眼,對我十分滿意,也盼着我再長大些,給江宵生個兒子。
一轉眼慧姐兒三歲了,我也十七了。
打從我及笄起,老夫人就一直攛掇着江宵同我圓房。
可大概是因爲做名義夫妻久了,我倆大眼瞪小眼,誰也邁不出第一步。
老婦人戳着他的頭說他沒用。
江宵面子上過不去,喝了許多酒來我房裏,慧姐兒還在我懷裏睡覺。
他將我拉到涼榻上就要親我,我推着他的胸膛,「小聲些,別把慧姐兒吵醒了。」
他把我按倒,不耐煩的說。
「知道了,你專心些。」
可他喝得實在太多了,這一晚沒能成事。
慧兒姐第二天杵着下巴問我。
「孃親,你和爹爹昨夜在做什麼?」
江宵正好路過,我倆對視一眼,尷尬得想鑽地縫。
當天晚上,江宵就讓慧姐兒搬回自己屋子去睡。
我與江宵磨蹭着喫完了老夫人送來的酒菜,兩人的臉都紅起來,我說。
「夫君也不是頭一回了,怎麼還臉紅呢?」
他瞪了我一眼。
「蠢材,祖母給的酒菜裏有藥!」
往日疼我的老夫人,這回差點害死我。
江宵太久沒有行事,一朝開葷,那一夜我險些暈過去兩回。
第二天早上請安,老夫人看着我的疲態和江宵神采奕奕的樣子,終於放心了。
慧姐兒咬着軟餅子,嘴裏鼓鼓囊囊地問。
「孃親眼睛怎麼烏青,爹爹昨夜打你了?」
我與江宵互相看了一眼,又尷尬了。
圓房之前,江宵像個兄長,我帶慧姐兒在府中小池塘捉魚,他會在一旁給我們遞甜瓜。
我們的風箏落在樹上,他爬樹給我們取回來。
我們爬屋頂看星星,他就給我們扶梯子。
圓房以後,他突然不許我做這些了。
我知道,他是想要個兒子。
可我大概因爲幼時養得不好,哪怕在江府養尊處優這麼些年,一年過去,還是沒能懷上孩子。
我覺得對不起他,他對我很好,我卻不能替他生個兒子。
江宵知道我的心事,總是溫聲哄我。
「阿梨別難過,我們還年輕,來日方長。」
夫妻恩愛,來日方長,我一直都是這麼以爲的。
可男人竟是說變就變。
江宵回來的越來越晚,即便回來了,也大都在他自己的屋子睡。
慧姐兒又搬回了我屋裏。
中秋節那日,江宵喫過團圓飯便出了門。
慧姐兒鬧着要去放花燈,我便帶她去了淮河畔。
月影燈紅,遠處的一艘畫舫上是兩個人旖旎的身影。
我抹了一把眼眶的淚,想抱慧姐兒走,小姑娘卻指着那畫舫大聲問我。
「孃親,那是不是爹爹?」
周圍的人看過來,霎時明白了畫舫上的人是誰。
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四起,我用衣袖擋住慧姐兒的臉,逃也似的離開了河畔。
首富江宵中秋夜會女子被正室和長女抓了現行。
淮州的大街小巷茶餘飯後都在說這事,我已經半月沒有帶慧姐兒出門。
慧姐兒問我:
「爹爹不是很喜歡孃親嗎?爲何不陪孃親放燈,卻抱着那個姐姐?」
原來孩子都以爲他很喜歡我的,在這Ťû₎之前,我也這樣以爲。
醜聞傳到老夫人那裏,她訓斥我:
「都是因爲你生不出兒子,否則他何至於此。」
那一刻我才明白,老夫人對我所有的好,都不是因爲真心喜歡我。
可我從未說過不許他納妾。
沒過幾日我便明白了,他想要的不是妾。

-2-
那日我哄睡了慧姐兒,他突然來了。
溫存到半夜,我熱汗淋淋,想起來開窗透透氣。
他忽然說。
「我打算娶陳縣令的女兒爲妻。」
窗外的風灌進來,我打了個寒噤,從頭涼到了腳底。
娶妻?
那我ŧũ̂⁶算什麼?
我淡淡應了他一聲。
「好,和離書還是休書,你給我一樣便好。」
他卻有些疑惑的樣子。
「我何時說要與你和離?」
「她入府爲平妻,你本就不擅管家,往後就讓她替你分擔。」
我是鄉野賭徒的女兒,如何能與縣官老爺的女兒平起平坐。
即便我願意,那陳小姐也定不會願意的。
可我沒想到他們情深至此。
七日後,江宵將人娶進了門。
因是平妻,我不便觀禮,但慧姐兒回來後同我說。
「孃親,爹爹的新娘是那日畫舫上的姐姐。」
她不高興地嘟囔。
「爹爹讓我叫她母親,我明明已經有孃親了。」
我替她擦汗的手一頓,卻也只能對她說。
「新娘子也是你的孃親,慧姐兒要聽爹爹的話。」
我原以爲只要我忍讓,日子便能過下去。
可第二天午飯時,新夫人坐在了我的位țŭ̀₎子上對我說。
「沈氏,夫君念舊情,才讓你與我平起平坐,但往後我纔是江府主母,在府中你只算是妾。」
我看了看老夫人和江宵,他們神色淡淡,算是默許了。
我站起身應道。
「我知道了,主母。」
妾是沒資格上桌的,我只能站在一邊給慧姐兒佈菜。
慧姐兒憋着嘴就要哭,我哄她。
「慧姐兒乖,孃親不餓,一會兒再喫。」
沒料我剛說完,新夫人就撂了筷子。
「祖母,夫君,這府中的規矩只怕得教教,我如今過了門,怎麼還孃親孃親的擺不正自己的身份呢!」
我一愣,看向江宵,他瞥了我一眼,訓斥慧姐兒。
「你忘了爹爹昨日怎麼跟你說的,今後你只能喊她姨娘。」
原來慧姐兒昨日只說了半句。
他從未兇過孩子,今日新夫人才過門,就惹哭了慧姐兒,往日對慧姐兒百般疼愛的老夫人冷眼旁觀。
我抱着慧姐兒離開了偏廳。
在江府生活了四年,驚覺這裏並不是我的家。

-3-
我再也沒有領着慧姐兒放風箏捉魚,主母要我帶着她搬到偏院住,主屋的金銀細軟什麼都不讓帶走。
府中的人好似將我們忘了,茶水糕點再也沒有過,飯菜也是跟下人的一樣。
慧姐兒如今四歲了,已經懂得許多道理。
她陪我喫着冷飯冷菜,穿往年的舊衣服,有時會問我。
「孃親,爲什麼爹爹不來看我們,也不給我們送新衣裳?」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孩子,只能說。
「爹爹有很多事要忙,等閒下來便會來了。」
後來她不再問了,似乎知道了爹爹不會閒下來的。
因爲主母有了身孕。
看樣子,是畫舫那日便有了。
我曾疑惑,即便是厭了我,也不該如此對待慧姐兒,原來是這樣。
我與慧姐兒在偏院住到了入冬,炭火遲遲沒有送來。
我可以捱着,但慧姐兒畢竟是江府的長女。
於是我去見了主母,想問問能不能送些炭火過去。
主母的屋子裏燒得暖烘烘的,小几上擺着各色糕點,聽了我的請求,她冷冷一笑。
「一個鄉野來的女人,一個死人留下的女兒,也配用炭火麼。」
她潑了我一杯茶,把我趕了出來。
恰巧江宵來了,我抱住他的腿,希望他能念着情分替我們說句話。
他蹲下來,用手替我抹掉臉上的茶漬。
「回去吧,一會兒我讓人送炭過去。」
他掀開門簾進去,我聽到他柔聲問主母。
「阿柔,今日孩兒可有鬧你?」
傍晚終於有人送了炭來,是嗆人的黑炭,從不在屋裏燒的。
我在院中點了炭,將被子烘得暖暖的再拿進屋裏給慧姐兒披上。
慧姐兒窩在我懷裏,有些難過。
「孃親,我是不是要有小弟弟了?」
我摸摸她的頭髮說。
「是啊,等母親生了小弟弟,你多去她跟前走動,哄哄弟弟玩兒,母親便會喜歡你,興許會把你帶在身邊。」
她小小的臉上掛着倔強。
「她纔不是我母親,我只有孃親。」
她忽然往我懷裏鑽了鑽。
「其實我知道,你也不是我孃親。」
我愣住了,從她在襁褓中就是我親手帶的,守着乳母餵奶,給她換尿戒子,給她洗澡穿衣。
瘦瘦小小的嬰兒,帶到如今,府中從未有人提過她的生母。
我笑着問她。
「慧姐兒不喜歡孃親了嗎?」
小丫頭搖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是,我最喜歡孃親,我不是你生的,你還對我這樣好。」
我疑惑,
「是誰同你說你不是我生的?」
「有一回我去爹爹書房玩,看到他藏起來的畫像,他說那是我的親孃。」
慧姐兒想了想說。
「爹爹說,他最喜歡的便是我的親孃。」
頭一次,我對江宵故去的第一個夫人有些好奇。

-4-
到了臘月,聽送飯的小丫鬟說,江宵想納妾,主母同他鬧了一場,差點掉了孩子。
我猜測大概是因爲主母懷有身孕不能同寢。
可慧姐兒的生母亡故後,我進門那三年,江宵夜夜都在自己屋裏睡,又是怎麼忍過來的?
想起慧姐兒說的話,我想是因爲他當時還念着髮妻。
年少的感情最是美好,那人去了,後面的人都成了將就。
江宵從前或許也是個癡情的男子,可他如今也成了個世俗的男人,看他對慧姐兒的態度便知。
他的深情和良心都跟着慧姐兒的娘一起走了。
江宵與主母鬧,我與慧姐兒遭殃,近來沒人給Ťű₀我們送炭火,連喫食也斷了。
我帶着慧姐兒去找江宵,得知他出了遠門,老夫人早已不管事了,便只能去見主母。
主母沒有讓我們進門,只是說我們事多,若覺得江府不好,便出去自謀生路。
她讓身邊的嬤嬤把我們攆出了門。
寒冬臘月,我與慧姐兒穿着薄棉的衣裳,無處可去。
我帶她往城外走,那裏有一間破廟,至少能擋住風雪。
可慧姐兒着了寒,還沒走到城外便發了驚熱。
我抱着她在雪地裏跑,想去找大夫。
可那雪太深了,我抱着慧姐兒根本走不快。
有人路過,看見是我,都嘖嘖嘆息,卻沒有一人願意幫我。
我抱着高熱的慧姐兒在雪地裏哭。
很多年前,我也是這麼抱着弟弟,看着弟弟一點點沒了氣息。
我爹染上賭癮,娘跑了,留下我和弟弟。
我爹要把弟弟賣了,卻發現他得了天花,就讓我把他丟掉。
我看着慧姐兒通紅的臉,恨死了江宵,就像幼時恨我爹一樣。
慧姐兒摸摸我的臉。
「孃親,我看到我的親孃了,跟畫上一模一樣。」
我慌了,大聲地喊她。
「慧姐兒!你看看孃親,那不是你娘,我纔是,你不許跟她走!」
她的額頭越來越燙,再也不回應我。
我也再也流不出淚,只能抱着她默唸。
「慧姐兒不怕不怕啊,你同你的親孃去吧,孃親一定回江府,讓他們償命!」
恍惚間耳畔傳來一個聲音。
「夫人?」
我欣喜地抬頭,看到的卻不是江宵,是一個陌生男子,披着蓑衣斗笠來到我們身邊,他從我懷裏抱起慧姐兒,問我。
「還能走麼?」
我點頭,起身時卻一個踉蹌,我的腿已經凍得麻木了。
那人皺了皺眉,將慧姐兒單手扛在肩上,另一隻手攙着我,穩穩地往前走。
他的家就幾步遠,他將我扶進屋子,扯了被子給我蓋住腿,用毯子裹住慧姐兒轉身出去了。
等他們回來,慧姐兒已經退了高熱,在他懷中酣睡。
我接過孩子,差點落淚。
他脫了蓑衣和斗笠,坐下喝了杯熱茶才問我。
「你是江府的……主母?」

-5-
我苦笑,如今淮州還有誰不知道我離下堂妻只差一紙休書。
「我是這孩子的孃親,我叫沈清梨。」
他看了我懷中的慧姐兒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你們怎麼……」
心酸往事,我不想再提,但慧姐兒尚在病中,我只能求他。
「郎君能否收容我們幾日,待我找了生計,就帶慧姐兒走。」
他抿抿脣,掃視了一圈屋子,目光最終落在角落的空地上。
「我這裏也就這麼大,若你不在意,我便在那裏搭張牀睡,用布簾子隔開。」
Ṭṻₔ遇到好人了,我與慧姐兒總算不用再受凍。
他說他叫顧未亭,是個秀才,家中父母雙亡,自己在郊外的軍營給軍士寫家書,掙些散錢,如今還沒有湊夠上京參加秋闈的盤纏。
夜裏慧姐兒又發了熱,一直說胡話,我給她喂水,又擰了帕子給她擦身上,折騰到半夜也不見退,我怕吵着顧未亭休息,只能壓着嗓子哭。
他還是聽到了,起身披了衣服出去,捧了團雪回來。
「用帕子包着雪,給她擦額上和脖子。」
見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憨厚地笑笑。
「今天帶慧姐兒去扎針時大夫教我的,退燒的藥材太貴了,我沒帶那麼多錢。」
慧姐兒的燒終於退了,我倆都睡不着,便守在牀邊說話。
我有些愧疚。
「我一個婦人帶着孩子住在你家,只怕你來日不好說親的。」
「明日趁沒人知道,我帶着慧姐兒重新去尋住處。」
白日實在太過無助,竟沒想到這層。
他無所謂地笑笑。
「日行一善,又無逾矩,若對方計較,那也是不能結親的。」
「何況本就無人願意嫁我這一無所有的秀才,你不必自責。」
我眼下只能說些好話報答他。
「來日你必定高中,到時候定能娶個公主。」
他生得好看,比江宵還要好看,雖粗布麻衣,也能看出是個翩翩公子。
他失笑,
「好,借你吉言。」

-6-
我不好在城中找活計,怕遇上江府的人,顧未亭便幫我在軍營裏尋了個縫縫補補的活。
他又擔心我是女子,出入軍營不便,每日將要縫補的衣裳帶回來,等我縫補好了他又送回軍營去。
我與慧姐兒就這麼住了下來。
如今我與顧未亭都能掙些散錢,但我與慧姐兒喫的並不多,正月過後,我又在小院中開了地種菜。
男人不會持家,從我來後,顧未亭便把錢交給我管,兩個月下來,竟也有了盈餘。
我又養了些母雞,等下了蛋可以進城去賣,我盤算着等中秋時,便能攢到銀兩給顧未亭上京趕考了。
慧姐兒很喜歡顧未亭,像個小尾巴,整日裏「叔父叔父」地喊。
有一日顧未亭帶她去軍營玩,回來的時候,我聽到慧姐兒喊他「爹爹」。
我嚇了一跳,忙對她說:
「不能這麼喊,讓人聽到了,你叔父可如何說親呢!」
慧姐兒小聲道:
「我們每日一同喫飯睡覺,他還會帶我去雪地裏捉兔子,從前爹爹不就是這樣麼。」
我被她那一同睡覺說得臉紅,忙跟顧未亭道歉。
「你別聽小孩子瞎說,我一定讓她再不那麼喊了。」
顧未亭幫我疊縫補好的衣裳,燭光下看不清神色,只聽他說。
「小孩子罷了,愛怎麼叫怎麼叫吧。」
只是這一夜之後,顧未亭收拾了柴房,自己搬過去睡。
開春時,顧未亭給慧姐兒做了個風箏,我帶慧姐在小院裏放風箏,結果落到院裏的桂花樹上。
顧未亭爬上樹去取風箏,恍惚間我又想起江府的日子。
我與慧姐兒已經離家快三個月,沒有任何江宵尋我們的消息。
何其涼薄的男人,我曾想過,要是慧姐兒那回發燒走了,我或許會回江府,殺了江宵和陳氏!
可還好,顧未亭救了慧姐兒,也救了我。
有一日顧未亭落下了一套補好的軍甲,我便煮了紅薯和雞蛋,又烙了餅,帶着慧姐去軍營找他。
剛到軍營門口,那門崗的軍士便給開了門,還衝慧姐兒打招呼。
「顧程慧來啦,你阿爹在將軍大帳呢。」
「這位是顧夫人吧,顧夫人手藝真好,你補過的衣服我穿了許久都沒有再脫線的。」
我愣住了,這是哪一齣?
軍營裏的人都很熱情,就是人人都喊我顧夫人,把我喊得想找個地縫鑽。
到了下午,顧未亭總算從大帳出來了,見我來了,也是一愣,隨即耳根染上了紅暈。
我心想,這不都是他自己胡說八道嗎,倒還不好意思了。
回去的路上,顧未亭把慧姐兒駕在肩上,揹着裝破衣服的揹簍,看到我手裏拿的雞蛋,把頭探了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喂他喫了一口。
慧姐兒促狹地捂着嘴笑,我嘆氣,問顧未亭。
「你可知道,慧姐兒爲什麼叫程慧?」
「因爲她親生母親姓程,江程慧,是她父親親自取的名字。」
顧未亭有些尷尬,大概是沒想到這一層,不過他隨即笑起來。
「這有什麼,我不過是想,家裏有女子做縫補的生計,又帶着孩子,不說是我的夫人女兒,人家該怎麼看我。」
我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神色如常,終是鬆了口氣。
是我想多了。

-7-
回到家,竟來了不速之客。
江宵帶着小廝站在門口,見慧姐兒坐在顧未亭肩上,頓時冷臉。
「我說陳氏把你們趕出來,怎麼不知道給我個消息,原來是早就找好了去處!」
聽聽,說的多容易,我們被攆出門那日,老夫人就在府中,任我們娘倆怎麼拍門都無人應聲。
我抱着生病的女兒,連城外的破廟都走不到,差點死在半路,又怎麼給他傳消息。
我往顧未亭身後縮了縮,兩個男人皆是一愣。
江宵的怒意衝上眉心,就要來拉我,顧未亭一閃身站到我面前。
「江公子,在孩子面前,最好不要拉拉扯扯。」
江宵一轉念,又伸手去抱慧姐兒,誰知孩子緊緊抱着顧未亭的腦袋大喊。
「爹爹,我不要他抱我!」
自己的女兒管別人叫爹爹,江宵這下徹底火了。
「沈清梨,和離書和休書我都沒給你,慧姐兒的名字還在我家族譜上,你憑什麼讓她認別人做爹?」
我心顫了一下,顧未亭護着我們,名不正言不順。
我站出來對江宵說。
「那麻煩你,給我一紙和離書,實在不行,休書也成。」
江宵被我氣走了,可我不懂他氣什麼,明明是他先不要我們母女的。
他也沒提要帶走慧姐兒,想來還是因爲家裏那位。
顧未亭似乎也有點生氣,可我沒問他緣由。
我如今還是江宵族譜上的妻子,我沒有資格問。
一連幾日,顧未亭都沒有同我說話。
慧姐兒怕再見到江宵,日日跟着他去軍營,「爹爹,爹爹」地喊得更歡了。
江宵也沒有再來,只是有一日派人送了些銀兩。
真是諷刺,我們住在府中時尚不見他管我們,如今倒想起我們的生計了。
顧未亭回來見到那一小匣子銀兩,黑着臉讓慧姐兒來問我。
我被這人的孩子氣逗得好笑,便告訴他。
「是江宵派人送來的,我本不打算收,可九月秋闈,你上京需要盤纏,我便留下了。」
「我以爲你是個有骨氣的,竟是我看錯了!」
顧未亭頭一次跟我發了火,穿着薄衫去了院中劈柴。
我後知後覺地想,用江宵給的銀兩供他上京趕考,是很傷他自尊的。
慧姐兒嘴裏塞了滿滿的綠ṱų₍豆糕,含糊不清地幸災樂禍。
「我哄了爹爹幾日,爹爹才答應我今日回來就同孃親說話,結果你又惹爹爹生氣了。」
「這回我可不幫你了,你自己去哄吧。」
春夜裏還是很涼,我拿了件外衫出去,他恰好劈歪了一根粗柴,那木頭倒下來,砸了他的腳。
我忙過去扶他。
「可有傷到骨頭?」
他將我的手拂開,順手接了外衫穿上。
「你是擔心我傷了腿,不能趕考,娶不了公主吧。」
這話陰陽怪氣的。
可我是爲着哄他來的,於是將手中的木匣扔在地上。
「我竟是糊塗了,你上京的盤纏我能攢夠的,這銀兩明日我就去還了!」
他冷冷地掃了我一眼。
「你是想借口去見他吧。」
這是哪跟哪?
再說下去,便不可收拾了,我只能落荒而逃。

-8-
這一日後,我們又過上了相安無事的日子,那銀兩下一回有人來送時,我請他一併帶了回去。
秋闈前的小考,顧未亭拔得頭籌,我多做了兩個菜,又溫了壺酒給他慶祝。
慧姐兒喫得撐了,便去院子裏玩兒。
我端了酒杯賀他。
「盼你秋闈也能高中,到時在京城做官,再不用回這小破屋來。」
他扶額笑。
「你想說的不止這個吧。」
被看穿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若在京城置了宅子,這裏能不能留給我和慧姐兒?」
他打量着我,嘴脣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麼。
離秋闈只剩三個月,下個月他便要動身上京了。我算了算家裏的錢,打算給他換成銀票縫進裏衣,免得路上被賊摸了去。
我去城裏換銀票,卻聽到茶館外有人再說,小考的頭名竟沒有拿到縣裏的赴考文書。
上個月就發放了文書,他沒有拿到,竟未同我說。
定是有人從中爲難,只一瞬我便想到了江宵。
時隔半年,我又來到了江府。
門房見了我,要去通知主母,我厲聲喝道:
「叫江宵出來見我,否則ŧůₜ我便去縣衙尋他岳丈!」
那門房一驚,大概是從未見過我這樣疾言厲色。
他進去了一會兒,江宵便出來了,見了我,他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我覺得是我看錯了。
我沒有同他拐彎抹角。
「爲什麼縣衙沒有給顧未亭發赴考文書?」
他一副早知道我會來的樣子。
「他誘拐我的妻子,我沒有讓他喫官司,已是手下留情。」
我十四歲嫁他,爲他帶大了亡妻生的女兒,做夫妻的一年,也算舉案齊眉。
如今他厚顏無恥地站在我面前分說,卻是我不認識的樣子。
我笑了,
「江宵,你的妻子馬上就要給你生兒子了,你何苦糾纏我。」
不知是哪句話戳了他的痛處,他忽然就發了火。
「你本就是我買來續絃的女人,我與你拜過堂,你的名字記在我妻子一欄!」
「你說,什麼叫我糾纏你?」
這個男人越來越陌生了,也或許我從未真正懂他。
我終是敗下陣來。
「顧未亭是我與慧姐兒的救命恩人,望你看在我們的面上,放過他。」
江宵親自帶我去拿了顧未亭的赴考文書。
府衙外他同我說。
「我只給你十日,十日後你沒有帶慧姐兒回來,我親自去接你們。」

-9-
我拿着文書回了家,顧未亭已經帶着慧姐兒在生火做飯。
我舉着銀票衝他晃了晃。
「你瞧,咱們這半年竟攢下了這麼些錢,等會兒我替你縫到裏衣裏,那衣服你先別穿了,等動身的那天再穿。」
「沈清梨,我……」
他猶豫着不知道怎麼說,我又拿出了赴考文書。
「你在擔憂這個嗎?我今天去縣衙給你搶回來了。」
他頓時睜大了眼,我衝他笑笑。
「我都聽說了,他們見不得你學問好,想阻攔你趕考,我去縣衙鬧了一通。」
他突然就把我拉進懷裏,許久不說話,我本想掙開,可我心底的聲音告訴我,就這一回。
就放肆這一回。
慧姐兒早就捂着眼睛跑開了,顧未亭夾着顫聲的話在我耳邊響起。
「謝謝你,沈清梨。」
從何謝起呢,這個謝字,應該是我對他說的。
這幾日我都在給顧未亭收拾行裝。
包袱裝了又拆,總覺得還缺點什麼。
顧未亭也不攔我,我收拾,他便帶着慧姐兒在旁邊寫字。
有他開蒙,慧姐兒如今已經會寫橫豎撇捺。
我收拾的空檔看過去,還真像是一對父女。
顧未亭今後定是個好父親,也不知什麼樣的女子有福氣能嫁給他。
慧姐兒歪頭看我。
「孃親,你笑什麼?」
我都不知道自己脣邊掛了笑。
我搖搖頭想甩開那些心事。
人不能妄想,有了妄想,便多了牽掛。
我只要慧姐兒一個牽掛便夠了。
轉眼到了第十日,夜裏我把慧姐兒哄睡,想到院裏看看月亮,中秋的時候,顧未亭怕是已經考中了。
我們也算是相依爲命一場,可我與慧姐兒沒福氣陪他過中秋了。
他父母早亡,也不知往年的中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是怎麼過的。
我看了一會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顧未亭將一塊西瓜塞到我手裏,坐到了我旁邊的石凳上。
「等我走了,你便不要做縫補了,那銀票我只拿了一張,其餘留給你們。」
「省着些花,等我回來。」
我不敢說話,怕一開口,會被他發現我哭了。
他又將一個木盒子放在桌上。
「這是這個小院的地契,你不是想要麼,給你了。」
「裏面還有個貴重的東西,是我娘留下的,你替我收好。」

-10-
第二天天未亮,我揹着熟睡的慧姐兒敲響了江府的門。
門房見了我,便迎了我進去,直接把我領到了正廳。
江宵等在那裏。
也不知是沒睡,還是起了個大早,像是在等我們。
他命人把慧姐兒接過去送到西院去睡,說是給我們收拾好了。
竟不是住回之前的小偏院。
他握着我的手,像很久之前他安慰我那樣。
「阿梨,今後我們好好過日子,秋林她脾氣不好,但我已同她說過了,只要你忍讓些,就能相安無事。」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他既想搭上縣官老爺,爲何不肯與我和離,卻要讓陳氏屈尊降貴做平妻。
我知道是因爲他不想背上始亂終棄的罵名,所以陳氏替他做了。
可如今爲何又要逼我回來。
慧姐兒畢竟是他親生女兒,他那樣愛重慧姐兒的親孃,爲何能對她絕情至此。
我也不明白老夫人,在陳氏入府前,我一直以爲她是真心疼愛慧姐兒的。
可她冷眼瞧着我們被陳氏趕出家門。
興許是年歲長了,有些原本看不透的事,如今也能看明白了。
丫鬟說我與慧姐兒離家後,江宵從南邊帶回個戲子,入府後成日與陳氏作對,差點害陳氏小產,縣令老爺動怒,帶人上門將那女子打死了。
江宵雖未置一詞,卻夜夜流連煙花之地,陳氏便向他提議接我回府。
大概是領教了陳氏和那戲子的難纏,又想起了我溫順恭敬的好處。
而老夫人,只是在沒有孫兒的時候,施捨了些關懷給慧姐兒這個女娃罷了。
回府後,我帶着慧姐兒終日不出院子。
慧姐兒每日都問我很多問題。
「孃親,這裏的人不喜歡我們,爲什麼我們要回這裏來?」
「孃親,他們說今天爹爹來了,在門房那裏等了許久,你爲什麼不出去見他?」
我捂住她的嘴提醒她。
「你不能叫他爹爹了,你有爹爹的。」
她委屈地把頭枕在我腿上,說知道了。,
「孃親,我好想秀才叔父呀。」
我撫着她的頭髮,輕聲回她。
「孃親也很想他。」
門口傳來聲響,我驀然抬頭,看見了江宵鐵青的臉。

-11-
他不顧慧姐兒的哭喊,將我一路拖到他的屋子,把我扔到牀上。
我扯過枕頭砸他,他越發不管不顧地壓上來。
我用力推他。
「江宵,你滾啊!」
他發狠地咬我的耳垂,怒氣衝衝地說。
「你說你想誰?想那個窮秀才!」
我推不開他,雙手一攤,別過臉去。
我想拔下簪子殺了他,可爲了慧姐兒,我不能。
我忽然想起什麼,對他大聲喊。
「江宵,你看那幅畫,是不是你的髮妻程倩!」
他渾身一震,急忙回頭去看,發現是我騙了他。
可這次他沒生氣,反而坐了起來,垂頭想了良久,突然起身出去了。
我在他身後說。
「江宵,你心裏若還有她,就放我們走,慧姐兒是她唯一的女兒,留在這,陳氏不會對她好的。」
他腳步頓了頓,沒有答應。
我以爲他真的薄情寡義,沒想到對亡妻卻是真深情。
一晃一個月,算着日子,顧未亭已上京了。
陳氏就快臨盆,大夫已經確診這胎是個男孩兒。
我去找了她,求她替我向江宵求一封和離書。
她不可置信。
「你真的願意走?」
我點頭,她又問。
「爲何一定要是和離書,休書就不成?」
我沒有回話,但我堅持要和離書。
我不知道她怎麼跟江宵鬧的,總之她把和離書給了我。
縣衙給我立了女戶,慧姐兒落在我的戶籍裏,改名沈程慧。
回江府時我只帶了顧未亭給我的木盒子,走的時候亦是。
我與慧姐兒回了顧未亭的小院子,他已經走了,家中的東西什麼都沒帶,只帶走了我給他收的包袱。
兩張銀票放在枕頭下面,他終究只帶走了一張。
這男人真是固執,也不怕遭了賊。

-12-
我帶着慧姐兒在小院中過了中秋,院裏的桂花樹開了花,又謝了,樹葉開始枯黃的時候,隔壁走商的貨郎從京城回來了,他遇見我說。
「你家顧郎中了探花,被公主瞧上啦!」
他說中秋前放榜,顧未亭名列三甲,進宮面聖時遇上了安陽公主,公主對他一見傾心。
民間都傳,聖上問探花郎可願娶公主,探花郎說。
「公主賢名,吾傾慕之。」
那貨郎頗爲惋惜。
「嘖嘖,你這命也忒不好了,做不成首富夫人,挑燈縫補供出個探花郎卻又成了駙馬。」
我不怪他,是我先捨棄他的。
可我帶着慧姐兒回來,看到那兩張留下的銀票,還是生了妄想。
妄想他若明白我,就還會回來。
可他如今前程似錦,我們該爲他高興的。
萍水相逢,他給我和慧姐兒留了一個家,我們卻還未對他道過一聲謝。
以後恐怕也沒機會說了。
又過了許久,桂花樹的枯葉掉光了,那兩張花了一張,夜裏慧姐兒睡了,我在燈下守着那張銀票發呆。
耳畔彷彿還聽到那人說,省着些花,等我回來。
如今他都成了駙馬,我不知道自己還在等什麼。
我打算明兒就去找個活計。
第二天我帶慧姐兒去了城裏,找了個漿洗的活,酬勞Ŧůⁱ足夠養活我們娘倆了,就是路程有些遠,我每日要揹着慧姐兒來回近十里地。
進了冬天,我整日泡在涼水裏的手生了凍瘡,腳上也總是磨起水泡。
每晚慧姐兒在油燈下給我塗草藥汁,大眼睛中盈着淚,說要趕快長大,不讓我這麼辛苦。
帶大了慧姐兒,大概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值得的事。
下第一場雪的那天,慧姐兒伏在桌上,等我給她剝一個烤紅薯,外面傳來幾聲馬鳴,也不知是什麼人在着大雪夜裏趕路,真是辛苦。
慧姐杵着胖乎乎的下巴跟我說,
「孃親,叔父真的娶了公主嗎?」
「爹爹也不要我們,叔父也不要我們,孃親這麼好,怎麼就遇不到好人呢?」
鬼精的小姑娘,不過五歲,就好像懂很多事。
我捏捏她的小臉衝她笑,
「你秀才叔父可不一樣,他又沒娶我,怎麼就不算好人了?」
我剛說完,那破舊的門「哐」地一聲被推倒了,來人身上的斗篷裹挾着門外的風雪,怒氣衝衝地問我,
「誰說我沒娶?」
慧姐兒一轉眼珠子,驚喜地衝過去,邊喊着「叔父」。
顧未亭愣了愣,用斗篷裹住她,在她臉上親了親,
「慧姐兒怎麼不叫爹爹了?」
他覷了我一眼,
「定是你沒良心的孃親不讓你叫了。」
慧姐兒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不許說孃親,孃親她很辛苦,手上腳上都是傷。」
顧未亭聞言放下她,三兩步跑過來抓着我的手看。
我尚未回過神來,他竟回來了?
他反覆翻看我手上的凍瘡,滿目心疼,
「對不住,我已經儘快了結京中的事了,一路快馬,幾乎沒有休息,還是回來晚了。」
「可是那兩張銀票花完了?」
我搖搖頭,
「還有一張呢,我捨不得花,留個念想。」
他埋怨地瞪了我一眼,
「活該,讓你不辭而別,這便是你的懲罰。」
嘴上這麼說着,手裏卻沾了桌上的草藥汁輕輕給我塗上。
慧姐兒在旁邊捂着嘴笑,笑着笑着又犯愁似的問顧未亭,
「我是該喊你秀才探花叔父,還是駙馬叔父呢?」
瞧瞧,雖不是親父女,陰陽怪氣倒是學的一模一樣。
顧未亭認真地給我塗藥,漫不經心的答,
「喊我州丞爹爹可好?」

-13-
我聞言一驚,
「你沒有娶公主?」
他早知道我要說什麼,抬頭對上我的視線,
「公主賢名,吾傾慕之,然家中已有妻子,辛苦持家,供吾赴考, 不可背棄。」
「記住了, 民間傳聞多半不可信。」
他放棄了京城的官位,自請做了淮州的州丞,特意來接我們一同赴任。
他說着說着便有了些怨氣,
「我把房契留給你,把我母親給兒媳的鐲子留給你,還寫了婚書給你,幾乎是把家底都交給你了, 你怎麼就輕信了我會娶公主?」
我無從辯駁,他說的是事實。
那木盒子裏,是一隻翠綠的玉鐲, 成色極好,聽說顧家沒落前,也是書香門第。
還有一封他親筆寫的婚書。
允長相廝守,不離不棄。
願平安順遂, 共度此生。
婚書所約, 正是我平生所願。
我問他, 爲什麼選了州丞這種小官, 他明明可以留在京城大展宏圖的。
他神色忽然陰鬱,又帶着些狠厲,
「一來, 只有如此才能用最短的時間回來見你。」
「二來,陳縣令的女兒曾辱我妻女, 差點讓你們死在雪地裏。」
「這賬, 不可不算。」

-14-
五日後, 顧未亭上任州丞,翻出了一樁舊案。
是江家圈地偷稅的案子,牽扯數額巨大。
本該將江家抄家的,可案件審查了沒多久,卻不了了之,只說是農戶誣告。
那期間,江宵娶了陳縣令的女兒爲妻。
顧未亭同我說了這事。
末了告訴我,江家已判抄家流放之罪, 明早便出城上路,問我要不要去見見他。
我回頭看了眼正在打捶丸的慧姐兒,問她,
「你明日想不想去送送你爹爹?」
慧姐兒眨了眨眼,
「是送爹爹去衙門上值嗎?」
小丫頭這裝傻的本事也不知是不是顧未亭教的, 我回頭衝他笑笑,
「你閨女說不去。」
「只是要勞煩你,託人照顧着些, 畢竟陳氏生的兒子尚在強褓中,幼子無辜。」
顧末亭攬住我嘆氣,
「要不說咱們是天作之合,連這心軟的毛病都如出一轍。」
「我早已安排好了,他們定能平安到達流放地。」
慧姐兒嬉笑着湊過來我們中間,
「幸好有爹爹在,孃親總算遇到一個好人了。」
顧未亭親親她的小臉,把她一起摟在懷裏。
燭光將三個本無血緣的影子拉得很長, 交織在一起。
忽然覺得,那些被命運揉碎的寒冬,都化成了此刻掌心相扣的溫度。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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