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出軌了,該給他一條生路嗎?】
宴席上,妻子們討論起這個問題。
我的回答引來一片古怪嘲弄的目光。
「陸夫人,我是不是聽錯了?您居然也說不給?」
這話引起一陣鬨笑。
我也笑。
畢竟人人皆知。
我是圈子裏最軟弱無能的原配。
後來她們回想此幕,才驚恐意識到。
我說的「生路」,和她們的「生路」。
不一樣。
-1-
我起身離開時,身後嘲諷聲仍未停歇。
「她居然敢說不給?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就是,她一個大學都沒讀過的孤女嫁進陸家,肚子 5 年也沒個動靜。她還妄想不給陸總生路?」
「現在跟掃地出門有什麼區別?陸總在外面可一點臉面也沒給她留。要不是陸老爺子是個講究體面的人,她早被掃地出門了!」
「人家能生存到今天,靠的是做小伏低,要不怎麼叫泥菩薩呢!」
她們絲毫不怕被我聽見。
儘管這是陸家的宴。
儘管我是陸家長媳。
儘管她們的老公要仰仗我丈夫鼻息。
可她們仍然覺得,跟我比,地位還是要高上那麼一截的。
因爲衆所周知。
我丈夫陸以朝,又不愛我。
我充耳不聞,以陸家長媳的身份,謙恭有禮地向每一位客人微笑。
今天陸氏藥業新廠奠基,來了不少老客戶和合作伙伴。
公公陸政早就發話。
陸家最重要的是體面,誰讓陸家失了體面,誰就要受家法處置。
是的,在 21 世紀的今天,霜城大家族陸家,自有一套規度嚴明的內部運行體系。
此時,門口響起一片熱情招呼聲。
我的丈夫陸以朝來了。
和他一起出現的,還有他的助理南熙洛。
兩人穿着同系白色禮服,衣服上還彆着慶祝儀式上的胸花。
他們在矚目中肩並肩走進來。
彷彿一對正踏入結婚禮堂的新人。
「陸總。」
「南助理。」
衆人紛紛打招呼,語氣熱切又恭敬。
「南助理,好久不見!」
不遠處圍聚着的妻子們,一個個滿臉堆笑地起身朝她招手。
南熙洛落落大方,微笑頷首。
走到我面前時,她忽然停下腳步,客氣開口:
「陸夫人,不好意思,陸總陪市領導們說話來晚了,怪我這個當助理的沒提醒到位,辛苦你了。」
我忙搖頭,微笑說:
「不不,你們工作要緊,你們才辛苦,餓了吧?我去叫人給你們拿點喫的。」
「已經喫過了,不用麻煩你。」
南熙洛優雅拒絕,想起什麼又說:
「唔,倒是有件事……我車子剛停得匆忙擋出口了,傭人們開我車我不放心,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去泊下車?」
她笑容和煦地看着我。
-2-
周遭驟然安靜,人們有意無意看向這邊。
在一道道看好戲的目光中。
我毫無脾氣ƭų₈地點頭。
「當然可以。」
陸以朝自始至終站在一旁,表情淡漠,冷眼旁觀。
他自然是不會說什麼的。
畢竟。
他們認識得比我早,關係比我深。
南溪洛今年三十二,比陸以朝大兩歲。
兩人是倫敦大學的同學。
作爲助理,她聰慧能幹,成熟穩重,在公司享有比副總還高的決策權。
作爲情婦,她爲人低調,謙遜有禮,在牀上將陸以朝勾得醉生夢死。
她這樣的人。
相較於我這個高中肄業,毫無本事的無腦花瓶。
是碾壓級的存在。
我停車回來,把鑰匙遞給南熙洛時,她正笑容燦爛地坐在沙發上陪着婆婆說話。
婆婆高嵐年輕時是鋼琴老師,一向自詡高雅,家中內外操持,她嫌俗不可耐,從不沾手。
連帶着出面處理這些事的我,她也嫌俗氣,對我從不這般和顏悅色。
「麻煩陸夫人了。」
南熙洛淡淡說了聲,並不看我,口氣隨意得彷彿在跟服務員說話。
陸以朝搭着腿坐在一旁,微微皺眉。
「怎麼這麼慢?女性客人都在,你把她們撩在那裏是待客之道?」
他接替公公位置一年,已然有了上位者的威嚴和氣場。
我抿了抿脣,低聲說,「剛外面遇到客人寒暄了幾句,我想着你在就——」
婆婆「嘖」一聲,不耐煩地打斷我:
「以朝在外面處理公司的事就夠累了,連這點事也要他親自出面嗎?你倒是會偷懶,小門小戶的人就是上不了檯面!」
她說話帶情緒時一向手舞足蹈,此時手上紅酒晃了出來,灑在她白色羊皮高跟鞋上。
傭人忙拿着毛巾準備去擦。
她煩躁地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我,氣急敗壞說:
「你來!」
我彎着腰蹲在婆婆腳下,一點一點擦拭鞋子時。
陸以朝一聲不吭。
南熙落似笑非笑。
不遠處,是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
「這陸夫人性子也太軟弱了,在外被丈夫情人輕鬆拿捏,在內被這一家子壓得死死的,有錢人家的兒ẗû⁻媳真不是人乾的!」
「是啊,讓擦鞋就擦,都說陸家長媳是個隨意揉搓的泥菩薩,果然名不虛傳。」
「噓!小心陸家人聽見,上次有人說閒話,被陸老爺子逼得滾出了這個城市。」
-3-
晚上,我正在書房整理客人禮單,傭人說公公陸政讓我下樓,要開家族會議。
我把東西放入保險櫃鎖好,來到樓下時,見所有人都在。
公公坐在大廳沙發中央,抿着薄脣,神情威嚴。
左邊坐着陸以朝和小叔子陸一凡。
陸一凡在大學任教,白天見不着人,晚上纔回家。他見到我,眼眸明亮地衝我一笑。
婆婆紅着眼睛坐在右首,表情悲憤,像是剛哭過。
公公朝我微微點頭,和聲說:
「素馨,你坐好。」
我依言坐下。
壓抑的氣氛中,公公沉聲開口了。
「我當初來到霜城連個落腳地都沒有,如今能做到這麼家大業大,靠的是什麼?」
「體面做人,謹慎做事!」
「這是我們陸家的家風!是我對你們每個人都耳提面命的家規!」
他轉頭,厲聲呵斥婆婆:
「你今天在公衆場合,怎麼能那樣對素馨?你固然可以拿出長輩的架勢,但素馨豈不是遭外人笑話,你讓她以後怎麼在外面跟人打交道?」
公公是絕對的一家之主。
他很少發怒,一旦發怒,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此刻,婆婆往日的高傲優雅全然不再,小聲說:
「我也是一時情急,沒想真讓她擦,我哪知道她立刻就蹲下了啊!」
「胡鬧!」公公一拍桌子。
「當年我孤身一人來霜城,要不是素馨爺爺收留我,帶我入行,你們一個個能有今天?誰犯錯都要受罰,你也不能例外!」
婆婆身體一顫,委屈地啜泣起來。
陸家是中藥保健品起家,地下室保留着一套最早的中藥研磨工具。每次家中有人犯錯,就被罰去研磨幾個小時,手臂酸得第二天連碗都端不起來。
公公認爲這是「不忘本」教育。
陸以朝靠在沙發上開口了。
「爸,這事素馨也沒計較,媽年紀大了,經不起這個,要不就算了。」
公公沉着臉,「不行!」
婆婆含淚低語,「我馬上要去孤兒院鋼琴演奏,手痠了還怎麼彈呢,我參加這個活動也是爲了公司做慈善啊!」
公公抿着脣,不說話了。
「算了吧,爸。」
陸一凡也出聲勸。
我沒吭聲,盯着自己並緊的膝蓋。
果然,公公換了語氣,緩緩開口了。
「破例肯定是不行的。」
「素馨,要不這個懲罰,你替你婆婆受吧?」
他溫和地轉頭看向我。
-4-
「爸!」
陸一凡倏地站起來,大聲說:
「那怎麼行?這種事怎麼能讓嫂子替罰?」
公公爲難地嘆了口氣。
「我發過誓,家規不能破。以朝明天要陪客戶打高爾夫,一凡每天都得做實驗,只有你這個小輩能代勞了。素馨,你覺得呢?」
我慢慢抬起頭。
朝公公溫婉一笑,輕聲說:
「可以的,爸。」
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孩子,當初我沒看錯你。」
……
我在地下室獨自研磨藥材,陸一凡突然出現在門口Ṫũ¹,目光沉沉,手裏還端着碗冒熱氣的麪條。
我衝他笑,「一凡,還沒休息嗎?」
他沒說話。
將麪碗放在桌上,垂着眉眼奪過把手,沉默地推起來。
我一時不知所措,呆愣着沒動。
他卻似有些生氣,俊朗的面容上籠罩着一層慍色。
好一會,嗓音壓抑地開口:
「你難道真的是泥菩薩嗎?一個人怎麼能一點脾氣都沒有!你就說你不願意啊,誰又能真的強迫你?」
「一凡,你快走吧,爸知道了會不高興的。」我訕笑走過去想拿回把手。
他不肯放,兀自使勁。
我霎時有些着急。
「你這不是幫我,這是害我!你不記得上次嗎?就因爲你幫我被爸發現,我又多加了兩次懲罰!」
說到後面,我甚至溢出幾分哭腔。
陸一凡停了下來,低聲說:
「嫂子,當初爸看中你做兒媳,就因爲我年紀還小,才讓大哥娶了你,要不然,要不然……」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我臉色一紅,慌亂說:「你胡說什麼呀!快走吧,不然真有人發現了。」
他長嘆一口氣。
「嫂子,我聽管家說你今天都沒喫什麼,那碗麪是我剛親手做的的,你記得喫。」
說罷驟然轉身,大步離開。
-5-
三個小時後。
我全身痠痛地回房間時,發現陸以朝赤裸地躺在我牀上。
我們分房已經兩年。
陸以朝有性功能障礙,需要很強烈的刺激才能行事。自從兩年前發生那件難以啓齒的事後,陸以朝就沒再碰過我。
此時。
他胸膛上下起伏,喘息着眯眼看我。
「過來。」
我咬着脣,慢慢走到牀邊。
「今天沒法給你鍼灸了,我的手控不了針。」
我將抖個不停的手舉給他看。
如果說我這個人在他面前還有那麼點用處,那就是我的鍼灸。
多年的障礙讓他時常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要麼持續挺立,要麼不能人事,發作時,靠着鍼灸才勉強恢復正常。
而我作爲中醫大師的孫女,耳濡目染,手法相較於外面還是要好些的。
陸以朝聽見我的話,臉色霎時難看。
顯然,他現在又發作了。
躺在那裏,狀況不堪入目。
是前者。
「偏偏今天惹出那些麻煩!」
他暴躁低叱,猩紅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粗聲說:
「你來弄。」
我站着沒動,囁喏開口,「醫生說,我哥的錢該續了。」
他嗓音陡然陰冷。
「非要現在說這個?」
我輕言細語,「今天一直沒找着時間跟你說這件事,可醫生說,今天不續,明天的藥就斷了,你知道的,我哥那個藥不能斷。」
陸以朝看了我幾秒,冷哼一聲,拿起手機撥通一個電話,簡短下令。
「給醫院打 30 萬!」
隨後扔了電話,盯着我:
「脫衣服,自己上來。」
我輕輕吁了口氣。
開始用發抖的手一件件脫衣服。
他的目光越來越紅,胸膛起伏得愈加厲害。
「嘔——」
我突然俯身,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
吐在牀上,濺在他腿上。
陸以朝是個有潔癖的人,當下怒罵這彈起,衝進衛生間。
ṭū́ₑ他洗好出來時,面色陰得瘮人。
我囁喏道歉,「今天可能喫壞肚子了,馬上就收拾好。」
他不理我,兀自拿起手機,撥通。
「我今晚過去,等着我。」
隨後開始穿剛被扔在一邊的睡衣。
他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
低沉氣壓中,顧以朝穿好了睡衣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轉身,表情陰鷙又諷刺。
「沈素馨,我倒是想看看,你還能裝多久?」
-6-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醫院。
哥哥沈宣靜靜躺在病牀上,眼睛直愣愣看着天花板。
他本是少年天才。
卻在參加競賽的路上發生車禍,爸媽慘死,他幸運地撿回了條命,成了植物人。
後來國外新藥上市讓沉睡的他奇蹟般睜開了眼,只是新藥昂貴,每年花費上百萬。
但畢竟是希望。
爺爺在本該頤養天年的年齡,一邊養我,一邊復出坐診。他日以繼夜,全國到處飛,全力承擔了昂貴的治療費用。
車禍後,我承受不住打擊輟學,一度覺得人生無望。
可爺爺用飽經世事的聲音告訴我。
「世界本就是複雜多樣的,生命不該只有一種定義。不在學校讀書,一樣可以自己讀書。爺爺會長命百歲,陪着素馨長大,看着你嫁人,等着沈宣醒來。」
陸以朝其實是爺爺精心爲我挑選的丈夫。
他說對他爸陸政有大恩,我嫁到陸家,父子倆一定會好好待我。
二十五年前一個雪夜,飢寒交迫的中年陸政倒在爺爺診所門口。
被救醒後,他跪在爺爺面前求一條活下去的生路。
陸政跟爺爺學中醫的五年時間中,刻苦本分,謙恭仁厚,每天雷打不動地跪着給爺爺洗腳。
起初爺爺拒絕,他流着淚說自己曾發過誓,一定要這樣才能報答救命之恩,否則會被天打雷劈。
陸政學成後,告別爺爺回東北老家,迅速立業發家,期間逢年過節必趕來霜城,堅持跪着給爺爺洗一次腳。
八年前,他帶着妻兒返回霜城,彼時爺爺已是霜城中醫協會會長。在爺爺的背書下,陸政投資成立陸氏醫藥集團。
不久,陸政攜厚禮登門,和爺爺定下了我和陸以朝的婚事。
然而,我婚後第三年。
爺爺在煎藥室因心臟病發去世。
某一天,我去書房找陸以朝要哥哥醫藥費,無意中聽見他和陸政的對話:
「她爺爺都死了那麼久了,爲什麼還要養着她和那個死人?」
「以朝,你又忘了,做人最重要的是體面,恩師對我有大恩啊!」
「可熙洛忍辱負重了這麼久,當初爲了讓我娶素馨,她不得不大着肚子躲去國外生下小軒,現在小軒 5 歲了,總得讓親孫子認祖歸宗吧?」
「陸家的種當然要認回來,不過凡事不能着急。恩師這些年救治過的病人有很多政貴顯赫,不然你二伯一家子的工作,怎麼能輕鬆解決?」
「爸,您不能總這麼心善。當年她爺爺不同意新品投產,要不是他心臟病發那天我拿走了藥,哪有陸氏集團的今天!」
陸政長嘆了一聲。
「那天,我眼睜睜看着恩師倒在地上掙扎,心如刀割啊……」
-7-
陸以朝這幾天有點感冒,我每天往返公司和家,給他送煎好的中藥。
在公司樓下時,一個小男孩忽然竄出來,把我撞得往後踉蹌兩步,差點摔倒。
他腦袋硌在我包鏈上,哇哇大哭。
南熙洛沉着臉走過來,一把攬住小男孩捂在懷裏。
「陸夫人,我侄子哪裏惹你不高興了,讓你對着一個孩子撒氣?」
我看着小男孩,眉眼像極了陸以朝。
「你侄子?」
南熙洛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諷笑。
「對,我侄子,是個可憐孩子,陸夫人你可別欺負他。」
我又問:「哪裏可憐呢?」
南熙洛嘆氣,「這孩子啊,暫時沒法和親生父母相認,也不能回自己的家,你說可不可憐?」
我點點頭,「那確實是可憐。」
她看了看我,又笑了。
「不過,他爸很愛他,爲了保障他的權益,早早做好了親子鑑定,也算是用心長遠了。」
我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微笑着說:
「看着就聰明呢!」
我拎着藥到了總經理辦公室,發現二伯一家四口都在。
與公公從商不同,二伯一家走了另一條路,這麼些年,夫妻倆加兩個兒子,都在各自的國企成了或輕或重的領導。
陸家家族之間相互扶持,共同做大。
裏面說話聲傳來。
「以朝,你二伯一家子的身家,可都放你名下了,你不能辜負我們的期望啊!」
「二伯,我們可說清楚,這錢是你們怕影響不好不敢實名投資才讓我代持的,可不是我主動要你們投錢。」
陸以朝的聲音有些沙啞。
這次感冒了很久,拖拖拉拉一直沒好。
我推門進去。
陸以朝見了我,立時蹙眉。
「我說了別送中藥了,我最近有重要項目沒時間慢慢養,頭孢買了嗎?」
他說話一帶情緒,就連連咳了幾聲。
我把中藥和頭孢放在桌上,「雖然中藥見效慢,總歸副作用小點。」
此時,陸以朝電話響,他走到窗邊接電話。
我轉頭跟二伯二嬸打了個招呼。
他們冷漠地點頭,並不正眼看我。
倒是兩個堂弟陰陽怪氣:
「嫂子,你家那個還沒醒啊?」
「這每天花錢如流水,花的都是陸氏集團的錢,有必有那麼養着嗎?」
「其實這種狀況,我們都覺得,活着還不如死了好。」
我沉默地拿杯子倒好水,走到陸以朝身邊,先將藥遞給他。
他下意識接過放進口裏。
我又將水杯遞給他。
他一仰頭,喝了。
我開口,「以朝,喫了頭孢晚上可別喝酒啊。」
他充耳不聞,依舊打着電話。
我又大聲說了一遍,聲音大到蓋過了他的手機。
「以朝,你剛喫了藥,記得晚上不要——」
「行了!」
陸以朝憤怒轉頭,「沒看見我在打電話嗎?出去!」
我一哆嗦,訕訕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聽見二嬸笑出聲。
「這人沒眼力界,果然招人煩的。」
-8-
這天,我開車回家的路上,意外出了車禍。
一輛飛速行駛的卡車追尾,將我撞暈了過去。
在醫院醒來時,醫生告訴我,我已經昏睡五天了。
昏昏沉沉拿出手機,準備給陸以朝打電話,忽然看見陸宅管家匆匆走進來。
「夫人,你終於醒了!我這幾天時不時就過來看你,你總算是醒了!」
我虛弱地笑了笑。
「讓大家擔心了吧,我沒事。」
卻見管家面色凝重之極。
我看着他,「怎麼了?是婆婆不高興了嗎?」
他靜了一霎,「夫人,陸總去世了。」
我緩緩睜大眼睛。
「你說什麼?誰去世了?」
管家沉聲開口。
「就在你出車禍昏迷的那天晚上,陸總在外面忽發急症,送去醫院沒多久,就被宣佈搶救無效死亡。」
「這幾天家裏亂成了一鍋粥,太太哭暈了好幾次,全靠老爺勉強支撐着處理後事,今天早上剛完成遺體火化。」
我愣愣聽着,整個人凝然不動,像個被抽掉靈魂的軀殼。
管家嘆氣,「夫人,您節哀順變,現在不能倒下去啊。老爺讓我每天過來看您醒了沒有,說涉及到遺產後續很多手續,讓您趕緊回去簽字。」
我一言不發,慢慢坐起身。
管家趕緊來扶我,「車在下面等着,您堅持堅持,老爺很着急。」
我將手輕輕抽出來。
管家疑惑地看着我。
我身子緩緩後靠,依在牀背上,輕聲開口:
「那麼急的話……」
「那就讓他來見我好了。」
-9-
管家離開時,腳步遲疑,滿臉震驚。
小護士告訴我,我昏迷這幾天,除了管家,只有一個年輕男人來看過我幾次。他雖然看上去情緒低落,還是細緻體貼地幫我安排了 VIP 病房,又請了護工專門照顧我。
我沒說話。
心知這個年輕男人是陸家唯一對我釋放善意的人,陸一凡。
「沈女士。」小護士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別人像你這種情況虛弱得話都說不了,你倒像……像睡完一個好覺醒來似的。」
「我的體質和別人不一樣。」
我說。
護士走後,我拿出手機查看。
【陸氏藥業總裁突發急症去世】的新聞鋪天蓋地。
新聞裏沒說陸以朝具體死因,只說半夜緊急被送往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葬禮是我昏迷的第三天舉行的。
照片上,公公神色悲痛地主持大局,婆婆被人攙扶着,蒼白又虛弱。
身旁緊挨着的,是南熙洛。
她眼睛紅腫,頭上彆着白花,儼然是一副未亡人的姿態。
1 個小時後,公公陸政帶着一羣人走進來時,我正坐在牀上喝小米粥。
婆婆也來了。
短短几天,兩人憔悴蒼老許多,畢竟白髮人送黑髮人,打擊不小。
他們穿得都很正式,似乎是要去參加重要場合,順便來的醫院。
婆婆一見我就猩紅着眼怒斥。
「你還有心情在這裏喫東西!自己丈夫死了,你倒好,在醫院躺屍 5 天!現在一切處理完了你倒醒了,你可真會享福!以朝娶了你這麼個妻子真是倒了血黴了!」
公公沉着眉眼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小護士性子潑辣,當下懟了回去:
「這是醫院,請保持安靜!還醫院躺屍,這是當長輩說的話嗎?你兒媳是車禍昏迷,好不容易撿了條命醒過來,你做婆婆的不說關心,一來就開罵!這要傳出去妥妥的虐待兒媳嘛!」
婆婆被說得臉色一白,正要辯駁,被公公沉聲打斷。
「你先出去等,別在這兒丟人!」
婆婆瞪了我一眼,不情不願出去了。
公公緩緩看向我,嗓音含悲:
「素馨,以朝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將碗放下,用紙擦了擦嘴,隨後抬頭,露出難過的表情。
「嗯,知道了。」
公公嘆了口氣。
「以朝的事打擊太大,是我考慮不周,想着趕緊把後續事宜處理完,沒考慮到你的身體情況。你這時候身心受挫,自然是出不了醫院。」
「好在事情不復雜,我把律師都叫來了,你只要在文件上籤幾個字,我們就在這等着,等你簽完立刻去公司開會。」
他說完一揮手。
身後兩名西裝律師上前,一個遞文件,一個遞筆。
我瞥了眼,封面上寫着《放棄繼承股權聲明書》。
公公沒再看我,拿出手機打電話,「通知股東們開會,我們半小時後到。」
話說得從容篤定,彷彿我簽字是一件多麼簡單、多麼順利成章的事,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我伸手。
卻沒接文件,而是慢慢上移,揉着太陽穴。
律師催我,「陸夫人?」
我垂眸,淡淡地說:
「這種文件,我不想籤是可以不籤的,對吧?」
律師一怔,「當,當然。」
我慢慢點頭。
「這樣啊,那我不籤。」
正在聽電話的公公驟然轉頭。
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10-
我恍若未覺他的目光,仍是慢慢揉着太陽穴。
公公半天沒說話。
我知道他在審奪、權衡。
病房裏彷彿有某種懸而未決的物質正在慢慢形成實質。
果然,再開口時已然換了語氣。
「素馨啊,以朝這一走,你委實少了依靠。對了,城郊那套公寓我想過戶到你名下,也算是對你這幾年在陸家辛勤付出的小小獎勵。」
我抬眸,柔弱一笑:
「爸,我住慣了現在的大別墅,也不願奪人所好。那套小公寓是您早年來霜城買的第一套房子,還是留給您和婆婆以後養老住吧。」
氣氛再次陷入凝固。
兩名律師緊抿着嘴,一動不動。
公公眼中閃過一倏陰鷙。
臉上卻慈祥無比,聲音比剛纔更顯和藹:
「難得你這片孝心。這樣,今天你剛醒,還是好好休息先把身體養好Ṱŭ⁼,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公公離開時,走廊傳來婆婆困惑的聲音。
「不去公司了?爲什麼?不是說項目多停一天就損失一天的錢?」
「閉嘴!」
說話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
5 天的沉睡雖然讓我機體虛弱,但頭腦異常的清明、透徹。
我閉上眼,開始覆盤。
陸政是我平生所見、所聞,最謹慎小心的人。
我嫁給陸以朝很長一段時間,都被這個家族排除在覈心事物之外。
我不清楚家裏的財產狀況。
不熟悉家庭成員的喜好背景。
不知道任何關於公司的事。
身爲長媳,我像個擺設,連家裏的管家都比我決策權大。
爺爺死後,這種狀況愈發明顯。
陸政不信我。
內心深藏惡意的人,看別人自然也是如此。
我決定改變現狀後,開始做小伏低。
承受無端責罵,承受侮辱嘲諷,承受陸政時不時的服從性測試。
我大概是表現過關了。
慢慢的,陸政讓我處理一些家庭內事物。
可以端着茶點進出書房。
可以在他們談話時旁若無人地路過。
可以以「陸夫人」的身份在公司露面。
是啊。
誰會在意一個毫無背景,5 年沒懷孕,需要低聲下氣求醫藥費,隨時能掃地出門的孤女呢?
我能依然掛着陸家長媳的名,不過是陸政做事慎之又慎的風格使然。
他要體面,要不落人口實,要即便「休掉」恩人的孫女,外界也無可非議。
本來這天差不多等到了。
可現在,顧以朝死了。
多麼帶有命運色彩的轉折啊……
我坐在病牀上給自己施針。
小護士又好奇了。
「沈女士,你在幹什麼?」
我告訴她。
「讓自己身體機能短時間恢復到最好狀態。」
「鍼灸還有這樣的功效?」
「中醫博大精深,鍼灸控人體經絡流轉,調解消長,可強可弱。」
「可弱?難道還有把身體調弱的?」小護士瞪大眼睛。
我笑了,「比如讓人毫無知覺地睡個幾天,也是可以的。」
那天,我選中了那輛超速卡車,借車禍安安靜靜睡了幾天。
因爲不想在外人面前演戲。
顧以朝受不起。
「不過醫生說你身體沒大礙,慢慢養就行,爲什麼這麼着急恢復啊?」
我穩穩地紮下一針,和顏悅色地答:
「因爲接下來,我還有幾場有趣的仗要打呢。」
-11-
在醫院休養了兩天。
第三天中午,我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你丈夫的案子,有些事我們還需要補充調查,是你回家,還是我們去醫院?」
配合調查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回家。」我說。
陸一凡來醫院接的我。
他也瘦了些,眉眼更顯挺括利落,彷彿一下子成熟許多。
「葬禮後我被爸派到外地公司處理交接,聽說你醒了給你打過幾次電話,你都沒接。」
我輕嘆,「醫生說我需要休養,禁止我一直拿着手機。」
他點點頭,低聲說,「原來是這樣。」
到了陸宅門口,他又溫言安慰:
「一會見到警察不用怕,他們也是例行詢問,我們每個人都被問過了。」
我朝他看了一眼,垂下頭,輕聲說:
「謝謝你一凡,我在醫院昏迷時也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只怕是永遠醒不過來也沒人知道。」
陸一凡拍了拍我的肩,聲音剋制。
「嫂子,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走進陸宅,發現一樓大廳坐滿了人。
公婆和兩名警察正在說話。
旁邊兩組沙發。
一邊坐着二伯一家。
另一邊竟然坐着南熙洛。
她全身素黑,頭上彆着一朵白薔薇。
大概幫忙辦葬禮熬夜過多,黑眼圈很重,看上去幹枯蒼白。
和此刻因爲飽睡氣血充足的我,看上去像差了十幾歲。
她淡淡掃了我一眼。
還是一貫高高在上,不把我放在眼裏的姿態。
「素馨,看到你身體沒事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公公看着我,面容和藹,看不出絲毫那天的芥蒂。
婆婆輕哼一聲,「自己丈夫的身後事要靠南助理來操持,還有什麼臉面坐在這個家裏!」
我好整以暇坐下,緩緩開口。
「南助理乾的就是助理工作,每月拿工資,這點事都承擔不了,不是白養了嗎?」
南熙洛震驚地朝我看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是震驚的。
畢竟近兩年,我在她面前一直是軟弱無能,她不費吹灰之力Ṫû⁻就能輕鬆拿捏的「陸夫人」。
婆婆和二伯一家對於我的變化,也露出詫異之色。
只有公公,目光幽深,溝壑叢生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
警察清了下嗓子,沉穩開口:
「陸夫人,你丈夫意外去世的事,你因爲車禍昏迷一直沒有當面問詢,今天來就是因爲這個。」
我點頭,「我一定如實配合。」
「你婆婆說那天,明明是讓你去送中藥,你爲什麼給你丈夫喫了頭孢?」
我愣了愣,旋即紅了眼。
「他嫌中藥好得慢,說有重要工作,讓我再送藥時給他帶頭孢。」
「這有誰可以作證嗎?」
「這爲什麼需要人作證?」我有些茫然。
婆婆忽然尖聲怒斥:
「我兒子就是被你這個掃帚星害死的!要不是你突然給他喫頭孢,他怎麼會因爲喝了點酒就死了!說不定你是存心的,你故意害死他!」
我睜大眼睛,整個人震驚又疑惑。
「媽,您說什麼?以朝是因爲喫頭孢又喝Ṫũ̂³酒死的?」
警察問,「你不知道你丈夫死因?」
我紅着眼搖頭,「沒人告訴我,我只知道是突發急症。」
「不對呀。」
我突然皺眉。
「他平常很少喫西藥,所以我特意囑咐了他不能喝酒,而且那天我問過祕書,他根本沒有應酬。」
「警察同志,我丈夫究竟是什麼情況下喝的酒?是誰把他送去醫院的?如果那人知道他喫了頭孢還誘使他喝酒,或許我丈夫的死真的不是意外!」
警察沉吟了一下,看向南熙洛。
「你說那天,是他主動要喝酒?」
-12-
南熙洛猛地站起身。
「你不會在懷疑我吧!我根本不知道他喫了頭孢,他身體本來就不好,我要是知道怎麼可能讓他喝酒!而且他一出現反應,我立刻就把他送到醫院去了,我怎麼可能害他!」
她神情激動,完全沒了平日的鎮定優雅,說到後面嗓音明顯顫抖。
人在遭受打擊又極度疲憊時,難免少了些心力,相較於平時更容易情緒起落。
我盯着她,「南助理,以朝那天爲什麼會和你喝酒?」
她驟然一僵,繃着臉沒回答。
我不依不饒,繼續追問,「他那天沒有應酬,而且身邊所有人都知道他感冒好幾天了,誰都不可能讓他喝酒,爲什麼他那天偏偏會和你這個助理喝酒?!」
客廳驟然安靜。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
「南助理,你說啊!」
婆婆尖銳的嗓音打破了安靜,第一次把矛頭轉向了南熙洛。
南熙洛一個人站着中央,面色漲紅,手握成拳微微打顫,卻緊抿着脣,半天沒說話。
我看着她,目光諷刺。
喝酒的理由,她當然說不出口。
因爲那是她和陸以朝在牀上,必備的調情手段之一。
陸以朝的身體障礙需要我鍼灸調節,可我手受傷了,他便自然而然找南熙洛解決。
原本每次兩三天也能紓解。
可我在之前鍼灸時,加重了他的軀體反應,以至於那段時間,即使生着病,他也不得不夜夜去找南熙洛。
而我早就知道,南熙洛勾得陸以朝醉生夢死的手段五花八門,手銬、鞭子、制服……每次必備的,就是高度白酒。
我固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使用的。
但我知道,肯定會用就是了。
此刻,衆人都盯着她,等她的答案。
南熙洛一咬牙,面紅耳赤開口:
「陸總有生理障礙,需要,需要白酒助興才能釋放!」
婆婆沒明白,厲聲怒喊,「助什麼興!釋放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南熙洛被她喊得一哆嗦,抽泣着說:「就是,就是陸總在牀上,要很多刺激才能,才能射——」
「行了!不嫌丟人嗎?」
公公粗聲打斷了後面的話。
婆婆明白過來,頓時面容扭曲。
「原來因爲這個!就因爲這個!」
她倏地激動起身,衝到南熙洛面前,狠狠扇了一巴掌,目眥欲裂罵道:
「騷貨!臭婊子!就是因爲你這個不要臉的蕩婦,做這些不要臉的事,要了我兒子一條命!」
南熙洛驟然捱了一巴掌,一時有些懵徵,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我微微抬眸,看向樓梯一側。
那裏有個我親自挑選聘用的女傭,正拿着手機在隱蔽拍攝。
家醜這種事,就得外揚。
鬧得沸沸揚揚纔有意思。
陸以朝的醜事。
南熙洛的虛僞。
公公口口聲聲的體面。
婆婆內心粗俗卻強裝的優雅。
還有骯髒的陸家大宅。
都該赤裸裸暴露在陽光下。
供世人評論、審判、唾罵。
-13-
南熙洛哪裏受過這樣的屈辱。
她捂着臉,不敢和婆婆對質,卻憤怒地看向我,啞聲嘶喊:
「是你!是你害的!以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喫了頭孢,不然他怎麼可能主動喝酒!是你偷偷給他下的藥,一定是的!現在死無對證,你纔是真正害死他的人!」
公公一直沉默着,此時像突然被南熙洛的話提醒,做作的「啊」了一聲。
「素馨,警察問你有誰作證,你一直不回答卻揪着南助理不放,你爲什麼避而不答這個問題?難道——」
他故意沒說完,目光陰沉。
我與他對視兩秒,慢慢開口:
「證人嗎?讓我想想,啊,那天二伯他們都在,可以作證吧。」
我轉頭,看向二伯一家。
一個堂兄攤了攤手,「我可不記得有這麼回事,你們有記得的嗎?」
他們冷冷看着我,卻不作聲。
我嘆了口氣。
「如果一家四口都不記得了,也沒關係,以朝的辦公室有攝像頭,警察同志,你們可以隨時去調看。雖然可能會涉及一些商業機密,不過人命關天也不顧了那麼多了。」
二伯蹙眉,想到什麼,突然開口:
「我想起來了。那天的確是以朝要素馨買的藥,我們親眼看着他自己喫下去的。」
二嬸旋即也反應過來,「對!素馨還提醒了他兩次千萬不能喝酒,我們都聽見了。」
南熙洛衝我厲聲喊,「陸總最注重隱私了,辦公室根本沒有裝攝像頭,你這是在欺騙警察!」
我歪了歪頭,「是嗎?那可能我記錯了。」
二伯二嬸表情瞬間僵硬。
那天二伯一家在陸以朝辦公室商談項目投資的事。他們四個國企管理人員,根本解釋不清這筆 4000 多萬來源不明的鉅額財產。
自然不敢暴露於人前。
臉色難看的,還有公公陸政。
對於兒子陸以朝的死。
他或許對我有懷疑,或許沒有。
不過,當我在醫院拒絕簽字後,這個罪名他就打算安在我身上了。
今天的警察問詢,他把這麼多人都叫來,給我當面施壓,能查出我有嫌疑固然好。
即便不能,把因爲我給陸以朝喫藥而造成他意外身亡的事傳出去,我就算無罪,也將遭受外界的口誅筆伐。
我這麼脆弱的人,艱難困境之下,他再施以一貫的僞善手段,解決我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攻人先攻心。
這是他的拿手好戲。
就像當年,他日日跪在地上給我爺爺洗腳一樣。
和他不同。
我更擅長利用生活中的各種細節。
比如,我發現陸以朝打電話時,無論給他什麼都接,無論說什麼都空耳。
比如,我給他煎的中藥裏,調整了兩種藥材的份量,讓他的感冒遲遲不好。
比如,那天我給他喫完頭孢後,又盛了碗中藥給他,並當着他的面拿走了一板完整的頭孢,強化他形成心理暗示:他喫的中藥而非頭孢。
人不經意的動作、細節,讓他在面對同樣情境下做出慣性反應。
有人說這是習慣。
我稱之爲命運。
-14-
那天發生在陸家大廳的事,很快以視頻片段的方式傳播了出去。
一時間,陸家每個人都成了八卦的中心。
包括死了的陸以朝。
「難怪陸夫人 5 年沒懷上,原來是他不行啊!賊喊捉賊,還搭上了自己一條命!」
「南助理看着清高文雅,沒想到當情婦不說,私下裏還玩得那麼髒。說起來,她也算間接害死陸總的兇手吧,聽說陸太太放話以後見她一次打一次。」
「咦,陸太太不是鋼琴家嗎?怎麼像個潑婦一樣,跟平時看到的完全是兩個人。」
「什麼鋼琴家啊!就是農村出來的,後來請了個老師專門學了 5 首曲子,沒發現她來來去去就那幾首,從不彈別的麼?」
「嘖嘖,這陸老爺子還整天標榜自己做事體面,原來關起門來一門子腌臢事!」
我住回了家裏。
住在這場輿論風暴的中心。
畢竟接下來的戲,沒我唱不下去。
陸一凡辭掉了學校的工作,不得不準備開始接手公司的事。
我們偶爾會在小花園裏遇見。
「沒想到,我哥他竟然……」他唏噓又慨嘆,「嫂子,這幾年委屈你了。」
我垂着頭沒說話,把玩着剛摘下的一朵玫瑰花,不小心被刺破了手指,有血珠冒出來。
他一怔,轉身就往屋子裏走,過了一會匆匆拿了個創可貼出來。
我失笑,「這點小傷就不必了吧。」
他認真地說,「貼上總比不貼好。」
我貼好抬頭。
撞見他一眨不眨凝視我的眼神。
園子裏的花襯得他面色酡紅。
公公果然是個能屈能伸的人。
對我沒有絲毫態度上的變化。
長輩的威嚴和慈靄,一如既往地在我面前同時展現。
只是。
股權分割遲遲沒有完成,新項目卻不得不繼續推進,推遲一天就有一天的損失。
他終於還是急了。
那天晚飯餐桌上,他忽然對我說:「素馨,律師定了下週籤遺產分配協議。」
我喫了口菜,沒吭聲。
他又持重開口,「當然,陸家一向體面行事,一切都會遵循法律規定來辦。」
婆婆立時高喊,「憑什麼!她不過嫁進來幾年,連個孩子都沒生出來,憑什麼分那麼多!」
陸一凡出聲,「媽,配偶和父母享有同等繼承權,這是法律規定的。」
陸家兩房四個都是兒子。
當初陸政請專業律師精心規劃,把一切動產和不動產都設計在公司名下,並簽訂婚前財產協議。
防的就是以後兒媳分家產。
如果離婚,兒媳甚至連住原本房子的資格都沒有。
但喪偶就不一樣了。
遺產繼承不受婚前財產協議限制。
也就是說,陸政精心設計的這一切,因爲陸以朝的突然死亡,反而讓我擁有了更多的繼承權。
陸政現在說這種話,至少從表面上來說,是在讓步。
我抬頭,溫和的笑了笑。
「爸,我沒意見的。」
他點點頭,又不經意說,「公司項目不能等,明天你先跟我去趟公司,先簽字啓動項目。」
我順從點頭。
「好的,爸。」
-15-
這個讓陸政念念不忘的項目。
事關重大。
不僅佔據了陸氏藥業的絕大部分現金流,就連二伯一家冒着風險投了 4000 多萬。
這也是爺爺當初反對的項目。
所以第二天,在所有大小股東簽完字,等我最後簽字表態時。
我放下了筆,平靜開口:
「我反對項目投產。」
這簡單一句話,如巨石落入平湖,掀起驚濤駭浪。
二伯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給你臉還不要臉了!」
陸政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叫囂。
「素馨,你說說,爲什麼不同意。」
我看着他,目光冰冷。
「一點金銀花水加點糖,當成中藥配方保健品賣出去……」
「你們良心不疼嗎?」
整個會議室驟然安靜。
陸政盯着我,眼中第一次毫無掩飾地流露出陰鷙、狠戾。
我毫不畏懼與他對視,第一次與他正面硬剛。
因爲此刻,我不僅代表自己。
也代表了爺爺。
一生醉於研究中醫,發揚中醫的爺爺,甚至因此丟了命。
我離開公司時。
二伯一家衝了過來。
「賤女人!你居然敢大言不慚終止項目!」
「你真以爲你能繼承股權啊?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浪費老子轉進轉出的利息錢!你必須給我們賠!」
我冷冷看着他們一家四口。
當初他們來到霜城,在陸政的安排下,藉着爺爺的人脈進入國企,一個帶一個,纔有了今天的社會地位。
如今,早已腐爛不堪。
我歪了歪頭,問:
「利息錢?什麼利息錢啊?」
堂兄冷哼,「你死了的丈夫借了我們一大筆錢投資,現在項目因你終止,除了還錢,損失的利息當然由你來付,不多,也就個幾百萬吧!」
我笑了聲。
「我可沒聽說過什麼借錢投資的事。」
二伯諷刺開口,「你有什麼資格聽說公司的事?借條一清二楚,你等着賠就是了。」
「那如果我不賠……」
我緩緩後退一步,「也不還呢?」
「你們莫非要拿着借條去告我?」
我滿意地看着眼前四張臉驟然僵住,瞳孔一點點放大。
他們彷彿此時才意識到一件事。
即使我不還,他們也無法告我。
因爲一旦公開這筆錢的歸屬,就必須解釋這筆鉅額財產的來源。
他們解釋不清楚。
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最高可判十年。
兩個堂兄霎時面容扭曲,低吼着衝過來要對我動手。
我旁邊立時冒出來兩名高個保鏢,輕而易舉將二人扭翻在地。
從決定和陸政正面硬剛開始,我就心知必須保障自己人身安全。
我將陸以朝幾塊手錶變賣,請了四名保鏢,24 小時不停守候在身邊。
此時,我冷眸低垂,看着地上「哎呦哎呦」痛苦叫喚的人。
「下一次,你們再對我有任何冒犯之舉,我會讓你們一家子怎麼來的霜城,怎麼原樣滾出霜城,你們信嗎?」
他們四人僵直地看着我。
眼睛裏流露出陌生又深刻的恐懼。
-16-
我沒有再回陸宅。
臉皮已經撕破,再面對面對我不利。
我搬到了半年前就租好的一套公寓。
陸一凡打電話給我,嗓音裏包裹着濃厚複雜的情緒。
「我家裏並不能代表我……」
我望着窗外的藍天,語氣平和。
「一凡,我做的一切也並非針對你。」
「素馨,等一切事情解決,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散個心,好不好?」
我沉默一霎,「好。」
……
一週後,在律師的安排下,我出席了陸以朝遺產分配協商會。
地點在本城最大的律所。
因爲遺產類型複雜、數額巨大,有數名專業律師在場。
出席的是陸以朝第一順位繼承人。
公公陸政、婆婆高嵐,以及我這個配偶。
陸政一直沉着臉,儼然一副無奈接受分配方案的姿態。
律師在一項項宣讀資產類別時,門忽然打開,南熙洛牽着小軒走了進來。
她昂着頭,緩緩掃視了一圈,舉起一張紙,大聲開口。
「這是一份親子鑑定書。」
「小軒是陸以朝的親生兒子。」
「我要求重新分配遺產!」
南熙洛說完,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再無往日一絲一毫的隱忍和識大體,慢慢的諷刺和挑釁。
可以理解,她實在忍得太久了。
上次視頻事件,將她半公開的情婦的身份完全的公之於衆,早就無需再隱瞞什麼了。
對於她的出現,公婆二人毫不意外。
小軒甚至主動走過去,喊「爺爺」,「奶奶」。
陸政拍了拍孩子的頭,「好小子,今晚就跟爺爺回家住,爺爺把你爸的房間留給你!」
南熙洛眼睛一紅,差點落下淚來,這是她企盼了多年的事。
最後坐下時,會議桌涇渭分明。
一邊是爺爺奶奶、情婦和私生子。
另一邊只有我。
律師問我,「陸夫人,親子鑑定書已經覈查無誤,我有必要告知您,陸軒的確是陸以朝法定繼承人,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看Ťũₚ了看對面表情各異的三個大人。
他們也都看着我。
公公陰鷙。
婆婆憤恨。
南熙洛胸膛微微起伏,激動又得意。
我緩緩開口,提了一個問題。
「請問律師,如果被繼承人留了遺囑,該按哪個來?」
律師答:「那當然是遺囑,遺囑優先於法定繼承。」
「嗯,那就好。」
我說着低頭,從手包中拿出一張塑封好的紙,微微一笑。
「這是陸以朝的手寫遺囑,上面白紙黑字寫明,他的所有財產,由他的婚生子繼承。」
對面三人倏地睜大眼睛。
「不可能!」
平日最穩重的公公,此時竟然第一個喊出聲。
「對!我兒子年紀輕輕,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立遺囑,一定是假的!」
婆婆也嚷了起來。
南溪洛冷笑連連,「婚生子?你做夢!你也配和以朝有孩子?」
律師拿過遺囑仔細看了看。
「陸夫人,這份遺囑還有待後續認定真僞,不過這上面寫的是由婚生子繼承,據我所知,你們並沒有孩子,所以即便是真的,這份遺囑的內容要件並不成立。」
「啊,沒錯。」
公公此時冷靜了下來,陰沉開口:
「沈素馨,就算你用欺騙手段哄騙以朝寫下遺囑,但他向來是個聰明人,留下了這個並不存在的婚生子制約條件,你是完完全全白費心思了。」
我朝他緩緩一笑。
「可我懷孕了啊。」
-17-
半年前,陸以朝一個正在運行的項目忽然被叫停,急需找人疏通。
爺爺當初救過一個重要人物的命,多年來我一直精心維護着和她的關係。
我們以「乾媽」、「乾女兒」相稱。
陸以朝不得不找我幫忙。
我最初嫁給陸以朝時,他在我和爺爺眼裏,是一個少言寡語,勤奮上進的青年。
那時我們都不知道。
原來有人將立人設作爲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領。
陸政給自己打造的人設是感恩、本分、不忘本。
給自己兒子打造的人設,是簡單樸實,勤懇上進。
我更不知道,陸以朝追求我時,早和南熙洛戀愛多年。
並且就在結婚前夕,南熙洛懷孕了。
爲了通過爺爺的會長身份在霜城立穩腳跟,陸政棒打鴛鴦,南熙洛竟然甘願忍辱負重,遠去國外生下孩子。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啊。
結婚後,陸以朝一直對我不冷不熱,我以爲他本性如此,加上遲遲沒有懷孕,我在陸家過得舉步維艱。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對我之所以冷淡,是將情人分離、父子分離這一切的債,都齊齊算在了我頭上。
爺爺去世後,他連演都不演了。
陸以朝找我後,我跪在乾媽面前,求她幫我一個忙。
所以那日,陸以朝帶着我,在乾媽面前小心翼翼提出項目的事時,乾媽開玩笑式的說出一個條件。
乾媽談及自己剛經歷完私生子遺產搶奪大戰,說我這個乾女兒孤苦伶仃沒依靠,問他如何能切實保障我以後的利益?
乾媽是個極會誘導式說話的人,一番開玩笑式的交談後,顧以朝手寫了一份遺囑。
當然,他給自己留了一個後手。
明確註明,只能留給「婚生子」。
在他當時的心裏,他年紀輕輕長命百歲,況且,我也不可能和他有孩子。
所以他有恃無恐。
三個月前,我在一家精子庫,精心挑選了一顆各方面都無比完美的精子,成功受孕。
-18-
會議室,南溪洛厲聲喊了起來。
「不可能!你不可能有他的孩子!他早就結紮了!當年我答應他娶你,提出的唯一條件,就是他結紮!」
「什麼!」
婆婆震驚地瞪着她。
「你竟然讓我兒子結紮!難怪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孩子,原來是你這個賤人陰險使壞!你還害得他丟了命!」
她越說越激動,一手抓住南熙洛精緻打理的頭髮,另一隻手就往她臉上猛扇。
會議室裏響起清脆的「啪啪」聲。
旁人忙去拉,可婆婆的力道大得根本扯不開。
我默默看着她們,心中冷笑。
原來陸以朝早就結紮了啊。
難怪當初結婚前兩年,我爲了懷孕,一邊承受着婆婆的責罵,一邊一碗碗的苦藥往下灌,他只是略帶譏諷地看着我。
難怪那張遺囑,他寫得那麼毫不費力。
原來根源都在這。
「不準打我媽媽!」
小軒哇哇叫了起來,拿起擺在會議桌上的菸灰缸,朝婆婆的頭砸了下去。
一道鮮紅的血順着額頭緩緩流下。
婆婆震驚地看着面前的孫子,尖叫:
「你個小雜種,你根本不是以朝的兒子!」
南熙洛從她手中掙脫出來,捂着高腫的臉,恨恨盯着我。
「不是他的孩子對不對?是別人的種對不對?」
我欣賞了一會她的面容,笑了。
「結紮又不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我肚子的孩子,當然是他的啊!」
她咬着牙,「你拿不出親子鑑定書,你根本證明不了是他的孩子!」
我笑出聲。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合法原配,我不需要證明親子關係,至於要證明不是嘛,也沒辦法了,畢竟,以朝已經成了一堆灰了啊!」
「砰——」
一陣椅子倒下的聲音,一直沒說話的陸政,忽然直挺挺往後倒。
昏了過去。
會議室霎時亂成一團。
我轉頭,看向幾名律師,閒閒開口。
「我的遺產繼承案,我準備交給你們律師代理。」
幾名律師齊刷刷站起來,神色激動。
「感謝信任,感謝陸夫人信任!」
我滿意地笑了笑。
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南溪洛。
「第一件事嘛,就是以原配身份,追回這個情婦拿走的一切夫妻共同財產,一分都不能少。」
南熙洛臉色慘白。
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
我在一片混亂中,走出了會議室。
-19-
幾天後,陸一凡來找我。
我和他現在身份有些尷尬。
儘管我們之間並無芥蒂,但現在,隔着陸家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你有了我哥的孩子?」
他怔怔地問我。
我嘆了口氣,摸摸自己的肚子,「無論如何,他現在是你哥唯一合法的繼承人。」
陸一凡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隱忍但堅定。
「如果,如果我不介意呢?」
「不介意什麼?」
「不介意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是我哥的也好,不是我哥的也好,素馨,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他手指發顫,激動地注視着我。
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向我表達心意。
帶着些孤注一擲的決然。
我沒作聲。
他眼睛忽然紅了,神情落寞之極。
「我知道不可能了,如果這個孩子沒有繼承權,我或許還有那麼一絲渺茫的希望,可現在,我知道我們永遠永遠也不可能了。其實我早就定好了機票,準備離開這個傷心地……」
他忽然抱着頭,嗓音哽咽。
「爲什麼?錢就那麼重要嗎?爲了錢,親情、愛情,竟然都不要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我看着他痛苦又迷茫的模樣。
沉默不語。
陸一凡忽然抬頭,目光瑩然。
「素馨,我們當一天情侶好不好?」
「這幾年,看到你和我哥,我嫉妒得不願意回家。我一直想,想單獨和你在一起,什麼也不用幹,只要普通情侶那樣,逛逛街,看看電影……可以嗎?」
我答應了。
陸一凡是這些年,唯一在生活中對我釋放善意的人。
這麼一個簡單要求。
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呢?
-20-
夏末已至,清晨的空氣中多了那麼一絲涼意。
我一個人,慢慢往陸宅走。
管家開了門,我徑直走到泳池邊。
陸政正在游泳。
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
除非特別寒冷的天氣,否則,他每天早上 8 點雷打不動地會游上 500 米。
某一刻從水中冒頭時,他看見了我。
目光一倏震驚,但很快恢復如常。
遺產繼承的事在打官司。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畢竟我的孩子還沒有生出來,繼承的主體資格還有待後續。
我拖了把椅子坐下,讓自己舒服點。
「看到我出現很震驚?」
我看着他問。
陸政慢慢上岸,用毛巾擦身體。
「看來這個家,我得換一批人了,什麼人都隨意放進來。」
我笑了笑,「等我孩子生出來,你確定你還有錢請這麼多傭人?」
陸政很沉穩,「這不還沒生下來嗎?急什麼?」
他轉身準備進屋穿衣服。
我突然開口。
「你猜一凡現在在哪?」
陸政停住,緩緩轉身,盯着我。
「你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我歪頭,聲音平靜。
「昨天一凡來找我了,他說他一直喜歡我,我和你們走到這步,他心知沒機會了,就提了一個小小要求,讓我陪他當一天名義女友。」
「怎麼說呢?他是你們家難得對我還不錯的人,我當然就答應了他。」
「於是啊,我們去看了電影,逛了小喫街,還去郊外爬了個小山。」
我說得平和緩慢。
陸政沒打斷我,一言不發地聽着。
「山路上,我們並肩走着,我突然問他,你不累嗎?他笑着問我爲什麼這麼問。我嘆了一聲,虛與委蛇在我面前演了這麼久的戲,怎麼會不累呢?」
我用手指着陸政,笑了起來,「對對,一凡當時的反應,和你現在一樣,跟傻了似的。」
陸政聲音開始顫抖,「一凡現在哪?你把他怎麼了?」
我歪着頭,半天不作聲。
他伸手,似乎想過來掐我脖子。
我好心提醒他,「家裏有很多攝像頭哦,你對我做什麼萬一在法庭上被舉證,你想弄掉孩子搶奪家產,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抿着嘴,極力平復了下來。
「沈素馨,你不會傷害一凡,你膽子再大,還做不出那種事,你今天來,就是來激我的。」
我讚賞地拍手鼓掌,「不愧是陸家掌門人,一下子就把我的目的猜出來了。」
「我的確不會傷害他,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陸政一顫,「什麼意思?」
我看着他,緩緩展露一個微笑:
「也沒什麼意思,就是在山路旁邊一凡事先聯繫的那輛車裏,我逃了出來,把他留下了。聽我保鏢說,那羣人專門賣人去緬北,也不管是男是女,有個人就行。我還擔心他們看不上一凡,沒想到,他們對我很滿意,這會怕是已經到了那邊了。」
陸政整個人開始發抖,嘴脣哆哆嗦嗦,「賤貨!你怎麼敢!怎麼敢對我兒子做那種事!」
我捂着嘴笑出聲來。
「這有什麼不敢的啊,我對以朝已經做過一回了呀,這次不就是相當於複製粘貼而已?不,更簡單,畢竟這路徑,可是一凡自己給自己策劃的。」
陸政瞪大眼睛,語不成調,「以朝,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爲什麼,爲什麼這麼狠……」
我看着他,慢慢說:「因爲你們對我爺爺做的那些事啊,我得付諸十倍,百倍還回去纔算公平,你說對吧?」
看着他慘白的臉,我繼續開口。
「設計以朝的死時,我遲遲下不了決心,啊,別誤會,不是因爲不忍心,而是覺得死得也太簡單了!直到我後來刻苦鑽研鍼灸手法,在每次給他鍼灸時埋下一個病根。」
「當他因爲頭孢加酒引發雙硫侖樣反應,繼而出現頭部血管擴張時,會同時引發三叉神經痛。」
「醫學上,雙硫侖樣反應屬於 7-8 級疼痛,三叉神經痛屬於 8-10 級疼痛,二者疊加,陸以朝死前的痛苦程度,勉勉強強讓我心裏安慰了一點。」
陸政的嘴忽然變化,極力往右後方擠,脖子也同樣歪斜,彷彿後面有根看不見的繩子,正在拉扯着他的面部,使勁往後拽。
「砰!」
陸政直挺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抽搐。
我垂眼,冷冷看着他。
「當年,你就是這麼看着我爺爺,掙扎死去的嗎?」
-21-
我離開時,讓管家打了 120。
死太簡單了。
我要的,是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最看重的東西,離他而去。
讓一個口口聲聲要體面的人,成爲一個時時刻刻感受屈辱的人。
我說過,陸政是個極度謹慎之人。
他擅於佈局,從人生,到商場,到家族、甚至是自己家。
他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所以即便在面對小小的我時,他既安排了一個面子,又安排了一個裏子。
面子是陸以朝。
可因爲南熙洛和小軒的事,他始終對我冷眼看待。
於是陸政又安排了一個裏子。
陸一凡。
當我在陸家飽受欺侮時, 陸一凡就像一朵適時給我溫暖的解語花,既控制着我,又隨時防備着我。
說起來, 我還是要感謝陸一凡的。
要不是他給我背書,以陸政這種性格,我一個外人且有大仇隱患的人, 實在很難得到他的信任。
陸政的結局,是我最期待的。
屈辱又痛苦地活着,纔是他最好的歸宿。
他今年 64 歲,有高血壓, 糖尿病, 以往看病時,醫生多次叮囑要注意中風。
今天天氣寒涼。
我選了這個時候來。
他游泳上岸,涼風一吹,血管收縮。
在他準備進屋穿衣時, 我故意告知他陸一凡的下場。
遭受第一層刺激後, 我又加碼,告知他陸以朝的痛苦死亡過程。
基礎病、天氣、環境、心理刺激……
重重因素疊加在一起。
他中風了。
還是很嚴重的那種。
我很滿意。
-22-
半年後, 我生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小男孩。
唯一繼承人出生,我的遺產繼承案大獲全勝。
由於陸家原本動產和不動產都在公司名下, 我繼承了陸以朝公司全部股份後,連帶繼承其他一切財產, 包括那棟別墅。
但我還是留了套公寓給陸政和高嵐。
就是當初他們來霜城買的那一套。
我說過,要留給他們養老的。
說話算話。
我時常去那套公寓看看老倆口。
高嵐似乎很怕我。
那次, 我不過不小心灑了點水在鞋上,她竟然忙不迭蹲在地上用袖子給我連連擦拭。
當然,她並不知道陸以朝和陸一凡的事,因爲除了我,就只有陸政知道這一切。
陸政中風, 口不能言,腿不能立。
每天只能留着長長的涎,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在我的建議下, 高嵐去除了一切可以坐臥的傢俱,陸政只能勉強靠着一條腿和半邊能動的肩膀,拖着身體,每天在房間裏爬來爬去。
口水流了一地。
我時常邀請他曾經的一些朋友去看他。
他的眼神痛苦又屈辱,有時溢出兩行渾濁的淚, 嘴裏「啊啊啊」叫着。
我把陸氏藥業賣了。
低價賣給了一個踏踏實實研發中藥的公司。
婚內陸以朝給南熙洛的錢財、房子、包包首飾, 共計 2800 多萬, 大部分追回,其他的所剩無幾。
南熙洛沒了工作, 沒了錢財,帶着小軒來高嵐這裏鬧過幾回。
高嵐額頭上留下了一道醜陋的疤痕。
她看見這母子倆就破口大罵。
我沒有再聽見過陸一凡的消息。
不知道他在緬北過得怎麼樣。
番外
沈宣醒了。
在一個陽光溫柔,尋尋常常的日子。
我正坐在旁邊削蘋果,莫名覺得有點不一樣。
一抬頭,沈宣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我。
那是一雙記憶中的眼睛。
他掙扎着,用盡全身力氣, 跟我說了一句話:
「以、後、哥、哥、保、護、你。」
我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是的,他都知道。
哥哥都知道。
我的痛苦、掙扎、無助、恐懼。
每個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
都曾在他牀邊悉數傾吐。
我以爲我是孤單一個人。
原來不是。
哥哥一直在陪着我。
他在他的世界裏。
和我一樣,用盡全力對抗。
來與我重逢。
我終於。
又有家人愛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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