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生產當日,麻雀壓頂,道士斷言我和孩子命格相剋。
我自願離開京城,求夫君照顧好女兒。
可剛到莊子,強盜襲村。
我假死脫身,五年後才找到家中。
此時夫君已有繼室,我的女兒叫她母親。
夫君怪我回來,當衆剝去我的衣衫驗明正身。
繼室恨我活着,命我四肢着地爬着進屋。
他們將我囚禁在偏僻小院,日日折辱。
直到飢腸轆轆,我捏住夫君的手掌咬下一截指頭吞下。
他惱羞成怒把我毆打致死。
死前我聽見他說:「早知你沒死,當初就該把你碎屍萬段。」
再睜開眼,我重生在了生產這日。
我把道士綁進府裏,殺了。
下一個,輪到誰呢?

-1-
懷胎十月,我終於生下女兒容歡。
可上百隻麻雀盤旋在院子上空,一個道士見狀斷言我和容歡命格相剋,要分開生活。
照顧我的奶孃咬牙切齒:「天殺的玩意,居然叫人骨肉分離,就該斷子絕孫。」
我讓奶孃別急,一手抱住容歡,一手捏捏她的小臉,心裏軟成一片。
扭頭,看向楚穆:「夫君怎麼看?」
「雖說這事玄乎,可萬一真被那道士說中就來不及了。」
「爲今之計還是把容歡送到祖宅,讓族人照顧長大,等日後再接回來也不遲。」
可容歡還小,我怎麼捨得讓她離開,就連奶孃和滿屋子的丫鬟也面露憐惜,紅了眼眶。
見狀,楚穆眼神閃爍,沉默片刻猶豫開口。
「那道士只讓你們母女分開,如果不想送走容歡,恐怕只能委屈夫人先離開京城了。」
「夫人放心,容歡也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把她養大。」
「況且麻雀奇觀恐怕早就被百姓看了去,再不做出決斷豈不是讓人看笑話?」
我點頭應和,詢問楚穆那個道士在哪裏?
「就在大廳坐着。」
不到半刻鐘,奶孃把道士綁在了我面前。
對上楚穆強忍煩躁的目光,我搖頭輕笑:「妾身以前見過真正的道士,他們可從不說這種罔顧人倫的話。」
一抬手,奶孃拽出他的舌頭,割了。
慘叫聲響徹雲霄,楚穆噌地站起來,麪皮狠狠一顫,脫口而出:「你瘋了!」
「你動用私刑就不怕被抓進京兆府的大牢嗎!」楚穆強忍怒氣,ẗů⁶暗暗威脅,「這道士也是爲我們好,夫人這麼做是在折容歡的壽啊。」
聽到這話我笑容更大。
這回不用奶孃動手,我手起刀落割開道士的脖子。
剎那間鮮血四濺,噴了我整臉。
回頭,看着瞳孔緊縮的楚穆甩了甩刀上的血漬,一臉高興。
「死無對證了。」
「若真要折壽,就折我的壽吧,我的容歡應該成爲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我喃喃自語,楚穆卻彷彿見了鬼,一邊喊着「瘋了瘋了」,一邊往外跑。
奶孃雖止不住雙手微顫,卻仍心疼地給我擦臉。
她說這事何須我親自動手。
可我眼眶溼潤,回她。
「不親手報仇,我徹夜難眠。」

-2-
我是死過一回的人。
前世我聽信楚穆的話,自願離開京城。
可剛到京郊的莊子上,一羣蒙面強盜襲擊村子,逢人就殺。
奶孃爲了護我周全,一身武藝處處受限,卻拼死讓本該刺進我心臟的刀偏移方向。
雖然重傷,但到底撿回一條命。
從京郊回城只需兩個時辰,可等我醒來卻已經身處千里之外的江南。
還失憶了。
救我的阿婆說,救命之恩大過天。
所以我給她當了三年的藥童,替她試藥。
直到蝗災爆Ṭùⁱ發,我和阿婆住的村子顆粒無收,災民面黃肌瘦,四處奔走討食。
阿婆院子曬乾的草藥也成了災民爭搶的東西,她護不住,被踩得只剩一口氣時,她一巴掌把我打醒,然後從懷裏拿出一顆藥丸。
「雖然不知道這次的藥有沒有用,可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孩子,你要活着!」
我想也沒想就把藥吞了。
阿婆最後的藥起了作用,我終於恢復記憶。
和其他災民一樣,我也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可歷經千辛萬苦,循着記憶拍響那扇棕黑色大門,我看見的卻是滿臉驚恐的楚穆。
我進了府,發現楚穆有了新妻子,我的容歡喊她母親。
我質問楚穆,卻被他推倒在地。
他摟着宋玉眉的肩,居高臨下。
「我髮妻死了五年,豈是你這個賤民可以胡亂冒認的!」
他命所有下人圍觀,剝去我的衣衫,美其名曰驗明正身。
可最後卻說我是假的。
宋玉眉更是冷笑,以我騙人爲由,命我四肢着地爬着離開。
可他們只是想看我出醜,並沒想放我離開。
他們用容歡威脅,把我囚禁在偏僻小院。
一日一頓的泔水,對他們來說是折辱,對我來說卻是能填飽肚子的好東西。
或許是覺得我沒骨氣的樣子無聊。
他們不再跑到我面前耀武揚威,肆意辱罵,連泔水都不再給我送。
我彷彿被遺忘了。
餓得腹部絞痛時,我連牆角的蜘蛛和亂竄的老鼠都喫過。
我不敢忘,我這條命有多金貴。
所以我不能死。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我的容歡突然出現了。
她穿得簡陋,裸露在外的肌膚隱隱可見青紫。
我突然就哭了,我的女兒是天上月,是我如珍如寶的心肝,她怎麼能受這種苦!
「姨姨你別哭,我給你饅頭喫。」她把一塊涼了的饅頭遞到我嘴邊。
見我喫下,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她的孃親。
我想說是,想告訴她娘有多想你。
可楚穆打斷了我們,他當着我的面怒斥容歡到處亂跑,沒有弟弟乖ťûₒ巧,又故意湊近踢掉我的饅頭。
我恨他傷害我的容音,恨他糟蹋我的饅頭。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抓住他的手掌狠狠咬下一截指頭吞下,咧嘴一笑。
可下一秒,楚穆惱羞成怒開始毆打我。
「賤人!早知道你沒死,當時就該讓那夥人把你碎屍萬段!」
我被活活打死,當着容歡的面。
這一刻,我或許真的瘋了。

-3-
過了半日,楚穆又忍不住來遊說。
他說他理解我的愛子之心,卻不能不顧及我和孩子的性命,勸我早日離開京城。
我頭也不抬:「夫君說得對,那你把孩子送走吧。」
「還是夫人識大體,那就——」
「等等,你說什麼!」他忽然變了臉,勉強鎮定,「夫人真愛開玩笑,容歡纔剛出生就離開只怕會在路上夭折。」
可我不爲所動。
楚穆見狀也不再堅持,甩袖離開。
可他處心積慮要趕我走,好給宋玉眉騰位子,又怎麼會輕易放棄。
果不其然,這之後的第三天,貼身丫鬟送來晚膳時,我聞到了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給阿婆試藥的那段日子裏,良藥毒藥我幾乎嚐了個遍。
區區藏紅花我又怎麼會聞不出來。
給奶孃使了個眼色,那丫鬟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嚥氣。
還沒處理屍體,楚穆笑着進屋說要陪我用飯。
撞見這幕,瞪大雙眼。
「崔茹妝!你居然又殺人!」
他只震驚了一瞬,忽然雙眼一亮,故作傷感。
「你這般膽大妄爲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這丫鬟和你無冤無仇你說殺就殺,可有把我朝律法放在眼裏!」
「我不能再讓你執迷不悟了,也不能讓你連累楚家,我現在就去報案,只盼你能洗心革面好好贖罪。」
說罷,他轉身要走。
止不住地激動。
「可是夫君,這丫頭想毒死我在先,我只是不小心殺了她,京兆府不會爲難我的。」
楚穆頓住腳步,用銀針在每道菜裏試探,眼見銀針顏色不變,楚穆更是底氣十足,怒罵我顛倒黑白,蛇蠍心腸。
可沒下毒藥銀針怎麼會變黑。
楚穆打的一手好算盤,卻算不到我洞悉一切。
當即眼含熱淚:「夫君隨身攜帶銀針可是料準了藏紅花無毒,覺得我不會懷疑?」
「那丫鬟死前說是受夫君指使,我本來不信的,可是現在……」
「夫君!你爲何要害我!」
丫鬟已死,自然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儘管楚穆不確定,可也不敢放過這萬分之一的可能。
爲了打消我的懷疑,他不再提報官,而是怒氣衝衝地朝那丫鬟的屍體連踹幾腳發泄,然後摟着Ṭŭ̀ₘ我的腰,情意綿綿。
「夫人你信我,我對你絕無二心怎麼會害你,這丫鬟挑撥離間,確實該死!」
「委屈夫人了,這丫鬟我來處理,夫人別擔心。」
我看着楚穆,破涕爲笑,輕輕靠在他的肩頭。
「我就知道夫君對我最好了。」
他信了。
一連失敗兩次,楚穆不敢再動手。
可在容歡的滿月禮上,他好像找回了自信。
竟把宋玉眉也請來。

-4-
滿月禮還沒開始,我正在院裏和容歡玩。
衣着寬鬆,不曾上妝,連頭髮也披散在身後。
楚穆卻連通知也沒有,就把宋玉眉領到內院。
宋玉眉是國師之女,身份高貴,可她兩面三刀,對皇家人點頭哈腰不敢挑刺,對低品階的官員女眷卻是頤指氣使。
前世我不曾和她有過交集,宴會上幾次偶遇也被她當衆戲謔,我只當她性情頑劣,卻沒想到她早就和楚穆暗中來往。
如今見到,更是捂着嘴連連搖頭:「沒想到楚夫人生完孩子變成這樣,身形臃腫,容貌寡淡,還不修邊幅,楚穆真是可憐。」
她眼底閃爍精光,明顯得意,頭上的步搖輕輕晃動,更顯得那張臉蛋嬌俏亮麗。
楚穆看呆了,眼見我沒接話,他蹙眉瞪了我一眼,反手搶走容歡。
「玉梅和你說話你沒聽到嗎?她可是爲你好,特意提醒你修飾儀容,你怎麼和塊木頭似的,真的無趣。」
說完,上下打量我,越發嫌棄。
「今天是府上的大日子,你代表的可是崔家的臉面,就你這樣子還是別出去丟人現眼了,好好待在院子裏,別添亂。」
「玉梅身份高貴,又儀態出衆,讓她抱着容歡出席更爲合適。」
他把容歡交給宋玉眉,眉眼溫柔,兩個人並排離開,說說笑笑,像極了一家三口。
奶孃湊近,指着宋玉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可宋玉眉是國師之女,不好直接殺掉,今天又是我兒的滿月禮,我可不想見血。
只是讓奶孃丫鬟給我梳妝打扮。
楚穆想得簡單,我還沒死,他就眼巴巴帶着宋玉眉在人前晃悠,生怕別人看不出他們的姦情。
可當今聖上敬愛髮妻,楚穆又是太子太傅,前世他尚且忌憚,在我死後一年才娶宋玉眉,如今這就忍不住了?
我有些好奇,不等走到宴請賓客的亭子,楚穆刻意拔高的聲音已經聽得一清二楚。
他推Ťųⁿ脫是我自卑,不願意出席,又說我跪求宋玉眉代爲出席,宋玉眉心善這才答應。
宋玉眉更是緊隨其後,苦笑道:「楚夫人直接把孩子塞到我懷裏,我不好拒絕。」
一人一句,把自己襯托得無奈,把我貶到一無是處。
奶孃氣不過,雙眼噴火。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抬腳走進亭子。
一時間,鴉雀無聲。
「滿月禮開始了夫君怎麼不叫我?」
「還有宋姑娘,你要把我的容歡抱到幾時?我可是見你喜歡孩子才把容歡給你抱的。」
楚穆和宋玉眉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先一步拆穿。
賓客竊竊私語,楚穆的表情黑得厲害,也不避着人,狠狠颳了我一眼。
容歡伸手想要我抱,宋玉眉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使勁按住容歡的身體,表情狠厲。
容歡被她緊緊框住,嚎啕大哭。
我看得心疼,掰開她的雙臂抱回容歡。
「宋姑娘喜歡孩子不妨自己生一個,何必搶走我的容歡又欺負她!」
我目光如炬,眼神冰冷,說起話來也毫不留情,宋玉眉還沒出閣,當衆被我這麼一說,再也淡定不了,張紅了臉,哭着離開。
楚穆雖心疼,卻不敢私自追出去。
我只當沒看見,耐心地安撫容歡。
我和楚穆維持住僅有的體面,以至於滿月禮還算圓滿。
收到的賀禮也被我一一鎖進私庫,存着將來都給容歡。
我是高興了,楚穆卻高興不起來,滿月禮結束後他匆匆出門,一直到傍晚也不見人影。
直到次日凌晨,他才做出一副施捨的樣子。
「只要你給玉梅賠禮道歉,我就不怪你了。」

-5-
他看上了我給容歡準備的雲紋白玉。
「玉梅還未出閣,你當衆羞辱她,現在只是要你一塊小小的玉佩,是她寬宏大量,你讓出來又能怎麼樣?」
楚穆不是不知道,這塊雲紋白玉是我的祖傳玉佩,也是我送給容歡的禮物。
就算要送也不該送這塊玉佩,他們擺明了是想折辱我。
可偏偏楚穆死咬不放,見我不鬆口ƭũ̂₂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自己上手搶走了雲紋白玉,又從庫房搜刮了一整箱的寶物,送到國師府。
再回來時,他神采飛揚,把一塊龜裂的翠玉甩在我面前。
他說這是宋玉眉的回禮,讓我心懷感恩,和她學習。
可尚且不說雲紋白玉和翠玉哪樣更貴重,光是龜裂這點,就已經毫無價值。
楚穆不知道嗎?
不,他是太子太傅,這點常識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被氣笑了,打掉那塊碎玉,厲聲諷刺:「這種破爛都能當成回禮,國師府很窮嗎?」
「夫君這麼在乎宋姑娘,怎麼不求聖上賜婚,我倒是願意成全你們。」
「閉嘴!」楚穆赫然大吼,抓住我的肩膀暗暗使力,「崔茹妝,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你是知道的,再有下次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我和他對視許久,半晌笑出了聲。
「夫君怎麼還當真了,妾身只是開個玩笑。」
「不過宋姑娘既然回禮了,妾身想着辦一場賞花宴,好親自和宋姑娘賠禮道歉,夫君覺得怎麼樣?」
楚穆巴不得,宋玉眉更是迫不及待。
因此賞花宴當日她盛裝打扮,腰間用湖藍色絲線穿起那塊雲紋白玉掛在腰間,堪稱光彩奪目。
其他貴女好奇詢問,宋玉眉瞟了我一眼,生怕我聽不見,拔高音量。
「這叫雲紋白玉,是我的祖傳玉佩,原來是想着和楚太傅家的容歡有緣,想送給那孩子,可是楚夫人看不上,實在可惜。」
我是東道主,自然沒人敢當衆非議,可耐不住那一雙雙看傻子似的目光落在身上。
宋玉眉衝我挑眉,期待在我臉上看到羞憤。
可她不知,我此刻只有不斷上湧的衝動,正在叫囂着讓我殺掉她。
面上卻笑得越發溫柔。
「想必各位都知道這賞花宴的真正目的,是我特意給宋姑娘賠禮道歉的。」
「那日瞧着宋姑娘那麼喜歡孩子,也想成人之美。」
「所以今日名爲賞花宴,實爲相親宴,宋姑娘那麼想要孩子,不妨自己生一個,不過這和誰生可得好好選,今日來的郎君可都是人中龍鳳呢。」
宋玉眉雖說性子高傲,交好的貴女寥寥無幾,可她的身份樣貌擺在那,京中依舊有不少高門顯貴想要求娶。
可以說這場相親宴,超過一半的郎君都是衝着宋玉眉來的。
可她看不上,一腔真心死死吊在楚穆身上。
殊不知,馬上會給自己招來禍事。

-6-
聽到「相親宴」幾個字,宋玉眉已經氣惱。
更是直接打落送到她面前的郎君畫像。
聲音尖銳:「崔茹妝你這個賤人!你能有什麼好心腸,給我選的都是些歪瓜裂棗。」
「難不成宋姑娘有喜歡的人?」我故作不解。
果然,人在氣頭上容易口不擇言,宋玉眉同理。
她臉上出現一抹紅霞,見我坐在上首暗了暗神,嗤笑道:「聽說楚太傅學識淵博,和夫人恩愛有加,我要嫁的人一定是像楚穆那樣的好兒郎!」
說着,突然誇張地捂住嘴,一臉驚奇:「你不會是介意楚太傅誇我,這纔給我找了些上不得檯面的男人吧?就他們怎麼可能比得上楚穆,送給我我都不要。」
可等她說完,竟無一人接話,而是伸着脖子看向入口。
烏泱泱一羣男子站在那,面上沉得能滴下墨水,看向宋玉眉的眼神並不友善。
顯然是聽到了她剛纔的話。
可今日能進府的男子,除了崔家人就只有參加宴會的男人,宋玉眉就是再傻也不免尷尬。
戲臺子搭好了。
我猛地拍打扶手,氣憤不已:「宋姑娘說的是什麼話!今日參加宴會的不僅有鎮國將軍的次子、丞相的孫子,連郡王府的世子都放下事情特意趕來,你如果有喜歡的男子直說就是,何必拖我夫君下水,拉踩旁人,簡直可笑。」
其他貴女一瞧,還真和我說的一樣,當即和宋玉眉拉開距離,生怕被波及。
而她早已面如土灰,張着嘴想要解釋時,身份貴重些的男子不堪受辱,直接甩袖離開。
宋玉眉頓時搖搖欲墜,咬脣對上我戲謔的目光,恨紅了眼,不管不顧指着我,說是我故意設計她。
我大喊冤枉,卻笑意不減。
「宋姑娘,我可沒攔着你說這些話。」我只是把他們赴宴的時間往後寫了一刻。
相親宴打了水漂,賞花宴卻照舊進行。
可楚穆關心得緊,宋玉眉口出狂言的事自然沒有瞞過他,從宮中回來後徑直衝到我的院子,想替宋玉眉教訓我。
可他氣勢洶洶地來,看到我面前跪着的書童只剩心虛。
我抬起眼皮:「夫君來得巧,白日你進宮我設宴,這書童卻偷偷給容歡下藥,要不是我讓奶孃看着,我們的女兒怕是得出事。」
「怎,怎麼會,這肯定是誤會,他從小就跟着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說不定是覺得容歡可愛想多看看她——」
「楚穆!」我打斷他,扔出一包毒藥,砸在他腳邊,「人證物證都在了,沒什麼好說的。」
奶孃聽懂了,一刀刺進書童胸口,一擊斃命,溫熱的血正正好撒在楚穆身上。
他面容呆滯,突然俯下身子狂吐,屋子瀰漫着淡淡的腥臭味。
我忍不住皺眉。
膽子這麼小,傷天害理的事卻沒少幹,若不是我和奶孃防了一手,讓她守着容歡,這孩子得遭多少罪。
楚穆,該死!

-7-
隔天,市井開始流傳「宋玉眉佩戴雲紋白玉,是前朝餘孽」的傳聞。
我給內侍送了點銀兩,把這流言傳進宮裏。
第四天便聽到宋玉眉被御林軍帶走。
不久,聖上宣我進宮。
剛踏進尚書房,宋玉眉撲了過來:「賤人!這一定是你設計的,是你故意讓我看見雲紋白玉,害我起了念頭,然後趁機栽贓陷害我!」
「崔茹妝你不得好死!」
她又罵又踹,神似癲狂,被侍衛壓住,不得動彈。
可當着聖上的面滿口髒話,已經是錯,宋玉眉若是聰明,此時就該安分一些。
「宋姑娘說的什麼話,當日賞花宴上可是你親口承認這玉佩是你的祖傳之物,何來我栽贓陷害一說?」
「你瞎說,這是你的祖傳之物,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搖頭否認,猛地面向皇帝不斷磕頭,「聖上明鑑,東西真的是崔茹妝的,她纔是前朝餘孽啊。」
宋玉眉髮絲凌亂,雙眼淌淚好不可憐,對她癡心的楚穆滿是心疼,跟着跪在宋玉眉身旁求情。
他說:「臣是太子太傅,不敢欺瞞陛下,這雲紋白玉確實是崔茹妝的祖傳之物,只是爲了賠禮才送給宋姑娘,宋姑娘定是無辜的。」
可她錯了,宋玉眉並不無辜。
前世在莊子被人刺殺時,我看到了半塊雲紋白玉。
沒人知道,幼時家中還算富貴,收留了一個前朝老奴,那時我總喜歡聽他講各種見聞,其中就包括這種雲紋白玉,質地細膩純粹,樣似白雲流動,是前朝皇室最喜歡也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珍寶。
本朝雖也有云紋白玉,但爲了避嫌,並沒有佩戴雲紋白玉的習慣。
可後來我回到家中,宋玉眉手腕上的玉鐲讓我脫口而出:「雲紋白玉?」
她詫異我竟然知道,並和我炫耀玉鐲是祖傳之物,而整個京城的雲紋白玉都被他們宋家壟斷,我就是再羨慕也沒用。
也是那一刻,我知道了莊子上的刺殺並非意外,更知道宋家原來是前朝皇室。
以至於重生後,我加派人手,暗中購買雲紋白玉,又當着楚穆的面拿出,只不過騙他說這是我的祖傳之物,他就信了。
之後更是順利到了宋玉眉手裏。
被她當衆承認。
讓她即將身份曝光!
果然,皇帝遲遲不說話,任由我們互相攀咬,是故意的,他在拖延時間。
可見到楚穆竟也摻合,還是向着外人,他不免多看了幾眼。
直到御林軍押着國師進來,身後抬着一箱雲紋白玉,皇帝眉毛已經皺得可以夾死蚊子。
之後便是一連串的調查,從雲紋白玉的來源,從宋家的其他物件,從宮裏的老人和還活着的前朝貴族。
最終,宋家的身份準確無誤,正是前朝皇室。
而國師潛伏多年不曾表明身份,爲的是什麼?答案可想而知。
國師被就地斬殺,卻留了宋玉眉一條命。
又一次被皇帝宣召進宮,楚穆顫顫巍巍,別說替宋玉眉ţūₛ求情。
他恐怕都自身難保。

-8-
「太傅可還覺得宋玉眉無辜?」
皇帝一句話,令楚穆打了個寒顫。
他撲通一聲跪下,這回卻是爲了和宋玉眉撇清關係。
念在他不知情的份上,皇帝並沒有降罪,只是罰他三個月不得進宮,教導太子的任務落在了旁人身上。
離開後,他和我分道揚鑣。
宋玉眉雖撿回一條命,卻被貶爲賤民,今日正在集市上發賣。
楚穆匆匆趕去,買下宋玉眉,又將她安置在私宅,爲她買了五個丫鬟和一個婆子伺候。
奶孃給我說起這事時,我並不意外。
前世宋玉眉在楚家這般招搖,楚穆不可能一直不知情,可他依舊願意放縱宋玉眉。
這一世又怎麼忍心見死不救。
這之後,楚穆時常不在家,連容歡也有半個月不曾見到他。
他日日和宋玉眉待在一塊,濃情蜜意得彷彿神仙眷侶。
可兩人總歸是偷偷摸摸。
以宋玉眉高傲的性子也不願意被藏着掖着,時間一久,她身旁伺候的婆子不經意勸她。
「娘子這般得寵,怎麼不叫老爺接您進家門享福,當個妾也好啊。」
這話正中她下懷。
巧的是這之後又過了一個月,京中來了個奇能異士,據說能幫人改頭換面。
宋玉眉更是心動。
這月中旬,月圓如銀盤,楚穆約我來亭中賞月。
一張圓桌,兩張板凳,桌上放着一壺酒,一碟點心,丫鬟站在亭外。
「夫人這陣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在誇我。
楚穆喝下一杯酒,又道:「玉梅的事,你可後悔?」
「她和你無冤無仇,只不過性子驕縱了些,你就設計害她身份曝光,家破人亡,淪爲賤民。崔茹妝,你好狠的心。」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就是你這張寡淡的臉,無趣的性格,你連玉梅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可是你害了她!」楚穆一連喝下三杯烈酒,臉頰泛紅,說話也越發露骨,「我今天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他忽然搶走睡得正香甜的容歡,舉到頭頂,「你自裁,給玉梅騰位置,不然我就摔死這個孩子!」
我瞪大雙眼,眸子控制不住染上紅光,胸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楚穆你怎麼敢?!」
「只是孩子,想要幾個就有幾個,可我只有一個玉梅,快決定吧崔氏,或者讓我親自動手。」
楚穆得意笑了,眼見我遲遲不肯回答,撐住容歡的雙手已經準備往地上摔。
可突然,煙花聲突兀響起,一個黑衣刺客衝了過來。
下手狠厲,眨眼間的功夫就扭斷了楚穆的四肢,哀嚎不止。
又朝他頭部重擊,直到昏迷。
我則把孩子緊緊摟着,冷眼旁觀。
直到楚穆只剩一口氣,直到刺客消失,我才臉色蒼白,尖叫着暈倒。
這局不算高明,瞞不過宮裏。
我也沒打算瞞。

-9-
皇后宣我進宮時,隱約可見她身後的屏風閃過一抹金黃。
我斂下情緒,態度誠懇。
楚穆雖是太子太傅,可行徑放蕩,爲了宋玉眉越來越沒有底線。
前有不分青紅皁白替宋玉眉說話,後有金屋藏嬌,如今更是爲了宋玉眉要謀殺妻女,皇帝安插在暗處的探子不會不知。
這三月是對楚穆的重新考量,可他沉溺情愛,讓人失望。
果然,皇后提起楚穆重傷一事,問我有沒有頭緒時,我沒點頭也沒搖頭。
「臣婦不敢撒謊,生下孩子後不久才知楚穆和宋玉眉早有來往,可臣婦不願讓太傅夫人的身份拱手相讓。」
「楚穆爲了宋玉眉想謀殺我和孩子,也不會有第五個人知道。」
「他是年少成名的探花,是太子太傅,他的身份不能有污點,臣婦和孩子才能安穩。」
「可如今他被仇家刺殺,臣婦自然也會不離不棄,只求皇后娘娘開恩,在聖上面前爲楚穆無法繼續履行職責一事美言幾句。」
若楚穆被定罪,面上無光的不只有我們,還有任命楚穆爲太傅的皇帝。
加之皇帝聖明,和皇后又感情深厚,最見不得寵妻滅妾的行爲。
前世我被關在崔家時,就曾聽府裏的丫鬟提起過,禮部尚書爲了懷孕的寵妾,逼迫主母親自伺候,皇帝聽聞當即以「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不平何以治天下」爲由,把禮部尚書降了一級。
如今, 我借用這句話。
打破了皇后的沉默。
她答應下來, 笑着讓我照顧好容歡,又賞賜了一箱藥材, 一箱珠寶。
回到家中,聽着楚穆的叫嚷,我親自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可他雙眼死死瞪着我,不甘地留下兩行清淚, 嘴巴張張合合說不出一句話。
可看樣子,心裏定是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可我並不介意,反而把他養在外頭的宋玉眉接進府裏, 和楚穆同住一屋。
他們被我關在偏僻小院,有人看管, 無人伺候。
宋玉眉剛開始還會念其感情照料,可一年,兩年, 三年過去, 也慢慢成了怨偶。
楚穆身體不便,又口不能言, 成了宋玉眉的發泄對象。
折磨了宋玉眉三年,我終於膩了。
奶孃問我要不要給個痛快。
我立即搖頭。
楚穆雖然活着, 卻身心俱疲,țű̂ⁿ 還得忍受曾經心愛之人的虐待,可宋玉眉除了心境上遭罪,遠遠比不上我前世遭受的一切。
奶孃的死時, 我痛不欲生, 當着容歡的面被毆打致死,我悔不當初。
所以我又花了兩年時間, 找到了一個擅長製造夢境的能人。
我要他們以後的每一晚都夜不能寐, 每一晚都要經歷一遍我遭受的所有痛苦。

-10-
沒了楚穆和宋玉眉, 我和容歡很幸福。
她漸漸長大, 調皮又愛撒嬌。
爲了不學女紅, 會故意用紅墨汁滴在指頭上, 騙我被針扎到了。
可她滿懷期待,哪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謊言漏洞百出。
奶孃讓我不要太寵溺容歡,今日纏着太子要抱, 昨日把鄰居的女神醫氣得在門口寫上「崔容歡和狗不得入內」。
可我一想到她前世的模樣, 就忍不住心軟。
後來看她越來越難以管教, 我直接把孩子打包送給了隔壁的阿婆。
她說她想找個弟子。
我看容歡就很合適。
三年前我於蝗災前找到阿婆, 她不在江南,而是在西北。
她說她來找藥。
我又問她傷及心肺又失憶, 該用什麼藥。
她覺得我奇怪, 依舊沉思苦想,半晌一拍腦袋。
「江南草藥多,其中就有不少是對症的。」
我點點頭, 風沙迷了眼,讓人忍不住流淚。
我抹了把臉,把阿婆帶回了京城。
他尖叫:「你是瘋子吧,年紀小小的有病還不說。」
楚穆也說過我瘋。
可我只是瘋, 不是傻。
聽着隔壁雞飛狗跳的熱鬧聲音,奶孃給我蓋了件毯子。
我突然覺得,做個瘋子不錯。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