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宮裏的宮女,一個漂亮的宮女。
像我這樣的人,總是不甘只做個普通宮女的。
於是我去皇帝面前出頭拔尖,期盼他封我個半妃一嬪,改一改我的奴才命。
可皇帝六宮美人三千,個個賽貂蟬。
我這點小漂亮,壓根入不了皇帝的眼。
我依舊幹着粗活,做一個平凡的宮女。
幾年後,二十五歲的我被放出了宮。
那時我想,我這般姿色,又曾侍奉天家,就算配不上皇帝,也該配個王侯將相。
-1-
我出宮的時候,早到了成婚的年紀,所以急着給自己找夫家。
家裏人和媒婆給我牽過不少紅線,不是賣菜的,就是打漁的,要麼就是種地的。
我心氣兒高,一個也瞧不上。
我長得漂亮,對鏡帖花黃的時候,我時常有點小驕傲。
鏡裏的人面似桃花,眸如秋水,口像櫻桃。
更重要的是,我見過當今天子。
我給他端過茶,倒過水。
狹長的宮道里,我給他請過安。
他的金口玉牙對我說過平身。
那可是真龍天子啊,多少人一輩子連他的衣角都瞧不見。
這些無端讓我覺得自己也尊貴起來。
雖然並不似我幻想中一樣,他封我做個皇妃,讓我穿上華服寶冠,做個比肩玉環飛燕的寵妃。
可我還是覺得,我這樣的人,不該配腳伕平民,做個粗俗的村婦。
該配王侯將相,做個尊貴的夫人。
-2-
我將自己打扮了個花枝招展,整天扭着腰,去大戶人家的門口碰運氣。
從前在宮裏,美人如花團錦簇,爭奇鬥豔,我在其中排不上號。
可在宮外,我比大街上的女子都好看。
我認爲自己足以迷倒一個貴氣的公子,讓他對我一眼萬年,然後帶回府上,發誓非我不娶,要和我恩愛到老。
從此我夫妻美滿,兒女繞膝,錦衣玉食。
話本里,許多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愛情不都是這樣來的嗎?
於是我在王府門口丟過羅帕,在將軍府門口扔過釵環,在富人府門前假裝暈倒。
可一連努力了好久,始終沒有等來期盼中的偶遇,倒是遇上了幾個地痞流氓。
爹孃罵我發瘋,說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讓我趕快找個老實人嫁了。
和我同齡的姑娘,孩子都滿地跑了。
而他們說得最多的,就是要我把這些年存的錢拿出來,給我弟弟娶媳婦。
確實,我身上有點小錢。
那些年我在宮裏省喫儉用,攢下的月例和出宮時的遣費,共有七十兩。
這錢足夠給我弟弟娶個媳婦,再風光大辦一場。
我瞧了瞧好喫懶做的弟弟,和溺愛他的爹孃,咬牙把錢藏得死死的,就是不肯給。
我得爲自己作打算。
因此我的日子不好過起來,日日和爹孃弟弟爭吵。
我更加勤勉地去大戶人家門口等「偶遇」,我期盼着哪天能從裏邊走出一位貴人,用他尊貴的手拉我脫離灼熱的苦海。
等了很久,我依舊沒等來貴人,倒是等來了一個美人。
那天我倚在齊王府門旁的樹下,思索做個什麼模樣能討裏頭的貴人喜歡。
越想越覺得自己像勾欄瓦舍裏的婊子,我在心裏狠狠啐自己。
冷不丁瞧見王府大門開了,齊王出了門。
我咬咬牙,狠狠心,悶頭走上前,故意和齊王撞了個滿懷。
沒有機會,我就給自己創造機會,我得讓貴人瞧見我。
齊王被撞得「哎喲」一聲,回過神後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左右侍衛也亮出長刀。
我裝出一副驚恐的可憐模樣,好讓這位王爺心軟。
我等着他溫柔地說:「姑娘,你無礙吧。」
可我等來的是一記耳光,清脆響亮。
齊王氣沖沖地理着衣衫,朝我怒斥:「不長眼的野丫頭,竟敢衝撞本王。」
我捂着臉,腦袋發矇,這怎麼跟戲文裏不一樣。
齊王懷疑我是刺客,吩咐侍衛將我捉去下大獄。
我心裏驚懼非常,叫苦連天的時候,一聲嬌軟的聲音響起:「等等。」
緊接着從王府款款踏出一個紫衫美人兒。
我望了那美人兒一眼,只消一眼,渾身就定住了。
她太美了。
冰肌玉骨,皓齒蛾眉,雙瞳剪水,嫋嫋婷婷,儼然一朵剛出水的芙蓉,真是姿容絕代。
甚至比宮裏最得寵的貴妃還要美上幾分。
她從我眼前走過,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
這纔是真正的美人啊。
周遭的人竊竊私語,說這是齊王新娶的小妾,十分得寵。
美人挽住齊王的手臂,淺淺一笑,露出梨渦兩點。
她嬌嗔地說:「許是個鄉野村婦,不識王爺大駕,何必在她身上費工夫,趕走了就是。」
齊王消了氣,寵溺地捏了捏美人的鼻尖:「好,都依你。」
她三言兩語替我解了圍,免了我的牢獄之災,隨後和ţù₉齊王攜手上了小轎離去。
望着漸漸遠去的小轎,我心裏五味雜陳,羨慕,感激,折服,羞愧,失落。
我引以爲傲的小小美貌,在真正的貴人和美人面前,是那樣不堪一擊,不值一提。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出了宮,我依舊是個平凡人。
所有的驕傲自負,也瞬間土崩瓦解。
罷,我就該是個平凡人。
-3-
像是淋了一場大雨,我清醒了些。
我不再心高氣傲,打算找個平凡人過日子。
可打漁的朱二愛喝酒,殺豬的張三長得醜。
種地的趙四家裏窮,賣菜的王五喜歡賭。
我挑挑揀揀,總是沒個順心的。
媒婆被我煩得不行,說最後再替我牽一條紅線,若再不行,她也不管了。
許是天意見憐,這最後一個,偏偏合了我的心。
那個男人叫周懷,生了個俊俏的好模樣,從前是東街戲班子裏頭的小生。
我見過他的。
半年前我剛出宮,正趕上鎮上請了平安戲,我去看熱鬧。
戲班子演了一出臨江會,他在其中扮演周瑜。
本就好看的模樣上了妝,更是面如冠玉,儀表堂堂。
他不緊不慢撩起蟒袍,一個側翻從高臺下來,又在一聲鼓響中穩穩落地。
霎時滿堂喝彩。
那英姿,我記了許久。
只是如今周懷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周都督了。
他前些日子給大戶人家唱堂會的時候翻檯失誤,摔傷了腿,演砸了戲。
得罪了主家,又氣壞了東家。
他也成了ţũ̂ₐ半個殘廢,一條腿走起路來是跛的。
從此唱不了戲,演不了周公瑾。
我一見他英俊的臉就喜歡,笑着跟媒婆說,我願意。
媒婆嘆了口氣,讓我再好好想想。
她說周懷沒爹沒孃,手裏的那點積蓄賠錢的賠錢,治腿的治腿,散了個乾淨,現在是窮光蛋一個。
我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我只覺得,那個英姿勃發的周公瑾,現在翻進我的心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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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懷成了親。
他沒錢,給不起聘禮,我不計較。
他沒房,我也不惱,自己出錢租了個小院子。
我爹孃弟弟氣極了,和我斷了來往。
我們辦了幾桌酒席,請了幾個親朋好友。
沒有高堂可拜,我們就拜了皇天后土,總算勉勉強強把婚事給辦了。
新婚之夜周懷抱着我,說了好多情話。
他咿咿呀呀地唱了許多情意綿綿的戲文,他說從前是給別人唱,今後只爲我唱。
我沉溺在他溫柔的海洋裏,被甜言蜜語哄得心裏盪漾,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紅燭夜夜燃燒,紅帳夜夜搖晃。
我想,我們這樣,不就是文人詩裏的才子佳人麼。
我把他當成我的心肝,我的依靠。
如膠似漆地纏綿了兩個月後,我的頭腦漸漸清醒下來,催周懷去找個事做。
不管幹什麼,能掙點錢就好。
他卻如臨大敵一般搖頭,說他除了唱戲,幹不了別的。
我知道他身上和心裏都有傷,不氣不惱,由他療傷,反正我有積蓄。
成婚後的第三個月,我有了身孕。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周懷還是整日躲在家裏。
我從柔聲勸解,變成了催促吵鬧。
我催周懷找個活計養家餬口,我那點積蓄又不能喫一輩子。
周懷不願意,最初的柔情蜜意不過短短幾個月就已經蕩然無存,變成了無盡的爭吵。
突然有一天,周懷滿口應下,說他會出去找活幹,養着我和孩子。
我高興極了,以爲他療好了傷轉了性。
誰知第二天他就消失了,一起消失的,還有我的積蓄。
我那些白花花的銀子藏在牆洞裏,柔情蜜意之時曾對周懷和盤托出。
我一見空空的牆洞就哭得昏死過去,醒過來又是一場嚎啕大哭。
後來我拖着大肚子去周遭打聽,鄰居說,周懷曾問了好些人哪裏能治好他的瘸腿。
有人說南方有個神醫,專治瘸腿,能恢復如常,只是要價頗高。
想來,周懷是偷走我的積蓄,去治他的瘸腿了。
他也從沒放下過周公瑾的夢。
他保留了一點點良心,沒拿走我全部的積蓄,還是留了一點給我。
想來是看我如今大腹便便,讓我不至於餓死。
我挺着肚子去衙門告狀,衙門說這是家務事,不肯管。
我在家裏日日哭,日日罵,王八羔子大混蛋地罵周懷。
可是再罵,他半分也聽不到,更解不了我當下的惆悵。
我是一隻貪婪的餓狗,被自己挑選的骨頭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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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我就要臨盆,身邊卻沒個知心照應的人。
心裏無限悲涼,我想起了爹孃。
我挺着肚子,在左鄰右舍竊竊私語中回了孃家。
弟弟一見我就發火,將我的包袱扔出好遠。
我爹氣急敗壞地指着我吼:「沒見過你這麼狠心的姐姐,眼睜睜瞧着弟弟打光棍,倒把錢給別的男人送。」
我娘沉着臉,一言不發。
我很想反駁,我也不想這樣的。
我只想儘可能讓自己的人生幸福一點。
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到底是我活該。
孃家不肯收留,我又回到了租住的小院。
我不喫飯不睡覺,日日盯着院子發呆。
後來有人在門口叫我的名字,是我孃的聲音。
我很高興,歡歡喜喜把我娘請進屋。
到底是親孃,她一定是心疼我的。
娘跟我說:「閨女啊,我給你尋了個好去處,張屠夫家有個妹子,咱兩家換親,你嫁給張屠夫,張屠夫妹子嫁給你弟,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啊。你肚子裏這個買下一副猛藥打掉,也不耽誤你出嫁……」
我越聽心越涼,越聽手越抖。
我聽說張屠夫暴虐成性,原配日日受他毒打,後來忍受不了投河自盡。
據說屍體打撈上來的時候傷痕累累。
這樣的人讓我嫁,豈不是要我命。
況且我如今身懷六甲,就急着讓我打下即將臨盆的胎兒去換親。
樁樁件件,直逼我性命,哪一樣不比毒蛇猛獸來得厲害?
我拒絕了這樁好去處。
弟弟的婚事落了空,我娘和我爹一樣氣急敗壞,面目猙獰,罵我天生賤命,合該受苦,摔門而去。
我知道我是個卑賤的人。
可再卑賤,日子也該屬於我自己。
-6-
我心裏有了個陰狠的想法。
生下孩子,抱去賣掉,能換一筆錢。
這筆錢夠我養好身體,再有點富餘,說不定夠我做個小本買賣。
我心裏把他當成對周懷的報復,狠毒的報復。
但想來也是可笑,那ẗű̂ₛ樣的人,怎麼會在乎。
某天我毫無徵兆地臨盆,羊水淅淅瀝瀝流了一地。
我獨自一人Ŧŭ̀₊咬着牙,憋着痛,承受了幾個時辰煎熬,纔將孩子生下。
是個男孩,眉眼很像我。
我很多次嘗試過將他賣掉,最後卻還是抱回了家。
十月懷胎,真正到了要分離的地步,又是那樣難以割捨。
我給他跟了我姓,取個名字叫梁坦,帶着他艱難求生。
鎮上有大戶人家在找乳孃,月例還算豐厚。
我想掙這份錢,就去試了試。
一衆乳孃解開衣衫,由那家主母一個個細細查看。
後來她選中了我,覺得我伶俐好看。
曾讓我不可一世的小小美貌,沒有讓我做成皇妃貴婦,倒是讓我在一衆乳孃中脫穎而出。
我做了那家小公子的乳孃,這家人真奢侈,有兩個乳孃伺候他。
在人家這裏做乳孃,我們要日夜照顧小公子,一個月只能告假一天。
整日喫着催乳的大魚大肉,一點鹽都不放,喫多了想吐。
小小的梁坦纔剛剛滿月,我無法再照顧他。
只好拿出一大半的月例,拜託鄰家嬸嬸照顧他。
嬸嬸沒奶,也只能熬了米粥喂他,偶爾去買些羊奶。
一個月,我只能見他一次。
這樣的光陰過了許久,小公子漸漸長大,他不再需要乳孃的哺育和照料。
我終於得以回家和梁坦相聚。
主母心好,在我臨走時還給了筆錢。
我歡歡喜喜地買了桌椅板凳,在街口支了小攤賣餛飩。
那時候梁坦還很小,我就把他綁在背上,燒水,劈柴,下餛飩。
我做餛飩的手藝好,四處飄香,物美價廉,生意很好。
梁坦漸漸長大,會跑會跳會說話。
他不去玩,整日守在我身邊,一會兒幫我加水,一會兒給我添柴。
勞累了一天回到家,他的小手一會兒給我捏腰一會兒給我捶背。
我覺得幸福又滿足,從前再苦再難,但如今還是爬起來了。
-7-
梁坦到了該去學堂的年紀,萬幸如今日子還行,我供得起他。
我牽着他的小手來到學堂,他嘟囔着不想去,只想陪着我賣餛飩。
我訓他,說賣餛飩可沒出息,男子漢要讀書,將來纔會有成就。
梁坦抬頭問我:「娘,什麼是有出息,你是希望我做個大英雄嗎?」
這句話倒將我問住,我想了想,摸着他的腦袋和他說:「能做大英雄固然好,可Ṱú⁼是賣餛飩也很好,平安健康就好。」
如今的我,早沒了年輕時候的傲氣。
什麼非同凡響,什麼位高權重,什麼紙醉金迷,曾經所有的臆想都比不上如今手裏的一碗餛飩實在。
梁坦在學堂很調皮,他不愛讀書,就愛上躥下跳,舞刀弄槍,呼朋喚友。
先生總是和我告狀,我也時常訓他,卻沒丁點用。
孩子悄悄長大,我也漸漸年長。
我們的生活還算平靜,皇宮裏卻波濤洶湧,地覆天翻。
對我說過「平身」的那個皇帝駕崩了,七歲的小太子當了皇帝。
小ťû₌皇帝位置坐了不到一年,齊王以主少國疑,理應讓賢爲由帶兵殺進皇宮,將小皇帝從皇位上揪下來,流放到了千里之外的嶺南。
如今萬人叩拜的皇帝,是當年的齊王。
老百姓有的罵他狗賊篡位,有的說他英明壯舉,更多人是像我一樣不說話不評價。
我們不在乎當今皇帝是誰,不在乎他是怎麼登上的皇位。
那些波瀾壯闊的事離我們太遙遠。
我們只在乎有沒有飯喫,有沒有衣穿。
只是我想起了當年那個爲我解圍的美人,向旁人打聽了一下。
人家說那美人被封了柔妃,聖眷正濃。
我心裏爲她感到高興,她那麼美,心那麼好。
就像話本里的人美心善的主角,她該有這樣的美好結局。
可這遠遠不是世道的結局。
幾日後,城門上掛了具赤身裸體的屍首。
是當年的美人,如今的柔妃。
聽說她勸誡皇帝善待前皇帝,惹得他大怒,疑心她與前朝臣子勾搭,將她處死,扒光衣服掛在城頭暴屍三日。
再纏綿的情義,再濃厚的恩寵,也不過頃刻間便煙消雲散。
我很害怕死人,但還是去了城頭。
美人在上頭隨風搖擺,已經是慘不忍睹的模樣。
我仰頭看她,試圖找出當年她風華正茂,千嬌百媚的樣子來。
可沒看幾眼,我就忍不住扶牆嘔吐。
我真沒用。
三天後,美人的屍首被扔到了荒郊野嶺。
曾經豔冠後宮的寵妃,如今不過是一具悽慘白骨。
我帶着梁坦偷偷埋了她。
埋她的時候,我想起了自己曾厭惡的平凡,曾豔羨的不凡。
原來那都不是誰一生的終點。
至少現在,我覺得平凡點挺好。
-8-
老天爺大概見不得人好,總和人作對。
皇宮裏爭權奪勢這把火,終於是燒到了老百姓頭上。
英王斥齊王篡位自立,舉兵入宮討伐齊王。
齊王不敵,被射殺在龍椅上。
英王大張旗鼓迎回嶺南的小皇帝,扶他上位,自封攝政王。
而後英王獨攬大權,擁兵自重,小皇帝成了傀儡。
沒多久趙王盛王又舉兵反了英王,把英王全家殺了個乾淨。
盛王當上了皇帝,原來的小皇帝,聽說被盛王溺斃在荷花池。
沒過多久,趙王又和盛王打了起來……
各路王爺們輪番上陣,你方唱罷我方登場。
那些王公貴族們一開始還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後來連理由都沒有。
他們都想要王權寶座,爲此展開血腥與屠殺。
我慶幸的平凡生活被打破,屠刀舉到了我們頭頂上。
街上不再是從前的熱鬧模樣,幾乎沒人敢出門,因爲那裏每天都在過兵,每天都在打仗。
京城向來是王侯必爭之地,他們在京城打打殺殺,可苦了我們這些百姓。
那些兵會撬開米店的門,宰殺百姓的豬羊,搶走錢莊的錢,擄走過路的姑娘。
他們喫喝拿用,是沒人敢去要錢的。
誰若敢問,就是一把鋼刀劈開面門,誰讓他們都是些窮兇極惡的傢伙呢。
我那十幾年未見的爹孃弟弟,聽說爲了搶回半袋米,全都死在兵將的刀劍下。
每次大戰過後,街上都是遍地屍體,有將軍士兵的,也有老百姓的。
我不能再去賣餛飩了,我已經攢夠能開一間鋪子的錢了呢,真可惜。
怕什麼來什麼,有一次,十幾個兵闖進了家門。
他們將刀抵在我心窩,說皇上打仗,要百姓捐錢。
我顫顫巍巍地問,要多少。
領頭的不搭理我,直接讓幾個人在屋裏搜刮一番。
他們翻箱倒櫃,把家裏弄得一片狼藉後,在我牀底下搜到一包沉甸甸的銀子。
領頭的看了看很滿意,帶着手下要走。
我的血衝上腦門,撲通跪下,死死抱住那人的腿哀求:「官爺,您不能全拿走啊,得給我們留點活命的錢啊。」
那是我好多年的積蓄,一碗一碗的餛飩掙出來的。
近兩年賦稅很重,攢那些錢真的很不容易。
我原想着拿這些錢開間鋪子,或者給梁坦娶個媳婦。
領頭的狠狠將我踹開,我的頭磕在地上,溫熱的鮮血流到臉上。
他罵罵咧咧:「老子給你留條命就不錯了,再囉唆,一刀送你見閻王!」
他們揚長而去,我捂着頭坐在地上哭。
打水回來的梁坦見我這副模樣,摔了水桶,紅了眼睛,拎着菜刀要去找那些人拼命。
我死死拉住他:「罷了罷了,去了也是找死,我們都還活着,這就很好。」
-9-
天子腳下,王侯打架,百姓遭殃。
數不清的大戰過後,京城幾乎已經毀了大半。
我們住了十幾年的小院子也被大火燒了。
無奈,我們決定離開京城,去別的地方討生活。
好多人已經離開這裏,逃去南方。
我和梁坦攏了攏剩下的東西,揹着包袱也出城往南走。
在城外,我看見了一地士兵的屍體。
其中有前些天衝進家裏搶錢的那些人,領頭的屍首分離,死狀悽慘。
我沒有覺得惡有惡報,只感慨世道糟糕,衆生都苦。
他們也不過是貴人們爭權奪勢的燃料,千千萬萬條命做燃料。
我和梁坦靠着兩條腿走個不停,餓了就喫帶的乾糧,渴了就喝路旁的溪水。
可出了門才知道,外面也不太平。
朝政混亂腐敗,各處官匪橫行,民不聊生。
好多地方有了起義軍,反了朝廷。
朝廷裏那幫貴人,一邊忙着窩裏反,一邊鎮壓起義軍。
所到之處,無一不是屍橫遍野,土地都被染成了赤紅。
我們四處防備,提心吊膽,走了足足三十八天,一身疲憊,滿身狼狽。
這時走到了一個叫平安鎮的地方,遠離喧囂,還算安寧,就打算在這裏安家。
梁坦找到一個已經荒廢的廟宇,我們住了進去。
這個時節已經是寒風凜冽,我倆在稻草堆上凍得瑟瑟發抖。
梁坦讓我等着,他去找點柴。
不多時他就抱回了一捆柴,生了火,歡歡喜喜地對我說:「娘,暖和了吧。」
熱乎乎的火光映在我們臉上,我搓着手:「真暖和啊。」
這點暖意還沒把我們的衣服烤熱,破廟裏忽然進來幾個人,一桶水把火堆澆滅。
爲首的是個中年男人,指着我們罵:「哪裏來的叫花子,敢偷我家的柴!」
梁坦站起來梗着脖子說:「這不是我偷的,是我在林子裏撿的。」
旁邊人「呸」了他一口:「你撿的?林子是我家老爺的,你也是偷。」
我們吵鬧推搡起來,對方人多勢衆,我們落了下風。
他們要我們賠十文錢,這荒廢的廟宇也不准我們外鄉人住。
我們翻遍衣兜,也只有五文錢。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我沒法再憑空變出五文錢來。
我試圖向他求情,求他高抬貴手。
對面的男人居高臨下,嗤之以鼻:「沒錢也行,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就當抵了那五文錢了。」
我聽完忙不迭地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極盡諂媚。
現在的我,早就不知臉面爲何物了。
梁坦在一旁悲憤地喊:「娘啊,娘。」
他們終於放過我們,把我們趕出破廟,不許在鎮子裏待。
我們只好在風刀霜劍中繼續走。
路上樑坦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對我說:「娘,如今的苦,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加倍還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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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走了很多路,僅剩的五文錢給了那夥惡徒,乾糧也早就耗盡,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這一路上我們只能要飯,有時能要到一碗稀粥,有時是半張薄餅。
更多的時候什麼要不到,因爲如今大家都過得都很差。
我和梁坦經常一兩天都喫不到一粒米,餓急了就生喫路邊的野草。
梁坦話越來越少,人越來越深沉。
他一個七尺男兒,如今只能喫着嗟來之食,我知道他心裏有多愁苦。
又一次兩日沒喫東西后,我受不了餓暈了過去。
梁坦揹着我,躊躇地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
主人是個和善的老人,給我灌了一碗熱粥,我才漸漸醒來。
老人問了我們許多,得知我們是京城逃難來的。
他人真好,說我們是可憐人,把他家不住的小屋借我們住一晚。
我們感激涕零地住了進去,誰知半夜村子裏亂哄哄的,梁坦悄悄出去看,才知道這裏遭了匪。
第二天老人向我們哭訴,這附近有山匪,每隔一段時間就下山燒殺劫掠,欺男霸女。
前後幾個村子深受其害,官府壓根不管。
梁坦皺着眉頭問:「昨夜我見那山匪也不過幾十個人,若是十里八鄉的村民聯合起來抵抗,匪徒未必能佔上風。」
老人抹着眼淚:「那都是不要命的傢伙,誰敢跟他們叫板啊?」
梁坦想了很久,懇求老人留我們多住些時日,興許他能解了這裏的匪患。
老人半信半疑,最後還是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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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坦往周遭的村子裏來回跑,說服大家聯合起來抗擊山匪。
許多人受欺壓慣了,一開始不願意,梁坦不放棄,一直勸說。
他罵他們懦弱,財物被搶,妻兒被辱,他們倒甘願永遠做這縮頭烏龜。
沒人願意自己一直受欺負,多數人都對山匪咬牙切齒,漸漸有人答應了梁坦,跟着梁坦組成了護衛隊。
一個人帶動兩個人,兩個人帶動三個人,人越來越多,拿着鋤頭鐮刀柴刀,日夜練習殺匪。
他們有放哨的,有巡邏的,有挖陷阱的,儼然一個小軍隊的模樣。
我想起梁坦小時候愛看兵書,如今還真派上了用場。
在匪徒又一次下山作惡時,猝不及防地中了村民們的埋伏。
梁坦帶頭英勇廝殺,那些山匪說來也是一些被逼上山的農民,一見這陣仗就不知所措。
最後山匪死傷大半,僅剩的幾個人也落荒而逃。
梁坦帶着大家一鼓作氣殺上了山匪的老巢,帶回了曾經被奪走的部分財物。
這次的「剿匪行動」,在梁坦的帶領下獲得了勝利。
村民們歡呼雀躍,將我們奉爲座上賓。
不僅好酒好菜招待我們,還給我們分了一個小院和兩塊地。
我們高興極了,一路顛沛,終於能有個安家的地方了。
這來之不易的安寧日子,我們很珍惜。
我經常去看那兩塊土地,期盼着春天快點來。
我播下種子,讓它們長出希望的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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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安寧日子僅僅過了兩個月,村子裏就來了很多官兵。
他們挨家挨戶搜查,看到年輕小夥子就抓走充軍或是當壯丁。
這次是人數衆多,裝備齊全的大軍,村民們無法再像反抗山匪一樣反抗他們。
大軍從周遭一過,十里八村幾乎都剩下老弱婦孺了。
鄰家阿婆的兒子前些年就被充了軍,死在外鄉。
如今她年僅十一歲的孫子又被抓去了,她號哭辱罵,險些哭瞎一雙眼睛。
梁坦那天抓着井繩吊在水井半腰,躲過了那場搜查。
他沉默了兩天後,撲通跪在我面前。
他說自己要去找起義軍,朝廷逼得人活不下去,他就乾脆反了朝廷。
他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不甘心一直受世道欺壓。
我透過他,看到了一絲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我擦擦眼淚,笑着對梁坦說:「孩子,你去吧。」
我知道他有勇氣,有謀略,有野心。
他臨走的前一晚,我熬了一夜,將自己衣服撕成料子,給梁坦裁成新衣。
走的時候梁坦給我磕頭,故作輕鬆地笑着對我說:「娘,說不定兒子能掙個王侯當,那時一定要娘享盡這世上的榮華富貴。」
我也忍着眼淚,強笑着說:「什麼富貴都抵不上你平安,娘等着你回來。」
-13-
梁坦走後,我老了很多,白髮悄然出現。
我日日打聽着起義軍如何如何,是敗是勝,死傷如何。
可是聽人說,有好幾路起義軍呢,多數都是連敗。
我聽了焦急又惆悵,能做的也只有日日祈求梁坦平安。
我在油鍋裏煎熬了整整三個月,才盼來了梁坦的消息。
是一個蒙面的年輕人在深夜敲開了我的門,帶給我一個小包袱,還有一封梁坦寫的信。
我喜極而泣。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送走年輕人後,我迫不及待拆開那封家書,確實是梁坦親筆。
他說自己一切都好,讓我勿要掛念。
我終於鬆了口氣。
小包袱裏,是十幾兩銀子,還帶着血跡。
剛松下的心,又狠狠提了起來。
後來每三個月,梁坦都會遣人送來一封家書和一些銀兩,讓我知道他平安。
此後整整三年,我都沒再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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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坦已經有足足半年沒有給我帶家書了,以他的性子,若沒有天大的事,他是斷然不會忘記這茬的。
他知道家中母親在日夜爲他擔憂。
我很悲傷,認定他已經死了。
聽說起義軍攻進了京城,現在的皇帝是起義軍的領袖。
我悵然地流淚,梁坦大概做了那位皇帝墊腳的屍體。
我紅着眼睛出門,打算找人爲梁坦做個牌位,讓他不至於做孤魂野鬼。
結果一打開門便看到門前停了一輛豪華的馬車,旁邊還站了烏壓壓一堆人。
我以爲又是大軍進了村,嚇得閉緊木門。
有人對着門縫恭敬地說:「奴才奉皇命接太后入宮,請太后出來吧。」
我嚇傻了,哆哆嗦嗦地說:「我不叫太后,我叫梁儀,你們找錯人了。」
門外的人依舊恭敬地說:「太后名諱就是梁儀,就是您。」
門外的人解釋了好久,我才明白過來。
原來如今的新帝,就是我兒梁坦。
他從起義軍的小頭目一路殺成領袖,又一路殺入皇宮。
他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踩着屍山血海成了新的皇帝。
腦子迷迷糊糊,像做夢一般。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肚子裏竟蹦出個亂世英雄來。
心裏五味雜陳,我又哭又笑。
我小心翼翼上了馬車,有人伺候我穿上華麗的衣裙,戴上昂貴的首飾,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和將士們送我入宮。
這陣仗實在惹眼,沿途有許多百姓圍觀。
有人低聲交談,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我鬼使神差地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這婦人命可真好,兒子有能耐,她沾光成了太后,享這無上尊榮。」
「得了吧,世道這麼亂,皇帝跟走馬燈似的一直換,他們又能得意多久。」
我心頭湧上怪異的難受滋味,怕應了第二個人的話。
我安慰自己,我兒梁坦英武有謀,上天給他這個命格,也許他會成爲一個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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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顛簸幾天後,我到了熟悉的京城,進了熟悉的皇宮。
二十多年前,我以宮女的身份生活在這裏。
二十多年後,我以太后的身份回到了這裏。
這二十多年中間隔了太多太多東西,虛榮,貪婪,苦難,恥辱,血腥,殺戮。
恍若隔世。
梁坦在正殿迎我,他一身玄色衣袍,上面繡了好多隻五爪金龍。
那是我日思夜想的兒子梁坦。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氣宇軒昂,臉黝黑粗糲,一道疤從臉頰蜿蜒至嘴角。
不過是三年多的時光,他卻像是老了十歲。
我知道,他一定受了很多罪,身上一定舊傷無數。
梁坦笑着朝我走來,撩起龍袍朝我下跪,他字正腔圓地叫:「拜見母后。」
我還沒有適應太后的身份,心一顫,腳一軟,反倒朝他跪了下去。
我很想抱着他痛哭一場,看看他身上有幾處傷,深不深,疼不疼。
梁坦讓我住進最好的宮殿,山珍海味,珠寶玉器整日往我這裏送。
他邀功似的跟我說:「兒子當年沒食言,我讓娘成了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了。」
我笑着說:「兒子真厲害,真孝順。」
他忽然故作神祕:「娘,我還給你帶了個更好的禮物,你見了一定喜歡。」
我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滿心期待。
不一會兒有宮人端出幾個盒子來,梁坦扶着我一個個去看。
我看了一眼,便怔住了,臉色煞白。
那是一顆人頭,下邊還淅淅瀝瀝淌着血。
我在驚嚇ẗŭₘ之餘想起,好像是當年因爲柴火的事讓我磕頭的那個男人。
梁坦心情不錯,自顧自地說:「母后可還認得這夥狗賊,我早把他們押到了京城,就是爲了今天割下他們的頭給你出氣,就連當年不讓我們停留的平安鎮,我也給屠了。」
我良久沒有回應,梁坦才發現我臉色不好。
他意識到了什麼,揮手屏退宮人,臉色尷尬:「是兒子冒失了。」
我緩了緩,柔聲對梁坦說:「坦兒,你既做了皇帝,就要好好對待百姓,我們曾受過的罪,不能讓他們再受了。」
梁坦說:「兒子當然會做個好皇帝,江山一統,千秋萬代。」
他背對着我,看不清表情。
我聽說殺人殺多了,會變成戰爭機器,人命在眼裏不會再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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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后的日子是真舒服。
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金玉翡翠,喫的是珍饈美味。
我一擺手有人給我脫衣,一伸腳有人給我脫鞋,一伸手有人攙扶。
所有人對我畢恭畢敬,阿諛奉承。
權勢富貴的滋味可真迷人,怪不得許多人爲了它爭得頭破血流。
梁坦確實在努力做一個好皇帝。
他學那些千古名君,修工事,重農桑,革弊政。
勤政殿的燭火徹夜燃燒。
可連年大戰,國力早就衰弱不堪。
塞外的胡戎人舉兵進犯,殺害百姓,企圖瓜分國土。
梁坦一邊要揮兵對付胡戎人,一邊要鎮壓前朝餘黨。
可國庫裏已經拿不出打仗的錢了。
梁坦焦頭爛額,咬咬牙,吩咐下面的官員,從百姓身上搜刮。
百姓罵聲一片,緊接着起義軍四起。
混亂的局面並沒有變好,我們只是換了個位置。
最大的一支起義軍叫廣陵軍,從廣陵起義,討伐梁坦。
他們浩浩蕩蕩,一路勢如破竹,梁坦派出鎮壓的部將皆全軍覆沒。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廣陵軍就兵臨城下。
梁坦只剩下皇宮裏的最後一道防線。
這是梁坦稱帝后的第一百天,剛好一百天。
我們一生僅有的富貴日子,只有一百天。
梁坦一夜白頭,這一年,他二十七歲。
大殿空曠寂寥,梁坦席地而臥,頭枕在我懷裏。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我揹着小小的他賣餛飩。
他眼神空洞,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不讓我安生做個好皇帝?」
我強忍着眼淚對他說:「罷了,兒啊,就當這是一場黃粱夢,娘去給那些人下跪磕頭,皇帝讓給他們做,咱們出宮,還去賣餛飩。」
黃粱一夢,該醒了。
梁坦忽然說:「娘,咱們跑了吧,去一個遠離這些是非的地方。」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砸下去。
他能想得開,真好。
入夜,我褪下華服,穿上熟悉的粗布麻衣,在梁坦心腹小將的帶領下悄然從皇宮後門溜出。
這一路上都沒見梁坦,我問他爲什麼不和我同行。
小將說,梁坦還有些事要辦,讓我先行一步,他隨後就到。
我心裏隱約覺得不好。
小將把我送上一艘小船, 在河邊對我行了一禮:「太后珍重。」
我着了急, 問梁坦怎麼還不來。
小將搖搖頭:「陛下不會來了,他說自己即使逃走了, 廣陵軍也不會放過他的,還會連累太后,如此, 還不如血戰到底,他還說……」
我哭出了聲:「他還說什麼?」
「他說, 生養之恩,來世再報。」
話畢,小將一刀砍斷纜繩。
小船順着河流漂走,我悲涼地哭喊:「梁坦,你這個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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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走了很多個日夜, 最後停在一個小鎮。
我焦急地向人們打聽,遠方京城戰時如何了。
人們說,廣陵軍殺進皇宮,火燒大殿,逼退了上一個皇帝。
我問:「那個叫梁坦的皇帝如何了?是殺了還是捉了?」
那人噴着口水說:「聽說被廣陵大軍亂刀砍死, 屍骨無存啊。」
另一個人拍手:「昏君落得這個下場,真是老天有眼啊。」
心裏有東西狠狠墜下,讓我的五臟六腑絞痛, 險些站不穩。
我很想對他們說,其實梁坦也曾是個好孩子, 很好的孩子。
可我能出口的,只有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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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過了很久, 又出了一個新帝, 打退了胡戎人,平定了四方。
他聰明智慧, 寬容仁慈, 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
國家在他的努力下漸漸恢復元氣,百姓安居樂業。
我老了,佝僂着身子在街邊賣餛飩。
常聽人說,人生如戲。
世事無常, 許多人的一生大起大落, 不就是一齣戲文嗎?
這街上有個孩子叫黃凡, 他爹死了,娘帶着他改嫁給繼父,沒多久他娘也死了。
繼父對他不好,他經常喫不飽,連別的小孩也常欺負他。
我就經常喊他過來,煮餛飩給他喫。
他是個知道感恩的孩子, 經常幫我劈柴燒火。
有一天他對我說:「阿婆,我以後長大了要當大英雄,我要封侯拜相,讓現在欺負我的人以後都跪拜我。」
我摸着他的頭慈愛地說:「好, 黃凡是個有志氣的孩子。」
黃凡仰頭盟誓一般對我說:「只有阿婆對我好, 那個時候我就把阿婆接過去,跟着我享福。」
我心口一顫,似乎看到梁坦的影子與他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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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愣了很久, 直到黃凡扯我衣角:「阿婆,你怎麼哭了?」
我回過神來擦乾眼淚笑了笑:「沒什麼沒什麼。
「孩子,來喫碗餛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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