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第三次在房間找我頭髮去做親子鑑定的時候,我抓起她的頭,一下一下,往牆上撞。
我湊近她血肉模糊的臉,沒有溫度地開口問:「怎麼?還在想你那遠在國外的假女兒?」
我媽溫柔平靜的眼睛終於露出了一絲痛苦。
「這麼愛她啊。」
那你們就和她一起下地獄吧。
-1-
我爸沈卓坐擁全國最大的上市集團,我媽夏知夢是知名鋼琴家,人人稱道的天作之合,生的女兒也是第一名媛,沈嘉然。
京城曾經最享譽盛名的千金名媛,10 歲就能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獨奏,國畫大師關門弟子,中科院少年班的天才。
只可惜,我纔是那個真千金。
「知夢,你頭上怎麼了?」還沒下樓,就知道是我那個便宜親爹回來了。「沈聽,你怎麼能這樣做,她是你親生母親……」
我看向他充滿怒氣的臉,嗤笑一聲:「是嗎?親子鑑定要做八百次的那種親生母親嗎?」
「不是的,不是的,聽聽,我只是想替你打掃房間。」
我媽紅着眼眶,無比委屈地看着我。
「知夢,你別袒護她,她根本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初要是……」話沒說完,我媽抓住他的手腕,直接拽去了書房。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當初要是沒把我帶回來,把沈嘉然留下就好了。
真不巧,沈嘉然命不好,得了心臟病,要是沒有能夠捐心臟的人,她活不過一年。
順便也查出來沈嘉然不是親生的,我們被抱錯了。於是沈家連夜動用全部力量,來尋找我……的養父母。
找親生父母配型,怎麼也比漫長無助地等器官捐獻來得快。
但沒想的是,他們剛好在那一年因爲破產雙雙自殺了。沈家費盡心思,卻只得回來我這麼個沒用的真女兒。
美麗高貴的沈嘉然在維也納大廳彈鋼琴的時候,我在鄉下被親戚打罵罰跪,大雪天在豬圈裏跟豬搶食。
如果不是遇到宋安遠,我早就死了。
「聽聽,你別跟你爸爸計較,他就是擔心嘉然一個人在國外的安全了,做父母的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
我最受不了我媽這假惺惺的一臉慈愛,跟 4 年前帶我回沈家的時候一模一樣。
15 歲那年,我被接回沈家。
第一眼看到沈嘉然的時候,她穿着一身剪裁講究的中式旗袍,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眉宇間盡是不屑和厭惡。
我媽看起來是個很溫柔的人,只是不知道爲何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你就是那個跟豬搶食的陳聽?」她膩歪在我媽懷裏撒嬌,露出一個充滿挑釁的笑。
很好,都快死到臨頭了還這麼不知收斂。
「現在是沈聽了,以後你們兩姐妹可要好好相處。」我媽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並未理會沈嘉然對我的敵意。
我斂了斂神色,收起本不該有的期待:「嗯,是我,這不就又來和豬搶地盤了嗎?」
「沈聽,你怎麼能說這麼沒教養的話!」一道十分不滿的男聲傳來,只聽沈嘉然乖巧地叫了一聲「爸」,撲進了沈卓懷中,沈卓神色立刻變得溫柔,彷彿方纔的慍怒只是錯覺,他們一家三口,溫馨甜蜜。
我轉手撕碎了剛出來的親子鑑定結果。
算了,我也沒想過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我只想拿錢走人,這膈應人的千金誰愛當誰當。
只是我從來沒想過,後來爲了沈嘉然,他們竟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到現在,沈嘉然雖然被我逼出了國,卻還是所有人都愛着她。
那我呢?
我好想宋安遠。
「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當然,就怕你回去做了千金大小姐就不要我了。」宋安遠溫柔地牽着我的手,眉眼間是藏不住的珍愛。
怎麼會,我怎麼會不要你,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2-
我爸最近很不對勁,他平時忙得幾乎不回來,很少像現在這樣一天到晚待在家裏。
這讓我開始思考,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
自從沈嘉然出國,我就被囚禁在這間別墅了,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沈卓不回來,我就很難找到下手的機會。
我得去沈嘉然的畫室,之前有一次我和她吵架,打翻了她的一種特殊顏料,我帶回來的小白狗舔了舔,立刻就死了。
畫室一塵不染,可見被多麼精心地呵護着,等待着它的主人歸來。
「聽聽,你怎麼在這裏?」我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鬼魅一般,神色中還帶着一絲緊張。
就這麼害怕我再砸了沈嘉然的畫室?
也對,上一次我砸她的畫室,她直接被氣進醫院下了病危通知。
「沒什麼,我突然想學畫畫了。」我拿起畫筆裝模作樣地臨摹起一顆心臟的水墨圖。
我媽還是站在門口,很不放心我的模樣。
「不讓我在這畫畫,是想我再鬧着要出去嗎?」我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她似是想起了我上一次要出去,親手扯斷了雞的脖子,把血潑滿了沈家所有人,於是悻悻地轉身關門走了。
我冷笑一聲,拉開了一邊窗簾,蹲下來找顏料。
等等,這幅畫不對勁。
外面的陽光竟然可以透過畫,折射出幾條原來並不存在的小血管。我趕緊拉開了全部的窗簾,這才發現這些血管似乎都對着一個方向。
沙發。
我順着沙發內裏摸了一遍,內側角里竟然真的有凸起的東西。
這好像是沈嘉然的日記,還有一把鑰匙。
「時間不多了,我必須開始行動」
「宋安遠,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他們把她帶回來了,不行,不能這樣,我要阻止他們」
「他們已經等不及了,不行,我還沒有安排好」
「我不能讓她也陷入危險」
「地下室,決不能靠近地下室……」
「對不起,活下去」
……
這確實是沈嘉然的筆跡,我陷入了濃濃的不解,這篇日記雖然只有隻言片語,但是和我認識的沈嘉然完全不一樣。
日記中的她是誰?沈嘉然又是怎麼認識宋安遠的?
我分明記得,她從未見過宋安遠,她的換心手術,是我爸媽祕密做的。
當年,因爲沒有等到親生父母的配型,沈嘉然在我回到沈家之後病情迅速惡化,她好幾次被送進醫院下了病危通知。
我爸媽,病急亂投醫,竟然還假借體檢之名,哄騙我也做了配型檢查。
沒想到投對了,我真的能和沈嘉然匹配上。
要我,還是要沈嘉然?
這似乎是一個不需要太多猶豫的問題,我爸守在沈嘉然的病牀前,不鹹不淡地看我。
「你該慶幸,你能匹配上。」
我媽倒是流露出幾分不捨,但眼裏熱烈的渴求實在太明顯了,不知道的還以爲馬上要死的是她。
他們軟禁了我。
-3-
沈家還安排了專門的營養師和醫生,每天盯着我喫飯。
怕我會絕食抗爭?我沒有那麼愚蠢,不喫飽哪來的力氣逃出去。
我又發了一次瘋,把所有的東西對着不會裂的窗戶砸,在砸掉醫生藥箱的前一秒,鎮靜劑已經到了我手裏。
「求求你,不要給我打針,我會乖,我會聽話。」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一副楚楚可憐的委屈相。他猶豫了片刻,轉身出了房間。
我和營養師的身量差不多,側門有很多櫻花,她喜歡走那邊。在每晚的十點左右,別墅外的盤山公路上會有運輸車經過。
而我,只需要安靜認命地任他們擺佈,讓人放鬆警惕,再將針管推進營養師的體內。
我正在準備針劑,窗外突然有響動。
「聽聽!」叫我的聲音清朗又珍重。
我回頭,宋安遠翻進來站在窗邊。這裏ţũ̂ₗ都鎖死了,他是怎麼進來的?
他身影一半被月光籠罩,一半藏在陰影裏。還是初次見面時一樣,孤傲,清冷,像一座化不開的雪山,但看向我的眼神卻很溫柔。
我紅着眼圈奔向他懷裏:「宋安遠,他們要我的心。」
他輕輕地摩挲着我的後背:「誰還能要你的心,你的心不是早就給我了嗎?」這種時候了,還能貧嘴。
我想要起來看看他,他卻把我抱得很緊,像是不捨:「聽聽,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再等等我,我很快來接你。」他在我耳邊承諾,溫潤的脣擦過我的耳邊,帶了些繾綣的意味。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已經快要凍死,覺得自己好像到了極樂世界,通身都很溫暖,開始不自覺地扒拉下自己的衣服。
是宋安遠在豬圈裏發現了我,他說我那時候已經開始失溫了,再晚一步就真的沒了。
他把我抱回自己家,換下了我溼透的薄外套,一遍遍地用熱水擦拭我的身子,又裹上毛毯,餵我喝加了糖的熱水。
他抱着我睡了一夜,我才清醒過來。
聽村裏人說起過他,他命硬,一連剋死了家裏所有人。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亮得像星星一樣的眼睛,像是看到了極光。
於是我聽了他的話,沒有實行逃跑計劃。
被關了兩個多月,宋安遠再也沒有來過。
「聽聽,你可以出來了。」門外是沈卓,罕見地帶了些溫情。
他說沈嘉然已經接受了換心手術,我也自由了。
他還說宋安遠死了,那晚從我房間出去之後,他就被盤山公路上一輛剎車失靈的車撞了,送去醫院的時候已經腦死亡,然後他們發現,他Ŧũ₍和沈嘉然配型符合。
於是,他們取了宋安遠的心臟,換取了沈嘉然活命的機會。
-4-
我再見到宋安遠的時候,他安靜地躺在太平間裏。
他皮膚本來就很白,現在看着更蒼白了,嘴脣很薄,看上去生冷無情,很難接近,但只有我知道,他笑起來眼睛有多亮。
他的胸口塌陷了一個洞。他們說宋先生是Ṫůₜ好人,生前簽署了器官捐贈協議,救了很多人。
我像是回到了那個快要被凍死的雪夜,渾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覺,寒冬臘月竟然聽到了盛夏的蟬鳴聲。
宋安遠不可能死,他說好了讓我等他。
怎麼偏偏就怎麼巧?沈嘉然需要心臟,配型符合的宋安遠就死了。
我拼命地砸爛了沈嘉然的畫室,砸爛了沈家所有的東西,我已經瘋了,我拿起一把美工刀,奮力地衝向沈卓。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爲了沈嘉然殺了宋安遠。
我揚起刀的瞬間,感覺到有針扎進了我的脖子,我眼前一片眩暈,倒了下去。
再醒來,沈嘉然被送去國外養病,而我成了沈家的瘋子千金,他們說我得了精神病,把我鎖在這間別墅裏。
我開始真的發瘋,時不時把我媽的頭往牆上砸,拿刀捅我爸。
再然後, 是絕食、自殘,找一切辦法傷害自己的身體。
我知道,很快就會有人坐不住的。
果然,我媽來了,她看起來面色紅潤了許多,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溫溫柔柔的做派,看我的眼神輕蔑又不屑:「一個男人而已,值得你這樣?」
她用指尖抬起我的下巴,讓我不得不直視着她。
「你怎麼會是我的女兒?老實說,沈嘉然比你像我,但她,太自不量力了。」
「你發現了畫室的日記本?宋安遠和沈嘉然爲什麼會認識?」我捏緊拳頭,聲音也因爲緊張開始顫抖。
我看起來是一個十足的戀愛腦,頗有幾分要隨宋安遠殉情的樣子。
她看起來被我氣得不輕,捂着心臟大口喘氣:「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不成器的東西,要不是你還有點用,我就該……」
我冷眼看着她劇烈咳嗽,呼吸困難。
哦,又要進醫院了。
被醫生抬走的時候,她憤恨地讓我自己去地下室看,警告我別再想着自殺。
我拿着沈嘉然留下的鑰匙,打開了地下室的門。
裏面是很長一段幽暗的路,只能摸索着前行,走了很久纔看到一點亮光,隱約看到了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
白衣黑褲,身上籠罩了一層深淺不一的陰影,輪廓在光影交錯中顯得很模糊,但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5-
怎麼會是他?
宋安遠,我的宋安遠,我渾身都在戰慄,一遍一遍地擦着眼淚,生怕是自己的錯覺。直到我顫抖地把他抱在懷裏,才發現他有真實的體溫。
「聽聽,驚喜嗎?」他任由我抱着,說話很溫柔,但語氣卻很陌生,彷彿不帶任何溫度,宋安遠從來不會這樣對我講話。
我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卻被死死地按住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到底是誰?」
「真傷心啊,沈大小姐這就不認識我了?早說你做了千金小姐就不會要我了。」他終於放開我,臉還是一樣的清俊,但是眼神卻變了。
從前的他雙眸清澈如水,現在卻只能看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薄脣成線,微微勾起成弧,隱含殘冷。
這不是我的宋安遠。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醫藥巨頭宋家的新掌門人。」我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冷淡地開口。
他並不意外我能猜出來,無所謂地擺擺手。
「就如你所見,我是他多年前走失的兒子。」宋安遠邊說邊拉着我的手往裏面走,這條路實在黑,我沒有甩開他。
「其實很俗套,你回沈家後不久,他就找到了我,我託他帶我見你一面。」他帶我在一處暗門前站定,用指紋打開了鎖。
裏面竟然是一處設備完備、人員充足的實驗室。
「然後你剛從我那兒出去就遇到了車禍,他們意外地發現你和沈嘉然配型成功了,但是你爸不允許換心。」我替他編好了下面的瞎話。
他從善如流,讚許地看我:「我們聽聽還是這麼聰明。」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端倪的?
那晚給我擦拭身體的時候,他指尖光滑,沒有半點繭子。
絕不像一個父母雙亡,需要自己討生活的人。
再後來,是他的屍體,雖然仿製得很像。
但是他的後頸處有一個菱形疤痕,怕是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過。
見我不說話,也不看他,好半晌,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我和你爸媽做了一個交易。」
「他們保你平安,我就可以幫他們做最新的器官移植技術實驗。」
那就對了,宋安遠是學醫的,再加上他如今的身份,這樣的實驗,對他不是難事。
「假死也是爲了有更合理的身份重回宋家掌權。」
我想起白天看過的資料,宋嶺還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早已嫁人,小兒子身體不好,難堪大任。
外界早就對這個大兒子的身份猜疑重重,說他是個鄉下的私生子。
現在宋嶺已經對外界宣稱,當年宋安遠被綁架後其實得救了,爲了安全一直隱姓埋名養在國外,醫科大學畢業之後才接回來。
沈嘉然也沒有換心,她被祕密送往國外治療。
「那你和沈嘉然是什麼關係,她爲什麼在日記裏還要寫你?」我始終耿耿於懷。
他全不在意我的話,只盯着我的臉看,開口的聲音溫柔的要滴出水來:「她寫我什麼了?我們聽聽喫醋了。」
我掐了掐大腿,眼圈立刻泛紅,聲音也很哽咽:「走開,我不理你了,你們合起夥來騙我,我真的以爲你死了,想跟着你一起死。」
宋安遠沒想到我會這麼傷心,他的慌亂肉眼可見:「對不起聽聽,我不是故意騙你的,當時情況複雜,宋家水太深了。」
「我和沈嘉然一點關係也沒有,只小時候見過幾面。」
「我心裏只有你。」他將頭埋在我頸間撒嬌。
看起來,一切都很合理。
我看着眼前一派深情的宋安遠,面上倒像是真的信了他,只留下失而復得的欣喜。
「你還會走嗎?」
「我會一直陪着你,實驗室的成果出來了,我就帶你走。」
我點點頭,重新抱住他,整個人埋在他懷裏,想要確認他真的存在我面前。
他被遮住的眼睛裏卻沒有一絲溫度。
宋安遠啊宋安遠,你是不是以爲,我是和沈嘉然一樣的蠢貨。
-6-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我媽。
地下室的事情之後,也不知道宋安遠是如何說的,反正沈家對我的禁制都解除了。
我像是靈魂歸了位,變回了剛到沈家時那個聰明乖巧的千金。
「媽媽,嘉然姐姐的電話怎麼打不通啊?」
「你找她幹什麼?她在國外養病,不會再回來打擾我們一家人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滿眼寵溺地看着我。
「不是的媽媽,昨晚宋安遠和我解釋啦,我覺得很對不起嘉然姐,想跟她道個歉。」
我雙眼含淚,都是愧疚和委屈。
說完就搶過媽媽的手機,打開了她和沈嘉然的聊天界面,給沈嘉然撥了過去。
她們的最後一次對話停留在我被軟禁的那一天,很尋常的身體問候。
沒有人接聽。
「應該是你嘉然姐姐在休息,等下次她有空了我再叫你。」我媽不着痕跡地抽回了手機。
「那好吧,媽媽你可要多和嘉然姐姐說我的好話,我現在知道錯了。」
我還跟她說,我想要去爸爸的公司實習。
我現在已經大好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發病了,總在家待着也難受。
這是一個絕佳的理由,沈家千金總不能一直不露面,外界也會猜疑重重,影響集團市值。
新公司剛起步,我爸也需要一個健康的繼承人來穩定軍心。
「沈小姐,這裏就是你以後的辦公室了。」我爸指派給我的祕書,董憐,行事幹練,分寸感極佳。
我並不着急去我爸那兒查探消息,悠然自得地幹些邊角料的活。
卻沒想到碰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你好,沈小姐,我是宋慕聲。」宋安遠的弟弟,那個傳說中身體不好的宋家二公子。
這是來沈家之後,我見他的第一面。
宋慕聲坐在咖啡廳的椅子上,蒼白的手指輕敲着桌面,氣場莫名強大攝人,這張略帶病態的臉反而給他增添了幾分禁慾氣息。
雖然臉有五六分的相似,但他和宋安遠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盯着我胳膊上被凍傷留下的疤出神了很久,目光還有幾分憐惜。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好像和沈嘉然走得很近。
莫不是要來對我發難?
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他眉心凝聚起一股冷意,開口的聲音卻意外地溫和。
「沈小姐不必多想,我來,是想和你做個交易。」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慮,我可以爲你解答。」
他要我給他提供宋安遠在沈家地下實驗室的數據。
這倒也不難,我本來就打算搞清楚宋安遠到底在研究什麼。
宋慕聲是個爽快人,遞給我一個牛皮紙袋文件就走了。
很厚的文件袋,我打開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個檔案袋。
從出生到現在,詳細記載了沈嘉然的身體數據,在我回到沈家之後,她身體各方面的數據更新尤其多。
無數次的抽血,羣體反應性抗體 PRA,淋巴細胞毒性實驗 CDC,HLA 配型報告
……
原來如此,看完這個檔案之後,我一直不解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剛進沈家的時候,沈嘉然是傲慢的,嬌俏的,但唯獨不像有病的樣子。
反而是我媽,經常會呼吸急促,甚至暈倒。
但是沈嘉然出國之後,她的身體竟然奇蹟般地好了。
連被我潑最聞不得的雞血,往牆上撞出血,她第二天都能好好地下牀。
沈嘉然沒有心臟病,恰恰相反,她是被作爲一個換心容器養起來的。
真正需要心臟移植的人,就是我媽,夏知夢。
不過這些,我很早就知道了。
-7-
眼前一會兒是沈嘉然摟着我媽撒嬌的畫面,一會兒是她捂着心臟讓我去死的畫面。
「聽聽,你回來啦。」我媽在客廳等我,以前她鮮少坐在門口,這邊風大。
我一時有些耳鳴,聽不太清她的話,總不過就是讓我在公司好好努力,不要給沈家丟臉的場面話。
她搭上我的手時, 我才反應過來,好涼,像蛇的信子劃過皮膚。
我並沒有顯露情緒,像從前沈嘉然那樣,自然地膩歪進她懷裏撒嬌:「我在公司可乖了,一切都聽董祕書的,就是爸從來不帶我。」
「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啊,他還在想嘉然姐嗎?」我聲音帶了些哽咽,活像一個不得父親疼愛的小姑娘耍性子。
看我這副模樣,我媽眼中出現了我從來沒見過的狠勁:「怎麼會,沈嘉然半點都不如你,你可是我的親生女兒。」
交換情報需要誠意,我開始從宋安遠身上下手。
上次沒有好好觀察,沈家的這個地下實驗室,比我以爲的還要大,每個無菌區都有人把守。
「在看什麼?」宋安遠突然從背後抱住了我,我回頭看他,幾天沒見,他好像越發瘦了,額前的頭髮已經有點遮眼。
「只是好奇,這裏這麼多人,到底在研究什麼啊。」我把玩着他扣在我腰間的手指,裝着無意地開口。
他沉默良久,把我轉過去,對着他的臉,寵溺地和我碰了碰鼻尖:「跟你說了你也聽不懂,笨。」
「簡單來說,就是讓器官移植的配型不再那麼複雜,以及減少排異反應。」
「是嗎?那我怎麼都沒有見到小白鼠啊。」
宋安遠正要講話,門外有人敲門。
「宋總,B 組那邊出了點意外。」
他皺起了眉頭,一絲難以掩蓋的煩躁泄露了出來。
然後親了一下我的額頭:「聽聽,乖乖在這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早點回來陪我。
宋安遠一走,我就開始查看這裏的櫃子,進來的時候觀察過,這間辦公室沒有攝像頭。
找到了,沙發後面的矮櫃上都上了指紋鎖。
宋安遠有個毛病,覺得密碼不可信,自己的指紋才安全。
確實安全,也確實會給我可乘之機。第一次在地下室他開實驗室門的時候,我就留下來了他的指紋,做成模具。
「已開鎖。」居然是宋安遠自己的解鎖聲。
打開櫃子,裏面的所有文件都是按照 ABCD 分門別類,剛剛說 B 組出事了。
我打開 B 組的文件夾,裏面紀錄了很多人的名字和各種檢查數據。
奇怪的是,我居然看到了我的養父母,還有鄉下虐待我的姑父姑母的名字。
A 組的文件夾,全都打了√,還有很多攔腰畫紅線的人名,最後一欄,寫着沈嘉然。
我用宋慕聲給我的微型掃描儀掃了這兩個文件夾,手腕上的紅外檢測儀顯示有人靠近,我立刻將一切恢復原位。
「好無聊啊,你怎麼纔回來。」我坐在宋安遠的辦公椅上埋怨他。
他眉宇間有些不安,只略帶歉意地抱了抱我,催促着我回房間。
我心中有諸多疑慮,並沒看到,他一路上有好幾次欲言又止。
-8-
我和宋慕聲約在他的別墅見。
「這是你要的資料。」我將手中的微型掃描儀放在桌上,沒有再多說話,只是眼神饒有興致地盯着他。
宋慕聲真的和他哥哥完全不一樣,他眸底總是陰沉的,俊美的臉上也總是泛着冷意,還湧動着幾分病態的暗茫。
但他很知情知趣,並未看我桌上的掃描儀,拿出了幾張照片,他和宋安遠從小到大的合照。
他們小時候倒真是長得一模一樣。
「你應該猜到了吧,我那大哥所謂的被綁架走失都是幌子。」
確實。
從見宋安遠第一面時,我就猜到了。
他飯都做不好,反而是一天到晚拿着醫書看,這樣的人,不可能在鄉下自己活下去。
沈嘉然的日記更讓我篤定了這一點。
「其實,身體不好的是他,他有腎衰竭,在那次綁架之後查出來的。」
於是心疼兒子的宋家夫婦就正好對外撒了謊,說大兒子走失,其實這些年一直在治病。
「而我,也是爲了救他而出生的。大姐與他不匹配,我作爲最後的希望,也讓他們失望了。」
宋慕聲說這些的時候,顯得很平淡,彷彿這些事和他無關。
也就是說,他們和沈嘉然從小就認識。宋安遠處心積慮地救我,接近我,又是爲了什麼?
宋慕聲閉了閉眼,他一身黑衣,幾乎要與黑夜融爲一體。
「你的養父母,是不是在宋家的醫院做完全身體檢之後死的。」
我Ṭú₌身體猛地一顫,被一種自上而下的失重感包裹。
在我 10 歲以前,其實過得很幸福,我是家裏唯一的孩子,受盡寵愛。
家裏一整層都是我的畫室,我爸媽逢人就炫耀自己女兒以後是要做大畫家的人。
我以前以爲,轉折點是從破產開始的,陳家做的是醫療器械生意,龍頭老大是沈家,那段時間家裏一直焦頭爛額。
陳爸溫柔地摸着我的頭:「聽聽別怕,大不了爸爸再東山再起嘛,不會讓你和媽媽受苦的。」
我以爲爸爸是不會塌的山,直到陳家被查封全部家產之後,他和媽媽一起跳了河。
我也就從陳家的掌上明珠,變成了在豬圈搶食,差點凍死的可憐蟲。
我一直在查,我爸媽的死和沈家的關聯,但我怎麼也沒想到,禍端會是那場在宋傢俬人醫院做的ṭų₇家庭體檢。
「陳聽,你還好嗎?」他叫我陳聽,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
我拼命忍住了快要決堤的淚水,站起來對他擺了擺手:「我沒事,我要回去了。」
我一直沒有抬頭,也就錯過了宋慕聲滿眼的心疼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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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車回沈家的路上,我望着窗外牽着女兒踩水的一家三口,冰涼的淚水流了滿臉。
「小姑娘,你怎麼了,這雨快要下大了,趕緊回家找爸爸媽媽吧。」出租車師傅是個有笑眼的大叔,說話的語氣和我爸好像。
「我再也見不到我爸爸媽媽了。」我極小聲地呢喃了一句,擦乾眼淚,下車進了沈家大門。
沈父沈母正在家裏看新聞,上面說近期全國範圍內都有不同年齡的青少年失蹤。
我今天沒有什麼演戲的心思,徑直往樓上走。
沈父看到我身形不穩,有些着急:「沈聽,你身體不舒服嗎?最近降溫着涼了嗎?」語氣中很是不滿,責難我不注意身體,但半分也沒有父親關心女兒的意思。
我看了一眼裹着毯子的夏知夢,她最近好像身體又不太好了,頻繁地出入宋安遠的地下室和醫院。
「我沒事,泡會兒熱水澡就好了。」我懶得搭理他們,回到房間反鎖了門。
一定還有什麼東西我漏掉了,我開始整理這幾天的資料。
「沈小姐,夫人讓我來爲小姐檢查身體。」沈傢俬人醫生在敲門,夏知夢果然害怕我身體出問題,這麼迫不及待。
收好資料之後,我纔打開門,醫生開始給我抽血。
抽血?
對了,陳家姑父、父母的村子裏,一直有着賣血的習俗,陳姑父是血頭。
所以 B 組是配型人的資料,A 組是移植人的資料。
宋安遠在幫着沈家做的,一定是非法的勾當。
第二天,我照常ṱū³出門去沈家公司上班,特意讓沈卓帶我一程:「爸爸,你能不能順便帶我去公司呀。」我眼神委屈,語氣可憐,很像夏知夢。
來到公司之後,我依舊是混樣子的富二代做派,董憐這段時間依舊放鬆了對我的監管。
我借購物之名,聯繫了宋慕聲,他帶我來到一個偏僻的公寓。
沒多久,有人三短一長地在敲門。進來兩個身正氣直的人:「沈小姐您好,我們是京城刑偵組警察,此前一直和我們聯繫的,是……沈嘉然小姐。」
其實接頭人是沈家千金,但他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爲,是沈嘉然。
這樣也好。
「沈聽女士,我們懷疑沈家涉嫌參與器官買賣、器官非法移植、故意殺人、拐賣兒童等多項違法行爲,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他們說,沈嘉然這段時間一直在幫他們蒐集證據,她知道沈家夫婦不會放過她,她的心臟,是爲了夏知夢存在的。
假意與我過不去,假意折辱我,都是希望我能自己跑出去。
我眼前浮現出,那個故意毒死我的小白狗,拼命叫囂着讓我去死的沈嘉然,覺得有些可笑。
「需要我怎麼做?」
在宋安遠辦公室掃描的文件,足以證明他們私自配型和移植的罪行。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沈家的關鍵證據。
沈嘉然在被移植的時候,有微型攝影機拍下了一切,但是現在芯片不知所蹤。
「應該在她身上。」我瞭然地開口。
芯片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任何環境下都能保存下來。
「可她的……遺體,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這位大哥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語氣很不忍。
一直沒出聲的宋慕聲突然說道:「應該還在宋安遠那裏,她的移植手術很成功,宋安遠不會放棄研究。」
在送我回去的路上,宋慕聲一直很沉默,直到我要開窗透氣,他才制止:「肺不好,就別吹冷風。」
他怎麼知道我肺不好。
那年凍傷落下的後遺症,只有宋安遠知道這件事。
我沒有什麼力氣思考,竟然在副駕上睡着了,恍惚間感覺到有人給我蓋上了衣服,動作很輕,像生怕吵到我。
但指尖還是不經意地碰到了我的臉,體溫很像那個雪夜裏緊緊抱着我的溫度。
-10-
回到沈家之後,我病了一場。
沈卓發了很大的脾氣,把我鎖在別墅裏哪兒也不許去。
我只能央求宋安遠帶我去地下室解悶。
宋安遠好像更忙了,沒什麼工夫陪我,我套上從頭到腳的隔離衣,用宋安遠的指紋進入了一個沒有標識的房間。
地下室所有的區域都做了嚴格的分區,只有這一間,門上沒有任何標識。
打開門之後是一股濃郁的福爾馬林的味道,我看到了我姑父、姑母的屍體,癟癟的,像是被放了氣。
最裏面,佈置得像手術室,沈嘉然,安靜地躺着那裏。
我腦子裏對她最後的記憶,是在醫院,她安靜地躺着,但面色是紅潤的。
而不是現在這樣,煞白的一張臉,心臟部位是癟下去的。
後來我對他們說:
最關鍵的證據,是沈嘉然用命保留下來的。她在死之前,把芯片吞了下去。
「你在幹什麼?」宋安遠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冰冷又危險。
我甚至懶得回頭,信號已經發出去了,最多五分鐘,警察就會衝進來。
「如你所見,送你一程。」
宋安遠好像並沒有多意外,只疾步過來抱住我,臉埋在我的頸窩裏蹭:「聽聽,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爸媽不想活下去嗎?」我厭惡地推開他,擠了點酒精凝膠擦手,他讓我覺得噁心。
宋安遠的身體一顫,幾乎有些維持不住。他也知道,接受了我爸的腎臟移植,我們之間,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可能了。
「我的聽聽很聰明,我去見你那晚,已經猜出端倪了吧,不然也不會鬧出自殘那一出。」
知道實驗室之後,更不可能相信這拙劣的一切。所以我打開指紋鎖的時候,他明明知道後果,卻還是閉上眼,遙控說出了「已解鎖」。
真可笑,現在來裝什麼真情贖罪。
死了的人能聽到嗎?
「聽聽,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想成爲你的底氣,才做了這一切。」
沒讓我等多久,行動組就進來了,沈家和宋家的人都被抓了。
宋安遠也被拷了雙手,在身後求我回頭看他一眼。
我並未施捨他多餘的目光,只淡淡道:「等待你的,會是法律的制裁。更多的話,到下面和我父母說。」
我被宋慕聲帶回了家,還有人在祕密保護我們,作爲線人,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短期內還難以剷平。
沈卓和宋安遠、宋嶺,作爲第一涉案人被逮捕,從地下室搜出來的器官買賣和移植記錄足足耗費了警方三天三夜的時間。
更令人髮指的是,那些全國各地失蹤的青少年,也在其中。
一時間,羣情激憤。
而我的母親,夏知夢,在沈卓的供詞下,成爲了什麼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她體內那顆心臟,是他們養了十幾年的女兒的。
她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12-
在宋慕聲家的日子很愜意。
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我開口,對視一眼他就知道我想要什麼。
他忙着收拾宋家的爛攤子,沈家的其他清白產業我已經將股份賣掉了,迴歸我最開始的初衷,拿錢走人。
「你晚上想喫什麼?」我戳了戳宋慕聲的胳膊,剛搬進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很樂得享受我這些小小的撒嬌行爲。
他一貫不怎麼挑食。
「隨便。」
「那喫我好不好。」我促狹地望着他,眼見他的耳朵越來越紅,帶着平時不會有的羞澀,坐立難安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宋慕聲和多年前一樣,救我那晚,抱着我睡的時候,看起來八風不動,其實耳朵已經紅得發燙。
他來找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個被放逐在鄉下的人,救我的人,是宋慕聲。
宋慕聲在鄉下救了我,但被宋家人查到我的身世,立刻就安排宋安遠來代替他。
他們兩兄弟以前幾乎長得一模一樣,以假亂真也不會有差錯。
不管是宋安遠,還是夏知夢,要找的都只是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籌碼。
「好了,不逗你了,我出去拿菜,親自下廚。」回頭看見宋慕聲嘴角勾勒出一絲笑意。
切,真悶騷。
我剛出門,就被人捂住口鼻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頭上蒙了黑布,手腳也被綁着。
我被綁架了。
「乖女兒,驚喜嗎?」頭上的布被扯開,突然受到光線刺激的我忍不住閉了閉眼。
夏知夢,她看上去好像更虛弱了,看起來被排異反應折磨得不輕。
她似乎看出來我內心的嘲諷,站起來狠狠給了我一巴掌:「下賤的東西,竟然喫裏扒外,擺我們一道。」
我忍不住笑了笑:「難道乖乖等着你們來取我的心?」
「其實你纔是這個器官移植工廠的主人吧,媽媽。」
沈卓那個人蠢笨有餘,魄力不足,他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夏知夢露出些讚許的意味:「確實,論起來,你比他聰明許多,不愧是我的女兒,若不是我們只能活一個,我應該會考慮好好栽培你。」
「養了你們這麼久,竟然都背叛我。」
她拿了把手術刀,在我的胸腔前比劃。
刀很鋒利,頃刻間就見了些血,浸溼了衣服。
「承蒙厚愛,無福消受。」我懶散地開口,不知道宋慕聲現在怎麼樣,是不是急瘋了。
「你們一個是我養大的,一個是我生出來的,把心臟給我不是合情合理嗎?」她雙目猩紅,被排異反應折磨得有些癲狂。
「聽聽,難道你不想讓媽媽活下去嗎?」
夏知夢讓人把我抬進了手術室,她那顆心臟堅持不了多久了,要不是被攪了局,這會兒也差不多是我的死期。
眼看着麻醉針頭都要插進來了,我只得開口拖延時間。
「其實,沈嘉然確實是你的好女兒,直到死前,她都沒想過背叛你。」
她頓了片刻,反應了過來:「是你,我早該殺了你!」
外頭終於傳來動靜。
「沈聽小姐,你沒事吧。」帶頭的警察大哥手腳迅速地幫我鬆了綁。
我揉了揉發酸的手腕,「你們再來晚點,我可就真的有事了。」還有,我叫陳聽。
「你故意的?」夏知夢已經被拷住了,被押着跪在地上,望向我的目光滿是怨恨。
是啊,不然怎麼引你出來,讓你露出馬腳。
有罪的人,一個都不能逃。
我還沒站穩,就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宋慕聲急匆匆地趕來了,連外套都沒顧上穿。
在看到我胸前的血跡之後,立刻沉了臉。
「我……我沒事。」沒等我說完,他就吻住了我,還發狠似的咬了我一口。
「嘶——țū¹」我剛想發難,看見他帶着失而復得的後怕,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只能眼圈紅紅地看着他。
宋慕聲抱着我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臉上有化不開的慍怒。
我只能哄他,我和他們說安排好啦,我身上有定位器的,只要離開你家,他們就會一直跟着我的。
「宋慕聲,你理理我。」
「宋慕聲,你別生氣啦,以後我什麼都先和你說。」
「閉嘴。」
我正好靠在他心口的位置,聆聽着他爲我而慌亂的心跳。
沒忍住,我抬手撫平了他緊皺的眉:「宋慕聲,那年大雪夜,救我的其實是你,對不對?」
他沒說話,把我放進車裏,ŧû₃包裹着我的手,給我取暖。我抬起頭,親了親他睫毛上落下的雪花,宋慕聲看起來無動於衷,微顫的睫毛卻泄露出了他的緊張。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終於把我擁進懷裏,身上溫暖得和多年前的大雪夜一樣。
不晚,你永遠都來得剛剛好。
後來,聽說夏知夢在獄中就病死了,排異反應折磨得她沒有一天好日子。
不愧是沈嘉然的心啊。
沈卓和宋嶺判了死刑。
至於宋安遠,我爸的腎臟不是什麼雜碎都能消受的。
偷來的東西,偷來的命,都得還。
陳聽番外
其實我從小活得不比沈嘉然差,陳家父母對我很好,雖然不是上流社會交口稱道的千金名媛,但也品學兼優,聰明得體。
很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陳家親生的,我的臉和他們一點都不像。
我在鄉下姑母家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姓宋的哥哥,他很好看,還經常帶我上樹掏鳥蛋,下河叉魚。
有天我突然覺得心口疼,我爸媽帶我到一家很大的醫院看病。
醫院的姐姐建議我爸媽也一起做個體檢,結果顯示我們都很健康,走之前,我看到那個姐姐拿着的文件袋封口上寫着「宋」。
後來,我爸變得很忙,他總是加班,甚至整夜整夜不回來。
我和我媽一起等他到深夜。
家裏開始不停地有人過來潑狗血,砸門,他們說我爸欠了很多錢。
夜裏,我聽見爸爸對媽媽說:「沒想到沈家這麼不講信用,新項目根本是個騙局,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對不起你和孩子。」
第二天,他和我說:「聽聽,我們可能暫時需要搬個家,不用怕,爸爸很快就會東山再起的。」
直到我被送到姑母家,我才聽說,我爸媽雙雙自殺了。
我從一個錦衣玉食的大小姐,變成寄人籬下的拖油瓶。
姑父姑母對我非打即罵:「呸,有錢的時候沒佔到半分好,沒錢了還要倒貼錢養你。」
於是我只能在豬窩裏睡覺,嚴冬臘月裏只有一件從陳家帶出來的薄外套。
那天的雪好大, 我以爲我快要死了。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宋家哥哥把我抱了回去,他的懷裏真溫暖啊,我的體溫在慢慢回升。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宋家哥哥,傍晚的時候他纔回來。
但他變得好奇怪啊,飯也不會做,整天就拿着醫書看,走兩步路就會累。
很快,我就被自稱是我親生父母的人帶回了家,他們家裏還有一個女兒,但看着不像外面說的有心臟病的樣子。
她整天黏在沈卓和夏知夢身上,處處給我找不痛快。
幼稚,等她發現了沈家地下室裏的東西,她還會這麼傻嗎?
我的親生母親身體好差,她總是住院。
我就經常跟在沈卓後面進地下室,他果然如我那位媽媽說的一樣,這麼久了都沒發覺異常。
我曾經見過,夏知夢讓沈卓跪着,連甩他好幾個巴掌,說他又蠢又沒用。
我發現了我和夏知夢的配型報告,比她和沈嘉然的排異概率低。
難怪要接我回來了。
我調換了兩份報告,在更大的生存概率面前,十幾年的母女之情又算什麼呢。
宋安遠來找我了,他說他會帶我出去。
真是笑話,一個拿了我爸腎臟,害死我爸媽的人,說要帶我走。
我笑着答應他,臉上滿是對他的癡迷,眼裏是藏不住的殺意。
我找到了宋慕聲,宋安遠那難堪大任的倒黴弟弟。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纔是小時候帶我玩的宋哥哥,也是那夜救我的人。
所有的證據其實都蒐集得差不多了。
我一直用沈家千金的身份和外界警察對接,他們以爲我是沈嘉然。
我突然發現,可以用這個身份,送沈嘉然一份大禮,讓夏知夢徹底對她失望。
當然,也報答她的大恩——她知道自己是作爲換心容器養大的事之後,毫不猶豫地賣掉親生父母,和宋嶺做局,逼我來替她死。
我在沈嘉然的畫室裏佈置了機關,這種小兒科,夏知夢一看就能猜到,她怒斥沈嘉然是個白眼狼。
沈嘉然瘋了一樣地衝進我房間,說該死的是我。
鎮靜劑打進她體內的時候,在她怨毒的目光裏,好像我纔是要她命的人。
很快,沈嘉然被押上了手術檯。
他們怕沈嘉然的心臟會出現排異,留着我以備後用。
我藉此發瘋,搞來了鎮靜劑,放倒了看守的人和沈嘉然。
我在她的身上裝了微型記錄儀,宋慕聲很有本事,這個記錄儀是可降解的,最後只有關鍵的儲存芯片會保留下來。
她們手術完成之後,是整個沈家最放鬆的時候。
我用沈卓的指紋模具打開了地下室,找到了沈嘉然身上的芯片。
她就蒼白地躺着,充滿福爾馬林的味道,我找到了一絲報復的快意。
我看着夏知夢多次找我的頭髮,想抽我的血去檢查的時候,就知道她移植後過得並不太好。
沈嘉然的心,不會讓你好過的,我親愛的媽媽。
接下來,就是宋安遠了。
他的智商和沈卓有得一拼,我勾勾手指,他就以爲我真的信他,拱手把資料送給我。
我冷眼看着,他的深情獨角戲,真噁心。
怎麼會有人覺得,害死了別人父母,還能得到愛啊。
他當初頂替宋慕聲來當我的救命恩人,不過就是爲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但他不知道,他後頸的菱形標記,是我爸和我的祕密記號。
小時候,我們想要藏好喫的,好玩的,不被媽媽發現,就會在那裏留下菱形記號。
爸,媽,所有害死你們的人,我都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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