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相府公子的婚事定下後,小姐將我們四個貼身丫鬟叫到面前,說要挑選陪嫁。
映梅姐姐是我們之中最得臉的大丫鬟,她先開口:「小姐,奴婢自幼和您一起長大,往後也想要伺候您一輩子。」
元蘭姐姐緊隨其後:「奴婢生來就是沈府的丫鬟,能在小姐身邊伺候,是奴婢的福氣。」
兩位姐姐只顧着低頭表忠心,卻沒看到小姐眼底籠罩着的陰霾。
輪到秋竹姐姐時,她跪在地上,說家裏有個未婚夫在等着,求贖身出府去。
小姐沒點頭,反而將目光轉向我問道:「那你呢?」
我匆忙下跪,把臉色憋得通紅。
「奴婢出身低賤,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嫁個馬伕或者小廝,還望小姐成全!」
-1-
我說謊了。
就在剛纔。
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嫁給府裏的馬伕或者小廝。
但我更明白,若我方纔做了和前兩位姐姐一樣選擇的話。
這會兒在外面挨板子的人,還得加上我。
秋竹姐姐臉色慘白地立在廊下,卻連哭都不敢哭一聲。
被選爲陪嫁丫鬟,便代表着她那份自幼定下的婚約,再不作數了。
小姐派人去替她退了婚,還額外給了十兩銀子。
那戶人家歡天喜地地收了銀子,立時便寫了退婚書。
秋竹姐姐的老子娘得了二十兩,想也不想就把她的活契換成了死契。
三十兩。
便買斷了她對自由的憧憬和希望,也買斷了她的後半輩子。
至於我,從八歲輾轉被賣入沈府後,就沒想過要離開。
-2-
林嬤嬤說,陪嫁丫鬟除了要服侍小姐之外,還得在她不方便的日子裏,替她固寵。
若有福氣,興許還可以得個一男半女。
這樣,既能擺脫自己的奴僕身份,後半輩子還有個依靠。
話音落下,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秋竹道:「小姐既然選了你們作陪嫁,那便是有意抬舉,千萬別敬酒不喫喫罰酒啊!」
我抬眸時,正好對上了嬤嬤冰冷的眼。
慌亂之下,我伸手扯了扯秋竹姐姐的袖子。
她這才回過神,將滿腹心事嚥下,朝林嬤嬤應了聲:「是,嬤嬤所言,奴婢定然謹記在心。」
林嬤嬤留下兩本沒有封面的書冊離開後,我和秋竹姐姐各自回房。
不過一夜時間。
小姐院子裏伺候的大丫鬟就只剩下我和秋竹。
映梅和元蘭被打了一頓後發賣出去。
任是兩人嗓子都哭啞了,也沒能喚起小姐半分慈悲。
她們看不明白,我卻懂了。
沒有誰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書香門第教出來的小姐也一樣。
她們太過積極,以爲是表忠心的舉動,沒曾想反倒害了自己的命。
小姐要兩個聽話且能幫她固寵的傀儡。
所以出手截斷了秋竹姐姐的婚事。
然後選中了膽小的我。
待嫁的這段時間,她一邊期盼成婚,一邊敲打我和秋竹,以防我們生出不該有的異心。
到了下聘那日,我們也終於見到了傳聞中相府大公子顧衡玉。
他生得一雙桃花眼,眉目清雋,挺直的鼻樑下,淺色薄脣輕輕勾起,端的是一派風光霽月模樣。
直將小姐看了個眼熱。
-3-
自打見過了顧衡玉,小姐看我和秋竹的眼神便愈發不耐煩。
我們成日起早貪黑伺候。
夜裏還得守在屋外。
初春時節天氣寒冷,秋竹姐姐一不留神就受了涼。
我們原以爲她只是得了無大礙的風寒之症,結果卻半個月都起不了身。
這日,林嬤嬤送走大夫後,將事情的嚴重性報了小姐。
「大夫說秋竹風寒一直不退,又連天的咳嗽,只怕是染上了肺癆。」
「肺癆?」
小姐用帕子捂住口鼻,滿臉嫌棄:「這病治不好吧,我可不敢再要她做陪嫁!」
林嬤嬤沉默片刻,低聲朝小姐耳語。
我立在門口,瞧着她們臉上不斷變換的表情,默默在心底想着:「成了!」
夜半時分,幾個小廝輕手輕腳進了下人房。
些許響動後,秋竹被他們連人帶被子搬上了後門馬車。
翌日,林嬤嬤將我單獨喚到面前,說秋竹已經被放回家養病了,至於另外一個陪嫁丫鬟蝶舞,會在三日後入院。
自訂婚後,沈家小姐折騰陪嫁丫鬟的消息傳了不少出去。
以至於上京權貴圈子都在傳她善妒。
老夫人是爲了平息流言,纔將身邊大嬤嬤的孫女兒蝶舞指派爲陪嫁。
蝶舞長得嬌媚,胸脯鼓脹,腰肢纖細,走起路來盈盈生姿。
林嬤嬤要我幫忙教教蝶舞怎麼做一個合格的丫鬟。
但我看到蝶舞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不是能被我管控的。
-4-
蝶舞是家生子,又是老夫人親自指派身邊嬤嬤的後代,自不是我這樣沒根基的小丫鬟可比。
小姐不能在明面上折騰她,便想叫林嬤嬤找我做那個出頭鳥。
可我不敢。
我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林嬤嬤見我實在不中用,咬着牙離開了。
之後的日子,小姐院裏難得的清靜起來。
到了成婚那日,我和院裏幾個丫鬟嬤嬤忙得團團轉,蝶舞縮在房裏看秋竹留下的那本黃皮書。
等她紅着臉頰打扮亮眼走出來時,接親的隊伍已入了二門。
顧衡玉月前下場科考進了二甲,如今在翰林院供職。
外面人都說,以他的才能,若是上心些,恐怕探花亦能拿下。
可他們不知。
相府出了個膝下有皇子的貴妃,若再來個狀元,無異於烈火烹油。
表面看似繁花似錦,可其內裏兇險無數。
我忽然有些後悔。
早知道,就選個稍微清靜的人家了。
可事已至此,再無回頭路。
我打起精神,捧着喜果跟在婚轎旁邊,聽着樂器吹吹打打,進了顧府。
同沈府相比,顧府還要大得多。
顧家祖上曾出過三位丞相,十幾位翰林,可謂滿門富貴。
自然,人丁也是興旺的。
丞相顧臨年近四十,育有五子三女。
除了顧衡玉這個大少爺之外,還有二少爺、三小姐、六少爺是嫡出,其餘均爲妾室所生。
新婚夫妻拜天地之時,我看着滿屋子人,只覺得腦袋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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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雜的禮儀流程走完後,小姐被喜婆扶進了臥室。
依照規矩,小姐頭上的蓋頭要姑爺顧衡玉回來才能揭開,於是我和蝶舞都被打發到了門口待着,等姑爺回來及時通報。
前院歡聲笑語,內院蟬鳴陣陣。
我還在琢磨怎麼快速熟悉顧府的生活時,蝶舞忽然朝我開口道:「出府前林嬤嬤交代過,今夜我們需要守在喜房外一整晚,你比我年幼,守上半夜,難熬的下半夜就交給我吧!」
作爲陪嫁丫鬟,新婚夜守房乃是規矩。
可蝶舞的這番安排,用意明顯。
初來乍到的,我不願意跟她起爭執,便垂着眼皮點了點頭。
入夜時分,院外遠遠傳來叫嚷聲。
我朝外面看了一眼,趕忙跑回房內,跟小姐通報:「姑爺被小廝們扶回來了,瞧着喝了不少酒呢。」
小姐有些緊張,卻又忍不住心生期待。
顧衡玉頂着滿身酒氣進門,眼底倒還有幾分清明。
他含笑挑開蓋頭,如願看到了一雙含情脈脈的眼。
兩人和諧地過完流程後,喜婆帶着所有下人離開。
房門關上後,我看了看蝶舞起伏的胸口和滿是紅霞的臉,好心提醒。
「蝶舞姐姐,姑爺那神色,瞧着是十分滿意咱家小姐的,我想,後半夜不會有其他事發生了,是吧?」
「哼,你懂什麼?」
蝶舞回神,語氣不屑:「姑爺雖是文官,可也曾挽弓獵獵,小姐身子纖細,定不能叫他盡興。」
聽到她這大逆不道的發言,我眉心猛跳。
卻也明白了。
有些蠢人,是勸不動的。
-6-
蝶舞要我守上半夜,自己扭着腰轉身去了耳房歇息。
她前腳走,後腳房內便傳出了些微動靜。
初時還很小聲,慢慢地,動靜裏夾雜了些男女呻吟。
我堵住耳朵默默離遠了些。
按照蝶舞的預估,這動靜至少會持續到後半夜。
可我才聽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屋內便開始喚水。
大戶人家入夜後,熱水便一直備着。
我趕忙跑去喊了水,隨後站在簾子外等候吩咐。
儘管有香料掩蓋,可屋內還是透着一股子味道。
屏風後水聲響起,顧衡玉低啞道:「去替你家小姐收拾收拾。」
我恭敬回應:「是。」
到了室內我纔看清,難怪是顧衡玉在發號施令。
原來小姐早暈過去了。
她爲了成婚節食數月,今日也不曾沾米,估計是餓的。
我打來熱水替她淨身,又給她換了套新寢衣。
剛把腦袋上忙出來的汗擦乾,屏風後的人又開口了。
「過來替我搓背!」
我「……」
來之前,我其實做了點心理準備。
但現在看來,這準備還是做少了。
我抖着手靠近屏風,率先看到的是男人的後腦勺和肩背。
確認沒有其他扎眼的東西后,我把心一橫,右手便朝顧衡玉的背上擦去。
不知是不是下手重了,顧衡玉當即「嘶」了一聲。
「你這丫頭,使這麼大力做什麼?」
我驚得魂都要飛了,趕忙跪地磕頭:「奴婢手笨,還請姑爺恕罪!」
-7-
入府第一日便得罪了主子的丫鬟,我可能是第一個。
小姐得知消息後,難得地給了我個笑臉,讓我陪着去主院跟長輩奉茶,而後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蝶舞安排去庫房整理陪嫁單子。
府內有喜,顧相和顧衡玉也有三天假期。
顧衡玉帶着小姐認親,我跟在後面將她要送的禮物一樣樣取出。
顧府嫡長子成婚,自然沒有不長眼的人出來鬧事。
到最後,我捧着沉甸甸的托盤,和小姐一起回到了院裏。
晚膳時分,顧衡玉和小姐剛坐到桌前,蝶舞便捧着登記冊子進門。
她身上臉上一片狼狽,神情委屈:「回小姐,奴婢花了一天時間,總算是辦好了差事,還請小姐查驗!」
雖說是跪着回話,可蝶舞的上半身卻是挺直的。
這便讓人很難不注意到,她傲然的胸脯和纖細白嫩的脖頸。
小姐不動聲色放下筷子,溫聲道:「既忙了一天,那你就把冊子留下,先去歇息吧!」
蝶舞搖頭,咬了咬脣:「奴婢不敢偷懶,還是等伺候完小姐和姑爺用膳再去休息。」
話音落下,她自顧自站到了顧衡玉身側,抬手想爲其佈菜。
她太想冒頭,卻忽略了自己衣服上還沾着不少灰塵。
我剛暗道一聲糟糕。
顧衡玉便「啪」地撂下筷子。
「你初進府想必有不少要忙的事,明日我叫母親送兩個人過來。」
-8-
顧衡玉有潔癖。
這是我昨晚發現的。
現在。
這院裏得罪他的人,又添了個蝶舞。
而我比蝶舞要好一丟丟的是,我起碼沒討小姐的厭惡。
蝶舞太着急了。
她一心想要爬牀做人上人,卻忘記了小姐和顧衡玉才新婚燕爾。
哪怕是爲了顧及沈家的面子,他也不會在這個時間寵愛蝶舞。
小姐面上不顯。
可心底的醋意早將她徹底淹沒。
回門那日,林嬤嬤帶着幾個丫鬟和婆子跟着小姐一起離開沈府。
官家小姐陪嫁,必定不會只有我和蝶舞兩個小丫鬟。
真正管理內院的,還是林嬤嬤。
而剩下的那一家子,則是蝶舞的老子娘和弟弟。
小姐從老夫人手裏要了他們幾人的賣身契,順手將人安排去了花房。
至於蝶舞的賣身契,則被她單獨收了起來。
我佯作不覺。
伺候小姐愈發盡心。
蝶舞還像從前那般愛往顧衡玉身邊湊。
可夫人派來的丫鬟並沒有給她機會。
轉機出現在中秋那日。
中秋夜,亦叫團圓夜。
顧府主子們齊聚一堂,小姐帶着我趕到的時候,卻在桌子上瞧見了一張生面孔。
她好奇地問道:「母親,這位是?」
顧夫人臉色僵了僵,方纔開口解釋道:「這是我孃家遠房侄女兒清清,兩年前就入府了,你進門前,她回家探親,剛好錯過。」
小姐聞言,正欲和那姑娘打招呼,又聽顧夫人說:「我已經和衡玉商量了,過些日子抬她做個妾。」
「納妾?」
小姐顫聲:「母親,我和夫君成婚不過一個月,現在就爲他納妾是否有些着急了?」
-9-
不着急不行。
顧夫人說要爲顧衡玉納妾,行動相當迅速。
不過三日,李清清便住進了顧衡玉院內西廂房。
小姐雖憤恨,卻在林嬤嬤的勸解下隱了所有情緒。
平靜的日子過了不到半月,波瀾起了。
這晚,小姐和顧衡玉剛剛歇下,李清清的丫鬟便跪在院子裏哭:「主子,清姨娘暈倒了,求您救救她!」
世家大族出來的小姐,誰沒經歷過內宅女人爭寵呢?
小姐不以爲意。
顧衡玉卻是一個跟頭翻了起來。
他着急忙慌穿衣,邊走邊喊小廝去請大夫。
因着他的反常舉動,小姐心生懷疑,讓我去探聽探聽消息。
我趁亂溜到西廂房外的樹後,只見丫鬟進進出出,卻沒任何動靜傳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大夫離開後,李清清的丫鬟提着藥包去了廚房。
等那丫鬟倒掉藥渣走了,我湊過去一看,雖然只認出了兩味藥,可心裏已然有了定論。
「艾葉和杜仲」,小姐疑惑地問我:「這藥有何用?」
我舔了舔因爲緊張而乾涸的嘴脣,低聲回道:「安胎!」
「賤人!」
滿腹詩書的小姐罵出了人生第一句髒話。
緊接着,桌上茶具被她伸手掃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林嬤嬤哎喲哎喲地叫着,恨不得上手捂住自家小姐的嘴。
可她不敢,便只能低聲勸:「小姐冷靜啊,這女子嫁了人,遲早都會遇到這種情況的。顧相門生遍佈朝堂,姑爺如今在翰林任職,日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咱們沈氏能跟顧家結親,本就是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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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是高嫁。
所以沒有任性的權利和資本。
即便是回家哭訴,也只會得到一句:「男人嘛,三妻四妾都是尋常事。」
小姐將自己關在院子裏抄寫女戒。
我立在廊下,忽然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李清清,只怕是顧夫人一早就爲顧衡玉選定的人。
只是從前顧忌着顧衡玉未曾娶親,李清清才以通房的名義待在他院裏。
顧衡玉和小姐成婚前,李清清便有了身孕。
顧家人怕新進門的夫人察覺,所以在成婚前將人送走,又在婚後把人接了回來抬成妾室。
他們以爲只要此事塵埃落定。
小姐這個少夫人就再也翻不起風浪。
可顧家人小瞧了她。
又一月,顧衡玉當着顧府所有人的面,說自己要當父親了。
他還承諾,但凡李清清能生個兒子,就抬她做貴妾。
不少人都在偷偷瞧着小姐的臉色,可她依舊笑着,還拉起李清清的手,溫柔道:「妹妹有福氣爲夫君開枝散葉,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能吝嗇。」
宴後,小姐讓我整理出不少珍貴的藥材和布帛首飾,一股腦送到了西廂房。
李清清原本想拒絕,可看到實物,步子都挪不動。
她雖是顧夫人的遠房親戚,可家境並不好。
我看着她歡天喜地收了禮品,卻愣是擺出了一副嫌棄的姿態,默默回了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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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小姐似乎真的毫無芥蒂地接納了李清清。
三天兩頭賞賜不說,但凡那邊有要求,她定會滿足。
完全凸顯了正室的大度和寬容。
並且,她還將蝶舞派到了顧衡玉的書房裏伺候。
蝶舞識字,偶爾還能冒出一兩句詩詞,漸漸引得顧衡玉刮目相看。
又一日,蝶舞從書房出來,紅着臉攏了攏衣衫,神情恍惚。
就連伺候小姐用膳時,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小姐淡淡瞥了她一眼,沒發火,我卻下意識覺得不安。
入夜,蝶舞端着甜湯往書房走,我鑽到廊下將人攔住:「蝶舞姐姐,我們畢竟是小姐的陪嫁丫鬟,行事不可太過張揚,你……」
可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蝶舞冷聲打斷:「小姐都沒阻止我,你來出什麼頭?」
「菊香,都是陪嫁丫鬟,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巴着小姐我不反對,但你也別想來攪我的好事。等我成了爺的侍妾,便是你正兒八經的主子!」
蝶舞走了。
留我在原地嘆氣。
如今她仍舊看不清,ẗų²自己的生命到底是掌握在誰的手裏。
如同我預料的一般,蝶舞沒能等到成爲顧衡玉的侍妾,便成了害李清清肚裏孩子流產的罪魁禍首。
她頭髮散亂,被婆子壓着跪在地上,臉上盡是被巴掌打出來的紅腫印記。
「不,不是我,是小姐,是小姐讓我把燕窩給李姨娘送去的,跟我沒關係啊!」
蝶舞將矛頭指向小姐,卻不料衆人根本不信。
小姐立在顧衡玉面前,滿臉悲傷:「蝶舞,你是家生子,又是祖母派給我的人,她老人家原本是要你幫着伺候夫君,可你卻善妒成性,揹着我謀害妹妹肚裏孩子,我對你太失望了!」
-12-
蝶舞拼命掙扎,想爲自己辯解,卻不料小姐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院裏亂作一團,顧衡玉當即下令:「把這賤人帶出去打三十大板,發賣,我顧家可容不下這等心思歹毒的惡奴!」
蝶舞被捂着嘴拖了出去。
她拼命眨眼想找人求救,可小姐回屋了。
李清清沒了孩子,恨她入骨,巴不得她被打死。
還剩下一個我,無能爲力。
若她當初肯聽我一句勸,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可這人生。
沒有如果。
潑天富貴不好接,一個不慎便連命也葬送掉。
李清清的孩子沒了,我家小姐卻被診出了好消息。
大夫不知道院裏發生的事,含笑朝顧衡玉道:「恭喜少爺,少夫人身懷有孕,從脈象來看,已兩月有餘。」
「當真?」
顧衡玉激動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面笑容看向小姐:「之前怎的一點消息都沒跟我透露?」
小姐低頭,輕輕撫了撫肚子,解釋道:「妾身幼時曾得過寒疾,月事一直不準,竟疏忽到懷孕也不知道,還請夫君勿怪。」
顧衡玉上前將人摟在懷裏。
「說什麼怪不怪的,你有孕,對我們顧家來說乃是大喜事,從今天起,你便安心養胎,我會請母親幫忙處理內院雜事。」
-13-
小姐肚裏的孩子,將來便是顧家的嫡子嫡女。
身份在那,所有人都得掂量掂量。
顧夫人派了身邊嬤嬤協助管理內院,李清清也被迫開啓了休養身體的日子。
小姐懷孕滿三個月,大夫說胎象穩固,往後注意休息即可。
顧夫人聞言,將自己身邊的兩個小丫鬟送到了顧衡玉房內伺候。
說是丫鬟,可兩人穿戴鮮豔,容貌更是不差。
原本顧衡玉下朝總會陪小姐用膳留宿,到後來,他每月過來的次數單手都能數過來。
小姐心中憤懣,卻不敢反駁顧夫人的作爲。
幾經思索後,她把目光投注到了我的身上。
夜裏,林嬤嬤將我喚進房裏。
小姐坐在桌前,幽幽道:「菊香,我一直認爲你是個聰明人,也想着提拔你。可如今夫君的心思都被那兩個小丫鬟勾走了,你知道該如何做嗎?」
我心裏門清小姐這話的意思,卻在跪倒的瞬間惶恐拒絕。
「奴婢自知卑賤,絕不敢對姑爺有半點想法,望小姐明鑑。」
我做足了一副恐懼姿態,小姐微眯着眼,臉色慢慢變冷。
我咬牙跪在地上,不肯鬆口。
好半晌後,她長嘆一聲,讓我出去。
其實,我並非不想往上爬。
只是手上握着的籌碼還不夠。
半個月後,小丫鬟中的一個被診斷有了身孕。
我便明白。
機會到了。
這一回,小姐給出的條件,是交還我的賣身契。
-14-
「菊香,咱們主僕多年,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你替我籠絡住夫君的心,我便把賣身契還你,待你有了孩子,我會助你擺脫奴籍。」
期盼已久的夙願忽然要成爲現實了,我強自壓住內心的悸動,朝小姐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小姐恩寬,奴婢無以爲報,往後定更用心伺候您。」
表完忠心當晚,小姐藉着下月沈大人壽辰之事,遣林嬤嬤去將顧衡玉請了過來。
兩人商量完正事,便到了晚膳時間。
我穿着一身細軟薄紗,被小姐派去給顧衡玉佈菜。
能做陪嫁丫鬟,我的容貌自然不差。
顧衡玉有潔癖,更爲鍾愛膚白的女子。
恰好,我最大的優點便是一身雪白的肌膚。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順水推舟將我收了房。
翌日,顧衡玉久違地同小姐一起用了早膳,流水般的禮物隨後送入院子。
一連半月,顧衡玉再未去過旁人的房內安置。
深宅大院裏,從來都是個看人下菜碟的地方。
正房日子好過,西廂房和側屋便要受冷待了。
李清清忍受不了顧衡玉的冷落,三天兩頭往老夫人那邊告狀。
不是說我魅主,就是說我用了下三濫的手段勾搭顧衡玉,才得了他的偏愛。
顧夫人信以爲真,命嬤嬤看着我罰跪兩個時辰。
午後太陽正烈,我跪下不久便撐不住暈了過去。
待醒來時,李清清已經被顧衡玉關了禁閉。
我膝蓋跪破了皮,他便尋來極好的膏藥替我抹上。
旁人都以爲他是對我上了心。
但我卻明白,他只是貪圖一時的新鮮。
他覺得新奇的點是,和守禮的良家女子相比,我更能放得開些。
-15-
日子不甚平靜地晃到了冬季。
小姐此時已懷孕八月有餘,大夫說,九成是個男孩。
至於此前有孕的小丫鬟,懷胎沒到三ťŭ₊月孩子就沒了。
大夫診斷說是她自己體弱纔沒留住孩子,但她一口咬定是府里人害的。
言談之間亦將矛頭引到了我身上。
顧夫人派人來查,結果半點證據也沒找到。
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可我卻覺得,這只是暗湧到來前的平靜。
我愈發小心地伺候小姐,和林嬤嬤一起,將她的飲食和衣服都仔細把關。
意外發生在冬至那天。
顧Ţū́³相爺得了聖上賞賜的圍獵獵物,索性叫顧夫人召集全家開一場冬至宴。
全家齊聚的宴會,小姐不好推辭,只得裝扮齊整往主院而去。
路上都很平靜,直至我們一行人路過荷花池。
木橋和石臺連接的地方起了肉眼看不見的冰層。
小姐的左腳剛踩上去,便不可控制地摔下。
所有人亂成一團時,我迅速反應過來,拉着小姐的左臂將人固定到了懷裏。
片刻後,小姐摔在我身上,而我整個人重重砸在地上。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還沒緩過神來,小姐忽然捂着肚子開始喊疼。
林嬤嬤帶着幾個下人慌忙將小姐往回扶,我逮着一個丫鬟,叫她去主院報信請大夫來,而後撐着腰蹲在地上,細細打量了使我們摔倒的這塊地面。
-16-
冬日的宴會到底沒開起來。
因爲小姐摔了一跤,早產了。
偏偏更兇險的是,孩子胎位不正,有難Ţü₍產的跡象。
穩婆和大夫在屋裏忙碌,問出了那句保大還是保小?
顧夫人看着焦頭爛額的顧衡玉,滿面冰霜:「這可是我顧府的嫡長孫!」
她沒有明說自己的選擇,卻給了穩婆唯一的答案。
顧衡玉沒吭聲。
意味着他心裏其實是贊同自己母親的決定。
穩婆轉身進屋,我隨即跟了上去。
林嬤嬤在旁邊伺候,看着來來回回的血水盆,手抖得不像樣。
我咬牙接過巾子,在她耳邊低語幾句,然後毅然站到了小姐身旁。
我也曾聽說過婦人生產時的兇險,今日才發覺,現實往往更加可怕。
小姐的身體因爲疼痛而不斷抽搐,汗水順着額角流到脖子,額髮緊緊貼到了她蒼白的臉上,分明是極爲狼狽的模樣,可她卻再分不出一分心神關注自己。
耳裏只有穩婆不斷叫她用力的聲音。
她低啞着嗓子,哭道:「我沒有力氣了!」
從開始生產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夜。
穩婆看着被卡住的孩子,心急如焚地喚我。
「姑娘,快幫你家小姐提提氣,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慌忙往小姐嘴裏塞了片人蔘,走到她面前低吼道:「沈若瑤,你是要帶着孩子一起去死嗎?」
「信不信等你死了,顧衡玉不出三個月就會娶個繼室回來?」
原本力氣盡失的人忽然燃起了鬥志:「他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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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俗話說:想要磨滅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意,只要讓他們成婚就好!
這句話在小姐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曾真心愛慕過顧衡玉。
但這份愛,在婚後的生活裏,被顧衡玉和他身邊的女人磨滅盡了。
她也曾掙扎過,也曾怨恨過。
可到頭來,顧衡玉身邊的女人不僅沒少,還越來越多了。
於是她想,只要保住孩子,保住自己的正室位置便好。
被最在意的兩件事刺激後,小姐順利生下了一個男孩兒。
屋內事情塵埃落定,林嬤嬤那頭也有了收穫。
她帶着沈家簽了死契的婆子押上來一個丫鬟,朝顧衡玉稟報:「姑爺,我家小姐今日去赴宴,卻在途中摔了一跤導致早產。奴婢覺得奇怪,府裏主子們經過的路,每天都有下人專門打掃,又怎麼會遺漏那麼一片呢?於是奴婢派人守在池邊,半個時辰後,這丫頭鬼鬼祟祟過去清掃,被奴婢逮了個正着。」
「因着她是李姨娘院裏的人,奴婢不敢擅自審問,還請姑爺做主!」
那丫鬟本來還嘴硬說自己只是好奇纔過去看看,結果幾板子下去,就熬不住吐了個乾淨。
李清清被帶過來,看到地上跪着的人後,脫力般地跌了下去。
她垂着頭沉默不語,在顧衡玉一聲聲質問下,突然情緒崩潰了。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她抱着腦袋,哭得聲嘶力竭:「當初明明是沈若瑤害死了我的孩子,她能對我下手,我憑什麼不能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
「我ṱù⁼就是要她如我一般痛苦,只有她死,才能對得起我死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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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清因爲失去孩子而被仇恨矇蔽。
她不僅害得小姐早產,早前懷孕那個小丫鬟肚裏的孩țù⁽子,也是她的手筆。
顧衡玉恨得牙癢癢,也只是命下人將李清清關了起來,想着容後再處置。
他不敢報官,是怕自己成爲旁人茶餘飯後談論的笑柄。
李清清被關第一晚,小姐帶我去看她。
看着跪在地上心若死灰的女人,沈若瑤想到了生產時的自己。
同樣是差點失去孩子的情況,她忽然有些理解李清清。
於是她開口道:「你的孩子,不是我動的手腳!」
李清清嗤之以鼻,顯然並不相信。
於是沈若瑤繼續說道:「誠然,我的確因爲嫉妒而想要下手來着,我甚至爲此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鋪墊。可在我想動手的前一晚,我得知自己懷孕了。」
「我無法形容知道自己懷孕時候的心情,但卻下意識覺得,我可以爲了孩子付出一切。於是,我放棄原本定好的計劃。」
沈若瑤放棄了計劃,可她身邊的蝶舞卻在顧衡玉的寵愛下生了異心。
她嫉妒李清清有孕做了妾,興許還能生下長子成爲貴妾。
而自己雖然已被顧衡玉收用了,卻連個名分都沒撈到。
嫉妒上頭的蝶舞叫自己的老子娘在外面弄了能讓人墮胎的藥,並趁人不備,下到了李清清的膳食裏。
蝶舞死在被髮賣出去當夜,還連累自己的爹孃弟弟都被趕了出去。
而我,也正是因爲沈若瑤關鍵時刻醒悟的良知,才決定將賭注放在她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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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我賭對了。
小少爺週歲宴之後,我不僅拿回了自己的賣身契,還得到了一份良籍文書。
對於從六歲開始就被輾轉賣了數次的我來說,沒什麼東西比它更加珍貴。
有了良籍,我便不再是一個會被隨意發賣的玩意兒。
我還有了新的姓氏。
小姐讓沈府管家將我收作義女,賜我沈姓。
自此,我便叫作沈菊香。
旁人都愛菊花不畏嚴寒,凌霜綻放的高潔。
只有我喜歡長壽吉祥這樣俗套的祝福。
半月之後,我穿着一襲粉色新衣, 被轎子抬進了顧府。
這一次,我的身份不再是陪嫁丫鬟,而是顧衡玉的良妾。
我分到了新的屋子,伺候的丫鬟, 以及收了一大堆從小姐房裏送出來的禮物。
粗略算了算, 我覺得自己好像發財了。
回府第三天,我才知道李清清和那兩個小丫鬟都被顧衡玉送到了莊子上。
他害怕後院再被攪得烏煙瘴氣, 索性絕了顧夫人再送丫鬟過來的要求。
但這就苦了我。
小姐忙着照顧兒子,連個眼神țŭ̀ₗ都懶得給顧衡玉,他便天天朝我的住處跑。
時間一長,煩得我月事都不準了。
得知我有孕的消息後, 小姐便叫了林嬤嬤來照看我。
她怕我經歷跟她一樣的遭遇, 所以要嬤嬤事事小心。
閒暇時, 她來看我,問道:「你想生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我說想生個女孩兒。
她假意生氣:「你是怕我會覺得你生兒子就是來搶家產的嗎?」
我搖搖頭,溫柔地摸了摸肚子。
「我只是,想有個流着我血脈的女兒。她不會如我一般四處漂零, 也不必日日擔憂自己被賣掉,更不用戰戰兢兢地算計未來。因爲她從出生,註定就是被寵愛着的千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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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的兒子叫顧明儀, 我生的女兒叫顧明珠。
明儀五歲時,明珠也已經兩歲多了。
她總愛流着口水跟在明儀身邊鬧騰, 每當我想收拾她,小姐就會站出來替她撐腰。
就連顧衡玉, 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也是毫無辦法。
等到明珠滿五歲時, 明儀已經跟着六皇子入宮做了伴讀。
他平素最疼愛這個妹妹,走到哪說到哪, 引得貴妃身邊的八公主十分好奇。
後來貴妃回家省親,八公主死賴着跟了過來,同明珠一見如故。
再後來,明珠成了八公主的伴讀。
她入宮後,我日日擔憂,生怕她闖出什麼禍事遭遇危險。
小姐看出了我的憂慮,伸手點了點我的腦袋:「你呀, 年輕時候的膽量去哪兒了?」
我:「???」
什麼膽量?
小姐皺眉:「別以爲我不知道是你給秋竹出的主意,讓她裝病躲過陪嫁之事。」
我大驚:「你竟然知道?」
她冷哼一聲。
「她寧肯夜夜泡冷水也不願意作陪嫁, 我要是真強行帶人走了, 只怕會被毒死, 本小姐纔沒有那麼愚蠢呢。你想救她,我便順水推舟而已。區區一個丫鬟而已, 本小姐捨得起。」
「Ṱú₍你年輕時候膽子那麼大, 敢想敢做的,怎麼就不敢全心信賴自己的女兒一回呢?」
「明珠繼承了你的聰慧和美貌, 又有個丞相祖父和翰林學士爹, 她的人生,擁有無限可能。」
「沈菊香,跟着我這輩子,是你賺了好吧。」
我看着沈若瑤不再年輕的臉, 破涕爲笑。
的確。
我是幸運的。
而我的女兒明珠,會比我更加幸運。
因爲她生來,就是翱翔九天的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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