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回了他給我表白那一天。
「我喜……」校霸突然停住和我大眼瞪小眼,我立馬意識到我老伴兒也一起穿回來了。
他冷笑一聲,轉頭向我身邊的校花表白。
我翻了個白眼,轉頭盯着五六十年沒見的校草。
啊,我果然還是更喜歡這個類型。
-1-
穿回來之前我和謝塵緣還在吵架,他 80 大壽宴會上,孫女從我舊錢包裏翻出一張合照,比着他說,爺爺你年輕的時候好斯文啊。
我沒說話,謝塵緣笑了笑。
照片上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晚上一獨處我倆就吵起來。
「姜玉鏡!不想過別過了!」
「行!明天就去民政局!這次誰不去誰是狗!」
這樣的對話在兩隻小狗婚姻存續期間發生過幾百次。
唯獨這次不一樣,半夜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呼吸不上來,還沒等推醒謝塵緣,我這一口氣就過去了。
再一睜眼,年輕的謝塵緣正站在我面前。
周圍是高中時候的同學,正在 KTV 聚會,桌上還擺着個蛋糕。
……什麼情況?
「我喜……」
謝塵緣話說到一半,表情突然一變,一臉難以置信地瞪着我。
一個眼神我倆就明白過來,我倆一起穿了。
這是 17 歲他給我表白那天。
好巧不巧,在這之前我慘遭暗戀對象拒絕,我當時腦子一熱就答應了謝塵緣,還霸王硬上弓地親了他一口。
還當着我暗戀對象的面。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這天其實是謝塵緣這小子真心話大冒險輸了。
可以理解。
畢竟高中時期的我平平無奇,大黑框、厚劉海,還戴着牙套,除了校服外套就是校服短袖。
而謝塵緣雖然整天插科打諢不學好,架不住盤靚條順討小姑娘喜歡,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他要是真喜歡我才不合理。
果然,這廝閉上嘴冷笑一聲,轉頭給坐我旁邊的校花表白去了。
我也冷笑一聲,藉着酒杯小心翼翼地偷看今天的壽星,我的青梅竹馬、我暗戀了十年的南白榆。
太好了,這下真過不了甭過,還省得去民政局麻煩一趟。
一定是老天爺看我們這對怨偶可憐,纔給了我們一個另擇良緣的機會。
「現在還是應該以學習爲重」校花難爲情地低下頭,「不過如果是謝同學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先試試。」
謝塵緣一愣,和我對視一眼。
我看見他笑了下,對校花說:
「好啊。」
好,好得很,再好不過。
我爲謝塵緣快我一步這件事氣得咬牙切齒。
我暗自握拳,決心追到南白榆。
第二天學校就正式放暑假了。
我約了南白榆三次都被他拒絕,第四次,我躺牀上越想越氣,大半夜爬到隔壁去敲他的窗戶。
他也沒睡,看我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只能一臉無奈地打開窗。
我扒拉開藤蔓伸進去自己的臉。
「南白榆!你不能因爲我喜歡你就不和我玩了!」
他正喝着水被我這話嗆了一下,不自在地轉過頭狡辯。
「我真的要補習,沒時間。」
「可是我找你弟弟打聽了,你每週日都沒課。」我癟着嘴,難過地說,「你要和我絕交嗎?」
南白榆眸光微動,低頭靜靜看了我一會兒。
我被脖子邊的綠葉蹭得心癢癢。
半晌,他妥協道:
「好吧,明天見。」
我頓時轉悲爲喜,歡呼道:
「好耶!那明天早上十點我在小區門口等你!」
這次和南白榆的約會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高中畢業後他們一家就搬走了,從此我和他失去任何聯繫,也打聽不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南白榆就像我年少時的一場夢,鏡花水月般遺憾又迤邐。
我摘下牙套和眼鏡,開始學會打扮自己,沐浴在身邊人的讚歎裏時,我常常會想起他。
他都沒見過我漂亮的樣子。
第二天,我認認真真地收拾自己,穿上早就準備好的小白裙,噴上淡淡的白茶香水。
遠遠看見南白榆走近,我站在噴水池旁邊,讓陽光照在更好看的那半邊臉,風也來得剛剛好,我捋起耳側的頭髮,向他抿脣一笑。
我滿意地在他眼中看見「驚豔」兩個字。
然而好心情只持續到商場門口。
發現謝塵緣和校花之後我一個急剎車,拽着南白榆就想走,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玉鏡、白榆!好巧啊!」校花笑眯眯地湊過來,「剛剛看到我還不敢認呢,玉鏡今天真漂亮。」
我尬笑了一下:「哈哈,沒有沒有,那個沒事的話……」
校花揪住我的袖子:「既然遇見了,一起喫箇中午飯吧。」
李嫣然向我眨眨眼,我意會到她可能是和謝塵緣鬧彆扭了,不願意和他單獨在一起。
妹妹,你的陽關道堵了,別砍我的獨木橋啊。
我看看南白榆,他說都行。
我斜了眼謝塵緣,他說他聽李嫣然的。
還有什麼辦法,只好妥協。
商場裏又遇上四五個好同學,美美的兩人約會最後變成一大幫同學聚會。
然而,事情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
電梯裏。
「你喫藥了吧?」
謝塵緣瞥了眼我的脖子,昨天在藤蔓裏被蟲子咬了,上頭起了蕁麻疹。
我無語:「當然喫了,我是笨蛋嗎?」
「不好說,你有次就……」
我猛咳一聲,謝塵緣閉上了嘴。
……
飯桌上。
我手一快替謝塵緣燙了個碗筷,四周同時一靜,我冷靜地把其他人的碗筷也給燙了。
謝塵緣剝了只蝦,手一快扔我碗裏了,他頓了一下,又冷靜地把它夾了回去。
……
走出餐廳。
謝塵緣忽然翻了翻身上的兜。
「嘶,老婆你看見我手機了嗎?」
我也立即翻了翻包。
「不在我這兒啊。」
所有人腳步一停,我一寸,一寸地低下頭,恨不得鑽進眼前的地縫裏。
他媽的,如果時間再重來一次,我一定寧死不屈。
-2-
萬惡的謝塵緣憋着笑揉了把我的頭:「人都下去了,還蹲着幹嘛呢?」
「喔,這瓷磚砌得真是巧奪天工,嚴絲合縫啊。」
光滑的地板映出我通紅的臉。
-3-
「玉鏡,你真的和謝大帥哥隱婚了嗎?」
噗——
我一口鹽汽水噴出來。
左邊突然冒出個路人甲熱心補充:「不是,傳謠言的人有沒有點常識,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呢。」
我擦擦嘴大爲認同地點頭。
這仁兄接着說:
「他們明明是娃娃親!」
「停停——」
路人乙激情開麥:
「不對,我聽的是童養媳!」
我怒吼一聲:「我說停停!」
經過一個暑假的發酵,我倆的八卦已經進化到臭不可聞的地步。
不過沒關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和謝塵緣是打定主意這輩子各走一邊。
我在跑道旁邊撿到一個小喇叭。
「我和謝塵緣的確有很深的關係——」
「ohhhh!」
我高深莫測地一笑,繼續說:「我家戶口本差點因爲他少一個人,我們之間不共戴天!」
衆人呆滯。
「所以,大家聽見的一切有關我和他的曖昧傳聞都是假消息!」
我說的不全是假話。
當年謝塵緣接我下班的路上出了車禍,我狀態還行,謝塵緣當場暈了過去。
做完檢查,醫生拿着報告讓我放心,孩子沒事。
什麼孩子,哪來的孩子,什麼竟然差點一屍兩命!
「幸好你先生反應及時,把方向盤往你那邊打了,不然就難說咯。」
然而謝塵緣顱腦損傷,留下了手臂時不時震顫的毛病。
偏偏是手,偏偏他又是拿畫筆的。
當晚我守在他病牀旁邊,給爸媽打了個電話,說我可能要結婚了。
這Ţų₈麼多年來我很感謝他,但我們之間只有親情,沒有愛情。
因爲我們心裏都裝着別的人,在一起只是因爲恰好的時機,兩隻被雨淋溼的小狗決定結伴而行。
有天謝塵緣的朋友讓我去接他回家,他不知道爲什麼喝得爛醉。
他摟着我,把我當成他朋友:「我真的……好喜歡她。ŧũ₂」
我第一次聽見他這樣遺憾又委屈的語氣。
我嘴賤問了句:「誰?」
當着衆人的面,謝塵緣睜開眼睛看我,抵着我的額頭笑笑:「反正不是你。」
他書房保險箱裏有一幅肖像畫,我掀開看了一半,那個女生穿着超大裙襬的公主裙。
我靜靜放下遮布。
我沒穿過那樣的裙子,連類似的婚紗也沒穿過。
因爲我們只領了證,沒辦過婚禮。
再耿耿於懷的事,只要時間夠長,總有算了的那天。
少不經事時我也以爲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可悲的。
然而俗世哪有那麼多天崩地裂的愛情故事,在柴米油鹽的點點滴滴裏,原來還是親情更勝一籌。
是彼此很重要的人就夠了,至於是不是最重要……
點到爲止。
我一直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現在差不多猜到。
ṭŭ₁應該就是李嫣然。
我甚至猜到他是因爲 KTV 燈光太暗,我和李嫣然又坐得太近,一時找錯人,一世將錯就錯。
謝塵緣這個人驕傲又膽小,恐怕藉着真心話大冒ƭŭ̀⁻險告白那一瞬間已經花光了所有勇氣,他哪兒還有餘力撥亂反正。
……
謝塵緣板着個臉來班上找我,約我放學後美術室一敘。
經過我一上午口乾舌燥地給大家加深我和謝塵緣勢不兩立的印象,回到座位後竟然有人來問我是不是約架,需不需要人手。
我甚是欣慰。
……
「不是說幫我追李嫣然,怎麼追?」
「你還說幫我追南白榆呢,你有招兒嗎?」
我們從彼此眼神中看出鄙視。
兩個人都沒有追人的經驗,只好求助百度。
「上面說,追求的第一步是向對方表明自己的心意,而表白最浪漫青澀的方式是……寫情書?」
謝塵緣疑惑:「我們都表白過了,還要寫情書嗎?」
我不解:「呃,那要不寫一下?按解題步驟來應該不會錯。」
於是我們各自和一張白紙對坐了半個小時。
謝塵緣把紙一扔:「嘖,寫不出來,太肉麻了。」
我被他打斷冥想,抬眼看去。
美術室透明的塵土在黃昏下飄浮游走,謝塵緣一隻手轉筆,一隻手自如地揉着後頸,周生冒出一圈細微的絨光,看上去溫暖明亮。
我的夥伴,我的老友。
我衷心地希望他如願以償,我說:
「謝塵緣,都已經重來一次了,這次勇敢一點吧。」
他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會的。」
接着,他沉țų₍思片刻,行雲流水地下筆。
而我還是沒有一絲頭緒,遠遠看着他紙上的字塊,我突然覺得有點煩躁。
……
「玉鏡玉鏡。」
同桌李嫣然戳了戳我,我從題海中抬起頭。
「怎麼了?」
「哼,謝塵緣不知道從哪裏抄了封情書,寫得牛頭不對馬嘴,完全和我無關嘛,你看。」
我困惑地接過來。
情書不都是些差不多的甜言蜜語,牛頭不對馬嘴是什麼寫法。
……
寥寥幾句,看完之後,我大腦直接宕機。
「看什麼呢,臉紅成這樣?」
謝塵緣突然出現,幽幽在我頭頂問。
「我,我看黃書!別吵。」
我手忙腳亂地拿書蓋住桌ţŭ⁾面,感覺耳朵都開始冒熱氣。
沒錯,謝塵緣一定是從別的地方抄來的,不要自作多情。
-4-
他這樣寫:
我喜歡你。
不止在未發生的時間裏,不止在你看向別人的時間裏。
不止在此刻,不止在未來。
我有好多未出口的話,真想再用一個餘生同你講。
一邊核對你的白髮和皺紋,一邊坦誠又炙熱地講。
然而我是膽小鬼,只敢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想。
……
謝塵緣敲了敲我的桌子,湊在我冒煙的耳朵邊說:
「追求的第二步是什麼來着?」
-5-
路人丙橫插一腳,拍拍謝塵緣的肩:
「謝同學,校園霸凌是非常低劣的行爲。」
隨後,謝塵緣一臉錯愕地被攆了出去。
-6-
李嫣然在旁邊一臉姨母笑,我捂着耳朵冷靜地想,好像哪裏不對勁。
想不通,先刷題,還是圓錐曲線簡單易懂。
區區穿越不可能打破我高中蟬聯三年第一名的神話。
是的,偶像包袱很重。
謝塵緣提出想要我給他輔導功課,加上他我有了三個徒弟。
另外兩個是李嫣然和坐我身後的班長。
追求的第二步,創造近距離接觸。
……
每週六、日,我們師徒四人就在市中心找個咖啡店揹着其他人開卷。
趁班長去上廁所,我狀似隨意地問謝塵緣:
「你的情書到底是不是自己寫的?」
謝塵緣彆扭地轉過頭:「那個……圖書館借了本情書大全,隨手翻了頁抄的。」
咚——
李嫣然在桌子底下猛踢了一腳謝塵緣。
我側過頭假裝沒發現,垂下腦袋語氣平淡地「哦」了聲。
噗,哪個高中圖書館會放情書大全啊……
班長坐下說:「過幾天要開秋季運動會,舉牌可能還是得拜託嫣然咯。」
電光石火間,腦子裏突然閃過謝塵緣保險櫃裏的畫像。
我想起來了。
那條公主裙就是李嫣然這次在秋運會上穿過的。
謝塵緣不知死活地遞上試卷:「我感覺這次能上一百分!」
我瞥了眼:「什麼字體花裏胡哨的,給我寫衡水體,重寫。」
……
謝塵緣一路跟着我,眼看前面都到小區了,我忍不住趕人:「你怎麼還不回去?」
他一臉正直:「我順路。」
……有時候真想掰開他的腦子看看裏面都裝了什麼,我能不知道他家住哪兒嗎。
他突然臉色一變,我順着看過去,是南白榆。
「你急着趕我走去找南白榆啊,我又不會攔着你。」
謝塵緣,不長記性第一名。
我,拿捏傲嬌第一名。
我退了幾步,眼看他臉色一點點變臭。
「你想我去找他嗎?我聽你的。」
「那……」
「想,還是不想?」
謝塵緣咬咬牙:「不……」
我捂住他的嘴:「不用說出來,我只是怕你自己都不明白。」
對付嘴硬最好的辦法不是逼他出口,而是在他終於下定決心的時候讓他憋回去。
謝塵緣如願送我到家門口,告別之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你說聽我的,是不是不會追南白榆了?」
我坦誠地注視他欲蓋彌彰的背影。
「嗯,暫時不追了。」
如果連自己都在搖擺不定,我絕不會去做糾纏別人的事。
我以爲南白榆在我心裏的地位,經過 50 年賭氣般的自我催眠,早就成了堅不可摧的白月光。
沒想到就這樣輕而易舉動搖,被一個膽小鬼幾句話。
-7-
「……所以昨天爲什麼突然生氣啊?」
我讓謝塵緣附耳過來,悄聲一字一頓地說:
「我!不!說!」
這波叫以暴制暴,絕對不是因爲我也嘴硬。
-8-
「嫣然,做衣服的人到辦公室了,喊你去量尺寸。」
李嫣然正趴在桌上奮筆疾書趕作業,她騰出隻手拍拍我:「玉鏡玉鏡,你身材和我差不多,替我去量一下嘛。」
我不疑有他,起身就去。
南白榆也在辦公室量體,聽裁縫師傅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他展開雙臂靜立,如玉的側臉、清雋的身姿,整個人乖得不行。
見他向我投來視線,我只點頭打個招呼,走到一旁等候,不再言語。
他一愣,默默收回目光。
莫名尷尬的氣氛在辦公室蔓延。
我默默盯着辦公桌上的星星罐頭出神。
……
因爲住得近,年紀又相仿,我還在尿牀的時候就和南白榆相熟。
父母工作很忙,常常放我一個人在家,我常常搬一條小板凳,去敲響他的窗。
他是和我、和謝塵緣很不相同的人,我倆哪怕七老八十都還是幼稚衝動。
南白榆卻從小安靜可靠。
我喜歡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喜歡他給我念睡前故事時溫和的聲音,喜歡回頭時,撞見他輕柔注視我的目光。
小學班上流行摺紙星星,我笨手笨腳地折出第一個,雖然歪七扭八,但我想送給南白榆。
可是他桌上已經堆滿了許多其他人送的,精緻的、五顏六色的小星星。
我收回了手。
那時我想,大家都很喜歡他,我不要做淹沒在其中的一個。
……
一週後,父母出差,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過夜。
近在咫尺的雷聲把我驚醒,窗外漆黑如墨,水盆傾倒,閃電照亮這個空曠無聲的家和抱着被子不敢出聲的我。
我去摸電燈開關,停電了。
南白榆就在這個時候撐着小傘拿着耳罩敲開我家的門,來哄我睡覺。
睡意正酣的時候,他小聲說:「等我一下。」
我撐着睏意等他。
半夢半醒間,我看見南白榆拿着一個裝滿紙星星的玻璃罐子放在我牀頭。
「那天你看了那些星星很久,應該很喜歡。」
罐子周圍的小燈一晃一晃,恍然就像星星在看着我。
那麼多人看向它,但是它唯獨注視着我。
我抱着它滑進被子。
「不要害怕」他摸摸我的頭,「星星永遠在你身旁。」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南白榆漸漸疏遠我。
我不再一回頭就能看見他,不再等來雷雨交加的夜晚,冒雨哄我睡覺的那個人。
出於一種迫切想要抓住他的心理,我向他表白,被他拒絕。
後來我和謝塵緣在一起,和南白榆漸行漸遠。
他搬家那天沒有和我道別。
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清晨我推開窗戶的時候,發現窗臺上有顆被雨打溼的紙星星,裏面透出墨跡。
我小心翼翼地拆開,看見上面寫着一句話:
「要互相忘記。」
-9-
我走出辦公室,發現南白榆在門外等我。
「玉鏡,最近你……」
他抿脣,沒再說下去。
我知道他想問我近來爲什麼對他這麼冷淡。
我反問他:「你有沒有把我當成朋友呢?如果有的話……」
爲什麼不告而別,杳無音信。
我也沒再說下去。
18 歲的姜玉鏡曾經迫切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80 歲的姜玉鏡已經釋然。
或許我只是想重逢一次,知道他一切安康,僅此而已。
他垂下眼睛:「抱歉,我只是不想讓你困擾,作爲朋友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夠好。」
「沒關係,」我聽見 18 歲的姜玉鏡說,「我接受你的道歉。」
……
奇怪的是,在我記憶裏這次給我們班舉旗的是謝塵緣。
哼,肯定是謝塵緣當時喜歡李嫣然,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換下南白榆。
兩張張揚的面孔往我們班一站,一個穿着公主裙,一個穿着騎士服,乍一看跟新婚夫婦似的吸睛得不行。
我站在隊伍後面,偶爾還能聽見人羣中傳來幾句讚歎。
「好配啊。」
謝塵緣遙遙回頭,得意地向我挑眉,臉上寫着幾個字:
你男朋友帥吧。
哎,誰年輕時還不是個夢想齊人之福的渣男。
手好癢,得現在立刻馬上去揍他一頓。
在衆多同學的目睹之下,我完成了這場校園暴力,謝塵緣敢怒不敢言。
……
秋運會當天,李嫣然金蟬脫殼,我被明晃晃擺了一道。
我穿着兩輩子沒穿過的潔白蓬鬆的公主裙,站在操場門口等南白榆。
眼看就快到我們班入場了,才遠遠跑過來一道身影。
騎士服勾勒出他的腰身,肩上的徽章比不得他熠熠生輝的眼睛奪目。
他一路狂奔到我面前彎腰喘了口氣。
謝塵緣抬起頭,向我伸出手:「走吧,大家都在等我們。」
我恍恍惚惚地走了段路,還是班長看不過眼:「大哥,請你來舉旗,不是請你來牽着新娘的手參加婚禮。」
我們立刻同時彈開手,並相隔一米,站好隊形。
「怎麼又是你?」
「你還想是誰?」
我問班長,爲什麼要請他來舉旗。
「那個,南白榆臨時有事,周圍又只有這傢伙一個人在轉悠,還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我就讓他上了。」
我陰陽怪氣:「哇哦~謝同學一如既往地熱心腸啊。」
「不是」謝塵緣接話道,「這次只是爲了站在你身邊。」
今天的陽光太炙熱,照得人面紅耳赤。
……
人羣裏隱約傳來幾句:
「好般配啊!」
「是吧!我早就嗑這對相愛相殺的 cp 了,來我拉你進羣。」
我抽抽嘴角。
真行,是不是拴條狗在謝塵緣旁邊,你們也會說般配啊。
-10-
我正給謝塵緣批改作文,突然被他敲了腦袋。
「嘖,背直起來寫字。」
謝塵緣皺着眉頭托起我幾乎捱到紙上的下巴:「我懷疑你後來的頸椎病就和這時候習慣不好有關係。」
壞了,被反客爲主了。
我嘀咕了一句:
「囉嗦老頭。」
謝塵緣原本要鬆開的手一頓,捏着我的下巴左右晃:「誰是囉嗦老頭,這裏只有最玉樹臨風的老頭。」
我假笑道:
「好的老頭。」
三天之後,謝塵緣神神祕祕地喊我去快遞站一敘。
看着這個商場標配按摩椅,我眼前一黑。
「當→當↗當→當↘,早發現早治療,我特地給你選了功能最齊全的那款,怎麼樣喜歡嗎?」
「……我放哪兒呢哥?」
「放宿舍啊,等會兒我給你送貨到門,這上面我做了張你的收款碼,你不用的時候還能讓它賺點零花錢。」
這,真的會有人用嗎?
不是,誰缺這點零花錢嗎?
槽多無口。
「……不喜歡嗎?」
我收回虛浮的眼神,點了點頭:「喜歡的。」
謝塵緣得意一笑,在自己的計劃本上畫勾。
追求第三步:給對方送最貼心的禮物。
好在作爲一個一流中學,宿舍空間很充裕,不然是真遭不住。
……
「哇——太舒服了!」
「哪兒有這樣的!你都坐兩次了趕緊起開,後面還排着隊呢!」
半夜收到支付寶到賬的消息,我睜開眼沉默地思考在全國重點高中裏開按摩店是否能成爲爆款商機。
謝塵緣,不愧是你。
……
這是個空閒的晚自習。
我撐頭看着抽出錯題本給自己找事做的李嫣然。
「你給謝塵緣當僚機,是一點都不喜歡他嗎?」
李嫣然放下本子,想了想。
「你覺得我漂亮嗎?」
她轉頭把臉正對着我。
膚如凝脂,眉目精緻。
我肯定地點頭。
李嫣然抿脣一笑:「我學習沒有天賦,成績沒你好,又不像謝塵緣是美術生,真的沒有談戀愛的餘力。
「我想要一直漂亮下去,也想要一個從容而不被這張臉裹挾的未來。」
「況且,」李嫣然揶揄地擠了擠眼睛,「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把謝塵緣當塊寶。」
我默默捂臉。
腦海中隱隱約約想起來,畢業很久之後班羣裏有人說起當年的校花。
知情人說看見她在洛杉磯有輪船,還包養了好幾個顏值堪比小李子的外國帥小夥。
羨慕啊。
後門被推開一條縫。
和班長關係好的學生幹部小聲通報:
「學校要搜宿舍了!」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班長在我身後驚愕地抬起頭:「靠!我的爆米花機怎麼辦!」
路人甲:「我的麻將桌!」
路人乙:「我的煙花筒!」
……大傢俬下好像都玩很大。
我的按摩椅完全不值一提了呢。
問題是,我印象裏怎麼完全沒有查宿舍這一出。
正要急匆匆加入回宿舍銷贓的隊伍,瞥見黑板上的日期,我頭皮麻了一下。
難怪一天都不見謝塵緣在我跟前轉,怎麼把這天給忘了!
打開手機一看,一個小時前,謝塵緣給我打了 9 個電話,發了十幾條消息,最後一條是:
「還是不敢一個人去。」
我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扯住一個室友:「我有急事回不去,能不能……」
室友眼神堅定:「按摩椅包在我身上。」
我一邊給謝塵緣打電話,一邊三步並作兩步下樓。
-11-
公司十週年慶典的時候,記者在後臺問了作爲老闆的謝塵緣幾個娛樂問題。
其中有一個,如果你能ťùⁱ回到過去,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旁邊的人都在猜,是在首都買房,還是趁泡沫經濟破裂做空暴富。
他思考過後,給出一個答案:
「我想成爲一個勇敢的人。」
大家都笑了,記者直誇他可愛,我卻笑不出來。
謝塵緣的父親死在他的 17 歲,他沒有去見最後一面,只是坐在醫院不遠處的橋洞下發呆。
我出於人道主義,陪在他身邊吹了一個小時冷風,直到城市的燈都熄滅。
黑暗中,他很輕很輕地問我:
「孩子是父母之間的紐帶嗎?
「還是鎖鏈。」
他的父母是無感情聯姻,各自都在外面有自己的家庭。
謝塵緣是個不被期待的孩子,出生於利益的中心,愛的盲角。
所以他很小就明白一件事,愛是這個世上最接近謊言的東西,要用眼淚去換來,用傷口去證僞。
小時候爺爺給他講神筆馬良的故事,小謝塵緣眼睛亮晶晶的,就這樣喜歡上了畫畫。
兩年之後,大師誇他的習作靈氣盎然,天賦異稟。
小謝塵緣卻悶悶不樂。
爺爺問他怎麼了,他說:
「到底畫成什麼樣子,才能把我想要的變成真的呢?」
爺爺說:「你想要什麼,爺爺給你買。」
小謝塵緣搖搖頭。
他要過很多次,從來沒有得到過。
隨着他漸漸長大,他好像發現向別人懇切地傳達自己的願望,是異常兇險的行爲。
他稚嫩的想法、幼稚的要求、迫切的期待,在無法被達成的願望面前都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聽他爺爺說完這些話,我下定決心替謝塵緣的父母彌補他對親情的缺憾,把他當小孩一樣照顧。
然而我並不成熟,我們之間更多是在吵鬧聲中互相照顧,互相扶持。
這樣走過了一條很長、很長的路。
他是連幸福都會懼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的膽小鬼。
他也是我最寶貴的小刺蝟。
而這隻小刺蝟,正把它柔軟的肚皮大搖大擺地袒露在我面前。
他知道我不會傷害他,永遠不會。
……
謝塵緣站在樓梯口,看見我下來了,他說:「陪我去吧,老婆。」
班長從我身後跳出來:「人贓並獲!」
路人甲:「姦夫淫婦!」
路人乙:「百年好合!」
我拉着謝塵緣捂臉遁走。
「你個糟老頭子!都說不要亂叫啦!」
……
他父親身邊圍繞着一個另外的家庭。
謝塵緣堅定地牽着我,擠開人羣,在他們的詫異、竊語中,放下了一束被畫紙包裹的花。
畫紙上是小謝塵緣畫過最滿意的那張全家福。
……
走出醫院,謝塵緣整個人豁然開朗。
我們靠在熟悉的橋洞旁邊吹風,直到城市被月亮照亮。
他輕輕說:「我要坦白一件事。」
我瞅着他,心想大概是他上輩子喜歡過李嫣然,後來移情別戀到我身上的事吧。
他帶着我回學校,去了美術室,掀開一幅被蒙着的畫。
上面是戴着黑框眼鏡,留着厚劉海的我,穿着秋運會那條超大裙襬的公主裙。
他的眼神比月光還輕柔。
「這是我第二次畫這幅畫。
「上一次和其他人站在大家面前,聽他們交聲稱讚的時候,我在想,如果身邊的人是你該多好。
「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是多般配的一對。
「還有你,你也會知道。」
我傻愣愣地看着這張畫,直到謝塵緣擦了擦我的眼淚。
「你是我見過最笨的笨蛋!」
我戳着他的心口怒罵道。
番外:
關於謝塵緣不會坦白的那些事。
那天,謝塵緣在 KTV 走廊裏撞見了姜玉鏡向壽星表白。
原諒他只是被狐朋狗友拉過來湊熱鬧,根本沒記住壽星的名字。
那個小姑娘看上去又嬌又小,膽子怎麼這麼大。
謝塵緣心想。
「……抱歉,我現在不想戀愛。」
姜玉鏡攔着南白榆不讓他走。
南白榆無奈道:「真的很抱歉,你想要什麼,我可以補償你。」
姜玉鏡坦率、直白地迎着南白榆的眼神。
「我想要我們重歸於好,想要你不再莫名其妙躲着我,疏遠我,既然你不喜歡我,那我想要我們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你可以做到嗎?」
南白榆躲避了她的視線,走廊裏一陣尷尬的沉默。
謝塵緣都開始替她感到難過。
「我不會難過,」姜玉鏡梗着脖子,氣鼓鼓地說:「作出承諾的是你,無法實現的是你,是你要爲自己難過。」
謝塵緣一愣,探出頭看了姜玉鏡一眼。
癟着嘴跟要哭了一樣還說自己不難過,下巴尖尖的,脖子又細又白,白得耀眼。
「謝哥輸了!快快快,誰想個狠招。」
「我來說!謝哥去女生那桌隨便找個人表白。」
瓶口轉到他面前,驟然被打斷思緒,謝塵緣皺了皺眉。
其他人意識到自己喝嗨了開始口不擇言,一下子安靜下來。
「那個,謝哥不好意思,算了……」
謝塵緣站起來,向他們確認。
「我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要去那邊找一個人表白對嗎?」
起頭的人愣愣點頭。
於是謝塵緣一步步朝姜玉鏡走過去,心想:
只是因爲大冒險而已,我不能掃他們的興,最多,最多就是有一點想認識她,或者剛剛沒看清楚她的眼睛,只是想看清楚而已。
抱着這樣的心情,謝塵緣得以非常順利地把那句話脫口而出。
姜玉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想起南白榆在看,心一橫答應了他的告白。
謝塵緣人傻了。
還有這種天上掉老婆,不是,莫名其妙的事。
這一看就知道是真心話大冒險吧。
老婆,不是,姜玉鏡還湊過來親了他一口。
這次他看清了。
眼睛很漂亮,嘴很軟,身上很香。
他只有一個想法:
可惜我命中註定的老婆喜歡的人不是我。
32 歲的謝塵緣發現了姜玉鏡的星星罐,偷偷動用家族那邊的人脈,幫她打聽南白榆的消息。
結果很讓人意外。
南白榆高一的時候被查出有遺傳腦動脈病。
這種病沒有治癒的可能,一旦發病,就只剩下二三十年的壽命。
到了後期會肢體不調,甚至有和老年癡呆一樣的症狀。
想起秋運會那天在更衣室突然暈倒的南白榆,謝塵緣意識到這就是他不告而別的真相。
他把資料放進了碎紙機。
與其讓她難過白月光這幅境地,不如讓她以爲南白榆活得很幸福。
只是忘記了她。
……
80 歲的謝塵緣發現身邊的姜玉鏡失去呼吸,靜靜從牀頭櫃取出安眠藥。
他只有一個想法:
如果能再和姜玉鏡在一起六十年就好了。
睜開眼,居然真的回到了六十幾年前。
謝塵緣面對着李嫣然,姜玉鏡看着南白榆。
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姜玉鏡的側臉。
「我喜歡你很久了,非常、非常久。」
他再次脫口而出這句話,在姜玉鏡看不見的地方。
李嫣然ŧŭ̀₌看看姜玉鏡,又看看謝塵緣,心下了然,眼神一轉,小狐狸一樣地笑着答應了這句不屬於她的表白。
……
其實初遇還要追溯到更早一些。
高一的第二次全體大會,姜玉鏡作爲期中成績第一名需要上臺傳授學習經驗,謝塵緣作爲違紀次數第一名需要上臺做檢討。
姜玉鏡手裏拿着演講稿,謝塵緣手裏拿着早餐。
兩人對視一眼。
「看着呆呆笨笨的不太聰明,居然是年級第一。」
「看着凶神惡煞的不好惹最好還是離他遠點。」
但最終他們成爲了彼此距離最近的兩個人,擁有了大體一致的人生路線,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所以非常遺憾,姜玉鏡沒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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