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南

孕七個月。
我挺着大肚子去拘留所接陳漾。
與他同時進去的,還有一對情侶。
那女孩的模樣。
只一眼,我便認出來,是畢業時站在他旁邊的那位姑娘。
照片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鏡頭。
只有他,低眉含笑看向身旁人。

-1-
見來人是我。
本來還一臉不服氣模樣的男人,肉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
「阿芙,你怎麼來了?」
他又驚又怕,有些激動的站起身,快步朝我走來。
一隻手自然地攬過我的腰身,另一隻手順勢托住我的肚子,扶着我至一旁慢慢坐下。
「全偉那小子,嘴巴真不嚴,這麼點小問題,還要驚動你。」
他滿臉的擔憂不似作假,讓我分不清他究竟是真情實意,還是習慣性做戲。
「和他沒關係。」
我輕撇開他放在我腹部的手,漫不經心道。
他有些疑惑,我也沒打算藏着掖着。
「昨晚的鬧劇,被人拍下來傳到了網上。」
「評論區都在誇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新時代的無名英雄呢……」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或是聽出我語氣中的幾分嘲諷,他神態有些不自然。
「阿芙,你別多想……」
他蹲在我面前,將我的雙手包裹在他的掌心裏。
「我只是……」
「是啊,嫂子,你別多想,漾哥昨日也是擔心我,一時失了理智。」
那女孩不知何時立在了我們身旁。
目光落在了陳漾躬腰曲膝的脊背上,眉頭輕蹙。
我抬起眼皮看向她。
的確是楚楚可憐,惹人心疼的一張臉。
難怪都過了七年。
還能激得陳漾怒髮衝冠,一把年紀了與人在大庭廣衆之下鬥毆。
見我不語,她繼續開口道:
「嫂子你還不認識我吧,我叫冉遙,和漾哥是大學同學,畢業後我就出國了,纔回來沒多久。」
「昨晚也是碰巧遇上了,才造成這樣的誤會。」
她解釋得誠心實意,好似事實真如此一般。
冉遙我還真不認識,我比陳漾大兩歲,他畢業後校招進了我們公司,分在了我的組下。
從初識到現在,我從未在他嘴裏聽過這個名字。
如若不是婚後收拾家中,無意中瞧見他的畢業照,也不會發現,原來他的世界裏,還有這麼一個白月光的存在。
那麼重要的時刻,那麼熾熱的眼神,要說兩人過去沒點什麼故事,我是不信的。
可過去了的人和事,打擾到我如今的生活,我也是不允許的。
我勾起脣角,朝她笑了笑。
「是嗎?昨晚不是你深夜給他打電話,哭得要死不活,沒他不行嗎?」
「我還以爲,你是特意喊他過去給你出氣的呢。」
陳漾夜裏悄摸起牀時,大抵以爲我睡得正熟。
他一邊着急的套着衣服,一邊迫不及待地回覆着對方。
「好了別哭了,我馬上到。」
我甚至還來不及坐起身來問候兩句,他便匆忙地拎着外套出了門。
那慌張模樣,我一度以爲是兩邊父母家裏出了什麼事,才讓他如此失了分寸。
倒是我多慮了。
見我直白了當,場上幾人面色各異。
陳漾臉色微微一沉,握住我的雙手兀的攥緊。
「阿芙,別說了。」
冉遙卻是氣得不輕,聲音陡然拔尖。
「你在胡說些什麼呢?」
「我昨日不過是喝多了酒,誤撥了電話罷了。」
這理由,夠牽強的。
因着工作原因,陳漾電話都不知換了多少回了,若不是有心人,還真聯繫不上他。
我挑着眉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置可否。
她也並未就此打住,反而將話題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嫂子,我稱呼你一聲嫂子,是看在漾哥的面子上。」
她揚起臉,面上的緊張已然褪去,如今看向我的眼中,倒是多了幾分傲視……還有輕蔑。
「都說懷孕的女人多疑多慮,看來是真的。」
伴着輕笑一聲,她朝陳漾投去了一記同情的目光,隨後眼波流轉道:
「若是我真想和漾哥有點什麼,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也不會是你了。」
「與其疑神疑鬼的擔心自己老公出軌,還不如安安心心生下孩子,早些恢復身材。」
「你說是嗎?嫂子!」
說完,她輕捂着嘴脣,有些懊惱模樣,好似只是因爲氣急才如此口不擇言一般。
說實話,我有些失望,照片中純真愛笑的女孩,不該是如此淺薄的模樣。
我緩緩站起身來。
或是瞭解我這個人從不喫虧的脾氣。
陳漾也立馬起身,揚起手臂桓在我們倆中間。
也不知此時此刻,他是擔心我動怒傷着身體,還是怕我撒起潑來欺負了對面的人。
他一臉爲難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些祈求之意。
「阿芙,求求你別鬧了,回家我同你解釋,好嗎?」
我冷冷的盯着他,心中一片戚然。
冉遙剛剛的話,比我刻薄百倍,他卻充耳不聞。
而我不過說了兩句實話,就到了無理取鬧的地步。
見我不語,他眼底的哀求更盛。
同陳漾相識七年,結婚兩年,無論何時。
他總是一副意氣風發、從容大方的模樣,從未有過這般惺惺作態之舉。
一想到他此時此刻,是爲了別的女人與我做伏做低,胃裏就翻浪般的難受作嘔。
我顫抖着手,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臉上。
「哎,嫂子你怎麼打人啊!」
冉遙驚叫起來,急忙湊上前來將陳漾偏向一旁的臉捧起來查看。
動作親暱熟練得如同一對情人一般。
毫不顧忌我這個正牌妻子還在一旁。
哦,還有站在她背後的另一個男主角,視頻裏與陳漾鬥毆的年輕男子。
此刻,
他也正陰惻着眼,死死盯着他們重疊的身影,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緩緩握緊了拳頭。
在場面再次混亂之前。
我先一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2-
下午,陳漾回了家。
能夠猜到的是,互毆雙方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接受教育一番,家屬簽字便可以領回。
他開門那會,我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整理一些資料。
四目相對時,他有些悻悻然。
可有些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他倒是識趣的沒有坐在我身旁,而是拖了張矮Ṱű̂⁴幾,以認錯的姿態,坐在了我面前。
我將手中資料收進包裏,目光平靜地落在他的臉上。
別說,上午的那巴掌,力道還不小。
紅腫的掌印高高隆起在他白皙的臉上,略顯悽慘。
他試圖拉過我的手,被我一把拂開。
一聲疲憊的嘆息後,他開了口。
「阿芙,是我不好。」
「日後,我不會再這麼衝動了,你別生氣了好嘛?」
他閉口不提那女孩的事,只道都是自己的錯。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在她面前也是這般模樣嗎?」
他面色一滯,有些啞然。
我心中一陣失落,他若坦坦蕩蕩地承認,只是一時昏了頭,我便只當他去赴了一場少年時的遺憾。
可他的遲疑,無措,愧疚。
無一不在表示,他心亂了。
在我和那女孩之間,他不再堅定的站在我的身邊,甚至,對那女孩,他連一句抱怨都不曾有。
密密麻麻的酸楚,從我心底蔓延開來,一股股無力感席捲了我全身的器官。
我有些頹勢的仰面躺靠在沙發上,昨日之前,我還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知心愛人,有即將到來的愛情結晶。
可如今,不過一通電話,身旁的人便亂了陣腳,失了心智。
倘若我們此時還未結婚,哪怕是我還未懷孕,我都有當斷立斷的決心和不顧一切的勇氣。
可爲何,偏偏是現在……
我雙手輕撫上腹部,感受着腹中胎兒的起伏,一時間,我竟開始懷疑,把新生命帶到這個未知的、充斥着虛僞與謊言的世界,到底是對是錯。
看着眼前躊躇不定的男人,我不自主的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陳漾,和你在一起時,我說過我是一個有情感潔癖的人,你還記得嗎?」
「過去如何我不管,可我們如今結了婚,也即將要成爲父母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希望你能明白。」
「如果……」
我停頓了下,見他認真在聽,便繼續說道:
「如果你的確放不下那女孩,坦誠點,我們好聚好散!」
「離婚雖然麻煩,但也好過我們兩看生厭,彼此傷害。」
提到分開時,陳漾一直在對面搖着頭。
我話音剛落,他便急着解釋。
「阿芙,我不會和你分開的。」
「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答應你,絕不再犯。」
他似乎下了決心一般,信誓旦旦。
看着他急於自證的眼神,我點了點頭,沒再多語,起身朝房間走去。
該出的氣、該說的話、該做的準備。
都差不多了。
這一天太累了,我需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3-
孕 34 周,陳漾陪我去逛商場,準備些待產用品。
一切都還算順利。
直到三樓的公共區傳來了一陣喧譁吵鬧聲。
閒人都是愛看熱鬧的,不一會便裏外圍了一羣人,還有好事者不斷往那邊聚集着。
我與陳漾都不愛湊熱,見狀他不由皺着眉頭,護着我朝着反方向走去。
小心翼翼的樣子,如同我們從前一般。
電梯等候處,他撫着我的肚子,打趣地同孩子自言自語道。
要聽話、要乖巧、不要讓媽媽太辛苦。
我目光溫柔的看着他的顱頂,不懷疑他此刻的真心與愛意。
直到遠處一聲淒厲之聲,打斷了我們之間的繾綣。
就那麼一瞬間。
我能明顯的感覺到,陳漾放在我腹部的手掌變得僵硬,甚至微微發抖。
他嘴裏本來愉悅的低喃聲也戛然而止。
我知道,他也聽見了遠處的那聲近乎嘶喊的「冉遙!」。
此刻,我不知該感嘆世界有時候就是如此之小,還是命運就喜歡這般捉弄凡人。
我沒動,陳漾也沒動。
電梯開了。
我率先踏步了進去,他遲疑了一秒,便抬腿跟在了我的身後。
直到電梯閉合,到了車庫、上了車,我們倆都沒再說話。
我刻意忽視他的神態,自ťû₂顧自的將副駕駛的座椅調整到最舒適的角度半躺下。
等着他發動車子。
我從未發現過,原來小小的車廂裏,有時候安靜下來,竟也沉寂得可怕。
密閉的空間中,此時只剩兩道微乎其微的呼吸聲在互相交融着、僵持着、博弈着。
餘光裏,
陳漾右手握住的手剎,遲遲不曾放下。
我似乎聽見,這段時間心中費盡力氣建起的城防又開始一層一層的在崩塌。
掙扎了一番後,他終是側過臉來。
爲難地朝我開了口。
「阿芙,冉瑤那邊可能有什麼情況,我去看一眼……」
「看一眼就回來。」
我扯了扯脣角,轉過臉同他四目相對。
「這世上重名的人那麼多,你怎麼就能確定是你心中的那個人?」
「即便真的是,你去了又怎樣,如果她有危險,有的是人會幫她叫 120,如果她沒危險,你又以什麼身份摻和進去!」
他在我的質問中耷下了眼皮,在我以爲他會好好思考時。
駕駛室的車門「咔噠」一聲,打開了。
迎着我驚詫的目光,他眉宇間有些不滿之色。
「阿芙,有時候你真太冷漠了。」
「冉遙有句話說得其實很對,我和她之間要是有什麼,七年前就該有了。」
「所以你放心,我是你的,永遠都只會是你的。」
不等我開口,他便起身下了車。
隔着車窗的玻璃,我看着他,慌張的小跑了起來,在我的目光中越跑越遠。

-4-
我在停車場的車中,坐了許久。
或許是兩個小時,又或許是三個小時,都未等到陳漾回來。
我自嘲的笑了兩聲。
還真是被他碰着了,次次都趕上了英雄救美的大戲。
可戲唱了這麼久,也該接近尾聲了吧。
給陳漾撥過去的電話,響了許久沒人接聽,準備掐斷時,對面傳來一道嬌俏的女聲。
「嫂子,是我,冉遙。」
「漾哥在洗澡,現在不方便接電話,你有什麼事嗎,我一會幫你轉告他。」
她漫不經心的語氣中藏着隱祕的愉悅感。
有那麼一瞬間,我快要被她的厚顏無恥氣笑了。
我甚至能夠想象得到,電話那頭的她正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
同爲女人,她最清楚刀子捅在哪裏才最傷人心。
斂了斂情緒後,我平靜道。
「冉小姐!你父母可能沒有教育過你,我受累代勞一下。」
「我與陳漾,目前還在婚姻存續期,如若你們有意,讓他大大方方告訴我,否則,你如此行徑同小三無異。」
「說真的,你這般不入流的手段着實有些低級。」
我本以爲話說到這個份上,但凡她有點羞恥之心,都不會再繼續糾纏。
可對面的人只是不在意地輕笑着。
彷彿在嘲笑我看不清現實。
掛斷電話後,我在車裏沉坐了許久,最終也沒能穩住情緒。
我失控地,發了瘋般地將手機重重的在砸在了前擋玻璃上。
冉遙,固然有問題。
可他陳漾,怎麼敢,怎麼能如此對我。
被彈回來的手機安靜的躺在腳邊,四分五裂的屏幕上忽然亮了起來。
是陳漾發來的短信:
「阿芙,今晚有些特殊情況,不用等我了!」
「照顧好自己。」
他或許忘了,我還被他丟在這停車場裏。
初冬的夜,格外的冷,我蜷縮起身子,抱緊腹部,在車裏淚流滿面。

-5-
我比陳漾大兩歲,他剛來我組裏的時候,並不算出衆。
但好在,他工作態度積極且認真。
有什麼不懂的問題,他從不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的來找我探討。
一來二去,我們熟絡了起來。
起初,我只當他是個弟弟,剛畢業進入社會都不容易,工作上能幫一把是一把。
我不知他什麼時候起的心思,直到一次我生病住院。
他跑得滿頭大汗,焦急地衝進病房時,臉上還未褪去的燥熱混着緊張侷促的紅暈,讓那天的他看上去格外真誠。
同他在一起時,我便告訴過他,我這個人有情感潔癖,無法容忍感情裏的欺騙與背叛。
他腦袋搗蒜般地直點頭,拍着胸脯保證,從前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二心。
男人上頭時的話我並不是完全相信,可戀愛五年,我們之間竟相處得意外和諧,連大聲爭吵都不曾有過。
連身邊的朋友都打趣說,陳漾這般也能算得上是萬裏挑一的好男人了。
所以即便婚後,無意中翻看到他的大學畢業照時,我也並未多想。
誰年輕時候,沒有愛慕過正直青春的男孩女孩呢。
能被陳漾喜歡的,那一定是頂頂好,頂頂溫柔善良的姑娘。
那時的我,從未想過。
我與陳漾的完美婚姻,有一天會因爲這個姑娘旦夕間崩塌。

-6-
陳漾一夜未歸,我也一夜未眠。
那臺碎得不能看的手機,也沒有再亮起來過。
隨着一縷縷曦光灑進房間。
我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也轟然倒下。
在天亮之前。
我給我們的婚姻做了無數次的預設。
只要陳漾回來,我可以聽他解釋。
只要陳漾電話過來,我可以聽他慢慢說。
只要陳漾告訴我,他還想要這個家庭……
可一直到日頭升高,他都沒有隻言片語進來。
我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簡單的睡了一覺後,我將之前整理好的資料拿了出來,去了一趟公司。
幹了兩件事。
一離職,
二簽了股權轉讓書。
這意味着,從今日起,我徹底與這家公司劃清了界限。
我人還沒出公司,消失一天的陳漾,電話就打了進來。
當年在我組下的實習生,如今早已在這家公司裏混得風生水起、如魚得水。
一點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的眼。
可笑的是。
有一天我們倆竟以這樣的方式來互通消息。
電話那頭,他語氣着急。
「阿芙,你不要衝動。」
「趁着資料還沒有交上去,你快去撤回來。」
他是真的慌張,不住的催促着我。
我不禁失笑道:
「陳漾,晚了。」
「剛好我手頭還有一份協議,等着你回來籤。」
對面啞然,呼吸有些粗重。
半晌後,他悶聲道:
「阿芙,我立馬回公司,你等我。」
坐在休息區裏,想起剛剛交接時,頂頭上司的再三勸說,我不禁有些唏噓。
說不遺憾是假的,入職九年,這裏有我揮灑汗水的青春,有我共同奮進的搭檔。
如果不是生活出現了變故,我想我依然沒有選擇離開的勇氣。
其實在很早前,我就想換一種生活了。
我和陳漾,都是大學畢業,就背井離鄉來到大城市裏打拼,待得越久就陷得越深。
似乎有一種執念,推着我倆在這片不屬於我們的土地,日復一日地拼命紮根。
比起大多數北漂的人,我們算是幸運的。
工作穩定發展,收入尚可。
剛剛而立之年便在這萬家燈火裏有了一盞屬於我們自己的燈。
可是,日復一日,我心中總有些彷徨。
北方的氣候常年陰冷乾燥,每到冬天就格外難熬,過了這麼多年,我仍適應得艱難。
隨着時間流逝,父母老去。
夜深人靜時,我常常想起那遠在他方的故鄉。
那溫潤舒適的江南小城,那操着鄉音的人間煙火。
是孩子的到來,終於讓我下定了決心,一家三口在這裏長久地安定下來。
可如今,家都要散了。
我也剛好可以換一種生活了。

-7-
陳漾到時,我正在翻看手上的另一份協議。
他看起來挺着急的,有些氣喘吁吁的疲態。
見我一臉風輕雲淡的攪弄着面前的咖啡,他眉頭皺起了川字。
「阿芙,你太沖動了!」
「我們之間這麼點事,至於鬧成這樣嗎?」
他應該已經去見過了我的直屬領導,知道我沒有在開玩笑。
我沒有接他的話,將一旁的文件推到了他的面前。
條款我仔細覈對過,我不喫虧,對他也不算太刻薄。
「你看看,沒問題就簽了吧。」
觸及首頁的「離婚協議」四個大字時,對面的人輕嗤一聲。
彷彿看到什麼好笑的東西一般,他雙手撐在檯面上,居高而下的審視着我,眼神中有些失望之色。
「宋芙,我知道你現在受孕激素的影響,情緒很不穩定。」
「可夫妻之間鬧個矛盾,有必要鬧到公司裏來嗎?你很喜歡讓大家這樣看我們的笑話嗎?」
「我是個人,不是你養的狗,難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和事情嗎?」
「昨日的事你也在現場,就算是個不認識的路人遇到困難,幫一把也不過分吧。」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肚雞腸了。」
像是隱忍許久一般,向來平和的宋漾,語氣漸漸冷冽起來。
一條一條地數落着我的不是。
見我不爲所動,甚至還怡然的抿了兩口咖啡。
他忽然不耐的站起身來,揮手將桌上的協議一把拂到了地上。
響動不小。
百葉窗外,已經有同事靠攏過來,好奇的打探着。
看着眼前處在暴怒邊緣的男人,我有些陌生。
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的是他。
徹夜不歸的人是他。
將孕晚期老婆丟在外面的還是他。
我不知他是哪來的底氣,對着自己孕八個月的老婆,指責連連。
今天到公司來,我本是處理我個人的事,並未想將我們倆的矛盾公之於衆。
可陳漾顯然不這麼認爲,還在衝我發泄着他未完的情緒。
「宋芙,你拿自己的前程來要挾我,真的挺可笑的……」
他嘴巴一開一合。
似有無盡的怨氣即將噴泄而出。
太吵了,
我冷下臉來,將喝了一半的咖啡抬手潑在了他的臉上。
他正在氣頭上,毫無設防的被我澆了滿頭,那張破嘴總算是閉了起來。
只一雙瞪大的眼睛震驚的看着我,他或許沒想到,在公Ŧű̂ₔ司裏我會這般地不給他留情面。
不怪我不給他臉,是他先不要臉的。
我緩緩起身,直視着他的雙眸,平靜道:
「陳漾,你纔是真的可笑。」
「我連前程都不要了,你怎麼會覺得我還在同你鬧。」
「離婚協議電子件剛發給你了,你儘快確認簽署,否則我不介意撕破臉走訴訟流程。」
「你在我手下待過,應當對我的行事風格不陌生,所以儘快。」
和陳漾在一起後,爲了避嫌,他就去了別的組。
我這個人公私分明,從不把工作情緒帶入生活中。
這些年對他溫聲細語多了,大抵讓他忘了我還有雷厲風行的一面。
門外伸頭的人愈發多了。
夫妻倆在工作的地盤鬧成這樣。
也算是讓大家喫飽了瓜。
看足了笑話。
好在日後需要繼續待在這裏的人不是我。
陳漾見我要走,起身想要攔住我。
可一身濃郁粘膩的狼狽模樣,讓他進退兩難。
他只好軟下嗓子。
「宋芙,就當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離職我沒意見,股權不要轉讓給別人。」
他說的股權,是當時公司上市時,我手頭上認購的股份。
那時公司前景還不明朗,新員工不敢買,老員工多處在觀望的狀態。
我憑藉着對公司業務的瞭解,以及對行業發展趨勢的敏銳性。
找父母借了一筆錢,加上自己的積蓄,申購了部分。
不多,
但是隨着公司這些年的快速發展,已經翻了好些倍。
陳漾不想讓我轉讓出去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
持有公司的原始股,無論是在晉升還是資源分配上,總是要比其他人容易些。
在他看來,我的便是他的。
從前我們倆不分你我,我自是無所謂的。
可現下既然打算離開了,那便落袋爲安,避免徒增拉扯。
我有些嫌棄地白了陳漾一眼,眼神在他的衣服上多停留了幾眼。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神色不自然的往後退了兩步。
我勾起脣角。
「新衣服不錯,冉遙眼光Ṫú₍挺好的。」
他嘴巴蠕動着想要解釋些什麼,可一看他那慌張的臉,我就有些犯惡心。
如果坦蕩,何必緊張。
所謂的解釋,也不過是些掩人耳目的藉口罷了。

-8-
我並不確認陳漾與冉遙,到底是什麼時候聯繫上的,如今又發展到了哪一步。
但自從冉遙出現後,陳漾的心思徹底遊離在了家庭之外。
上次拘留事件後,或許他曾有過取捨,也曾努力過全身心迴歸家庭。
可他越是故作努力,越是適得其反。
他無法躲避自己的心,卻又眷戀着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當矛盾再次發生時,最初的愧疚感早已蕩然無存,隨之而來的是對我興師動衆的討伐與不滿。
我知道離婚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特別是如今孩子即將出生,一切都在最難的時候。
如果我不愛陳漾,只是與他搭夥過日子,我大可睜隻眼閉隻眼,
甚至還會想辦法讓他看清那女孩的真面目,引導他迴歸家庭。
可是,
我滿心滿眼的愛過這個人,他對那女孩每一次不假思索的庇護,都是對我身心的一次凌遲。
這些天來,他小心翼翼,我草木皆兵。
昨日,
看着他丟下我慌忙奔走的背影,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鬆了一口氣。
心底好似有道聲音在說:
看吧,他還是裝不下去了!
看吧,他還是選擇了那女孩!

-9-
我到家後不久,陳漾也回到了家。
他簡單梳洗了下換了身家居服,垂立在臥室門旁,低頭看着腳尖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正在收拾自己的一些重要物品和證件,對他的存在恍若未聞。
他大概也挺累,聲音中藏不住的疲色。
「阿芙,我跟冉遙真的沒有什麼,你爲什麼就不肯相信我呢?」
我正在翻閱證件的手一頓。
隨即不由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他踏了進來,走到我的面前,扶着我的肩,直勾勾地盯着我。
疑惑的眼裏,幾根紅血絲交錯其間。
或許,夾在曾經的白月光和如今的妻子之間,他也很累吧。
進,進不得。
退,放不下。
我笑着笑着,忽然感覺眼睛有些溼意,索性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陳漾,如你所說,你和她現在什麼都沒有發生,可即便這樣,你都能一而再的爲了她丟下我和孩子。」
「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你們真的有了什麼,那時的你又是何模樣。」
「我沒有問你,昨夜去了哪裏,又發生了什麼,是在給我們彼此體面。」
「昨晚的事,想必你也很難啓齒吧,如果真的清白,你有無數種方式可以說明白,而不是嘴裏一直喊着聽你解釋。」
「所以陳漾,你讓我相信你什麼呢?相信你沒有和她做到最後一步?」
我的質問將他步步逼退,最終他一臉頹色的跌坐在了沙發上。
我的臉上也溼意一片,淚水滾落進了嘴裏,苦澀極了。
靜默許久後,他抬起頭來:
「阿芙,我不會和你離婚的,和冉遙的關係我會處理乾淨。」
「我……」
他還欲說些什麼,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10-
「漾哥,是我!」
「昨晚你衣服落在我那邊了,怕你着急穿,就趕緊給你洗好烘乾送過來了。」
我還在臥室,是陳漾去開的門。
嬌俏靈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估計是怕我聽不見,她笑得格外清脆。
我長長地呼了口濁氣,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讓方纔激動的情緒緩緩平靜下來。
對方都挑釁到了家裏,我總不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後面。
我出來時,陳漾還沒讓她進門。
他寬闊的身影嚴實的擋在了大門處。
手上是接過的衣服,嘴裏卻硬生Ṭũ¹生的說道。
「你先回去吧,日後也不要再來了。」
估計沒想到會被陳漾攔在門外,冉遙有些意外的愣了幾秒。
不知所措時。
她透過縫隙,看見了站在陳漾背後的我。
隨即眼珠一轉,像是發現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勾起脣角,聲音變得嬌弱起來。
「漾哥、嫂子,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不請我進門喝杯水嗎?」
「你們小區可真大啊,剛剛我在樓下轉了好多圈才找到,累得快不行了。」
微撅的嘴,配上她無辜的表情。
顯得天真又肆意。
我雙手抱在胸前,靜靜看着她。
挺拙劣的演技,可眼瞎心盲的人是看不見的。
陳漾扶着門框的手無意識的蜷縮着。
他猶豫了。
沒等他回話,冉遙大大咧咧推開他的手,調皮一笑,便溜了進來。
背對着陳漾,她對我挑了挑眉,露出得意一笑。
說實話,我應該生氣的。
可此刻我突然想起陳漾剛纔的那句不會離婚的話,心中也有了些計較。
無視她的存在,我倒了杯水,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正好看看,陳漾在她面前,是如何情不能自已的。
冉遙倒也不拘謹,在屋子裏四處逛了起來。
驚羨的語氣,一直誇讚陳漾好本事。
首都寸土寸金的房子,說買就買。
全然不當自己是外人。
陳漾有些頭疼之色,想要攔住她往裏探索的腳步,卻又說不出狠厲的話來,倒像個護花使者一樣追隨其後,走來走去。
逛完一圈後,她回到客廳,坐在我身旁。
語氣羨豔道:
「嫂子真是好福氣,能嫁給漾哥這樣優秀的人。」
這句話她說得有些失落,看來是真的動心了。
我揚起笑容。
「羨慕嗎?羨慕的話就送你了。」
她側過身,有些錯愕的看向我。
「你說什麼?」
「別胡說!」
陳漾的斥責幾乎與她同時響起。
他忽地有些煩躁,一把抓起冉遙進門時脫下的外套。
衝她道。
「走吧,天色晚了,你該回家了,我送你出門。」
陳漾的逐客令,讓她變了臉色。
似還未反應過來一般,她仍一動未動的坐在沙發上。
僵持中,
陳漾臉上也有了不耐之色,拿着她的衣服率先朝外走去。
冉遙輕咬了下嘴脣,眼底一片洇潤,這下倒是真有些受傷的模樣。
在我以爲好戲到此結束,準備回臥室時。
冉遙站起的身形忽然趔趄一下,搖晃着朝我撲了過來。
我頓感不妙,可身體太重一時之間我竟未挪動半分。
眼見她就要砸在我的身上。
電光火石之間,我抽起茶几上的細花瓶,對着她的方向掄了過去。
或許是出於母愛天生的力量,我一擊中的。
隨着一聲淒厲的尖叫聲。
本來砸向我的身影,朝一旁癱軟了下去。
驚魂未定之時。
我看見玄關處的陳漾,滿目驚恐、腳步踉蹌着地衝了過來。
他的眼神沒有落在我身上半分,滿心滿眼的都是倒在一旁抽搐的女孩。
只那麼一瞬間,他就紅了眼眶,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抱起冉遙。
那張姣好的臉上,此時佈滿血污。
我握緊花瓶的手,也開始後知後覺的發抖。
看着面前的男人,我企圖找到一絲依靠。
「陳漾,是她,是她先過來的……」
第一次傷人,我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
陳漾倏地抬起臉,眼中迸發出利劍般的寒意。
朝我刺來。
我從未見過他那樣的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剮一般。
「陳漾,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清脆的一耳光落在了我的臉上,我的腦袋一片嗡嗡作響,不可思議的抬頭朝他望去。
他滿臉憤怒:
「宋芙,我親眼看見的。」
「我都讓她離開了,你還要怎樣?你 TM 的怎麼這麼狠毒啊。」
「不是要離婚嗎?我成全你。」
「離,明天就去離!」
陳漾的怒吼聲,一字一句的砸在了我的心間。
這一刻,我們倆彷彿不再是彼此的愛人,而是隔着血海深仇般的仇人。
我跌坐在沙發上,臉上火辣辣的疼。
陳漾不再多看我一眼,抱着懷裏的女人,疾步朝外走去。
與此同時,我大腿間一股溫潤,噴薄而出。
羊水提前破了。
慌亂之下,我拼命撥打着陳漾的電話。
他纔剛出門,來得及的。
兩遍無人接聽,再撥便關了機。
一瞬間,我腦袋忽然清醒了過來。
連忙打了 120。

-11-
省人民醫院,我被送進了待產室,我的丈夫卻如何都聯繫不上。
我還未足月的孩子剛剛出生,便被送進了 ICU。
整整三天,陳漾都未曾現身。
待能下牀走動時。
我給遠方的父母打了電話,讓他們來接我和孩子回家。
令我意外的是,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陳漾的父母。
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驚又怕。
陳漾的父母終於打通了他的電話,讓他趕緊滾來醫院。
可笑的是,不到十分鐘,他就鬍子拉碴地站在了病房的門口,身上還穿着那天晚上離開時的家居服。
他一直都在這所醫院,只不過陪同的人不是我罷了。
父親母親已經知道了我們倆的事,自然沒有好臉色給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願再與他說。
陳家父母陪着笑臉,大聲地訓斥着陳漾。
他抿緊嘴脣一言不發,面上並無多少愧意。
我心中冷笑,他或許還等着我去給她的心上人道歉呢。
彷彿證實心中所想一樣,病房裏悄摸閃進一個人影。
一身病號服,襯得她嫋嫋身姿,弱不經風。
頭上厚厚的繃帶,更顯可憐態。
「叔叔阿姨,你們別罵陳漾了,是我不好。」
「都怪我,讓嫂子誤會了,才鬧的這般動靜。」
她眼光在病房掃視了一番,嘴角有壓不住的得意。
卻苦着一張臉繼續說道:
「都怪我不好,害得嫂子沒有保住孩子……」
她還未說完,我母親衝上前去,對着她的嘴巴就是兩巴掌。
「讓你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陳漾欲上前攔着,我父親擋在了他的面前,讓他進退不得。
「你可真是好樣的,爲了這麼個東西,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陳漾眉頭深皺:
「是宋芙先動手傷人的。」
「我不知道她要生了……」
我好氣又好笑。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冉遙一出現。
他就如同失智了一般。
哪裏還能顧得上我這個孕晚期的老婆。
是否能承受得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
不過不重要了。
我們很快就沒關係了。

-12-
警察到時,大家都很疑惑。
最震驚的還是陳漾,他滿臉不認同的看着冉遙。
「你不是說不計較了,怎麼還報警了?」
「我都答應你了,會讓她給你好好道歉的,你趕緊和警察解釋清楚吧。」
被點到名的冉遙,臉上一陣慌亂。
彷彿根本不知道警察會來一樣。
父親母親一臉擔憂之色。
陳漾的父母也勸我,不行給她好好道個歉算了。
我咧開嘴, 同幾位警察搖着手。
「警官,是我報的警!」
陳漾大概急得忘了,家裏的客廳是有監控的。
冉遙那日的所作所爲,都被攝像頭記錄得一清二楚,完全構成了故意傷害罪。
看完整個回放。
陳漾的臉蒼白得不像話, 他囁嚅着嘴巴。
難以置信的轉過頭去,看向冉遙的目光有不解、有疑惑, 還有深深的疲憊與失望。
因證據確鑿, 冉遙再一次被帶回了看守所。
這次她或許Ṭųₛ是真的怕了, 哀求着陳漾, 求他出具諒解書。
陳漾低着頭, 悶聲不語。

-13-
我出院後的第一件事。
就是約陳漾去辦理離婚事宜。
他開始有意無意的躲着我,避着我,發過去的協議他也是權當沒看見。
事情臨了。
我反倒不那麼着急了,有的是人比我更着急。
拖了一週後。
陳漾主動聯繫了我談離婚事宜。
他滿臉疲憊之色,眼裏是藏不住的愧疚之感。
離婚可以, 他只有一個條件。
給冉遙出一份諒解書。
他甚至連孩子的撫養權都不打算爭取了。
我竟不知道。
男人對白月光的執念, 竟到了如此地步。
離婚手續在前,冉遙的訴訟在後。
因着他短暫的愧疚感和急迫的需求。
我將財產的分配,又多划走了一部分。
陳漾倒是沒說什麼,快速的簽了字。

-14-
我的確給冉遙出了諒解書。
但我也找了最好的律師全力以赴替我申訴。
因情節惡劣,但幸在沒有造成重大的事故,冉遙最終被判處了 1 年的有期徒刑。
這個結果,我還算滿意。
離婚後, 我帶着孩子和父母回到了江南小城。
țů⁶不再每天卷生卷死, 日子過得格外有盼頭。
隨着時間的流逝。
過去的那些不忿,傷痛也都在慢慢平復。
再聽到陳漾的消息, 是前同事來小城出差同我八卦起來的。
我們離婚後,冉遙雖然進去了, 但她在外面ƭũ₊還有一個正牌的男朋友。
也就是當初與陳漾鬥毆一同進了拘留所的那個小夥子。
別說,冉遙駕馭男人還是真有一套。
那小夥子對她也是情深意重, 把所有的鍋都算在了陳漾的頭上。
三番五次的給他找麻煩,不是給他的車動點手腳, 就是在他洽談客戶的時候搗些亂。
陳漾忍無可忍, 兩個人又打在了一起,這次沒有冉遙在中間斡旋, 互相都下了狠手,還波及到了無辜的路人。
兩人又一起進了拘留所, 具體要在裏面呆多久,這一次就沒人關心了。
因爲這一波波的鬧劇, 公司辭退了陳漾,如今他年過三十,幾次案底在身, 等他出來再想東山再起, 怕也只是日薄西天了。
我笑了笑, 沒有多評論什麼。
與陳漾的那些年,恍若前塵往事一般,留在了北方那個寒冷的冬天。
而我如今, 正沐浴在南方的豔陽之下,溫暖四起,未來可期。
【完】
作者署名:灼灼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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