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大逃殺

帶女兒在淘氣堡玩時,商場廣播突然響起。
【大逃殺規則一:千萬不要進入淘氣堡。】
起初人們並沒有當回事。
說笑的說笑,刷手機的刷手機。
可下一秒,數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滴溜溜滾落在地上……
人們發出恐怖尖叫。
我驚惶轉頭。
望向滑梯上的女兒。

-1-
那條奇怪的廣播是突然響起的。
本來輕快的商場背景樂中斷,一個機械音插了進來:
【大逃殺規則一:千萬不要進入淘氣堡。】
我正坐在淘氣堡家長區看手機,愣了一下,問旁邊的人。
「廣播說什麼?」
右邊男家長坐累了,站在一旁拉胳膊抻腿。
「鬼曉得哇麼事!千萬不要進入淘氣堡?怎麼?進了要槍斃老子?」
附近幾個媽媽笑了起來。
「現在實體不景氣就指着賺小孩錢了,還這規矩那規矩,一點服務意識都沒有。」
「廣播說大逃殺?商場新開了密室逃脫嗎?」
「誰知道!這商場沒人氣,開了也是賠本買賣!」
我莫名有些心慌。
越過嘈雜的人羣,去看小糰子。
她正撅着屁股往滑梯高處爬。
許是感應到了我的目光,她回頭衝我咧嘴一笑。
「媽媽,糰子沒亂跑!」
我笑着向她比了個大拇指。
心中兀自一澀。
離婚後,我很少帶她來這樣的遊樂場合玩。
一方面我白天上班晚上兼職沒時間;
另一方面,是因爲小糰子是和阿甘一樣智商 75 的邊緣智力兒童。
今天她 6 歲生日,之前又央求了我好久,我這才請假帶她出來玩一次。
她超級開心,全程興奮又小心翼翼,小臉玩得紅撲撲的。
我輕籲一口氣。
本來還心疼今天請假被扣的 80 塊工資,這麼看也算值了。
思量間,腳踝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
側身低頭,見腳邊不知從哪滾過來一個球體。
半紅半黑,溼噠噠的。
正恍惚,球體上兩個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
與我四目相對。
我腦袋「嗡」一聲,僵硬地朝身旁望去——
剛纔拉胳膊抻腿的男家長,此刻成了一個無頭軀體。「他」茫然地站在那裏,胡亂晃動雙手,脖子處鮮血「滋滋」噴濺。
前面又傳來刺耳的尖叫。
坐在前排一位媽媽,尖叫着站起身,剛走了兩步,半截腦殼像切片般,往後滑落。
正正落在我緊並的腿上。
我瞪大眼睛,愣愣看着自己的膝蓋。
半截腦殼,新鮮肥嫩冒着熱氣。
像一碗剛掀蓋的腦花碗。

-2-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我驚惶轉頭。
望向滑梯上的糰子。
看到她的剎那,心驟然一鬆。
她坐在滑梯下,保持着剛剛滑下來的姿勢,正一臉疑惑地盯着流到腳下的紅色液體。
我腿軟得站不起來,連滾帶爬淌過綵球池,一把將她抱住。
「別怕!媽媽在這裏!」
糰子從我懷裏探出頭來,烏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着我。
「媽媽,我們在演電影嗎?」
我牙齒咯咯打顫,「對,在演電影,都是假的,別怕!」
她甜甜一笑。
「知道了媽媽,糰子不怕。」
四周不斷有人起身、倒下。
地上四處滾落着血肉模糊的人頭。
有的整個,有的半個,有點連着一截脖子……
無頭身體卻還能動。
胡亂Ṱü⁴的晃動手臂或走動,無一例外脖子處「嘶嘶」飆血。
剛剛還井然有序,舒適乾淨的商場,此刻血流成河,慘叫聲不絕於耳。
宛若人間煉獄。
此時,廣播機聲又響起,響徹整個商場——
【本輪商場大逃殺計時 5 天,完成每日任務即爲勝利,勝利者可平分獎金 10 億。每日新任務公佈時,前一日規則自動失效。】
【今日任務:猜規則。】
【終極任務:找到我。】
我緊緊抱着糰子,渾身發抖地縮在滑梯旁,腦子木然地反應着廣播裏的話。
商場大逃殺?
5 天?
猜規則?
我懷疑自己在做夢。
可握拳的指甲生生扎入掌心。
鑽心的痛。

-3-
「不要動!大家先不要動!」
「保持現在的姿勢千萬不要動!」
我轉頭看去。
走廊旁,有個面容俊朗的年輕男人半跪在地,正對着混亂的人羣,一句一句大聲重複。
他的聲音沉穩有Ťüₓ力,帶着一種可信賴的力量。混亂的人羣被這股聲音引導,場面逐漸安靜,就連害怕的尖叫和失去親人的慟哭聲,也小了許多。
男人沉着的嗓音繼續安撫人羣:
「我叫上官驍,請大家相信我。今天的事不能用常理判斷,一定要先冷靜。」
「剛纔廣播裏說,這是一場大逃殺,現在看來,大家只要不觸發規則,就不會有人死去。」
「所以,千萬不要再輕舉妄動!」
在上官驍持續輸出的聲音中,所有人勉強鎮靜了下來,保持着當下的姿勢,不再亂動。
有人趴在地上;
有的捂住腦袋蹲在牆角;
我緊緊抱着糰子,也一動不動。
有人顫抖着發出疑問和哀號:
「那現在怎麼辦啊,手機一點信號都沒有,沒法和外面聯繫!」
「大逃殺是什麼意思?是違法了規則就要死嗎?」
「廣播一開始說千萬不要進入淘氣堡,可我們都進來了!怎麼辦?難道我們都要死?」
上官驍神情沉肅,面帶思索,「既然是大逃殺,就一定會有逃出去的線索和辦法。我們當下要解決的問題,是猜出它說的規則是什麼。」
「可是我們現在都不動,沒法找線索,怎麼猜啊!」
「世界末日!世界末日!我們都得死——」
我被這聲音裏的絕望刺激,不由得又將糰子抱緊了些,驚惶地觀察起四周。
這座商場體量不大,上下三層,迴廊結構。
一樓是超市和品牌店。
二樓是兒童遊樂和成人休閒店。
三樓是電影院。
淘氣堡所在的樓層是二樓,外面對着偌大的中庭和自動扶梯。
此刻,原本通透明亮的中庭空間,四處瀰漫着一層混沌黑霧;扶梯的上下口,也同樣被這層黑霧籠罩。
這層樓,儼然成了一座孤島。
我抱着糰子,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低頭看,發現她頭頂中央原本濃密的頭髮,此刻像被整齊剃過一樣,露出了一大片頭皮。
「千萬不要進入淘氣堡……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旁邊有人在兀自低喃。
驟然間,我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劃過。
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無頭軀體,又轉頭去看淘氣堡入口。
彷彿有什麼鎖鏈正在慢慢扣上、閉環、拉緊。
幾分鐘後,我舉起手,顫聲開口:
「我想……」
「我知道它說的規則是什麼了。」

-4-
所有人朝我看來。
眼神帶着質疑,警惕。
這件事發生的突兀又詭異,我一個單身母親帶着孩子,看上去驚懼又惶恐,大家難免目光審視。
我一時猶豫,腦子迅速整理思路,好半天沒說話。
上官驍看向我,聲音溫和:
「你有什麼思路大膽說,錯了也沒關係。」
我點了點頭,慢慢開口:
「廣播提示說,千萬不要進入淘氣堡,聽起來是不準進入淘氣堡,可我們進來了的人並沒有全死。而斜對角奶茶店的人,沒有進入淘氣堡,卻全倒在了地上。」
人們跟隨着我的話,朝奶茶店看去。
門口躺着幾具無頭屍。
一個活口都沒有。
反倒不如我們這裏存活的人多。
「剛纔所有死的人,無一例外是斷頭,可有的是整顆頭,有的是半個,還有的是連着脖子,所以我就在想,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差別?」
上官驍沉吟着回答:
「因爲違反規則的程度不一樣?」
我點頭。
「那聲廣播響起時,我看了一眼我女兒,她正在滑梯上準備往下滑,慘劇發生後,我又看了她一眼,她已經滑下來了,但是——」
我將懷中糰子的頭露出,給大家看。
「她頭頂上的頭髮,沒了。」
上官驍一凝,眼神驟然發亮。
「也就是說,你女兒是在滑下來的過程中,在規則中僥倖存活……所以規則和高度有關!」
大家發出「啊」一聲,紛紛點頭。
「對,有的人高所以頭掉下來時連着脖子,有的人矮些就被切了半截腦袋!」
「沒錯,我們現在所有或者的人,幾乎都是趴着或是蹲着,所以活了下來!孩子們大部分沒事,是因爲他們沒有超過規則高度!」
「那規則究竟指多高呢?不知道具體高度,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啊!」
「還有,廣播提示千萬不要進入淘氣堡,究竟是什麼意思?」
「……」
「那裏寫着了。」
我伸手,指着淘氣堡入口處。
衆人循着我指的方向望去,那裏立着一塊告示牌。
上面寫着一句話:
【身高超過 1 米 5 不得進入。】
「所以,只要我們在活動時不超高 1 米 5 的高度,就不會觸發規則。」
我緩緩說完最後結論。
衆人露出恍然之色,又很快陷入沉默,神色各異。
「話雖如此,可誰也不敢真的試啊……」
「對啊,萬一規則指靜止狀態下不能超過 1 米 5,也還是不能動!」
我不說話了。
的確,試錯成本太大。
推理是推理,萬一錯了呢?
目前的狀態,至少驗證了維持不動不會觸發規則,不會死人。
「我來試。」
上官驍忽然開口。
話音一落,就緩緩站了起來。
他目測身高 180 多,站起來時弓背彎腰,只能極力蜷着身體。
所有人都緊張地注視着他的行動。
他神情緊繃,走出了一步。
又走出一步。
幾秒後——
他轉頭看向大家,激動中帶着興奮。
「我沒死。」

-5-
猜對了!
所有人長長吐出一口氣。
恐懼和緊張的情緒驟然間得到釋放,有些人抑制不住輕聲啜泣起來。
無論如何,至少今天不會死了。
上官驍面朝走廊,大喊:
「還有人嗎?我們在淘氣堡!」
「今日規則是不能超過 1 米 5!千萬不要超過 1 米 5!」
沒多久,有十來個人,或蹲或趴,從左右兩邊一點點移了過來,個個臉上驚魂未定。
隨後,上官驍挑了兩個年輕小夥子去直梯和樓梯轉了一圈。
回來時兩個小夥子都面色沉重,說這層所有的上下口都被黑霧籠罩,根本出不去。
「不知道商場外現在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其他樓層是什麼情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上官驍沉默片刻,清點了下人數,地上橫屍遍野,存活下來的只有 68 個。
好在這層除了遊樂區,還有一家奶茶店和一家蛋糕店。
上官驍又帶人去搜尋了一番,給每個人都分發了食物和水後,衆人的心多少安定了些。
糰子喫完蛋糕趴在我懷裏睡着時,手機顯示晚上十點。
沒有信號,手機只能看時間。
大概是這幾年窮怕了,我心中竟然想,明天又得扣 80 了……
「今天多虧了你。」
上官驍彎着腰,給我遞來半塊麪包。
我遲疑地看着他。
他目光誠懇,「我剛看你什麼都沒喫,全給你女兒了,這是我剩的,你喫吧。畢竟今天要不是你,我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我接過,道了聲「謝謝」。
「你很厲害,聰明又善於觀察,在哪工作?大學老師?科研人員?」
他在我旁邊坐下,笑着問我。
我看了他一眼,口裏慢慢喫着麪包。
「不是,我在官氏集團工作。」
上官驍眼睛一亮,「你在我家公司上班啊!我怎麼沒見過你?你乾的什麼崗位?」
「保潔。」
他怔了怔。
「怎麼會?你這樣的智商怎麼會幹保潔?這不是埋沒人才嗎?」
我垂着眉眼解釋,「我沒學歷,能進官氏這樣的企業已經很幸運了。」
「唔,你叫什麼名字?」
「陳惠。」
上官驍抿了抿嘴,對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好,陳惠,等我們成功逃生你來找我,我給你安排一個比保潔高十倍工資的崗位。」
旁邊有人插嘴。
「廣播說出去了的人能平分十億,上不上班都不重要了!」
「不可能拿錢的!死了這麼多人,就算僥倖出去了,賬上平白多出一大筆不明來源的錢,肯定會被當做贓款沒收。」
我轉頭,看向上官驍。
「你說話作數嗎?」
他呵呵一笑,眸光透亮。
「我是官氏集團繼承人,今天來這裏就是來併購這家商場的,你說我說話作不作數?」
說着他又蹙了蹙眉,嘆了一聲。
「只是出去沒那麼容易啊,不僅每天的任務要靠猜,終極任務還要找到它,這種超自然的東西,它要不想被我們找到,我們根本一點線索都沒有。」
我默了默,低聲說:
「它既然安排這個終極任務,或許恰恰是希望我們能找到它,應該會給出線索的。」
上官驍歪頭看我,眨了眨眼。
「你這麼說還真有道理,所以你有信心嗎?」
我搖頭,看着懷中睡得香甜的糰子。
「我只知道,我絕不會讓我女兒,還沒長大成人,還沒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就停留在這裏。」
所有人在恐懼和緊張中度過極其難熬的一晚。
第二天早上八點,廣播又響起。
【單層逃生模式結束,現在進入多層模式。】
【今日任務:狼人殺】
【狼人殺規則:活着的人分成「平民」和「狼」兩個陣營,人數相等,雙方以消滅對方爲目標,截止明天 8 點,人數少的陣營全員死亡。】
【初始人數 488,現存人數 97。】
【現在開始隨即發放身份底牌。】
隨着最後一個字結束,中庭的黑霧忽而消散,細微的「嗡嗡」聲響起,自動扶梯開始重新運轉起來。
於此同時,我眉心前方慢慢浮現兩個隱隱閃爍的字:
【平民】

-6-
空氣陡然凝固。
四周陷入安靜。
大家相互張望,面色有異,卻都閉口不言。
顯然,每個人都獲取了自己的身份底牌,卻不知道別人的身份底牌是什麼。
今天的任務,是兩個陣營的對決。
意味着這場大逃殺,由共同對抗,轉爲了相互廝殺。
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誰都不敢相信對方。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場面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原本大家都聚集坐在一起。
此刻,有夫妻、親子等親密關係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孤身一人地眉頭緊鎖,離人羣站得遠遠的。
「陳惠。」
有人小聲喊我的名字。
我轉頭,是上官驍。
他黝黑的眼眸注視着我。
「我們互報身份吧?」
我靜靜與他對視,沉吟着沒吭聲。
「我是平民,如果你也是,我們結盟。如果你不是,我現在立刻走開,並保證絕不泄露你的身份。」
我看着他,「可是我說,你就相信嗎?」
「當然不,我需要驗證。」
「怎麼驗證?」我有些疑惑。
他笑了一下。
「我看到的字,寫法有些特殊,我們同時寫下特殊之處,相互驗證。」
1 分鐘後,我們同時展示手機界面。
對話框裏各自寫着一句話。
他:【民的最後一筆長。】
我:【民字斜勾長。】
我和他同時鬆了一口氣。
上官驍笑得格外燦爛。
「好,我們是同陣營就好,不然我還擔心真到了必要時不好下手。」
我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面色沉重。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抱歉,我說得直白,但生死絕境,我們必須直面可能的後果,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現在我很高興,你不是我的敵人。」
「我還需要去多結盟幾個對象增加勝率,你在這裏等着,一會我們一起下樓。」
上官驍目光炯炯,朝另一個小夥子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輕輕吁了口氣。
他說得沒錯。
特殊時期特殊對待。
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還好他也是平民。
絕境中,能和這樣有膽有識的人結盟,也算多了一個依靠。
「媽媽。」
一旁,糰子搖晃我的手。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啊?」
我輕撫她的小臉,柔聲輕哄:
「糰子聽話,我們在演電影呢,電影沒結束我們不能走,再堅持堅持好不好?」
「那好吧。」
她歪着頭,頓了一秒,又疑惑開口。
「可是,爲什麼我眼睛前面有一個字啊?」
我陡然僵住。
緩緩低頭,聲音打顫。
「糰子,你剛說,看見了幾個字?」
「一個,媽媽。」

-7-
上官驍再次走過來時,我已經在綵球池臺子上呆坐了十分鐘。
「不用擔心。」
他見我臉色發白,指着不遠處幾個男男女女,安慰我。
「我已經和他們結盟了,接下來只要儘可能多的拉攏平民,抱團一致對外,活到明天 8 點就能勝利。現在樓層已經放開,我們下樓看看情況,你們母女倆跟在我們後面,千萬不要落單。」
我轉頭,看了看周圍。
周圍的人也在不動神色看向我。
目光裏透着緊張、防範,甚至危險的氣息。
我牽着糰子緊緊跟在他們一行身後。
走到扶梯口時,糰子忽然指着上面說:
「那上面有個小弟弟。」
幾人抬頭望去。
三樓的扶梯口,站着一個小男孩。
他渾身血淋淋,目光驚恐地看着我們,顯然是嚇壞了。
「小朋友,下來。」
上官驍朝他招手。
小男孩哆哆嗦嗦往前邁了一步,順着滾動的扶梯,慢慢移下來。
「小朋友,樓上其他的人呢?怎麼就你一個人下來?」有個小夥子問。
小男孩縮着脖子,顫抖着回答:
「只有,只有我一個人了……」
上官驍面色沉重。
「上面是電影院,影廳座位都架在地面上,只怕全都……」
他沒說下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糰子牽起了小男孩的手,用甜甜的嗓音說:「你也在演電影嗎?我叫糰子,你叫什麼?」
「小五。」
「媽媽!」糰子仰頭問我,「我們帶小五一起玩好不好?」
我看着小五,發現他是脣齶裂兒童。
摸摸他的頭,嘆了一聲。
「好。」
我一手牽着糰子,一手牽着小武,跟着上官驍一行,緩緩下到一層。
第一眼去看商場出口的方向。
果然,黑霧並未散去。
也就是說,只是樓層放開,商場仍是一座孤島。
一樓是超市和品牌店,相比上面兩層,人流量是最大的。
此刻,偌大的一樓中庭,堆積着橫七豎八的無頭屍體,血流蜿蜒成河,在玻璃窗透進的天光中,發出耀眼又驚悚的血光。
剛纔廣播裏播報存活人數是 97 人,減去三樓 1 人,二樓 68 人。
意味着,一樓僅僅活下來 28 人。
這是一個讓人心驚的數字。
上官驍低聲說:
「一樓幾乎都是站着的人羣,我當時剛好上到二樓,剛好蹲下來繫鞋帶,不然只怕也人頭落地了。沒想到,才第一天,400 多人就只剩下 97 個……」
他頓了一下,「咦,不對啊。」
我點頭,「是不對。」
旁邊幾個人頓時面露緊張,「什麼不對?」
「人數不對。」我說。
上官驍眉頭緊鎖,「廣播說剩下來的人分爲兩個陣營並且人數相等,可是 97 是奇數,怎麼相等?」
「啊!」
一個圓臉女孩叫了起來。
「我知道了,這個多出來的奇數一定就是幕後人!它說終極任務是找到它!所以,它就藏在我們其中!」
上官驍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又轉頭看我,「陳惠,你覺得呢?」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們錯了。」
大家轉身看去。
身後是一家野外裝備店。
裏面高高低低站了一羣人,個個全副武裝,神情戒備。
中間茶几上擺滿了各種食物飲料。
顯然,他們是一樓的倖存者。
「爲什麼錯了?」
圓臉女孩有些不服。
坐在沙發上的一個男人起身,從人羣裏慢慢走出來。
「因爲我是預言家。」

-8-
此時,二樓的人已經陸陸續續下來了不少。聽到男人說出這句話,大家都震驚地看着他。
我凝住沒動。
男人目光緩緩看向我,冷哼一聲:
「真巧。」
一個長髮女人走過來,嗓音妖嬈:
「陳惠?你們母女倆都在?那還真巧呢。」
糰子小聲和小五說話:「那個人是我爸爸,不過他說我不配做他的孩子,不准我叫他爸爸的。」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這對男女。
前夫秦楓,和小三樂姍姍。
確實巧。
我們原是同一個魔術團的人。
秦楓是魔術師,樂珊珊是他的表演助理。
而我,是魔術設計師。
秦楓在業內有些名望,以生出「弱智」女兒爲恥,從來不抱她不哄她。
糰子 4 歲時,我發現他和樂姍姍苟且後離婚,因爲職業受限,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工作,離婚後不得已在魔術團留過一段時間。
直到一次,我發現秦楓故意帶着糰子去河邊玩,卻一個人回來,要不是那天正好有人經過報了警,糰子可能就會發生危險。
原來無論離不離婚,他始終認爲糰子的存在是他生命污點。
甚至不惜抹掉這個污點。
察覺他險惡用心後,我立刻帶着糰子離開了魔術團。
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我就幹保潔。
一份不夠,我就幹兩份。
這兩年,我除了基本生活支出外,還要負擔糰子上智力課程的費用,母女倆省喫儉用,恨不得一塊錢掰成兩半花。
我早和他切斷了關係,沒想到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
「預言家?」
上官驍聲音疑惑,「廣播裏只說有平民和狼,沒說還有預言家。」
一個腰裏挎着刀的壯漢粗聲說:
「沒說不代表沒有!這個屋子裏的人都是平民,預言家選擇了平民陣營,剛纔,他已經查驗出了兩頭狼,已經被我們消滅。」
他用手中的匕首指着門口。
那裏躺着兩具屍體。
有頭。
說明是被人殺害。
「我們憑什麼相信他?」有人嘟囔,「他說是狼就是狼啊?」
秦楓冷冷開口。
「或者,你們可以抬頭看。」
衆人抬頭看去,一陣譁聲。
商場中庭頂部,竟然有座巨大的發光天平懸浮在空中。
一端寫着【平民】。
另一端寫着【狼】。
平民在下,狼在上。
字體和我們眼睛看到的一樣。
秦楓冷沉的聲音響起。
「這座天平每十分鐘報一次結果,現在平民多於狼人,說明剛纔死的兩人都是狼人。」
「我不會亂殺人,但是我要確保平民始終多於狼人,所以,作爲預言家,我每隔十分鐘查驗一個人,如果你們誰是狼的話,就自求多福。」
人們被他話裏的信息震驚,議論紛紛。
我怔然立着,好半天沒動。
樂珊珊身姿搖曳地走過來,諷笑一聲。
「陳惠,你知道嗎?秦楓選擇平民陣營,是因爲我。我們一定會成爲最後的勝利者,拿到 10 億!到時候,你怕是跟着你的小白癡,早死了吧?」
在魔術團時,她處處被我壓着,對我生怨已久。
我顧不得理她。
心中在判斷秦楓話的真假。
如果他真的是預言家。
那糰子……
想到這裏,我身子一晃,差點站不住。
「那也不一定。」
上官驍將手搭在我肩上,穩住了我身形,「這才第二天,誰勝誰負可還不一定。」
樂姍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臉色難看之極。
「當初團長說你心思縝密擅謀劃,是天選魔術設計師,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了你,不然怎麼帶着個拖油瓶還能騙到個年輕男人!」
她憤然走後,我向上官驍道謝。
「謝謝你幫我說話,不過其實你不用理她的。」
他眼睛發亮地注視着我,脣角彎起。
「原來你是魔術設計師,難怪有這麼強的觀察力和邏輯力。陳惠,你是我上官驍看中的人才,以後是要進我官氏集團的,我當然要幫——」
話突然頓住。
他雙目瞪大,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截刀尖在他胸口破膛而出,血瞬間滲透了他的白色襯衫。
觸目驚心。
壯漢面無表情地將刀拔出,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擦拭,口中低念。
「第三個。」
上官驍「砰」的一聲,直挺挺倒在地上,血緩緩在地上流淌。
我渾身發抖,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楓。
「爲什麼!爲什麼殺他!」
秦楓歪了下頭。
「我剛查驗了他,是狼。」
我怒聲,「他是平民!我們驗證過了,他是平民!」
「我說了,他是狼。」
秦楓淡淡又說了句。
樂珊珊在一旁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活該!」
身後,有人竊竊私語。
「他和我驗證時,是平民啊!」
「說不好,也許他提前看到了樓頂天平上的字體,僞裝了身份。」

-9-
我抱着糰子和小五,縮在二樓一家桌遊店隱祕的角落。
「鎮定,陳惠,鎮定。」
我不停對自己默唸。
上官驍死後,秦楓每十分鐘查驗了一個人,過去的 1 個小時中,他查出了 4 民 2 狼。
兩名狼人當場被處決。
秦楓已經成了「平民」們絕對的權威和首領。
上空的天平始終沒變,一直維持着平民人數多的狀態。
8 點一到,如果事態沒有變化。
狼人陣營將全員死亡。
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很多人掩飾不住的瑟瑟發抖,甚至不用查驗就能一眼看出「狼」的身份。
我找了些喫的和玩具,囑咐糰子和小五,「媽媽沒回來之前,絕對不要出來。」
隨後,我走向了聚集在衛生間區域的「狼人」們。
在他們警惕的目光中,我慢慢開口:
「我是狼。」
「我有辦法讓大家活下來。」
「……」
我是魔術設計師。
爲了設計一個成功又精彩的魔術。
我習慣觀察微不足道的生活細節,拆分和組裝龐大複雜的邏輯體系。充分利用一切可能的道具、表演,心理分析,確保每一個可能的漏點完美閉合。
接下來 1 個小時,我做了以下幾件事。
第一步,取得了「狼隊」的信任。
狼人們各自爲陣,分成了好幾隊。
我觀察了一段時間,只有這一隊裏,大部分都是在二樓淘氣堡裏存活下來的人。
他們親眼目睹了我昨天解開隱藏規則的過程,對我有一定的認可和信賴。
第二步,我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我告訴他們,我是「預言家」的前妻,我的女兒是他的親生女兒。
我會去找他求情,讓他站到我們狼人的陣營這邊來,並告訴他,方法很簡單,只要故意報錯身份就可。
如果他答應,自然是好事。
如果他拒絕,我會把他引到提前佈置了埋伏的地方,此時狼人們出手將他制服。
至少,讓平民陣營先亂了陣腳,再最終對決。
第三步,我真的去找了秦楓。
他沒理會樂珊珊堅持要跟隨的要求,和我一同走在天井中央,相對而立。
我和他年少相識。
他學師傅的前臺表演。
我學師傅的幕後設計。
同門十五年,夫妻數載,沒想到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查驗我是什麼身份?」我問。
他瞥我,凝神看了兩秒,露出不屑的神情。
「平民兩個字在你頭上亮着呢!所以你還不信我是預言家?特意來試探我?」
我沉默了幾秒,抬頭看他。
「我去衛生間時聽到,狼隊計劃對你展開伏擊,我來提醒你。」
隨後,我將和狼隊訂製的計劃一五一十告訴了他,並叮囑他提前做好應對。
他狐疑地看着我,「應對什麼?8 點以前,我不出店門避着就是了。」
我搖頭,「他們自知必死,會對你們展開自殺式襲擊,你根本避無可避。」
「你爲什麼告訴我?你難道不是希望我死?」
我離開魔術團後,爲了給糰子報仇,曾經找小混混狠揍過他一頓,導致他半年沒法上臺。
我垂眼。
「總歸是同一陣營,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
一個小時後,我和秦楓再次見面的地點,選在了扶梯旁。
這裏,利於狼隊從後面伏擊。
也利於平民從高處射箭。
二樓有一家射箭館,裏面裝備充足。
當然這個信息也是我透露給秦楓的。
總之,狼隊衝出來伏擊秦楓時,他臉色一變。
因爲這與我跟他說的方向相反,堵死了他的逃開路線Ŧűⁱ。
而扶梯上的拿着弓箭的平民將箭對準狼隊時,狼隊也愣了一下。
此時,雙方陷入你死我活的僵局。
一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輕吁了一口氣。
局面,終於形成。

-10-
我緩緩後退,撤出兩隊中間。
「好了,你們雙方,保持不動,現在可以聽我說了。」
所有人朝我看來。
目光詫異、震驚、憤怒……
秦楓面色陰沉,表情一如他得知找人將他揍個半死的人是我。
樂姍姍咬牙切齒,對我爆發一連串的惡毒詛咒。
狼隊那幾人對我怒吼。
「你個騙子!你騙了我們!」
我完全不理會,平靜開口。
「大家其實有辦法,都活下來。這個死局,並非沒有辦法解。」
樓上樓下立刻有人問:
「什麼辦法?」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
「狼人殺是桌遊,ƭü²因爲第一天的任務規則和商場淘氣堡的規則有關,我就想,這次的狼人殺,會不會也和桌遊店的規則有關。」
「所以我去了二樓的桌遊店,仔細閱讀了狼人殺遊戲的規則。其中有一條,當遊戲陷入無限循環平安夜時,判定爲平局。」
「廣播說,陣營多的人勝利,少的人全員陣亡,那麼如果人數相等呢,是不是就是平局?」
商場霎時安靜下來。
人們在思考,在判斷。
狼隊們的臉上露出喜悅之色。
「對啊,如果人數一樣,就不存在輸贏,那我們就都能活下來了!」
有平民不爽,「既然想出了這個關鍵,直接說出來就行了,搞這麼一出幹什麼!」
我回答:
「因爲大家能接受這一個方案的前提是,雙方必須擺脫囚徒困境。」
平局則雙方都死,這畢竟只是猜測。
而面對死亡,人人都渴望採取最穩妥的方式。
在這種局面下,但凡有一方佔據絕對優勢,就不願意採取這種概率性的贏法。
所以沒有穩妥,只有囚徒困境。
而只有他們面對更差的選擇:
比如平民陣營不願損失秦楓這張王牌;狼人陣營不願在人數落後的情況下再損失幾名同伴。
只有這時,雙方纔會認真考慮平局的可能性。
這是博弈。
也是人性。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我繼續開口。
「什麼原因?」秦楓陰沉沉問。
「雙方目前死了幾個?」
秦楓冷笑,「狼人被處決了 6 個,平ţṻ₋民被暗殺了 4 個。」
「那就是說,平民現在需要 2 個人死。」
我緩緩掃視一圈。
「所以,有平民願意死嗎?」
這話一出,現場陷入死寂。
誰會選擇在這樣的情況下求死呢?
「我願意。」

-11-
二樓欄杆處,一個男人緩緩升起了手。
旁邊站着一對母子,捂着嘴哭出聲。
「我是平民,我妻子和兒子是狼,我願意去死,只要能讓他們活下來。」
我垂着眼,等待另一個聲音。
果然,一個細弱的聲音響起。
「我是平民,我是癌症晚期,我願去死,讓我爸爸媽媽活下來。」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女孩,被身後一對中年夫婦緊緊抱着。
我心中的石頭慢慢落了地。
這個局的最後一步,需要獻祭者。
我觀察了不同人羣。
這兩個,都是身處兩難境地可能主動赴死的人選之一。
……
男人和女孩,相互鼓勵着從三樓跳下來時,我背過了身。
心中不過一絲淡淡的悲傷。
就像你從魔術帽裏變出一隻小鳥。
就有另一隻小鳥殘忍死去。
是交換,是替代。
至少,這個比較划算。
8 點還差最後 1 分鐘時,我疑似在秦楓的臉上看到一抹冰冷的諷笑。
我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過這個念頭還沒成形,廣播響起了:
【唉~】
一向機械的廣播音,竟然嘆了口氣。
嘆氣聲迴盪在偌大的中庭。
有種詭異荒誕之感。
【狼人殺任務結束,雙方人數相等,平局。】
【現存人數,85 人。】
【今日任務:恐懼指數別爆表。】
【昨天人數不達標,今天加油了。】
廣播停止,人羣中響起喜極而泣的哭聲。
「成功了!我們不用死了!」
我紅着眼抱糰子時,看見秦楓一臉震驚地站在那裏。
糰子高興地說:
「媽媽,我眼睛前面的那個字沒有了!」
小五在一旁疑惑地問。
「眼睛有什麼字啊?」
秦楓陰惻惻的目光朝這邊看來,凝然幾秒,轉身離開。

-12-
起初,人們還沉浸在存活下來的巨大喜悅中,對廣播發布的第三天任務沒太重視。
恐懼指數不爆表?
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就好了。
這兩天的經歷,大家對ŧũ₇恐懼這回事,已經到了極高的閾值。
還能有什麼更恐怖的呢?
總比去完成一個任務要來的簡單。
直到四處堆積的無頭屍,默默爬起來,旁若無人的在商場裏活動。
逛店、「喫」飯、玩桌遊、甚至手挽手,肩搭肩……
垂吊着血管或腦花的頭顱,在空中飄來飄去,要麼在你耳旁嘿嘿一笑,要麼突然懟在你眼前五孔流血。
閉上眼睛也不行。
有數只冰涼的手對你上下其手。
溼噠噠的頭在你頸窩親暱的蹭,發出詭異的氣喘聲。
被嚇到了的人忽然就爆了。
血霧瀰漫,粉身碎骨那種爆。
人們這才明白。
爆表兩個字,原來是字面意思。
我不知道我的恐懼指數是多少,但想來是不高的。
畢竟我晚上的副業,是在殯儀館兼職。鮮血淋漓死狀恐怖的畫面,見過很多。
我抱着兩個孩子,將他們捂在懷中。
糰子一開始有些怕,後來就不怕了。
她甚至探出頭好奇地問,「媽媽,我們現在開始拍動畫片電影了嗎?」
小五被嚇得哭。
但他是個內向的孩子,連哭也是默默的。
我抱着兩個孩子在桌遊室待著,好在前一天準備了喫的喝的,裏面就有衛生間。
偶爾走進來無頭屍,飄進來頭顱,我便與「它們」靜靜對視。
「它們」並不能真正傷害到人。
只能讓人害怕。
經歷了前兩天的身心的折磨,所有人的精神、體力、意志,都到了臨界值。
極容易崩潰。
外面不時響起「砰砰砰」的爆裂聲。
像放了一整天的煙花。
第四天早上 8 點,廣播響起。
【當前存活人數,21 人。昨天表現不錯,今天繼續努力。】
【今日任務:看電影。】
【時間:上午 10 點。】
【地點:5 號廳。】
我愣了愣。
昨天一天,竟然死了 64 個人!
沒想到看似最簡單的任務,竟然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糰子拍手,「好呀好呀,我最喜歡看電影啦!」
小五的身體抖了一下。
「我怕看電影。」

-13-
手機早就沒電。
我看着桌遊店掛在牆上的鐘快指向十點時,帶着兩個孩子往樓上電影院走。
無頭屍們又恢復了原狀,東一具西一具躺在那裏,像昨天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商場變得安靜極了。
到了 5 號廳,門口已經站了些人。
秦楓和樂珊珊都在。
他們表演過很多大型的恐怖魔術,承受力比普通人要強一些。
秦楓表情陰冷,樂珊珊眼神怨毒。
我和他們冷漠對視。
存活下來的,還有一對情侶,一家三口,以及十來個落單的人。
經歷昨天,大家都面色沉重,誰也沒有說話,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悅。
三天就死了這麼多人。
未來的兩天,誰也沒有信心。
看電影?
真的只是看電影嗎?
10 點,一行人走進 5 號廳。
裏面沒開燈,視線昏暗。
隱約能看見影廳內空無一人。
顯得空曠冷寂。
大家在黑暗中默默找位置坐。
我牽着糰子和小五,往臺階上走,小五卻哆哆嗦嗦不肯邁步。
正準備安撫他,耳邊突然響起尖叫。
「有人!座位上有人!」
此時,大屏幕忽然發出亮光,照亮了整個影廳。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驚悚一幕。
一排又一排的座位席上,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正襟危坐。
都沒有頭。
小五顫抖地指着中間某個位置。
「我爸爸媽媽,嗚嗚,他們的頭,掉在我身上。」
秦楓忽然轉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糰子倒是毫無恐懼。
「媽媽,這些都是假人當觀衆嗎?」
我摸着她的頭。
「是的,觀衆不夠,所以找了假人來當觀衆,我們和他們一起看電影好不好?」
「好的媽媽。」
我在角落找到了三個空位,領着他們坐下。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找到了座位。
電影開始。
所有人屏氣凝神盯着屏幕。
畫面一開始,是產房外。
年輕男人在等待妻子生產。
影片是無聲的,但能清晰地看見,這是一個緊張又期待的準爸爸。
沒一會,產房門開,護士抱着兩個孩子出來。
男人滿臉喜氣地接過。
看清懷中的人後,面色陡然一凝。
畫面一轉,過了幾年。
雙胞胎男孩長大到了五六歲的模樣。
鏡頭給到了男孩的正臉。
一個五官端正,眉清目秀。
另一個,有先天的脣齶裂。
雙胞胎的父母並沒有區別對待。
一家四口總是整整齊齊出去喫飯、做客、遊玩。
有人對脣齶裂的哥哥指手畫腳,年輕的父母毫不示弱,義正言辭地和別人爭辯、吵架。
所有人都誇這對父母做得好,很愛自己的孩子。
哥哥也這麼覺得。
他用先天殘缺的嘴脣,去親吻爸爸媽媽的臉。
這天,是雙胞胎的生日。
父母帶着他們來到一家樓頂的露天餐廳慶祝。
準備吹蠟燭時,忽然地動山搖。
樓梯發生崩塌,人們恐慌、奔跑。
一陣混亂視角後,
影片停在了一個詭異的畫面上。
歪斜的樓體外。
一根懸空的鋼管,兩端一邊趴着個男孩。
時而上,時而下。
維持着概率極小的平衡。
孩子已然體力不支,等不到救援。
父母手臂都帶傷,無法同時施救。
救了一個,另一個必然會掉下去。
欄杆後,父母滿臉驚慌。
……
畫面停住。
屏幕上出現兩行字:
【選擇題:父母救了誰?】
【友情提示:5 分鐘內做出選擇,選錯會死。】
大大的倒計時出現在屏幕上。
與此同時,影廳上方出現了兩道光束,在左右兩個男孩的身旁照出了兩個光圈。
顯然,這是讓選擇哪個,就站在哪個光圈中。
時間只有 5 分鐘。
我閉上眼。
分析,判斷……

-14-
兩分鐘後,大腦給出答案。
無解。
兩邊的概率,都爲 50%。
選擇天殘的哥哥,可能發自人性。
選擇健康的弟弟,可能出於理智。
人性和理智,本就是一個人的兩面。
所有人都猶疑不定。
有的人轉頭看向我。
包括秦楓。
最後一分鐘,我睜開眼,牽着糰子和小五,往健康的弟弟那邊走去。
我並沒有得出結論。
還是 50% 的概率。
對於這種情況,只能靠直覺了。
我站在了左邊的光圈中。
幾乎所有人都跟着我,也站在了左邊的光圈中。
小五抬頭問我:
「爲什麼不救哥哥?因爲他和我一樣的嘴巴嗎?他好可憐,阿姨,我們去救他好不好?」
糰子點頭,「好的,小五,我們去救他。媽媽,走吧。」
兩個小孩都仰着頭,巴巴看着我。
我沉默了一秒,「好。」
最後 30 秒,我換到了對面的光圈中。
大家面面相覷。
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跟我換。
「她這次是被小孩子慫恿的,做不了準吧。」
「是啊,她自己的判斷,是選的這邊,其實我本來也想選這邊。」
「跟不跟?」
「……」
最後 10 秒,秦楓突然邁步,朝我這邊走來。
緊接着是樂珊珊。
隨後是那對情侶。
剩下的沒動。
最後 1 秒結束,影片忽然重新播放——
年輕的父母咬着牙,一人支撐着一隻手臂,將右邊的哥哥拉拽進欄杆內。
弟弟轟然墜落。
死狀慘烈。
樓頂上,一家三口劫後餘生,緊緊擁抱。
對面光圈的人剛露出絕望的表情,光束忽然急速轉動。
越轉越快,成了靜止的光影。
光影消失時,對面空無一人。
身後小情侶發出戰戰兢兢的聲音。
「這是汽化了嗎?」
「不,不知道,是,是昇華吧……」
我牽着兩個小孩走出影院時。
秦楓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你爲什麼忽然換了?」
我冷冷看着他。
「你沒跟着我換該多好啊。」
他臉色難看,冷嗤一聲。
「陳惠,你是不是以爲這世界就你聰明,就你智商最高?」
我不理他,徑直往前走。
他在身後諷笑。
「其實我根本不是預言家,從頭到尾都是平民,這你不知道吧?」
我腳步一凝,震驚地看向他。
「你說什麼?你是平民?那你每次的查驗……」
他得意地笑了起來。
「這兩年,我花重金學了微表情術,加上魔術表演的造勢,我說出預言家,並且明確表示我站平民陣營時,就給了一部人心理壓力,判斷他們是狼還是平民,就不難了。」
我一陣暈眩,腦中彷彿有什麼東西隱隱竄動,似要破土而出。
此時,秦楓忽然看向我身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轉身看去,陡然僵住。
只見走廊盡頭,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兩個人偶。
一個「灰太狼」。
一個「紅太狼」。
確切地說,是兩個女生。
穿着人偶的衣服,人偶頭已經不見了。
她們表情癡呆地和我們擦肩而過。
忽然停下。
對着糰子和小五毫無起伏地開口:
「小朋友,歡迎來看喜洋洋和灰太狼,我們都是狼狼。」
她們說完,又默默走遠。
樂珊珊走過來,面色驚恐。
「這兩人竟然還活在三樓,嚇瘋了吧這是!嚇瘋了就可以不做任務了嗎?大逃殺還有例外?」
身後的情侶女低喃着分析,「大概是因爲沒有神智就沒有靈魂,超自然環境下,就不算一個獨立體了。」
我沒有再搭理那兩人,昏昏沉沉地牽着兩個孩子離開了。
當天晚上,我一整晚沒閤眼。
只靜靜看着熟睡的糰子和小五。

-15-
早上八點,最後一天廣播準時響起。
我閉了閉眼,緩緩起身。
走到外面的走廊上,遠眺中庭的玻璃天窗,凝神傾聽。
【今日存活人數:7 人。】
【歡迎來到終極任務:找到我。】
【請於 1 個小時內,在一樓中庭說出答案。】
【終極日彩蛋:第一個找到我的,可直接拿到 10 億。】
【期待。】
我把糰子和小五叫醒,洗了臉,又等他們耐心喫完早餐後,才牽着他們,一步步下到一層。
中庭,剩下 4 個人都在。
秦楓。
樂珊珊。
小情侶。
見我出現,小情侶立刻指着秦楓對我說:
「他說要公佈答案,但要等你來了才說。」
樂珊珊表情得意又諷刺。
「秦楓這幾天一直在思索終極任務,已經找到了答案,陳惠,10 億獎金你就別想了!」
秦楓站在中庭中央,目光沉沉。
「等你很久了。」
我面無表情。
「等我做什麼?」
他凝視我,目光變得有些悠遠。
「陳惠,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從學藝到結婚,你知道我過的什麼日子嗎?」
「學藝時,師傅對我卻非打即罵,對你卻誇到天上去;結婚後,明明我表演的魔術大獲成功,團裏的人也只會誇你,說是你魔術設計得精巧,說是你設計得天衣無縫。」
「憑什麼?我秦楓的智商並不比你低。憑什麼生下糰子,大家說可惜了你的智商?是,我家族遺傳有低能兒,但我並沒有遺傳到,憑什麼話裏話外是我拉了你後腿?!」
「你以爲我真的喜歡樂珊珊這種沒腦子的女人,不,我甚至看見她就煩!可我偏偏要和她出軌,我就是要用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女人,羞辱你!」
樂珊珊露出震驚的表情。
「秦楓,你說什麼?你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你騙她的對不對!」
她撲過來抓秦楓的手,被他嫌惡地一把甩開。
「今天我就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秦楓既有名,還能拿到錢!而你陳惠,註定和那個殘缺品悲慘一生。」
他說完仰頭,對着上空大聲說:
「我秦楓,第一個開始說答案。」

-16-
片刻寂靜後,他開始沉聲講述。
「這幾天,任務主題的順序依次是:淘氣堡、桌遊、驚悚指數、看電影。看起來沒什麼聯繫,但其實有一個共通點。」
情侶女問,「什麼共通點?」
「都跟小孩子有關。」
「小孩子喜歡玩遊戲,看電影,膽子小容易驚悚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一個小孩的視角在設計這些任務。」
「所以這個廣播後面的人,首先確認是個小孩。」
「犯罪心理學上,作案的人往往會留在現場看自己的作品,所以這個小孩,就在此刻的現場。」
樂珊珊抖了一下,目光落在糰子和小五身上。
「阿楓,你是說,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秦楓緩緩搖頭。
「不是其中一個,就是他!」
隨着最後一個字,他伸手。
指向小五。
「可是,這個純靠推理,會不會有點太主觀?」情侶男發聲。
秦楓笑了。
「推理只是推導出結論,當然需要證據論證。證據就是,只有他,全程都是這個大逃殺的 BUG。」
「第一,他是三樓唯一倖存下來的人,有沒有這個可能?有,比如他正好沒坐在座位上,正好在衛生間或着走廊,他的身高的確可能存活下來。」
「可是,昨天看電影時,他指着座位中間說,爸爸媽媽的頭掉在他腿上。這就是說,他和父母正坐在一起看電影,那麼高的臺階,憑什麼他能活下來?這是第 1 個 BUG。」
「第二,狼人殺任務中,我聽到了他問糰子一句話,眼睛前什麼字?我們所有參與遊戲的人,都被分配到了身份,他怎麼會問出那句話?這意味着,他根本沒有分配到身份,所以沒有看見眼前的字。這是第 2 個 BUG。」
「第三點,電影裏,那個被救的男孩是兔脣,偏偏他也是兔脣,在最後選擇光圈時,是他故意提醒陳惠選擇正確的答案,這已經不能稱之爲 BUG,而是很明顯的提示了。」
「所以,我的答案,廣播人就是他!」
他說完,目光灼灼,盯着小五。
「我不知道你是誰,爲什麼有這樣的超自然能力,但是按照你的遊戲規則,我找到你了,希望你言出必行。」
所有人都看向小五。
小五目光通紅,渾身打顫。
我伸手,捂住了小五的眼睛。
嘆了一聲。
「能不能,不要嚇唬小孩子。」
秦楓冷然一笑。
「陳惠,你還有什麼好爭辯的?我已經說出了答案,你再怎麼聰明,也只能拾我牙惠,步我後塵了。」
我看向他,淡淡地說:
「可你說錯了啊。」
「哪裏錯了?」
「全錯。」

-17-
情侶兩個有些迫不及待。
「姐姐,你快說說你的答案吧!」
「是啊,我們有錢不想分獎金,也沒有思路,你先說好了。」
我安撫好小五,讓糰子和小五去旁邊坐好,才走到中央,對着虛空說:
「我的結論開始。」
「廣播人的身份,的確是小孩。」
秦楓在一旁笑出聲。
「你該不會是想說,不是小五,而是糰子吧?」
我不理他,繼續講述。
「小五也的確是這場大逃殺的特例,除了你剛纔說的幾點,我還可以補充一個,驚悚指數那天,他的害怕程度比很多人都高,但沒有爆。」
秦楓冷哼一聲,「所以你同意我說的?」
我搖頭。
「是特例,但特例不代表是他,而有可能,僅僅是出於同病相憐。」
「你說反了,並不是因爲廣播人是小五,所以有了電影裏的那個故事。而是因爲先有了那個故事,纔有了小五這個遊戲中的特例。」
情侶女捂住腦袋。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 CPU 快燒了。」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廣播人,是電影裏的那個哥哥。」
我一字一頓。
「什麼?你是說,這個遊戲的設計者,是一個虛擬故事裏的虛擬人物?怎麼可能?」
情侶男也發出疑惑。
「虛擬人物倒不是不可能,畢竟 AI 成功進化出自主意識也是有可能的,但如果是那個哥哥,他爲什麼要設計這場大逃殺?還有,他爲什麼特意編出那樣一個故事給我們看呢?」
我沉默兩秒。
「因爲那個故事是真實的。」
「啊!何以見得?」
「你怎麼知道?」
我回答:
「影片裏,樓體坍塌時,出現了一座塔的鏡頭,很短,但我看見了,和那座一樣。」
我抬頭,望向中庭一側的天窗。
天窗映照的反光玻璃上,清晰倒映着一座高高的塔。
那是這座城市的電視塔。
「不對啊,影片裏發生樓體坍塌,這是嚴重事故,可最近幾年都沒有聽說發生過這樣的新聞啊。」
情侶男說。
我點頭,「因爲那不是最近幾年發生的,而是 25 年前發生的。」
「你怎麼知道?」
「影片的生日蛋糕上,用奶油寫了雙胞胎的出生年月,1999 年 5 月 21 日,6 歲生日快樂。」
「我去物業辦公室,看了這座商場的歷史,動工時間是 1999 年,也就是說,這座商場是在那座坍塌的樓原址上重新蓋的。」
現場一陣靜默。
「還是不對!如果廣播人是哥哥,他已經被救了,應該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怎麼會在這裏設計出這場大逃殺呢?」
我輕嘆了一聲,聲音沉重。
「因爲故事是真實的,結尾卻是虛構的。」
「那場事件中,被救起的不是哥哥,而是弟弟,父母最終選擇理智。」
「我說得對嗎?」
我轉身,看着中庭某處。
「上官驍。」

-18-
現場幾人都愣了一下,順着我的目光望去,陡然睜大眼睛。
中庭角落,一具躺着的屍體忽然慢慢動了。
「他」慢慢弓起腰,低垂着頭,四肢一點點挪動,撐起,直至完全站起。
隨後,他抬頭,朝我露出一個笑容。
「陳惠,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所有人都凝住Ṱũ³,不敢相信眼前驚悚一幕。
秦楓顫聲說,「怎,怎麼回事,他,他不是死了嗎?怎麼會,怎麼會!」
沒人理他。
上官驍隨性地撥了撥自己的頭髮,又整理了褶皺的衣服,才笑意晏晏地問我:
「你前面那些,如果說靠觀察和推理可以得出,但是,你是怎麼發現是我的呢?」
我目光直直與他對視。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他笑了聲,「什麼條件?說來聽聽。」
我慢慢開口。
「將這一切都恢復原狀。」
上官驍歪了下頭。
「我只能答應你考慮,最後如何,還要看你說得能不能讓我心服口服。」
我看着他,「你說話作數嗎?」
他笑答,「我可是這場大逃殺的主宰之神,你說我說話作不作數?」
「好。」
我轉頭看了眼小五,隨後深吸一口氣,開始了最後的講述。
「首先讓我開始懷疑的,是一件很小的事,廣播人口氣的變化。從第一天毫無感情的機械音,到第三天忽如其來的開場嘆氣。我想,一定是因爲第二天發生了什麼,比如,你死了。」
「當然,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因爲那時我把懷疑重點,還放在小五身上。」
「電影那場結束後,秦楓忽然告訴我,他不是預言家,而是平民。我很震驚,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但是一方面他的確每輪指認是對的,另一方面,那天的確人數相等,是平局。」
「可如果他是平民,那人數就不對了,多了一個平民,意味着少算了一個狼人。Ŧű₍」
「那天晚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小五沒有分配身份,他是那個真正的奇數,那,還有一個狼人去哪了?」
上官驍笑嘻嘻地舉起自己的手。
「你不會懷疑我吧?我可是跟你提前驗證過了,我是平民。」
我點頭,「你的確是平民。」
「可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三樓那兩個瘋了的人偶工作人員,一個灰太狼,一個紅太狼。她們走時說了一句,我們都是狼。我突然意識到,她們那句裏的狼,指的不是人偶身份,而是,狼人殺的狼。她們應該是在驚悚指數那天瘋的,那瘋之前,仍然要納入人數計算。」
情侶男「啊」了一聲。
「所以人數應該再加上兩隻狼,這麼一算,平民反而少了一個!」
「對。」
我看向上官驍,緩緩開口。
「說明還有一個平民沒有納入計數,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原本跟我驗證了平民身份,卻被秦楓以私人恩怨作爲狼殺了的你了。」
上官驍眯起眼,沉默半天,「嘖」了一聲。
「我只能說你,唔,膽大心細,天賦異稟。畢竟我已經死了,常人無論如何是想不到我的。」
「可根據所有線索推導出的唯一結論,再不可思議,也是真相,更何況,我們本身就處於一個超自然事件中。」
上官驍點頭,「有道理。」
「不過其實,從你第一天出現在我面前,我已經懷疑你的身份了。」
上官驍瞪圓眼睛。
「啊?怎麼會?」
我抿了抿脣。
「我說過,我在官氏集團工作,雖然只是幹保潔,但見過真正的上官驍幾次,他和你性格完全不同。」
上官驍表情凝住,忽然問:
「我弟弟,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回答:
「你外向、自信。」
「而他看上去陰鬱,低沉,似乎很不快樂。」
上官驍沉默半晌,低低說:
「上官驍是我的弟弟。」
「我的名字,叫上官文。」
番外
我睜開眼時,坐在淘氣堡的家長區。
手裏拿着手機,耳邊是孩子的叫聲和家長們的聊天聲。
右邊,男家長在拉胳膊抻腿。
不遠處,糰子撅着屁股往滑梯提上爬。
一切正常得不能太正常。
直到,手機上突然滑過一行字。
【陳惠,你的條件我答應了。】
最後是一個笑臉。
我望着手機,也緩緩笑了。
幻境中,上官文在最後跟我說:
「影片裏的父母陷入兩難境地,焦急又難過,我撒謊了。」
「那天真實的情況是,他們幾乎毫不猶豫做出同樣的選擇,救弟弟。」
「我往下墜落時,看見他們三個抱在一起,我的親生父母,甚至沒有來得及朝我看一眼。」
「哪怕,他們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也好啊……後來我想,一定是因爲我天生殘缺,所以不被愛,不被選擇,我哪兒也不配去。」
他死後,靈魂消散不去,停留在這個地方。
他被困在這座商場中。
也被困在那天不被選擇的執念中。
這 25 年,他看着這個商場裏的人來來去去,出現又離開。
直到那天,他得知這個商場要拆掉,決定開啓一場遊戲……
「在這場遊戲中,我看見了你對你女兒,她也是不完美的,可是你愛她,不顧一切地選擇了她,不顧一切地救她。」
「我突然明白了,錯的不是我,是我的父母。」
「我想,我可以離開了。」
手機忽然又閃過不同的字。
【我給你準備了三份禮物。】
【謝謝你!】
【再見!】
我牽着糰子準備下樓回家時,看見了小五一家正順着扶梯下來。
一家三口笑得很開心。
「爸爸媽媽,下次我還要來看電影好嗎?」
「當然好!」
下到一樓,我看見了秦楓和樂珊珊正在廝打。
樂珊珊面容扭曲,目眥欲裂。
「原來你是利用我!你和我在一起是爲了羞辱她!我被你騙了!你個王八蛋!」
秦楓臉上被她抓了一道又一道,手不停扇樂珊珊的臉,咬牙切齒怒吼:
「是又怎麼樣?你個豬腦子!又在那種地方幹過,我能給你點體面是你八輩子修的福氣!要不是被你拖累,老子有 10 億了!」
我一愣。
旋即又笑了。
上官文答應了我抹除其他所有人記憶的要求, 卻留了一個小彩蛋。
他獨獨留下了這兩個人的記憶。
看來這是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
半個月後, 真正的上官驍突然找到我。
他遞給我一份贈予合同。
「這些年,我一直被一個噩夢困擾,我總覺得自己缺失了另一半, 時常生活在無狀的虛無中。」
「直到前陣子,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跟我說, 一切都跟我無關,他愛我,從沒怪過我……」
他的臉上出現釋然之色。
「我的生命驟然一輕,彷彿壓在我身上多年的巨石離我而去,我從沒像現在這般感到生命的輕鬆,自在。啊, 這是夢裏給我提的一個小小要求, 我照辦了, 請你一定要收下。」
合同裏, 是合法贈予的價值 10 億的各種動產和不動產。
我知道, 這是上官文送給我的第二份禮物。
不久, 我寄了一大筆錢給小武的父母, 名義是慈善捐贈。
三個月後,我帶着糰子看醫生。
醫生對她重新測定了智商,露出驚訝之色。
「她的智商已經到了正常人水平, 甚至算是高智商人羣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短短時間,怎麼會有這樣巨大的變化!」
我笑着跟醫生告別。
回家的路上, 糰子高興地跟我說:
「媽媽, 老師選我當學習委員了!」
我抱着糰子, 有些喜極而泣。
我知道,這是上官文送給我的第三份禮物。
……
幾年後, 我在國際魔術設計大賽中斬獲金獎。
記者採訪我。
「陳老師,您的魔術設計作品總有最後的神來一筆,讓人驚歎,請問您的大腦究竟是如何推理構思的?」
我想了想。
「我只做好我能做的,然後耐心等待,最後一步交給上天。」
「上天?上天總能給你答案嗎?」
我搖頭,「有時候能, 有時候不能,這就需要運氣了。」
「這不是在賭嗎?」
「運氣有時候是需要賭一賭的。」
記者訕笑, 顯然認爲我在故作高深。
我無法跟人言語太多。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體經驗。
而在我的經驗裏。
推理、邏輯、規律, 固然重要。
可那是術。
有時候, 命運會在過程中出現變數, 或者說神來一筆。
那是道。
關鍵時刻, 術讓步於道。
這是我在無數次設計魔術陷入迷局又豁然開朗後, 得出的經驗。
所以,在電影院的最後 30 秒, 我聽從了小五的要求, 換了選擇。
所以,在命運最至暗的時刻,我做好了一切,隨後, 耐心等待。
後來。
老天真的給了我一次這樣的機會。
不惜以超自然的方式。
是的,那一次,我賭上了命運。
我贏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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