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土狗那半年

加班加到心梗,我變成植物人。
身體躺在病房裏,靈魂附在一隻小土狗身上。
小土狗的主人是我前男友。
他給狗取名許應閒。
我的本名,就叫許應閒。
這小子果然記仇,分手好幾年,還妄想我給他當狗!

-1-
我出生的時候,不像別的小孩皺皺巴巴。
據說粉嫩嫩圓滾滾,看上去特別富態。
我媽有個三舅婆,專門給人看相算命的,見了我後大手一揮,說我是大富大貴的命盤,好日子在後頭呢。
於是我那勞碌了半輩子的父母,給我取名許應閒,就字面意思,應該清閒。
鄉下人沒有太高的要求,一輩子清清閒閒,不愁喫喝,在他們看來就是大富大貴。
稍微直白了點,但我非常慶幸他們最終選了許應閒,而不是許富貴。
可惜事與願違,我大學畢業九年,歸來工資仍是三千五。
工資低就算了,工作還特別卷。
我每天和同事卷生卷死,卷生卷死,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兩眼一黑,倒在了工位上。
恢復意識的時候,我正被前男友託在手心,嘴裏叼着奶瓶,嘬得滋滋響。
我盯着那張熟悉的英俊臉龐,一腦門問號。
陸明禮爲什麼在這裏?
這是什麼?
死亡回憶?
跑馬燈?
我熬夜加班好幾年,終於把自己熬死了?
果然初戀就是讓人難以忘懷。
我沒想到自己嗝屁後,想見的第一個人居然是陸明禮,連我爸媽和姐姐侄女都排在後頭。
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
陸明禮把奶瓶拿走,我立刻不滿地嚶嚶嚶。
這聲音我不陌生,在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狗,而且村裏人沒有給狗狗做絕育的意識,懷上了就生下來,出月子就送人。
小時候,我親自伺候過我家小黑四次月子。
小奶狗不會汪汪汪,只會嚶嚶嚶。
和我剛纔發出的叫聲一模一樣。
陸明禮用手指輕輕摩挲着我的肚皮,將我捧得更近一點。
我現在看東西還有點模糊,但距離足夠近,我還是看到陸明禮眼睛裏倒映出的黑白花小狗。
啊這……
輪迴轉世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不用先去地府報到的嗎?
我自認這三十年,遵紀守法講禮貌,怎麼還給分配到畜牲道了?
可轉念一想,我的主人是陸明禮,做他的狗待遇鐵定差不了。
比起披着人皮當牛做馬,做一只能在豪宅裏快樂跑酷還不用上班的小狗,誰說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大富大貴呢。
我一下豁然開朗,高興地想去拱陸明禮的下巴。
陸明禮有輕微潔癖,因此我沒能得逞。
他往後躲了一下,順便將我舉遠一點,眉心微微擰着。
我懷疑這小子還屏住了呼吸。
好吧,我知道小狗味兒算不上多好聞,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相當難以言喻。
陸明禮幫我按摩了一會兒肚子,把我放回柔軟噴香的狗窩裏,起身進了衛生間。
再出來給我蓋小被子時,我明顯聞到他手上的洗手液味道。
果然是在嫌棄我!
我扒拉着四條小短腿,費勁地轉身背對他。
我聽到他低低笑了兩聲,嗓音和從前一樣沉潤好聽。
「氣性還挺大。」
他說,「真有點像許應閒,以後就叫你許應閒,好不好?」
我又扒拉着四條小短腿,哼哧哼哧轉回來,一個勁嚶嚶嚶,表示強烈反對。
陸明禮哪聽得懂狗叫,心情不錯地摸摸我的狗頭,幫我掖好被角。
然後起身,又進衛生間洗手去了。

-2-
陸明禮是徹頭徹尾的工作狂,忙得腳不沾地的那種狂法。
我們在一起那幾年,他還會騰出時間和我約會見面,分手後,大約是天天早到晚退,恨不得住在公司。
我又想錯了。
實際上,他真住在公司裏。
像他們這個級別的高層,公司都配備了私人休息室,陸明禮應該是重新裝修佈置過,看上去不比他那個豪華大平層差。
作爲他的愛犬,我自然也住公司。
週末休息的時候,他會親自照顧我,工作日就神龍見首不見尾。
不過他沒放任我不管,高薪聘請一名寵物保姆,將我的喫喝拉撒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保姆的悉心照料下,我體重噌噌往上漲,斷奶不久,就能在陸明禮的休息室裏東奔西跑。
他可能覺得休息室小了點,和保姆確認過我會定點拉屎拉尿後,允許我將活動範圍擴大到他的整個辦公室。
他那幾個下屬蠻喜歡我,時不時還會帶我在大樓裏參觀,或者下樓去遛彎。
我如今,穿着大牌聯名的狗狗衣服,脖子上戴着金光閃閃的黃金狗牌,喫着一袋幾萬塊的高檔狗糧,連尿墊都是國外進口的。
小日子別提多滋潤。
「許應閒,不許亂跑。」
我的快樂戛然而止。
唯一的不滿,就是這個名字。
起初我以爲陸明禮是在開玩笑。
我們分開時彼此留下諸多遺憾,卻沒有撕破臉皮不死不休。
他心裏可能埋怨我,但應該不至於記恨。
我沒想到,他養一條小土狗,眼睛眨也不眨,直接用我名字來命名。
雖然我這人挺喜歡小貓小狗的,但任誰跟前男友的狗子同名同姓,心情都不會太美麗。
我好想改名!
可是改不掉。
每一次,陸明禮一喊許應閒,我立馬屁顛屁顛跑過去。ẗű̂₆
沒辦法,這畢竟是跟了我三十個年頭的大名,刻在 DNA 裏的條件反射。
陸明禮還以爲我特別喜歡,一天恨不得喊八百遍。
我真服了,堂堂一個霸總,養條狗叫前女友的名兒,他不怕傳出去被人說小肚雞腸?
哦,他真不怕。
比如他現在明明在見大客戶,談判桌上你來我往,波雲詭譎。
我哪見過這種大場面,想走近認真觀摩學習。
霸總餘光一掃,連名帶姓地喊我:「許應閒,不許亂跑。」
大客戶和一起來的幾位下屬表情一瞬間茫然,斟酌着問:「陸總,許應閒是?」
陸明禮隨手一指:「我新養的小狗。」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我一隻小土狗,頓時如坐鍼氈,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大客戶瞭然點頭,又認真盯了我好一陣。
我猜測他應該在頭腦風暴,想誇我幾句,間接奉承陸明禮。
大約是我長得實在有些抱歉,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這小狗……長得挺特別啊。」
言外之意,長得不咋地。
我也清楚,我這副尊容,別人能誇一句特別已經是嘴下留情。
陸明禮那個三弟第一次見我,嫌棄之情溢於言表:「這什麼破狗?自帶黑眼圈的?還是個齙牙!」
是的,我是隻黑白花小狗,那兩抹黑,好巧不巧長在眼睛周圍,可不就像一對黑眼圈?
我還有點地包天,嘴巴天生閉不攏,看上去一副癡呆相。
第一次照鏡子,我差點兩眼一翻厥過去。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雖然如今成了狗,依然有自知之明。
我忽略大客戶語氣裏的爲難,權當他是真心實意地誇我,快樂的心情重新佔領高地。
一個小插曲,無人在意,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回正事上。
一場談判進行了三四個小時,最後總算敲定下來,大客戶心滿意足帶人離開。
陸明禮摘下金絲眼鏡,疲憊地按揉着眉心。
「許應閒,過來。」
我聽話地走過去,陸明禮單手一撈,把我抱到腿上。
我斷奶後,身上那股古怪的味道漸漸沒了,寵物保姆非常專業,每天給我刷牙擦腳,打理得乾乾淨淨。
陸明禮越來越願意和我親近了。
他原來也願意和我親近,只是動不動就去洗手洗澡。
我意思意思哼唧兩聲,算作對他的回應。
陸明禮撓着我的下巴,我舒服得眯起眼睛。
友好互動了一陣,他才抱着我回休息室。
已經到下班時間,他今天的工作任務好像全部完成了。
我以爲他要換衣服出去喫飯,他的確換了外出的衣服,沒想到他給我也換了一身。
在我疑惑的目光裏,他主動解釋:「有個朋友回國,帶你去認認臉。」
你朋友知道你要帶一隻土狗去認他的臉嗎?
我無言以對。
當然,有言也對不了。
海城最近降溫,陸明禮細心地給我套上小棉襖,還戴上毛茸茸的小帽子。
我那一隻立起一隻耷拉着的耳朵,被包裹得嚴嚴實實。
陸明禮沒忘記帶上我的狗繩,本來已經繫好了,我剛跑出去沒兩步,他忽然提溜着繩子,將我薅到懷裏抱着。
「外面下雨,再把新衣服弄髒了。」
好吧,小襖子弄髒了的確不太好洗。
雖然我一套衣服壓根沒穿過兩次。
說是一次普通的朋友聚會,到地方,才發現來了三十多號人。
聽他們聊天,我才驚覺今天是陸明禮的生日。
給朋友接風洗塵是順帶的,其實主要是他那幾個好兄弟鬧着要給他過生日。
變成狗後,我的時間觀念非常薄弱。
一天睡好幾覺,每次醒來都感覺是新的一天,其實纔過去幾小時,有時甚至只有十幾分鍾。
小狗需要知道那些東西嗎?
小狗只需要喫飯睡覺玩玩具。
哪管今夕是何夕?
陸明禮那羣損友,蛋糕還沒上呢,就拿他開涮。
「經討論,組織決定授予陸明禮先生大魔法師預備役榮譽稱號。」
涉及到陸明禮的知識盲區,他謙虛地問:「什麼是大魔法師?」
人羣裏爆發出熱烈的鬨笑聲。
笑夠了,其中一個才解釋:「男人到了三十歲還是處,據說會變成魔法師,你今年二十九,所以是預備役。」
陸明禮微一挑眉:「誰告訴你們我是處男?」
我看見他好朋友們笑容僵在臉上,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飽含疑惑的「啊?」。
我更是瞪圓一雙狗眼,見鬼一樣看着他。

-3-
陸明禮知道。
陸明禮居然知道!
我被他抱在懷裏,瑟瑟發抖。
他可能以爲我冷,隨手扯過旁邊的小毯子,將我裹成個糉子。
不,應該不是說我。
陸明禮這身家這樣貌,從來不缺主動自薦的鶯鶯燕燕。
他又不是真的柳下惠轉世,誘惑多了,難免有一兩個看對眼的,身邊還沒有女朋友未婚妻佔着位置,偶爾喫點葷不奇怪。
奇怪的是,聽他這麼說,我第一反應竟是自己露餡了,而不是他找了新歡。
新歡兩個字冒出來,我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仔細品一品,好像高興欣慰的情緒更多一點?
首先,我們是和平分手。
交往的時候,陸明禮對我好得無可挑剔,我大體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別人對我好,我當然也希望他好。
其次,我現在是狗。
人死事消,曾經那些在我看來難以逾越的現實差距,現在回首多半是庸人自擾。
哪怕我如今看開了,有意再續前緣,人和狗能有什麼未來?
分手後,我其實一直希望陸明禮找到真正適合他的女孩子,儘早開始下一段美好的戀情。
現在看來有戲。
我默默收起滿腹震驚,自然融入到喫瓜羣衆的陣營,眼巴巴等他說清楚來龍去脈。
他朋友們短暫蒙圈後,好奇心高漲,紛紛圍攏過來,纏着他刨根問底。
陸明禮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疾不徐道:「女朋友啊,還能和誰?」
「你啥時候又交女朋友了?」
「就那一個。」
「許……許……」
「許應閒。」
我心裏咯噔一下。
「許應閒?你倆都分手多少年了?」
「六年。」
「六年!老張女朋友都換一卡車了,你還記着前女友?」
陸明禮微微翹了下嘴角,語氣帶點開玩笑的意味:「初戀,比較難忘。」
衆人連連嘖聲,表情或感慨或恨鐵不成鋼。
他果然知道。
我又開始瑟瑟發抖了。
陸明禮撓撓我的下巴:「抖什麼?身體不舒服嗎?」
我一個勁搖頭。
大夥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
一人說:「這狗醜是醜了點,還挺有靈性。」
「怎麼?你家狗不能聽懂你說話?」陸明禮問。
「哥,你別說得那麼理所當然,我家倆邊牧,算狗中博士了,能聽懂不少指令,你這個會搖頭,還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多少能評個狗教授。」
謝謝,狗教授還是免了。
那人激動起來:「你看你看,它剛纔瞅我了,眼神特別嫌棄,狗模人樣的。」
他們來了興致,對着我一頓逗趣。
逗着逗着,又有人問:「哎陸哥,這狗哪買的?我也去買一隻。」
「撿的。」
「那你運氣挺好,隨便撿都能撿到這麼通人性的狗子。」
「不是隨便撿的,有人放在我們公司樓下,裏面有張卡片,指名道姓要我養。」
「那是送的啊?」
陸明禮頷首:「也可以這麼說。」
「惡作劇?還是什麼陰謀?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你不查一下就這麼養着了?」
剛剛還夸人家通人性,現在就來路不明的東西。
呵,男人。
我一扭臉,躲開對方的手。
「喲,氣性還不小呢,太有意思了這狗。」
「對了,這狗叫啥名啊?」
陸明禮回:「許應閒。」
「……看出來你對初戀是真的難以忘懷了。」

-4-
難忘分很多種。
有的出於深愛,有的出於痛恨,有的出於遺憾。
就不知道陸明禮是出於哪一種。
我寧願他恨我,巴不得我從這世界上消失,只有這樣,他聽到我的死訊纔不會傷心難過。
我真是一個好善良的前女友!人都沒了還惦記着前男友的心情好壞。
陸明禮工作還是那麼忙碌,熬夜加班如同家常便飯。
我想勸他別那麼拼命,可別再跟我一樣英年早逝咯。
可我不會說話,成天汪汪汪的,陸明禮還要警告我不許影響他工作。
次數多了,他直接吩咐寵物保姆送我去狗狗學校。
美其名曰讓我多交點狗狗朋友,其實就是嫌我吵到他,想眼不見心不煩。
簡直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一片好心被人誤解,心情也不太好,第二天一早,爽快地跟保姆去狗狗學校。
待了一天,心情更不好了。
爲什麼?
到底爲什麼?
狗的世界裏也有外貌歧視?
那些漂亮小狗在操場上快樂地追逐打鬧,只有我,和一隻渾身褶皺的沙皮狗,形單影隻,狗都不理。
一連去了五天,搞得我有點鬱悶,第六天死活不肯走出狗窩。
陸明禮把我抱出來,親了親我的狗頭,好一頓安撫。
我本來無動於衷,聽到學費好幾萬,馬上化身好學小狗,保姆在後面拉都拉不住。
後面的日子沒那麼難熬,學校裏最受歡迎的薩摩耶,主動向我釋放善意,我帶着沙皮狗,成功融入大團體。
我還交了只德牧朋友,我從前最喜歡的狗就是德牧。
它不嫌棄我長得醜,也不嫌棄我是土狗,還和我分享小零食和狗玩具。
最主要的是,德牧的主人是個超級大美女,我聽她和學校老師聊天,目前還是單身,而且住處和陸明禮的大平層在一個小區。
這不巧了嗎這不是?
我看着德牧脖子上和我有得一拼的黃金狗牌,一個計劃悄然浮上心頭。
機會很快來了。
中秋節,陸明禮難得離開公司,回家去住。
晚上九點整,準時下樓遛我。
可巧,大美女正在前面遛德牧。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趁他低頭看手機,沒拽緊狗繩,一溜煙躥了出去。
等他追上來,我已經和德牧成功貼貼。
美女還記得我。
意料之中,我這長相,不說別的,辨識度無狗能敵。
她蹲下來,一手搓德牧狗頭,一手搓我的狗頭。
「啊呀,你要也是德牧就好了,或者體型再大一點,給你們配個種。」
大可不必!
我雖然喜歡德牧,但芯子還保留着人的意識,萬萬不可能和狗孕育後代。
我默默退開一點,德牧沒眼力見的貼上來,舔我一臉狗口水。
「許應閒,過來!」
陸明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如蒙特赦,忙不迭躲到他身後。
很好!
非常好!
俊男美女,浪漫偶遇,接下來該一見鍾情啦!
陸明禮看到女孩子,表情有點意外。
我理解爲見到大美女的驚豔。
下一秒,美女一聲「表哥」把我砸得暈頭轉向。
「什麼時候回來的?」陸明禮撿起我的狗繩,一邊問。
「差不多兩個月,之前還去你們家喫飯了,你忙工作沒回去。」
她看看陸明禮,又低頭看看我,「這是你的狗啊,長得真特別。」
「是挺特別。」
「你怎麼開始養狗了?有時間照顧嗎?」
「還行,忙不過來的時候交給保姆。」
美女點點頭,誇讚道:「你的狗特別聰明,在狗狗學校表現可好了,老師們就沒有不誇的。」
陸明禮素來從容淡定的臉上,浮現一絲爲人父母般的自得:「它是挺聰明的,見過的人都這麼說。」
「哈哈是啊,我剛還說,它要是德牧或者體型大一點就好了,可以跟我家彪哥配種,它倆關係可好了。」
陸明禮那一點自得消失得無影無蹤,嚴肅道:「許應閒還小,才四個月,暫時不考慮這些。」
「啊?才四個月?那你要看好一點哦,最近狗狗發情期,學校不少沒絕育的小公狗,我那天還看到一隻泰迪想騎它。」
陸明禮臉色有點難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之後,他再沒提過送我去狗狗學校的事。
大美女和陸明禮是親戚,我歇了給他們姻緣一線牽的心思,對上學這事興致缺缺。

-5-
最近,陸明禮有個得力助理要休產假,在物色新的人選。
他要去出差,爲期兩週,於是把這事交給他二弟陸明祁負責。
陸明祁辦事能力毋庸置疑,不出一星期,細腰長腿的清秀美女就來報到,爭取在陸明禮回來前完成工作交接。
這個不錯!
我雙眼一亮,繞着美女轉了好幾圈,尾巴搖成螺旋槳。
可惜美女有點怕狗,見了我恨不得繞道走。
可我是誰,她頂頭上司的愛犬,我非要跟着她,她還能轟我走?
幾天相處下來,她確認我是一隻乖巧和善的小狗,漸漸和我親近起來。
陸明禮那邊應該工作出了點狀況,預計出差兩週,過了三週纔回海城。
他回來時,我還在睡覺,新狗窩又軟又暖和,我的睡眠質量直線上升。
半夢半醒間,只覺有隻手一下一下擼着我的背毛,動作輕緩,力度適中。
我以爲是寵物保姆來上班了,睜眼一瞧,看到面容憔悴的陸明禮。
這次出差這麼不順利?給他累成這樣?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出狗窩和他貼貼。
陸明禮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我,目光幽深而複雜。
我不明所以,剛起來有點口乾舌燥,想去喝口水潤潤嗓子,沒走兩步,被他撈起來緊緊抱住。
看他那意志消沉的樣兒,我沒好意思掙扎。
寵物嘛,總得給主人提供點情緒價值。
陸明禮是真的累,抱着我躺到牀上,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等他睡熟了,我跳下牀,去喝水,順便喫兩口早餐。
嘴裏狗糧嚼得咔吧響,腦子裏零零碎碎擠滿各種計劃。
陸明禮一覺睡到午休時間,起來喫過中飯,換上正裝,又變回那個說一不二的霸總。
陸明祁抽空過來一趟,帶着新來的美女。
「哥,這是新來的助理連蓉,工作交接差不多了,這兩週她做得還行,你手底下那幾個對她評價還不錯,還在試用期,到時候轉不轉正你自己看着辦。」
「知道了。」
原來美女叫連蓉啊,好可愛的名字。
我活着的時候,最愛喫蓮蓉蛋黃餡的月餅。
我看她更順眼一點,吐着舌頭巴巴跑過去蹭她的小腿肚。
陸明禮不笑的時候,給人壓迫感挺強的。
連蓉不敢輕舉妄動,整個人緊繃着,活像一尊不會動的雕塑。
「許應閒,回來。」
嘖,這麼不上道呢?
沒看到我在積極給自己找女主人嗎?
我只好走回他身邊,眼神幽怨地瞅他一眼。
陸明禮卻沒看我,也沒看他二弟和連蓉,一目十行掃着文件:「出去忙吧,有事再喊你。」
連蓉緊張地點頭答是,然後同手同腳地走出辦公室。
一點不憐香惜玉。
老是這麼冷冰冰的,女孩都要跑光了!

-6-
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當晚,一個穿着火辣身材也火辣的年輕女人找過來。
她一路暢通無阻,直接來到陸明禮的辦公室門口。
連蓉打內線問可不可以放進來,陸明禮問完名字,讓人進來了。
可巧,是個熟人。
我的熟人。
凌飄飄,我一個大學室友。
畢業後我們一直保持聯繫,時不時關心一下彼此的近況。
我不知道她私底下和陸明禮還有往來。
她進來的時候,我正蹲在門口當門神。
凌飄飄彷彿眼睛長在頭頂上,一腳踩我尾巴上。
我慘叫一聲,連滾帶爬跑回陸明禮身邊求安慰。
他抱起我,仔細檢查我的尾巴,確定沒有大礙才放我下來。
開口時,語氣不是很好:「淩小姐,你最好有要緊事。」
凌飄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瞪着我咬牙切齒道:「它就是許應閒?」
陸明禮沒搭腔。
凌飄飄聲音拔高兩個度:「陸明禮你瘋了?養條狗都要叫她的名字,你們分手六年,六年!你還真是癡情啊,她有什麼好?讓你這麼忘不掉?」
「關你什麼事?」陸明禮淡定地反問。
凌飄飄噎了一下,頃刻間美目含淚,一副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
「陸明禮,這麼多年,我對你的心意,我不信你一點都感覺不到。」
什麼意思?
她對我前男友有意思?
emmm……
我拿你當好姐妹,你卻想泡我前男友?
這感覺有點怪。
想當年,我們宿舍臥談會,凌飄飄還義正詞嚴地表態,天底下男人那麼多,好姐妹的男人她都不帶正眼瞧的,哪怕是前任。
還這麼多年?
合着我們剛分手,她就盯上陸明禮了,還是更早?
陸明禮食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裏,讓人心理壓力倍增。
他目光有如實質,直刺向凌飄飄:「我剛從昆城回來,你覺得是去幹什麼?」
昆城?
陸明禮去昆城了?
他不是去出差?
怎麼轉道去昆城了?
凌飄飄看上去比我還要震驚,瞪大眼睛,嘴巴張張合合,愣是沒擠出個完整的句子。
良久,她扯着頭髮尖叫一聲,頹然蹲下,眼淚跟斷線珍珠似的直往下掉。
「憑什麼?」
「陸明禮,是我先喜歡你的,是我先和你說話的,你憑什麼不喜歡我?要去喜歡許應閒?」
「我喜歡了你十年,十年!你但凡有一點良心,都不該對我的付出視而不見。」
「許應閒有什麼好?鄉下來的土包子,一身窮酸氣,渾身上下的行頭加起來不超過三百塊!」
看不出來,凌飄飄還兩副面孔呢?
平時和我好姐妹手牽手一輩子,背後形容我每一個好詞。
嫌我土包子,嫌我窮酸氣。
就是我這個窮酸的鄉下人,在她和家裏吵架被斷了生活費時,省喫儉用借錢給她熬過艱難的兩個月,在她畢業找不到滿意的工作時,找陸明禮走關係把人弄進陸氏集團。
她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我可真是個大冤種。
就連她現在腳上穿着的那雙高跟鞋,還是我今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媽的!
我咽不下這口氣。
我現在是狗,也不需要顧及什麼面子不面子。
火氣上頭,說幹就幹!
凌飄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等我尿了她一鞋子,才後知後覺跳開,一邊高聲尖叫,一邊慌亂地甩掉高跟鞋。
凌飄飄說我窮酸,其實她情況也沒好到哪去,不然犯不着穿我這個「情敵」送的鞋子。
這雙鞋是個小衆品牌的新款,一千多一雙。
她現在估計肉疼得緊,看着我咬牙切齒,那神情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
偏這姑娘窮講究,去洗手間用水沖沖再穿上這事她幹不出來,沾了狗尿,她寧願光腳走也不會再穿了。
於是她真光腳走了。
我暢快地吐着舌頭,一路將人送到電梯口還不夠,噠噠噠跑回陸明禮的大辦公室,站在落地窗前看樓下,果然看到凌飄飄垂頭喪氣的身影。
哈哈哈哈哈!
我神氣地抬起前腳,搭在玻璃上,遙望凌飄飄越走越遠。
我的好心情似乎感染了陸明禮,他文件也不看了,和我一起蹲在窗邊,看得起勁。
直到凌飄飄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他才抱着我站起來,打內線讓連蓉進來,處理被我尿過的地毯和那雙高跟鞋。
連蓉戴上塑膠手套,動作麻利地辦妥一切,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陸明禮輕輕摸着我的腦袋,我享受得昏昏欲睡。
過會兒,他冷不丁開口:「許應閒,你現在越來越狗了。」
我瞥他一眼,心道我本來就是狗。
他語氣帶笑,問我:「還是你當狗當上癮了?」

-7-
我沒說話。
狗當然說不了話,我要真開口說話,《走近科學》高低得拍個五六集。
陸明禮的措辭和語氣,以及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神,無不昭示着他知道狗就是許應閒,許應閒就是狗。
沒理由啊,他怎麼知道的?
這事說實在太玄幻了,如果不是切實發生在我身上,誰突然跑來跟我說狗能保有人類的意識,我絕對反手友情贊助一個精神病醫院的聯繫方式。
可事情的的確確發生了。
我怔怔地看着陸明禮。
陸明禮靜靜地回看我。
我分明在他眼瞳裏,看到自己那張震驚之下顯得愈發癡呆的狗臉。
難道這段時間,他一直把我當成真正的許應閒看待?
那我剛纔在辦公室的一頓騷操作……
我不受控制打了個寒顫。
大約是我表情過於生動,陸明禮忍俊不禁:「現在什麼感受?嗯?」
別問。
問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我掙扎着從他腿上跳下來,跑回休息室,往狗窩裏一紮,戰戰兢兢開始回憶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
如果站在狗的立場,再正常不過。
如果站在披着狗皮的人的立場,社死,相當社死。
我不由思考自己這小體格子,從二十八樓一躍解千愁的可行性有多大。
救命!
他到底爲什麼會知道?
他給我取名許應閒,是因爲早就知道我是許應閒?
啊?
所以他才說我越來越狗?
我焦躁地咬住自己的小被子,齜牙咧嘴一通亂甩。
混亂中,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我那時候堅持要分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陸明禮再三挽回無果,難得對我放了狠話:「分手就分手,誰先後悔誰是狗。」
莫非不是一時氣話?是加了神奇魔法的惡毒詛咒?
我因爲這才變成狗的?
還成了他陸明禮的狗。
我腦洞大開,不由懷疑,他該不會真是什麼神祕的魔法師?
也沒道理。
他的第一次,早在六年前就被我拿下了。
更猥瑣一點,是被我偷偷拿走的。
我以爲那事我幹得神不知鬼不覺,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實際上陸明禮連這都知道。
這廝當時分明是裝醉,順水推舟。
果然無奸不成商。
凌飄飄怎麼會以爲他有良心?
資本家怎麼會有良心?
他好處佔盡,還讓我以爲自己喪盡天良,經受自我道德的無限譴責,對他心懷愧疚好幾年。
我越想越氣,在狗窩裏無能狂怒。
陸明禮識趣地沒來打擾,只讓保姆定時給我送來狗糧和飲用水。
事到如今,我還喫什麼狗糧?
雖然以狗的口味來說,這款狗糧喫起來蠻香的。
我絕食兩頓,換來一塊噴香撲鼻的香煎牛排。
這還差不多。
我重振精神,循着味兒走出狗窩,沒想到這次來的不是保ƭū́⁹姆,是陸明禮。
他站着,我也站着。
但 187cm 的站着,和 37cm 的站着,有本質區別。
氣勢上,我輸一大截。
一人一狗對視幾分鐘,陸明禮不知道哪來的慧根,心領神會地蹲下,顯得沒那麼居高臨下。
他將盤子放在地上,還往我跟前推了推,只差親自喂到我的狗嘴裏。
我直勾勾瞪着他,示意他出去。
陸明禮沒動。
我再盯。
好半晌,牛排都不冒熱氣了,他還是沒動。
還威脅我:「不喫我端走了啊。」
說着,果然伸手要來端盤子,我馬上對他吠叫一聲。
陸明禮似笑非笑收回手:「現在還學會護食了?」
我臉皮頓時有點掛不住。
這幾個月養尊處優的,把我胃口養刁了。
我只想着再過一會兒牛排冷了味道會降級,下意識吠一嗓子,白白讓陸明禮看個笑話。
狗護食沒什麼,主人意思意思教育一下就過去了。
問題我芯子裏是貨真價實的人,而陸明禮,我的狗主人,兼前男友,對我的情況心知肚明。
轉念一想,反正面子裏子全沒了,我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慪了一天氣,我確實餓,索性當沒聽見,低頭大快朵頤。
陸明禮一直在旁邊看着。
等我喫完了,他再去洗盤子。
我站在小廚房門口做監工,破罐子破摔後,心情平靜得不得了。
仔細想想,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做人的時候,陸明禮遷就我,現在做狗,陸明禮照顧我。
真論起來,他好像纔是那個應該生氣的人。
他永遠包容,永遠毫無怨言,對我說過最重的話,也就是那句誰先後悔誰是狗。
我不知道他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給小狗取名許應閒。
又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在明知道小狗真的是許應閒的情況下,依然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我以爲早點提分手,能少耽誤他幾年。
現在看來,只是讓他多傷心難過幾年。
要不是變成狗沒法打字,我都想上知乎發個求助,問一問廣大網友,前男友太愛我了怎麼辦?
睜開狗眼看到陸明禮的那一瞬間,我是欣喜的,不管上天這樣安排是出於報應還是恩賜,我都當它是好事。
他對我還是那麼好,我呢,完全懂得如何逗他開心。
多好啊。
好像回到我們剛在一起那兩年,無憂無慮,簡單又快樂。
陸明禮應該覺得不好,他要是覺得好,根本不會挑明真相。
挑明瞭,然後呢?
我摸不準他的心思。
晚上 11 點,陸明禮掐着點躺到牀上,而我,躺在他懷裏。
我哪睡得着啊?
這小子!
這小子該不會……
我頭皮發麻,一躍跳起來,兩隻前腳踩在他胸膛上,對着他的腦袋一頓汪汪汪的激情輸出。
陸明禮!
你清醒一點!
人和狗是沒有未來的!

-8-
我還是人的時候,就覺得我和陸明禮沒有未來。
原因說來俗不可耐,我認爲自己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擱我小時候,看電視劇看到這樣的臺詞肯定要嗤之以鼻的,沒想到有朝一日,這會成爲我分手的理由。
我和陸明禮是在一傢俬房菜館認識的。
我在那裏兼職,他是那裏的常客。
菜館每個月會推出一兩道新菜,員工給客人點單的時候,每賣出去一份新菜品,能得到菜價 10% 的提成。
那是家高檔菜館,光顧的都是有錢人,一道菜幾千上萬,10% 的提成,簡直讓我ƭũ̂₊這窮學生垂涎欲滴。
凌飄飄那段時間囊中羞澀,經我介紹,也在菜館兼職。
她長得漂亮,身段好,嘴甜會說話,擅長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每個月光提成和小費就小几萬。
這姑娘心眼不好,記性倒不錯。
確實是她先和陸明禮說上話的,好幾次陸明禮和他同學朋友過來聚餐,都是凌飄飄負責點單。
他們有固定的包間,凌飄飄負責的區域剛好是那一片。
後來不知道她怎麼惹了他們,有天下班,凌飄飄被老闆叫去單獨訓話。
下一次陸明禮他們再過來,去點單的人換成了我。
我以爲他們是特難伺候那種公子哥,害怕像凌飄飄一樣被投訴扣工資,整個點單過程小心翼翼,連新菜品都忘記推銷。
等我拿回菜單,如蒙特赦地往門口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小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這是陸明禮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他那時候才 19 歲,身上沒有久經商場的沉穩老練,仍帶點學生特有的隨性朝氣。
我連忙查看菜單,米飯點了,菜點了,飲料也點了,茫然地回頭看他。
他指了下牆上花裏胡哨的海報:「有錢不賺的嗎?」
哦原來是想喫新菜。
我又折返回去,將那一套爛熟於心的推銷話術背一遍。
陸明禮點點頭:「行,我們人多,上兩份。」
還有這種好事?
我笑容都真誠不少,高高興興去後廚遞單子。
結賬還是我負責。
進去一看,男生食量確實大,兩大盤爆辣牛雜喫得乾乾淨淨。
陸明禮刷的卡,又在錢夾裏翻了翻,只有三張紅票子,抽出來遞給我。
他看上去有點不好意思:「身上沒多少現金,下次多帶點。」
另外幾個男生在後面擠眉弄眼。
小費有就不錯了,誰還嫌少呢?
我感激地收下,一路把他們送到門口。
一連三個月,菜館推出的新菜不是爆辣就是變態辣。
陸明禮保持着一週來四五次的頻率,每次都是那個包間,每次都會點新菜。
有時他一個人過來,點了也不喫,說要打包回去投餵朋友。
我知道他其實不喫辣。
我看過顧客記錄,還知道他原來差不多兩週纔來一次。
連我們老闆都看出不對勁,有天偷偷和我說:「這小陸,該不會喜歡你吧?」
我也覺得他喜歡我。
雖然不清楚他究竟喜歡我哪點,但我不是木頭,相反,我對別人的情緒變化非常敏感。
他每次看着我,眼睛裏的雀躍根本藏不住。
或許他沒打算藏,巴不得我早點察覺。
他第二次來我們就加了微信好友。
理由是沒帶現金,他特別想給我小費,非要加微信轉給我。
那之後,我們經常聊天,一來二去,慢慢熟悉起來。
曖昧期持續了將近半年。
陸明禮升上大四的第一個週末,約我出去看電影,正式和我告白。
一個大帥哥,一個優秀的、懂得尊重人的大帥哥,我想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於是我們在一起了。
他讀書早,剛滿二十已經是大四生。
我比他大一歲,卻還在唸大三。
學生時代的戀愛相對純粹,起碼那時候,我不會去介意我們之間的種種差距。
大學畢業那年,陸明禮就說要娶我。
我沒同意。
一來他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二來我想自己做出點名堂,再考慮結婚的事。
我拍着他肩膀,對他說:「三年,等姐成爲富婆,回頭和你求婚。」
他問我:「成爲富婆的標準是?」
我想了想,沒敢把目標定太高:「存款二十萬。」
二十萬,在他看來應該輕輕鬆鬆唾手可得,還不夠他買套衣服買塊手錶的。
因此他立即表態,說自己還年輕,完全等得起。
我們都很想當然,低估了一個普通本科生三年存款二十萬的難度。
現實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猛獸,稍不留意就會躥出來,張着血盆大嘴狠狠咬上一口。
我比較倒黴,被咬了一口又一口。
先是工作各種不順。
第一家公司,專騙畢業生的試用期,便宜好用,三個月一到,跟和我一起進公司的幾個同事一起被開。
第二家,屁大點地方成天上演甄嬛傳,沒幾個人幹正事,淨忙着溜鬚拍馬和勾心鬥角。
第三家各方面待遇還成,有次我 U 盤落公司裏,臨時回去取,撞破已婚老闆和實習生的姦情。
我守口如瓶,他們自己反而做賊心虛,想方設法針對我,到後面那些人精同事跟着孤立我,整一出職場冷暴力。
陸明禮說我那段時間狀態非常差,讓我給自己兩三個月時間做調整,別急着找下一份工作。
他還帶我去他那些朋友組織的飯局和派對,希望能幫助我放鬆身心。
他們在飯桌上隨便幾句閒聊,牽涉到幾百萬的投資,幾千萬甚至上億的合作項目。
我頭一次,真切感受到不同圈層間難以逾越的差距。
我從前刻意忽略的,努力告訴自己不需要在意的,忽然之間,赤裸裸地在我面前全部攤開來,避無可避。

-9-
陸明禮想讓我去他們公司上班。
「你知道的,我沒辦法和你分開超過 12 個小時。」
他抱着我,腦袋蹭着我的肩窩,不太熟練地學着電視劇裏那些小奶狗撒嬌。
「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求求你了,姐姐。」
他很少叫我姐姐。
我們多數時候稱呼對方的名字,連名帶姓,寶寶啊親愛的那一類對我們來說有點肉麻。
所以他一叫姐姐,我就知道他是真的特別想讓我答應他某件事。
我聽取他的建議,在家休整了一個月後,陸陸續續面試了五六家公司,都沒談攏。
因此狀態更差。
我清楚他是擔心我。
陸明禮有時候是很可憐的,他想幫我,還要拐彎抹角,絞盡腦汁維護我那可笑且可悲的自尊心。
我這人別的沒有,就是沒用的自尊心特別富餘。
而且我還有點古怪,越是親近的人,反而越不想去依賴。
我知道原因。
關於小時候的記憶,很多都隨着歲月流逝模糊褪色,有那麼幾件,我永遠忘不掉。
五歲的某一天,我媽帶我一起去小賣鋪,我小時候嘴饞,剛進去就抓起一包五毛錢的小零食。
我媽厲聲讓我放回去,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別人的情緒。
她臉色真的特別難看,好像我手裏拿着東西價值五百元,而不是五毛錢。
我聽話地放回去,她臉色纔好看一點。
回去的路上,她告訴我,要像姐姐一樣懂事,我們家窮,要省喫儉用。
賺錢的執念,從那一天開始在我心裏生根發芽。
小學一年級,我期末考試得了第一名。
我原來不知道取得好成績可以和長輩要獎勵,去外面和別的小朋友玩耍時,從別人那裏聽來的。
她們的獎勵五花八門,都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都沒有。
別人有,我沒有,我就特別想要。
考試前,我專門和媽媽提了一嘴:「如果期末考得了第一名,我要一個寫日子的本子,不要一行一行那種,要一格一格分開的。」
我媽媽累了一天,昏昏欲睡,把我摟到懷裏,靠着沙發背閉目養神:「嗯嗯,到時候給你買。」
「我問過堂姐,那樣一個本子要六塊錢。」
「好,知道了。」
我心滿意足地樂了好幾天。
等我拿着卷子去找她,她正在屋子後頭割紅薯藤,準備切碎了餵豬。
我得了第一名,她還是高興的,但顯然忘記了答應我的事,口頭誇讚幾句,讓我自己去看電視。
小學四年級,我好幾個小夥伴家裏給買了自行車,週末騎着來找我玩。
我又想要了。
這次我去找我爸:「老爸,我想買輛自行車。」
他喝了酒,癱在沙發上,半夢半醒地問我:「多少錢?」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可能……一百塊?」
「行,等廠子裏發工資,爸買給你。」
我看着他那副醉醺醺的樣子,心裏沒抱太大希望。
第二天,他果然將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小學畢業,我又想要一部手機。
我跟我媽提要求:「如果我考上市裏的中學,你們買個手機給我吧,方便和家裏聯繫。」
我媽又一次答應了我,可我初中開學兩個星期,連手機的影子都沒見着。
我去問她,她說另外兩個和我一個初中的同學,家裏都沒給買,怕耽誤學習。
我心涼了半截,盯着她問:「爲什麼我姐剛上初中就給買?」
「你姐學習就那樣,她壓根不是讀書的料。」
我非常生氣,但我沒和她吵,在我們家,吵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除了讓彼此憋一肚子氣。
後來有一次,週末回家晚了,他們聯繫不上我,擔心得不得了,不用我說,星期天主動帶我去挑了一部山寨機。
那時候街上賣山寨機的店鋪隔十幾米就有一家,競爭非常激烈,因此手機的價格也沒有很貴,三百多塊。
用了不到一個月,送話器壞了,打電話的時候,我能聽到對面說話,對面聽不到我的聲音。
影響不大,就那麼用到初中畢業,初中生對手機要求不高,能發下短信,定個鬧鐘,足夠了。
類似的事情多不勝數。
我解決問題的辦法簡單粗暴,不抱過多期待,就能減少失望。
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如此。
所以和陸明禮交往時間越長,感情越融洽,我越是下意識不願意去依靠他。
如果不是他強烈要求,我甚至不會和他同居,更傾向於自己在外面租房子。
在一起之後,我唯一一次求他幫忙,是被凌飄飄軟磨硬泡半個月後,找陸明禮幫她進陸氏集團。
陸明禮慣會察言觀色,尤其是對我這個朝夕相處的女朋友,在他面前,我彷彿一個沒有祕密的透明人。
他不是那種動不動對別人指手畫腳的性格,我那些想法和行爲習慣,他未必全部贊同,可他從不會讓我去改,而是想方設法地包容我,讓我繼續待在自己舒適的領域。
我非常感激他,越感激,心裏越過意不去。
他好累。
我覺得他真的好累。
陸明禮剛畢業那兩年,每天忙到飛起,還要分心照顧我的情緒。
還要忍着雞皮疙瘩一口一個姐姐。
爲什麼呢?
爲了給失業的我一份待遇優厚的好工作。
對比起來,我除了讓他操心,給他添麻煩,好像啥也不是。
於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和他提分手。

-10-
陸明禮當然反對。
他還在等我成爲富婆,回頭和他求婚,怎麼可能同意?
他好聲好氣問我發生什麼事,讓我說出來兩個人一起想辦法。
我告訴他:「我爸媽希望我回老家發展,我一個人在外面,他們年紀大了總愛操心,經常因爲擔心我睡不好覺。」
「你怎麼是一個人?」陸明禮忍不住皺眉,「你有我啊,你和叔叔阿姨說,我會照顧好你。」
他想了想,和我要手機:「我親自向他們保證。」
我沒給,而是問他:「爲什麼我一定要留在海城?」
陸明禮腦子轉得很快,幾乎立即理解我的言外之意。
我留在這裏,因爲他在這裏。
他沒想過離開海城,因爲他的家人,他的事業都在這裏。
我的家人,在遙遠的另一個省,坐飛機都要三個多小時,還只是到省會,到我們那個小縣城,還要坐兩個半小時的動車,從動車站到家,又需要個把小時。
這一頓折騰,回一趟家,一天時間全折在上面。
我的專業好找工作,工資上限也就那樣,在海城還是別的省會城市,差別不會太大。
我的家人不在海城,我在這裏的事業還陷入停滯。
現在我想離開,他站在什麼立場上阻止?
因爲他是我男朋友,他比我有錢,事業發展比我更好,我就要無條件遷就他?
出於利益考慮,這樣的選擇沒有錯。
然而我想分手,這一套邏輯就不再適用,現在我追求公平公正。
他陸明禮不願意爲了我這個女朋友離開海城,我自然不必爲了這個男朋友繼續留在海城。
陸明禮沒接我的問題,目光沉沉盯着我問:「我們交往這麼久,你家裏知道你在海城有一個男朋友嗎?」
「知道。」
「他們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那倒沒有。
我爸媽對女婿只有兩個要求,收入穩定,對他們的閨女用心。能做到這兩點,別的都可以商量。
「和這個沒關係。」
「那爲什麼突然提分手?」
「就是覺得……」我抿了下嘴脣,還是老實說,「我們不太合適。」
「我們在一起四年,你現在跟我說不合適?」
「是,我現在才發現我們不合適。」
「許應閒,你認真的?」
陸明禮真有點惱了,都不願意抱我了。
剛好我現在也不太想讓他抱:「我什麼時候拿分手和你開過玩笑?」
正因爲沒有,他才更生氣。
後面我們吵了幾句,陸明禮說我不冷靜,過幾天再和我談,然後拿上手機和車鑰匙,逃也似的離開家。
我也沒問他去要去哪兒。
每次鬧矛盾,他總有去的地方。
他在海城有好多地方可以去,他爺爺奶奶家,他父母家,公司,還有他那些好得跟親兄弟一樣的朋友可以收留他。
不像我,只能窩在他的公寓裏,等他冷靜了自己回來。
不過多數時候矛盾是我挑起的,陸明禮情緒比我穩定多了。
我奶奶、我媽和我姐都是急脾氣,小時候耳濡目染,我脾氣也不太好。
我自己其實知道這樣不好,有心改正,可惜收效甚微。
倒不是衝着誰,有時候睡一覺起來,莫名其妙就在生悶氣。
陸明禮不哄我,我更生氣,他哄我,我又覺得煩。
看看,我就是這樣一個麻煩的人。
醜人多作怪。
陸明禮喜歡我什麼呢?
他喜歡我自由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能自己做主。
我上高中後,我爸媽就不太管我,他們說自己什麼都不懂,給不了我多少幫助和建議,讓我自己拿主意。
陸明禮和我截然相反,陸家長輩對他期望很高,從小對他實行所謂的精英教育。
他自己和我說的,從記事起,他的生活裏就沒有所謂的寒暑假和週末,每天除了喫飯睡覺,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去上課的路上。
他沒什麼遠大的理想抱負,也沒認真想過自己的人生規劃,覺得家裏人的安排還不錯,於是心安理得地接受。
他身邊好多朋友都是這樣長大的,他從未覺得有任何不妥,偶爾還同情那些無依無靠只能自己摸爬滾打的同齡人。
陸明禮第一次遇到我,其實不是在私房菜館。
他每天上完課從學校回家,會路過大學城的小喫街。
我每天兼職結束,會在街口的冷飲店買冰淇淋喫。
陸明禮極少喫冰淇淋,小時候一個月喫一次,還被保姆盯着控制分量,他說自己都快忘記冰淇淋是什麼滋味了。
連續一週撞見我買冰淇淋喫,他正式記下我這個人。
我和他不在一個學校,而且他頭一次想主動和女孩子搭話,不太有經驗,默默觀察了我兩個多月,直到在私房菜館遇上,才找到合適的時機。
人總是奇奇怪怪,對自己的人生諸多不滿,眼睛喜歡聚焦在別人身上。
他羨慕我無拘無束,自己決定一切。
我羨慕他生活富足,有人替他安排好一切。
他的朋友們不理解他爲什麼找了個我這樣的。
我的朋友們不理解他爲什麼找了個我這樣的。
好像沒人相信我們能長久地走下去,包括我自己。
大學畢業的時候,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我還能大言不慚說等自己存夠二十萬,回頭向陸明禮求婚。
兩年過去,心態都快搞崩了。
闖出一番事業?
做哪門子青天白日夢?

-11-
陸明禮這次在外面冷靜了三天。
第三天深夜十一點多,帶着一身酒氣回來。
我從牀上爬起來照顧他,他不領情,把我按回牀上,細密的親吻劈頭蓋臉落下來。
看來是真喝醉了。
他之前和我保證過,正式訂婚前不會邁出那一步,要給足我安全感。
有好幾次,他和我親吻之後有了身體反應,也還是信守承諾,自己老老實實去衝冷水澡。
有過一次差點擦槍走火,那次也是他出去應酬喝多了。
我雖然說不上特別開放,卻沒那麼保守,都是二十幾歲的成年人,穩定交往了幾年,真做了其實沒什麼,只要做好避孕措施。
陸明禮還是剎住了,從我身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去了客臥,第二天酒一醒,大早上專程跑來和我誠懇道歉。
這次我仍然沒反抗,陸明禮仍然在緊要關頭停了下來。
他忽然不動了,腦袋沉沉壓在我肩膀上,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脖子上,有點癢。
他那個身高體重,壓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使了喫奶的勁兒把人掀到一邊,躁動的心口慢慢平復下來。
腦子裏充斥着雜亂的想法,難以平復。
就這麼分手了,好像有點可惜?
我琢磨着,不管我們開始的契機有多不浪漫,不管我們之間有多大差距,這四年的相愛總不會有假。
以後分手了,可能再不會有這樣的大帥哥眼神不好瞧上我了。
說實話,偶爾夜深人靜,我還是饞過陸明禮身子的。
這小子身高腿長,六塊腹肌,每次緊緊抱住我,手臂的肌肉結實流暢,很有些荷爾蒙吸引力。
月黑風高,人就容易膽大包天。
我胡思亂想到凌晨一點,倏地,腦子裏某根弦啪一聲斷裂開。
一念之差,我自食苦果。
陸明禮一個一動不動的醉鬼,我一個毫無經驗的小白,想也知道過程不會太美好。
事後還得忍着各種不適,幫他擦身體,穿衣服,裝作無事發生。
我以爲瞞過去了。
因爲陸明禮第二天起來絲毫沒提及這件事,只是把我叫去書房,認真地問我:「你確定要和我分手?」
我篤定點頭。
他下頜線有一瞬間緊繃,我以爲他又要生氣,沒想到他只是扭頭看向窗外,冷冰冰丟下一句:「分手就分手,誰先後悔誰是狗。」
陸明禮留給我一張副卡:「密碼你知道。」
然後換身衣服,出門上班去了。
我在他書房裏呆坐了兩個多小時,回神時,用力扯了下嘴角,看到鏡子裏的人笑臉僵硬而難看,只好作罷。
行!
分手了,人也睡過了,這段感情我沒什麼好遺憾的。
麻利收拾好東西,我買了當天下午的機票,回老家。
過度的自尊心作祟,我沒要陸明禮那張卡,鬼知道後面那六年,我後悔過多少次。
這念頭一冒出來,我馬上逼着自己去反駁去否認。
就像每一次想起陸明禮,我都努力說服自己不許後悔。
但事實就是事實,嘴再硬,心裏也得認。
我後悔提分手是事實。
高興變成土狗陪在他身邊也是事實。
我都接受自己這輩子當狗了,現實似乎總見不得我好,再次從暗處跳出來,出其不意咬我一口。
是的,我沒死。
我就說我一生行善積德,怎麼會淪落到畜牲道?
陸明禮這次出差,繞道去昆城,才知道我突發心梗,幸運的是人被救回來,不幸的是變成了植物人。
我不知道他怎麼說服我父母和姐姐的,竟然把我的身體帶回海城,安置在一傢俬人醫院的高檔病房裏,24 小時有專人看護。
他特意帶我去探病。
活着活着,什麼奇事都能遇着,還帶自己給自己探病的。
在病牀上躺了快五個月,我整個人消瘦得厲害,原本還帶點嬰兒肥的臉頰,深深凹陷進去,四肢也肉眼可見變得纖細。
醜得簡直沒眼看。
陸明禮卻一點不嫌棄。
他細心地用棉籤蘸水,幫我潤嘴脣,然後去衛生間接一盆溫水,擰一條溫熱的毛巾,輕柔而細緻地給我擦洗身子。
做完這一切,他彎腰把我撈到懷裏,對着我那隻立起來的狗耳朵問:「許應閒,你是想做回人,還是繼續做我的狗?」

-12-
這是可以選的嗎?
陸明禮的表情不似作假,他好像真有辦法讓我回到自己身體裏。
有得選,誰願意做狗呢?
雖然做狗這段日子還挺快樂,喫好的,穿好的,不用上班,還能一覺睡到自然醒。
我夢寐以求的退休生活,和這八九不離十。
但我是突遭變故,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做,還有不少人要去見,不可能繼續心安理得地做狗。
陸明禮輕輕摸着我的狗頭,卻沒看我。
從進入這個病房開始,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個雙頰凹陷、面色慘白的許應閒身上。
「你畢業答辯那天,我去學校接你,你們宿舍樓下有幾隻流浪小貓在曬太陽,你還記得嗎?」他低聲問。
我努力回想,腦子裏只有模糊的畫面。
陸明禮並不需要我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說:
「你那幾天好幾場面試都不順利,心情很糟糕,你拉着我,站在旁邊看了它們好久,你跟我說,如果有下輩子,你也想做小貓小狗,只要遇到的主人不是太差,都能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
「你自己可能沒感覺,你狀態不好,從大四就開始了,你說那些話的時候,表情特別認真,看着它們的眼神羨慕得不得了,我知道你心裏真是那麼想的。」
「小狗是在你生日那天被送來的,臍帶還沒掉,小小的,一隻手就能完全託住,箱子裏有張卡片,上面寫着你的名字。」
他停頓兩秒:「我第一反應不是誰在搞惡作劇,而是擔心你人真沒了,如願以償轉世成小狗。」
「我找到凌飄飄,分手後你把我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拉黑了,我只能從她那裏瞭解你情況,我讓她給你打電話,她告訴我你還好好的,我才放下心來。」
「我那段時間其實很忙,助理問我要不要把小狗送走,我沒答應。」
「你猜我當時在想什麼?」
他笑了下:「我在想,小狗說不定是你送來的,因爲分手那天,我說誰先後悔誰是狗,你這人好面子,不好意思直接來找我,送只和你同名同姓的小狗來暗示我,想要求和。」
「我一邊小心仔細地照顧它,一邊好奇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現身,這一等就是幾個月。」
「狗的性格很像你,我那時還不知道它就是你,我每次叫它許應閒,都會更想你一點。那次去南邊出差,狗不在身邊,我感覺特別不習慣,耐心終於告罄,忍不住去昆城找你。」
「我知道你沒回老家的小縣城,留在省會昆城,六年換了四份工作,工資一直不見漲,一個月給家裏一點,剩下的勉強夠自己租房喫飯。凌飄飄說,每次換工作的過渡期,你都是靠泡麪度日的,後來聽到泡麪兩個字都能反胃。」
「好幾次我想讓凌飄飄問你後不後悔,其實不用問,你肯定說不後悔。你呢,最擅長死鴨子嘴硬,就像我問你是不是確定要分手,你眼淚明明在眼睛裏打轉,還是點頭說確定。」
他說着,不由哂笑:「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真有你的許應閒。」
我那算哪門子好牌?
像他這樣含着金湯匙出生,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纔是好牌。
「你經常說自己俗氣,除了錢還是錢,交了個有錢的男朋友,這一切本該迎刃而解,你又不肯,非要自己賺。」
「和你求婚不答應,給你介紹工作不答應,在一起四年我忍着沒碰你,分手前一晚你反過來把我喫幹抹淨,你是真行啊。」
陸明禮嘴上吐槽我,手臂卻用力抱緊我。
「這六年,你到底怎麼過來的?」
「你每次喫泡麪的時候,心裏都在想什麼?」
「你一個月三千五的工資發下來,有沒有算過在海城能賺到兩倍還多?」
「你說給你三年,等你賺到二十萬,換你和我求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待?」
「你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覺得我一直在遷就你,爲什麼不親自來問我到底怎麼想?」
「你提分手,要分手你還睡我,睡完還給ţṻₑ我穿褲子,僞造現場有一手啊許應閒。」
「許應閒,你怎麼能那麼討厭?」
我安靜地任他抱着。
陸明禮說完,也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才把我舉起來,四目相對。
他看上去有點難過,又有點高興和期待。
「所以,快回來吧,回到我身邊,讓我折磨你一輩子,才能消了我的心頭恨。」

-13-
我不知道陸明禮怎麼做到的。
當晚他帶我回家,我睡了一覺,再次醒來,人就躺在醫院病牀上。
陸明禮不在,只有護工在旁邊守着。
發現我醒了,護工趕緊出去喊醫生。
不一會兒,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領着一羣年輕人走進來,不算小的單人病房被擠得滿滿當當。
老醫生一邊給我檢查身體狀況,一邊沉着冷靜地給後輩傳授專業知識。
年輕醫生們非常認真好學,個個拿着本子刷刷寫得起勁。
我好像一隻實驗室的青蛙,無可奈何躺在那裏供人觀摩學習。
後面又被推出病房,上儀器走了一系列流程,等再次回到病房裏,差不多過去一小時。
身體還使不上勁,我醒來後沒法立即下牀,仍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
護工勤勤懇懇給我按摩小腿,放鬆肌肉。
她告訴我:「已經聯繫過陸先生,他馬上過來。」
陸明禮不知道在忙什麼,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忙。
等到太陽偏西,他才姍姍來遲。
護工識趣地退了出去。
陸明禮還是那副冷靜從容的模樣,好像我們不是久別重逢,好像說要一輩子折磨我以消心頭之恨的人不是他。
他把椅子拉到牀邊,坐下後自然地牽過我的左手,攥在手心裏捏了捏。
我們都沒說話,安靜地對視着。
陸明禮看上去有很多話想和我說,但他不說,似乎在等我先開口。
我一時也不知道說點什麼,沉默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他低笑出聲:「做狗的時候不是挺能叫?現在能說話了開始裝啞巴?」
我動動手指頭,他立刻用力攥緊。
「陸明禮,你手在抖。」我平靜地陳述事實。
他沒反駁:「嗯。」
我抿抿嘴脣,有點委屈:「你怎麼現在纔來?」
我早上就醒了的。
「去外地出差,剛下飛機就往這趕。」
他解釋說:「距離上次帶你Ṫù⁵來探病,已經過去一個月,我一直守在你身邊,前天突然接到消息,有個項目臨時出岔子,下面的人怕擔責,一定要我親自去一趟,如果知道你今天會醒,我肯定不會走。」
「事情解決了嗎?」
「差不多。」
「你不在能行嗎?」
「我二弟看着,問題不大。」
「……你能不能別盯着我?」
陸明禮是真瞭解我,馬上 get 到我介意的點:「以前老嚷嚷着要減肥,現在不正合你意?」
「瘦得跟猴一樣。」
「我連那醜狗都不嫌棄,還怕我嫌棄你?」
說到這個,我纔想起來問:「我現在醒了,狗子是不是沒了?」
「活得挺好,就是沒從前機靈了。」
那是,以前芯子裏是貨真價實的人,當然機靈,現在恐怕泯然衆狗了。
「我怎麼會變成狗呢?」
「這得問你那個神祕的遠房表妹。」
遠房表妹?
我腦子遲鈍地運轉,好一會兒纔對上號。
陸明禮說的,應該是我媽那個三舅婆的曾孫女。
據說天生自帶陰陽眼,很有些靈性,從小跟在曾祖母身邊搗鼓那些東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找她算命看相的人多不勝數。
她比我小四歲,我大學畢業那年,她剛好考進我們大學。
我那時還在海城上班,我媽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一定要照顧好她,一來二去,漸漸熟悉起來。
畢竟年齡差距擺在那裏,又有各自的圈子和生活,除了偶爾約下飯,在微信上互相關心下近況,平時不怎麼來往。
我有段時間喝口涼水都塞牙,還找她算過財運。
那姑娘在電話裏回覆我:「表姐,你這輩子沒有富婆命,除非向天再借五百年。」
我這人對玄學半信半疑,好的深信不疑,壞的封建迷信,採信標準十分靈活。
那次找她算過後,我咬牙硬扛了半年,還是諸事不順,不得不認命。
我不知道這裏頭還有表妹的事:「是她把小狗送給你的?」
「嗯。」
「她們算命的還有這本領?」
「她說她是正經通靈師,和外面的神棍不一樣。」
我想起來,陸明禮知道我找表妹算過命的事。
他當時特別不屑:「告訴那神棍,你未來老公有錢,這富婆你不想當也得當。」
嘴上讓我轉告神棍,實際是在暗示我別想賴賬,他還等着和我結婚。
陸明禮說:「我上次去昆城,見過她一面,她說是她的錯,你找她算財運那天,她剛和朋友聚完餐,喝高了不在狀態,給你算錯了,第二天起來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直到幾個月前,她曾祖母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你出事了,她又給你算了一次,才知道自己闖了禍。」
我不理解:「闖什麼禍?」
「本來你該在 25 歲那年換大運,事業婚姻雙豐收,我是你的正緣,也是你的貴人,你後半輩子有我幫助,本應該順風順水的,因爲她給你算錯了,你做決定時受到干擾,選擇和我分手,走向因此發生變化,還差點小命不保。」
陸明禮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擁護者,從來不信這些,但我確實變成狗又變回來,因此他說這些時語氣遲疑中帶着肯定。
「她們這行好像有規矩,她因爲這事沾上因果,不給你解決自己也要走背運。」
「那爲什麼不直接把我弄回身體裏?」
「試過了,是你自己不願意回去,她問過你的靈魂,你說不想做人,想做小貓小狗,所以她從朋友那裏要來一隻剛出生的小狗,具體怎麼操作不清楚,後面你就附在小狗身上,想回到我身邊也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驚了:「我完全沒印象。」
「她說你那段時間渾渾噩噩,並不清醒。」
「可我在小狗身上是有意識的啊。」
「那時候清醒了,但以爲自己已經死了,沒想着回去。」
「只要我想,就能回去?」
陸明禮看上去也一知半解:「她那邊應該會做點什麼,我不清楚,她只讓我勸你,你答應了就告訴她,剩下的交給她。」
我發出沒見過世面的聲音:「這麼神奇的嗎?」
陸明禮笑道:「你變成狗還不夠神奇?」
那倒也是。
我琢磨着等我精神好點,得打個電話好好感謝下表妹。
我不覺得我當初和陸明禮分手是受了她的影響,兩個人在一起,無非兩種結果,要麼繼續走下去,要麼分手,只是我選擇了後者。
現實的種種不順,加上我心裏過不去那道坎,有沒有表妹那句話,想必結果都是一樣的。
還白白讓人家沾上因果,好像得包個大紅包才說得過去。
我身體機能在穩步恢復,一週後,得到醫生的准許,開始下牀走動。
復健過程痛苦而枯燥,我用了將近兩個月,才重新找回支配身體的感覺。
陸明禮偶爾去公司露個面,大部分時間留在醫院陪我。
他說他兩個弟弟長大了,是時候鍛鍊他們獨當一面的能力,這次就是個很好的機會。
他沒提複合的事,也沒再說恨我,要折磨我之類的鬼話。
期間我爸媽和姐姐大老遠跑來海城看我,住宿和一日三餐全是陸明禮在安排。
那幾天他回公司去辦公,特地留時間給我們一家人團聚。
我姐姐水土不服,過來一星期,天天上吐下瀉。
我爸媽看陸明禮把我照顧得很好,也放下心來,叮囑我痊癒後帶陸明禮一起回家喫飯後,帶着我姐回老家去了。
挺有趣。
陸明禮想讓家人多陪陪我,家裏人想讓我和陸明禮多培養感情。
他們上午剛走,陸明禮下午就帶着他的筆記本電腦出現在我病房裏。
他把鍵盤敲得噼啪響,我在一旁啃蘋果。
一個蘋果啃完,我抽了張溼紙巾擦手,邊擦邊說:「我爸媽說你是個好人。」
陸明禮打字的動作一頓,掀起眼皮瞧瞧我,又低頭繼續忙活:「嗯。」
我扔掉紙巾,接着說:「適合結婚的那種好人。」
陸明禮這次動作都不帶停的,盯着屏幕似笑非笑:「想求婚就直說,不用搞這麼含蓄。」

-14-
我復健進度還算理想,再留觀一個多月,醫生說可以出院回家靜養,定時過來複查就行。
陸明禮接我回他自己的公寓。
狗子也被接回家。
陸明禮給它改了名字,小土狗現在不叫許應閒,叫 2.0。
他可真是個取名鬼才。
2.0 就 2.0 吧,它好像已經習慣了新名字,改來改去的麻煩。
我第一次從這個視角看 2.0,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和陸明禮吐槽:「這狗長得是真醜啊。」
2.0 好像沒聽懂,歪着腦袋看我,它本來就一臉癡呆相,這樣顯得更呆了。
陸明禮熟練地往狗盆裏倒狗糧:「你現在懂我那些客戶每次誇你是什麼心情了?」
我撇嘴:「畢竟是狗,醜也不是單純的醜,醜萌醜萌的,看久了還怪可愛。」
「就那樣。」
「你那什麼語氣?你原來可是對人家又親又抱的。」
「我現在也對它又親又抱。」說着,他看我一眼,「當然,也會繼續對你又親又抱。」
我專心擼狗,裝作沒聽見。
陸明禮沒繼續這個話題,我以爲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晚上九點多,我正躺在牀上玩手機,陸明禮開門進來,徑直走到牀邊,掀了被子躺到我身邊。
以前不是沒同牀共枕過,我沒趕他。
「明天家庭聚餐,我家裏人想見見你。」他摟着我的腰,腦袋靠在我肩膀上。
「你怎麼和家裏說的?」
「未婚妻,還能怎麼說?」
「他們知道我以前和你交往過嗎?」
「知道,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和我爸媽說過,我把你接來海城後,他們還去醫院看過你。」
「……你那麼確定我會和你複合?」
陸明禮像是聽到一件極好笑的事,也確實笑出了聲:「你都願意做我的狗了,還能不願意複合?」
我沒和他爭,登錄手機銀行,看着賬戶裏省喫儉用存下來的二十萬。
「你家人喜歡什麼?這點錢夠買嗎?」
陸明禮沒回答,而是問:「什麼時候攢夠的二十萬?」
「六年前。」
「我們約定的第三年?」
「差不多,超了一兩個月吧。」我有點記不清了。
「畢業後不是一直和你住這裏嗎?省了房租錢,我那時候剛開始工作,我爸媽不忍心要我的錢,我轉回去的那部分他們都幫我存着,我回昆城的時候,他們擔心我錢不夠花,又轉給我了,那時候差不多十五萬了。」
「我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麼,明明是自己提的分手,那一年還是堅持去攢剩下的五萬,白天上班,晚上兼職。」
「第一筆二十萬達標的時候,我其實想回來找你的,我爸突然生病住院,用了七八萬,又得重新攢。」
「我想這是天意,老天都不讓我喫回頭草。」
「昆城待遇就那樣,一線的物價,十八線的工資,每個月扣除房租和飯錢,能存個一兩千都算不錯,等我攢夠第二個二十萬,用了六年。」
「這次想過來找我嗎?」陸明禮問。
我搖搖頭:「沒有,凌飄飄告訴我,分手後你過得很好,我當初堅持分手,就是覺得自己在拖你後腿,既然你過得好,我沒理由回來打擾你。」
「又是凌飄飄。」
「又?」
「之前讓她幫忙確認你的情況,她根本沒聯繫你,就告訴我你一切都好,其實你那時候已經出事了,她還跟我說,分手後你談過兩任男朋友。」
「男朋友沒談,不過別人給介紹了相親對象。」
陸明禮不太高興:「你還去相親了?」
「以前沒有,今年過年的時候見過兩個,我爸媽本來也不急的,那些親戚鄰居七嘴八舌的,而且我畢竟三十了,他們難免對這事上心。」
陸明禮沒應聲。
我摸着他的頭髮,徐徐說:「第一個是個小開,家裏有個廠,據說那廠子一年利潤兩百多萬,十里八村不少姑娘排着隊想嫁。」
「我那天準時到約定的餐廳,還沒坐下呢,人家冷哼一聲,說我大學生姿態高,從沒有人讓他等超過半小時。」
「我懶得搭理他,直接轉身走人,前腳剛進家門,後腳介紹人的電話打到我媽手機上,明裏暗裏貶我比別人多讀了幾年書,眼睛長在頭頂上,這瞧不上那看不起,活該一把年紀沒人要。」
「可我這麼努力讀書,就是爲了離她們這樣的人遠一點。」
「第二個是個 gay,想和我形婚,一個月給我一萬的生活費,我沒答應,他發朋友圈吐槽我不知好歹,條件一般要求還高,難怪找不到男人。」
其實說得比那過分,還罵我幕刃。
我不知道幕刃是什麼意思,上網去搜。
原來是 LOL 一個裝備技能,因爲屬性特點和諧音「母人」,被厭女人士拿來侮辱女性,相對的還有侮辱男性的「公人」。
我一向對網上這些性別戰爭漠不關心,但這次擺明衝我來的。
那感覺就像我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衝出一個神經病,硬掰着我的嘴巴往裏面塞了一坨臭狗屎。
我咽不下這口氣,設置僅他可見,回敬一條:「媽的晦氣,連夜搬去崆峒山。」
這種人別看在網上跳得歡,現實裏慫得一批,我再刷新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那條動態。
我尊重任何性取向,但厭女和形婚真的下頭。
這次介紹人是對方的姑媽,那人沒敢跟家裏出櫃,估計怕我抖落他是 gay 的事實,因此他姑媽也沒打電話來和我媽說什麼。
趕在我媽甩給我第三個相親對象的聯繫方式前,我收拾行李連夜滾去昆城。
何以解憂,唯有暴富。
於是我沉迷工作無法自拔,纔有了後面這一系列奇遇。
「你呢?你那些兄弟那麼關心你的感情生活,沒給你介紹幾個白富美?」我問陸明禮。
「有。」
「沒一個喜歡的?」
陸明禮蹭着我的肩窩,頭髮戳在我皮膚上,有點癢。
「我成天找凌飄飄打聽你的近況,你覺得呢?」
「凌飄飄其實也蠻不錯的,外表沒得挑。」
「我不喜歡那樣的。」
「是,你眼神不好,就喜歡我這樣的。」
陸明禮納悶道:「你爲什麼總對自己沒信心?」
「我也想有啊。」我嘆了口氣,「我這叫有清晰的自我認知,我長相一般,學校就一普通一本,工作馬馬虎虎,脾氣還不好,不然能這麼多年沒人追?」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爲你不怎麼參加集體活動?別人想認識你也沒機會。」
我確實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連班級聚餐都能推就推。
「可是連加我微信的男生都沒有。」
「我不就加了?」
「所以說你眼神不好。」
陸明禮抱着我笑個不停,笑夠了,他說:「我好幾個同學是那傢俬房菜館的常客,你去那兼職之後,他們恨不得一天去三次,你以爲是因爲什麼?」
我擺擺手:「你別安慰我啦。」
「我帶你去參加朋友組的局,那些傢伙平時能說會道,見到你憋得面紅耳赤,只能憋出句你好,你真當他們是瞧不上你的出身,不想和你聊天?」
「要不是我佔着你男朋友的位置,你猜你一晚上能加到多少微信好友?」
陸明禮摸了摸我的臉頰,「許應閒,你纔是真的眼神不好。」
「不可能,我對別人的情緒和反應特別敏感,他們要跟你一樣對我有意思,我肯定能看出來。」
「哦,那你是眼盲心瞎。」

-15-
第二天傍晚,陸明禮下班回來接我去參加家庭聚餐。
我這段時間養回來點肉,看上去沒那麼幹枯消瘦,穿上陸明禮準備的小禮服,前凸後翹,挺像那麼回事。
我當他昨晚是胡說八道,哄我開心。
但好聽話誰不愛聽?
我站在全身鏡前轉了兩個圈,真覺得自己長得好像確實不差,就是膚色沒那麼白,身高稍矮一點,五官其實還行?
或許是躺病牀上那段時間實在醜得太過分,稍微養回來點就順眼得不得了?
陸明禮是懂一點說話藝術的,幾句話給我整自信了。
連帶着,第一次登門拜訪,我都沒那麼緊張了。
這次見家長還算順利。
他家裏長輩都知道我倆的事,但他兩個弟弟並不知情。
陸明禮表示:「年齡差距擺在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倆一個十五,一個才十二,我沒興趣和青春期小孩分享戀愛經驗。」
我非常能感同身受。
我姐姐也大我四歲,她談過四五個男朋友,從沒和我說過。等她帶着結婚對象回家喫飯,我還跟個傻子似的在那感慨初戀走到結婚真美好。
她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好多事情也不愛和她說,好像都更喜歡和同齡朋友分享。
比較意外的是在這裏見到連蓉。
我曾經還想撮合她和陸明禮,沒想到人家是陸明禮三弟的女朋友。
兩人交往好幾年,中間分分合合,現在重歸於好,正式進入談婚論嫁的階段。
聽說老三亂喫飛醋,發起瘋來連親大哥都不放過。
陸明禮被他鬧過幾次,不堪其擾,把連蓉調到他身邊去,自己另招了一個男助理。
連蓉看上去和我是一類人,我說出身。
這一桌的人,只有我和她拘謹侷促,說話做事小心翼翼。
陸明禮那個二弟妹,比我小六七歲,看上去完全不一樣,一舉手一投足,盡是富養出來的矜貴大方。
人沒什麼架子,說話溫溫柔柔的,很好相處,但就是能讓人感覺到不一樣。
如果是我剛工作那兩年,對比之下,那股因背景差距滋生的忐忑不安,恐怕又要在心底生根發芽。
在鬼門關走一遭,我不算全無長進,不說大徹大悟,確實看開了不少事。
如今,我看到這樣閃閃發光的人,會欣賞,會學習,卻不會壓力倍增,一再把自己貶到塵埃裏。
人說禍福相依,老祖宗誠不欺我。
凡事有一就有二,那之後,陸明禮經常帶我回家喫飯。
過幾個月,我複查結果顯示身體已經沒有大礙。
剛好趕上國慶,陸明禮旁敲側擊問我假期有什麼安排。
「你加班不?」我問。
「不加。」
「那和我回老家吧。」
陸明禮得到滿意的答覆,眉眼舒展開,笑容怎麼也止不住。
他當時穿着休閒服,頭髮不像上班時打理得一絲不苟,軟軟地搭在額前腦後,我看着他一臉燦爛的笑容,眼神一晃,彷彿看到十九歲的陸明禮。
在私房菜館,他指着牆上的新品海報,喊我小姐姐,問我是不是忘了什麼。
他非要給我小費,纏着我要微信,我給他後,他捧着手機如獲至寶。
他希望我陪他度過十九歲的最後一天,第一次約我出去喫飯看電影。
我化妝不太熟練,頂着沒暈開的眼影下樓,他站在大榕樹下,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他身上灑下破碎的光影。
陸明禮眼也不眨,誇我美麗動人。
每一次,他都這樣看着我笑,發自內心地笑,致力於將歡喜雀躍的心情傳遞給我。
我們明明還沒在一起。
可我當時想,這輩子就是他了。
我們之間擁有無數美好回憶,後來我卻只能看到難以逾越的差距。
我有事沒事總愛埋怨上天不公,吝嗇給我一丁點好處。
原來早就把最好的給我了,是我自己沒敢要。
陸明禮回房收拾行李。
我跟過去,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
冷不丁開口喊他:「陸明禮。」
「嗯?」
「我是不是說過,等我成爲富婆,會回頭和你求婚?」
陸明禮動作一頓,笑容黯淡下來,好心情大打折扣:「你確定要現在說這個?」
「擇日不如撞日。」
他聲音裏飽含疑問:「許應閒,你對浪漫過敏嗎?」
我嗤笑:「好像你當初和我求婚有多浪漫一樣。」
「我送你 999 朵紅玫瑰還不浪漫?」
「我花粉過敏,謝謝。」
陸明禮皺眉,非常不滿:「我用紙折的!」
「……那你真是心靈手巧呢。」
有的沒的瞎鬥了幾句,陸明禮還是接受了我的求婚。
沒有鮮花,沒有音樂,沒有燭光晚餐,上下嘴皮子一碰,他就答應了。
陸明禮一向這樣,任我予取予求。
從十九歲到二十九歲,從未改變。
見過雙方家長,我倆的婚事被提上日程。
我們年輕人不懂這些,陸明禮工作忙,我呢找了份新工作,忙着適應新公司新同事,索性把結婚事宜交給長輩去安排。
趕在結婚前,我那神祕的遠房表妹提着大包小袋登門拜訪。
她誠心誠意坐在我對面懺悔,如果不是我強烈反對,估計要跪下給我磕幾個。
我對這事挺好奇:「你們通靈師,還掌握靈魂轉換這種高難度技能呢?」
表妹臉色有點古怪,自得中帶點悔不當初:「我還不行,是認識那麼個人,他可以。」
「那我這事是他幫忙解決的?」
表妹痛苦地閉了閉眼:「可以這麼說。」
「怎麼你倆有過節?」
「表姐,我爲了你,可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你以後一定要大富大貴,和表姐夫好好的,不然我肯定死不瞑目我跟你講!」
「啊這……」
表妹眼淚汪汪告訴我,大佬是海城通靈圈子塔尖的神祕人物。
她沒搞清楚狀況,撩小哥哥撩到人家頭上,事後提起裙子不認人,拉黑刪除搬家一條龍。
後來我出事,她那點三腳貓的本領解決不了,經過好幾個介紹人,求到大佬那裏。
大佬控訴她是愛情騙子,知道真相的表妹眼淚掉下來。
對此,她本人的評價是:「孽緣!」
我安慰她好一陣,那位孽緣開車過來接她,我一路把人送到小區門口,看到一個俊美絕倫的大帥哥。
我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表妹,一改被逼無奈的可憐樣,笑容明媚地撲到帥哥懷裏。
「老公,你親自來接我呀,你對我好好哦,我好愛你。」
不知道爲什麼,我已經不是狗了,還要喫狗糧。
他們剛走,陸明禮的車就出現在視野裏。
他接上我,一起去停車,然後一起乘電梯上樓。
進了家門,陸明禮幫我把拖鞋擺到腳邊。
我腦子裏還在回放小情侶膩膩歪歪的場景,下意識說:「謝謝老公。」
陸明禮微怔,笑意隨即爬上眼角眉梢:「不用謝,老婆。」
我本來還想解釋,被他一聲老婆堵了回去。
愣了幾秒,跟着笑起來:「喫完飯一起下樓遛狗啊,老公。」
陸明禮應聲:「知道了,老婆。」
【正文完】
陸明禮番外

-1-
第一次見許應閒,是在 C 大後面的學生街。
杜弘談了個 C 大的女朋友,說要慶祝脫單,邀請哥幾個過去聚餐。
他女朋友帶了幾個女生一起過來,個個穿着得體,妝容精緻。
再看杜弘一個勁在那擠眉弄眼,笑得一臉狗腿。
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聯誼活動。
萬幸,沒有一個是衝我來的。
我和林帆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搭沒一搭聊着最近的投資機會,視線卻被窗外發傳單的玩偶人吸引。
正值盛夏,海城氣溫直逼三十五度。
傍晚稍微好一點,也只是好一點,走在外面,感覺空氣都是滾燙的。
更別提身上套一層悶熱的玩偶服。
林帆也注意到她:「看身高,應該是個女孩子。」
我覺得也是。
最後一張傳單發出去,那人摘下笨重的熊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
不知道在玩偶服裏悶了多久,她臉悶得通紅,劉海汗溼,打成綹貼在額頭和鬢角,看上去十分狼狽。膚色不很白皙,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眼睛烏溜溜的,整個人又向外散發着朝氣。
「長得挺好看,怎麼跑去發傳單?隨便找家餐ťü₎廳,做個迎賓或服務員都比這強。」林帆說。
「是挺好看。」我抿了口冰水,點頭表示贊同。
林帆眼神頓時意味深長起來,湊到我耳邊問:「要不要兄弟給你助攻一個?」
「現在?」
「現在不行,沒有女生喜歡灰頭土臉的時候被搭訕。」
他見我沒反對,興致勃勃。「大學城就這幾所學校,我認識的人多,先讓他們幫忙打聽打聽,後面再想辦法給你們製造機會。」
「你倆嘀嘀咕咕說什麼悄悄話?」杜弘問。
女生還站在路邊,林帆朝窗外抬抬下巴,大家心領神會。
一個女生搭腔:「那是我們學院的直系學姐,好像叫許應閒。」
林帆比我還積極:「還單身不?」
「不清楚,沒見她和哪個異性走得近,學姐經常獨來獨往,人很高冷的,我們班有個男生想追她,連微信都不敢去要。」
確實,她不笑的時候,顯得冷漠疏離,給人感覺很不好接近。
一頓飯喫完,我從幾個女生那裏知道,許應閒今年大二,比我大一歲,家庭可能比較困難,經常來學生街兼職。
我那年大三,提前修了不少課程,時間騰出來,開始去公司做事。
家裏對我期望很高,當然他們不反對我談戀愛,只是我要兼顧學業和事業,沒多少時間和精力再來兼顧愛情。
毫無疑問我對許應閒感興趣。
林帆說要給我們牽線搭橋我也沒反對。
但我心裏其實不抱希望,說一見鍾情誇張了,頂多是一次突如其來的悸動。
我是這麼以爲的。
連續幾天在學生街偶遇許應閒後,我的想法開始動搖。
或許我們還是有緣分的?
我沒上去搭話,每次看見她,都遠遠旁觀。
她喜歡喫冰淇淋,每天結束兼職,都要去街口的小店買一支,回學校的路上邊走邊喫。
兩次偶遇之後,我記住她下班的時間。
有空就開車去那個街口,看她慢慢從學生街走出來,買一支冰淇淋,咬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腳步都輕快起來。
林帆對我的事相當上心。
一週後,他發消息給我,說他有個叔叔的私房菜館離大學城不遠,待遇不錯,他已經託人去給許應閒遞了招聘廣告。
3000 底薪,提成上不封頂,對缺錢的大學生來說誘惑力可想而知。
當晚,林帆的叔叔就收到許應閒投遞的簡歷。
那之後,我們再聚餐,都約在林帆叔叔的私人菜館。
提前打過招呼,本來許應閒應該負責我們那個包間,不知道安排上出了什麼岔子,每次過去,來點單的服務員都是另一個女孩。
林帆去問他叔叔,得到的回覆是一個服務員負責一塊區域,我們這包間剛好是那女孩負責。
女孩叫凌飄飄,是許應閒介紹進來的,漂亮,能說會道,業績沒得挑。
許應閒也漂亮,但有點社恐,不如凌飄飄會來事,一個月推銷出去的新品抵不上凌飄飄三分之一。
林帆這才實話實說,他叔叔批評我們年輕人說話做事扭扭捏捏,爽快地同意換人。
再一次過來喫飯,給我們點單的人換成許應閒。
她看上去有點緊張,連新菜品都忘記推銷,拿回菜單徑直往外走。
林帆在桌下拍我,眼神示意我主動一點。
我其實也有點緊張,還得裝作若無其事,開口喊了聲「小姐姐」,哥幾個表情一瞬間豐富多彩。
我沒管他們,直看進許應閒烏黑漂亮的眼睛裏,笑着問:「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簡單的場景,簡單的對話,彷彿只是日常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一件小事。
許應閒以爲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她不知道,爲了這個毫無浪漫可言的開始,我私底下做了兩個月的準備。
從單純Ṫũ̂₌的客人和服務員,發展到男女朋友,用了將近一年。

-2-
剛在一起那兩年,許應閒還在讀書,偶爾會想象畢業後的生活是怎樣的,但想象如何身臨其境,都比不上切身體會。
她覺得自己還在上學,靠兼職就能自己賺學費生活費,以後全職待遇只會比這更好,因此並沒有太多擔心和迷茫。
我更不會去操心這些。
我從小到大每一步,都是爺爺和父親在規劃,我只需要聽他們安排,按部就班達成要求,那些東西自然而然會落到手裏,無論想不想要。
在我的設想裏,兩個人在一起很簡單。
互相瞭解,告白,正式交往,磨合一段時間,適合就繼續不適合就分手,到年紀準備結婚,然後經營屬於我們的小家庭。
但我低估了自己對許應閒的喜歡。
和她在一起沒兩個月,我就在暢想結婚的事。
等她大學畢業,我迫不及待和她求婚。
許應閒拒絕了我。
她覺得我才二十一歲,不應該急着結婚。
我說可以先訂婚,明年滿二十二再去領證。
她還是搖頭:「我連工作都沒着落,怎麼結婚?」
「去我們公司。」
「我想自己找。」
「怕別人說閒話?」
她說不是,可能我當時表情不太好,她安撫地親了親我的嘴角。
「我寒假回家,家裏因爲一塊地和親戚鬧矛盾,大過年的,人家跑我家裏來吵架,他們指着我爸媽的腦門,說我家一個大學生一個大專生,比不上他們家一個高中生和初中生,供出來還不是一無是處,以後我們一家子遲早窮死。」
她語氣帶了點笑意,好像在說一件可笑的事情,實際眼眶在慢慢變紅。
「我跟你說過的,我這人別的沒有,沒用的自尊心特別強,農村就這樣,見不得別人好,瞧不起別人窮,我早知道的,可是聽他們那麼說,我就忍不住一定要去爭這口氣。」
許應閒勉強勾起嘴角,似乎想讓自己看上去有底氣一點,她對我說:「三年,等我成爲富婆,回頭向你求婚。」
她對富婆的標準並不高,存款二十萬。
大四下學期參加的實習並不順利,因此她沒多少自信。
「如果做不到,我們……」
我打斷她:「我等你,我還年輕,等得起。」
許應閒眼睛溼漉漉地看着我,然後靠在我肩上,一言不發。
等她哭累了睡過去,我衣襟溼了大半。
許應閒淚腺相當脆弱,看個喜劇電影,被某句臺詞戳到,都能偷偷掉眼淚。
我不知道她是感動多一點,還是難過多一點。
她並不喜歡自己的性格。
太擰巴。
這是她自己說的。
我不願意用擰巴去形容自己的女朋友,但一個內向的人,過於要強,顯然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拋開男友濾鏡,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許應閒的性子在職場上很喫虧。
不善交際這一點就比別人少了太多優勢,真正的職場,和她從前那些兼職根本不是一回事。
適應新環境和新同事對她來說就是一大困難,而她內心又敏感,容易受外界影響,精神壓力可想而知。
我不在意她上不上班。
她不想去,我可以養活她,她想去,我可以幫她鋪路。
我太明白人脈和資源的重要性,太習慣理所當然去使用。
這些東西在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我們這個圈子,算一種約定俗成。
偏偏許應閒因爲以前一些經歷,近乎本能地拒絕接受親近的人的幫助。
她自己心知肚明:「沒辦法,這些東西好像刻進我 DNA 裏了。」
這世上本來就有各種各樣的人。
內向,敏感,不善交際,缺乏自信,是性格特點,不是性格缺陷。
讓這些特點看上去像一種缺點的社會現實,纔是真正的缺陷。
我不會逼她去改變,我要是在意她的性格,當初不會主動追求她,更不會有後面甜蜜幸福的幾年。

-3-
可惜生活對許應閒不太友好。
兩年時間,將那個蓬勃朝氣的女孩變得死氣沉沉。
第三次丟掉工作,她狀態差到極致,喝得爛醉如泥,倒沒撒酒瘋,可憐巴巴蜷縮在沙發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說話顛三倒四,沒有邏輯。
一會兒說她小時候去地裏掰玉米,玉米稈子比人還高,皮膚被葉子劃到,癢得不行,越撓越癢,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一會兒說她一個穿開襠褲就在一起玩的小夥伴,在她上高中那年就結婚了,不到法定結婚年齡,先擺酒,等到可以領證的時候,孩子都快出生了,比她姐姐還早兩年當媽。
然後抱着我,吐槽我沒眼光,好好的白富美不喜歡,非要喜歡她這個廢物。
又說她剛滿月的時候,算命的說她這輩子會大富大貴,肯定不會一輩子倒黴。
「我這輩子最痛恨掰玉米,我爸媽告訴我好好讀書,考大學,以後去大城市上班,坐辦公室,就不用掰玉米了。」
「我不想和那些沒考上高中的同學一樣,早戀,早婚,自己還是個孩子就生孩子,吵架離婚,離婚又戀愛,再結婚,再生孩子。」
「大富大貴……我沒想大富大貴,我只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能養活自己,每個月能給我爸媽一筆生活費,衣服能穿就好啦,手機能打電話能上網就可以啦,我皮膚還不錯,用不到多好的護膚品,化妝ţüₐ品,哈哈,笑死,根本不會化妝。」
「我好沒用啊,爲什麼連這麼簡單的要求都達不到?」
「她們說我配不上你,說我走了狗屎運,你眼瞎纔看上我的,就算你腦子不清醒願意娶我,你家裏人也不會同意我進門的。」
「垃圾老闆,道德低下,隨時隨地發情,詛咒他們,我要每天,扎他們小人!」
她拉着我的胳膊:「你,你和我一起,人多力量大。」
我一面覺得心疼,一面覺得好笑:「好。」
她呵呵笑起來,過會兒又開始掉眼淚:「我好可憐。」還拍我肩膀,「你也好可憐,好好一個有錢人,被下降頭了非要追我。」
「不過沒有我可憐,我天下第一可憐!」
睡一覺起來,她忘得一乾二淨,起來第一件事是打開求職 APP,大早上開始 emo。
我不可能放任她繼續這樣。
我帶她出去約會,去參加派對,希望她能放鬆一點。
沒想到反而讓她下定決心提分手。
我憤怒,難過,唯獨沒有意外。
我向她求婚,她沒有答應,還有那句被我打斷的話,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她對我們的感情沒有那麼自信。
易位相處,如果我是她,經歷過她所經歷的一切,會不會和她一樣提分手。
我不會。
我清楚得出這個答案不是因爲我比她堅強,是因爲我終究不是她,兩個人再相似,始終是不同的個體,不可能做到百分百感同身受。
何況我和許應閒從來算不上一類人。
她問我爲什麼一定要她留在海城。
我甚至瞬間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並非逼我放棄這些陪她回老家,而是告訴我她已經做出選擇。
海城是我的選擇,從來不是她的,現在,她只是拿回自己的選擇權。
我可以說海城有更多的發展機會,工資待遇更高。
那又怎樣?
她留下來了,過得並不開心。
許應閒大四的時候,她家裏就希望她畢業能回去,海城和昆城對她來說,區別其實不太大。
留下來當然有別的考量,但我佔了主要因素。
她想離開,所以提分手,完全說得過去。
可我能幫她,只要她點頭,我能幫她擺脫困境,她唯一需要做的,僅僅是點一下頭。
我第一次覺得,她這性格或許真是一種缺陷。
我不想吵架,丟下她一個人,出去找朋友喝酒。
林帆說:「那沒辦法,成爲你女朋友之前,她首先是許應閒,有些事在別人看來是鑽牛角尖,對當事人來說是過不去的坎,如果她堅持,還是答應比較好,畢竟人家生下來不是爲了給你做老婆的。」
道理都懂,做到很難。
許應閒要真是出於個人考慮,決定放棄我們四年的感情,我會答應。
她不是,至少不全是。
我喝酒不像她會斷片。
實際上我壓根沒喝幾口,如果她細心一點,會發現我滿身的酒氣大部分來自衣服。
我本來想借酒裝瘋,像她一樣可憐巴巴把心裏話全說出來,惹她心疼,重新思量分手的事。
我先心疼了,看到她腫着一雙核桃眼,所有計劃頃刻崩盤。
許應閒是真行啊!
我活這麼大,就沒見過比她更難對付的人。
更行的在後頭。
她把我睡了。
許應閒,一個女孩子,把我一個老爺們,睡了。
她以爲我喝醉了,我也想看看她還能搞出什麼幺蛾子,索性繼續裝醉。
沒想到還有更絕的,她睡完還帶不認賬的。

-4-
許應閒還是堅持分手。
我這次同意了。
林帆說得對,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首先是他/她自己,然後纔是某人的兒女,某人的伴侶,某人的兄弟姐妹。
許應閒完全有權利對自己的未來做決定,至於結果是好是壞,以後的事誰知道?
我只知道她現在在我身邊過得並不開心。
但我仍然深愛她。
她也仍然愛着我。
說來滑稽,我們分手,是因爲愛。
我給她一張副卡,她沒帶走,意料之中。
許應閒動作迅速,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城市,我以爲她至少需要一週時間做準備。
我上個班回來,人去樓空。
再次重逢,她就變成了狗。
說她倒黴吧,她能碰上這種奇遇。
說她幸運吧,她變成了土狗。
許應閒還挺開心,她這輩子就兩個夢想,一是賺錢,二是下輩子投胎成無憂無慮的小貓小狗。
那狗醜是醜了點,養在我這裏, 好歹圓了她無憂無慮的美夢。
我問她是想重新做人, 還是繼續當狗。
許應閒半天沒反應,我真有點害怕她選擇後者。
幸好沒有。
她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也回到我身邊。
現在, 終於成爲我的陸太太。
許應閒出事後, 在病牀上躺了半年,醒來後體質大不如前, 氣溫驟升驟降就能得個頭疼腦熱。
醫生不建議我們要孩子。
她有點過意不去:「如果當初沒分手, 我們早早結婚, 現在孩子估計都上小學了。」
「沒事,身體最重要。」
「那你家裏……」
「我家裏沒有皇位要繼承, 我本人沒有繁殖癌,我有很多錢,老了可以請專業護工, 可以去高級養老院, 死了一把火燒掉,下輩子和你一起投胎做狗, 做一對狗夫妻,你看這安排行嗎?」
許應閒被我逗笑了, 過會兒嘆道:「咱倆這, 死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哪能啊?被發現遲早會被收走的。」
「也是。」許應閒點點頭, 「有人收屍又怎樣?還能復活不成?」
我和許應閒沒有孩子, 2.0 卻懷上了。
許應閒離開它身體後, 它就變成一條普通小狗,會拆家, 會亂拉亂尿, 還會發情。
因爲它還小, 我們暫時沒給它做絕育, 後面送它去狗狗學校, 老師一個沒看住,讓那隻泰迪得逞了。
因爲發現比較晚, 小狗已經成型了,做墮胎手術風險比較大。
寵物醫生說兩隻都是小型犬,2.0 身體狀況良好,可以生。
好吧,那就生吧。
醜狗的孩子,也是醜狗。
一隻腦袋烏黑, 身子雪白,和它媽一樣地包天,取名何首烏。
一隻通體烏黑, 頂一對白眼圈,背上一塊小桃心形狀的白斑。
許應閒靈機一動:「就叫它陸明禮吧。」
「……你高興就好。」
許應閒又覺得這個家裏只能有一個陸明禮, 總不能讓我去改名, 決定換一個:「那叫陸二代好了。」
「……也行。」
「哈!我可真是個取名鬼才!」
老婆記仇,我順着點就是了。
我二十出頭的時候,偶爾被惹急了還會和她吵兩句,冷戰幾天。
現在不吵了, 我怕她拿離婚說事。
離婚是不可能離婚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離婚的。
我不會給許應閒半點機會,這陸太太她不想當也得當。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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