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圍城

五十歲生日那天,丈夫跟我提了離婚。
他說陸雪吟等他三十年,總要給她一個名分。
我不同意,一雙兒女都來勸我,說我霸佔陸雪吟的位置這麼多年,現在他們都已成家立業,不再需要所謂的完美家庭,我該給他們的陸姨讓位了。
重回 20 歲那年,當丈夫沈彥再次要求懷孕六個月的我做八菜一湯,只爲慶祝陸雪吟成功離婚恢復自由之身時,我轉身去了醫院,預約了最快的人流。

-1-
「雪吟跟她那個不成器的老公終於離婚了,晚上她和幾個朋友一起過來聚餐,慶祝她脫離苦海。你下午去菜市場買點菜,在家燒飯等我們。
「人也不算多,就……隨便燒個八菜一湯吧。
「要一道開屏鱸魚,雪吟愛喫這個,其他菜你自己看着辦。」
眼前的沈彥意氣風發,面容年輕英挺。
說起陸雪吟時,俊美的臉上不自覺多了幾分柔和。
我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垂眸卻看到自己圓滾滾的肚子。
牆上日曆那一頁印着 1995 年 12 月 22 日,冬至。
我確定自己重生了,重生在懷上龍鳳胎六個月的時候。
沈彥西裝革履,拎着鋥亮的公文包,對着穿衣鏡隨手撥了幾下短髮。
臨出門時,他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對我道:「對了,菜都別放蔥,雪吟聞不了那味兒。她愛喫辣,記得多放點辣椒。」
久久沒聽到我回答,他語氣不耐起來。
「你發什麼呆,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腦中一片空白,隨口嗯了一聲,他這才滿意出門。
陸雪吟的哥哥曾經爲沈彥擋過刀,沈彥也拿陸雪吟當親妹妹那般對待。
陸雪吟婚後生活不如意,時常找沈彥訴苦。
後來她在沈彥的幫助下成功和丈夫離婚,與沈彥越走越近。
我困於家庭瑣碎,一心撲到兩個孩子身上,根本不知他們何時走到了一起。
待我發現時,我已成斷翼之鳥,沒有工作,沒有經濟來源,也沒有飛出重圍的底氣和資本。
爲了一雙兒女,我硬生生嚥下這口氣,咬死不給陸雪吟騰位置。
只是沒想到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也不知幾時被陸雪吟籠絡了去。
我跌坐在椅子上,滿腦子都是死前的畫面。
奶油蛋糕融化成一攤黏稠,說好爲我慶生的兒女們姍姍來遲,沈彥和陸雪吟如夫妻般攜手緊隨其後。
見面的第一句話,不是祝我生日快樂,而是跟我提了離婚。
沈彥說:
「雪吟等了我三十年,總要給她一個名分。
「蹉跎這麼多年,與其繼續相互折磨,不如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我不同意,不料連一雙兒女都勸我同意離婚。
女兒更是語出質問:「你霸佔陸姨的位置多年,難道就不覺得愧疚嗎?」
她滿眼失望,恨鐵不成鋼地罵我怎麼就活成了一個人人唾棄的市井潑婦,只會對自己的丈夫死纏爛打。
兒子雖平靜,說出的話卻理智冷漠到令人發顫。
「我和妹妹都已成家,不再需要你口中所謂的完美家庭,你是該給雪姨騰位置了。」
說完他不由得冷笑:「若我們的母親是知書達理的陸姨,我和妹妹的婚事會更上一層樓。」
我不敢相信,我一手養大的孩子竟然嫌棄我上不得檯面,耽誤了他攀高枝。
氣急之下我扇了他一巴掌,卻被陸雪吟擋住了。
她說:「喬寧姐,孩子不是這樣教的。」
她說我不懂跟孩子溝通,這樣只會把孩子越推越遠。
我惱怒至極,反手打向陸雪吟,沈彥卻擋在了她的前面。
他怒聲呵斥:
「你看看你自己,哪裏有一點當媽的樣子!連雪吟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不怪孩子們連你這個親媽都不想認。」
積了大半輩子的怒氣在一刻傾瀉而出,那一巴掌甩到了沈彥的臉上。
我掀了融化的蛋糕砸沈彥身上,朝他撲了上去。
撕扯間,震天的爆炸聲從樓下傳來。
樓下燃氣爆炸了,波及了樓上。
電光石火之間,兒子一把將我扯倒在地,他和女兒一人扶着沈彥,一人扶着陸雪吟跑出門外。
晃動的傢俱砸在我腰上,我掙扎着用盡全力爬到門口時,門已經被人從外面反鎖。
火舌席捲而過,意識泯滅的一瞬間,我只剩下滿腔悔恨。

-2-
一心撲在丈夫兒女身上,最後卻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親自養大的兒女,也因爲我「上不得檯面」而唾棄我。
我全心全意付出的大半輩子就像一個笑話。
看着隆起的肚子,我終於下定決心,不要他們了。
帶着證件趕往醫院,我跟醫生預約了最快的人流。
因我情況特殊,時間定在一週之後。
從醫院出來,隨便挑了一家飯館解決晚飯。
傳呼機響了十幾次,都是沈彥的信息。
我沒有理會。
喫飽喝足,慢慢悠悠打車回家。
打開門,不大的客廳裏坐滿了人。
花生瓜子殼撒了滿地,陽臺上煙霧繚繞,煙味嗆人。
跟上輩子一樣,來的都是陸雪吟和沈彥的朋友。
見到我,沈彥怒容滿面。
「你還知道回來,這都幾點了?!call 你傳呼機爲什ţũ₅麼不回?
「算了,趕緊去做飯吧,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別讓人家久等。」
我隨手將醫院單據和藥品啪的一聲扔到桌子上。
沈彥忽然變了臉色。
他目光落在我空空如也的雙手,發出不可置信的質問:「喬寧,你不會連菜都沒有買吧?」
我攤開手:「你看到了。」
沈彥皺眉:「今天的晚飯怎麼辦?大家都等你這麼久了。」
「沒有手,難道也沒錢,沒腦子嗎?我不回來你們就等着餓死?」
沈彥喜歡呼朋喚友到家裏聚會,月份不大時我應付他們尚且疲憊,更何況我現在身重,醫生說我現在隨時都有可能發動。
我跟沈彥說了很多次,讓他帶到外面喫,他嘴裏答應,下一次依舊我行我素。
我沒辦法,人都帶到家裏來了我也不可能不招待。
或許是之前習以爲常了,沈彥對我忽然發火非常錯愕。
「你不是答應了嗎?」
我嗤笑一聲:「你之前也答應過我不帶Ṭú⁼到家裏。」
他能糊弄我,我也可以糊弄他。
沈彥愣住了。
陸雪吟見狀走過來。
「喬寧姐,你是不是討厭我,故意不想招待我和我的朋友?」
她以爲我會像以前那樣說着得體的場面話,站在沈彥的角度保全她的面子嗎?
ṭūₔ再也不會了。
我大方承認:「對,我討厭你。討厭Ṫṻ⁻你的不知分寸,討厭你仗着跟沈彥的關係像出入自家一樣出入我家,討厭你心安理得地佔去沈彥所有空閒時間,像個祥林嫂一樣絮絮叨叨跟一個有婦之夫抱怨自己的婚姻。現在我要休息了,請你帶着你的朋友離開。」
陸雪吟怔在原地,一雙委屈的眼睛小心翼翼看向沈彥。
沈彥心疼與憤怒交織。
「喬寧,你太小心眼了。雪吟好不容易從一段失敗的婚姻中走出來,讓你做個飯爲她慶祝一下而已,並不是什麼大事,你就這麼不情願嗎?你也是女人,爲何要如此侮辱她?
「我都說了,雪吟跟我親妹妹一樣,爲什麼你就是要戴着有色眼鏡看她呢?」
有人跟着插科打諢。
「就是呀,嫂子,做人可不能這麼小氣。」
「不過一頓飯而已,何必說得這麼嚴重。」
「雪吟能勇敢從一段失敗的婚姻中逃脫出來,我們應該給予她更多的鼓勵纔是。同爲女性,嫂子爲什麼不能對她多一點同情心……」
一聲聲討伐和質問縈繞耳邊,彷彿我不燒這頓飯就是十惡不赦,天大的罪過。
可陸雪吟是我什麼人?
我憑什麼要挺着大肚子給她燒菜做飯?
她婚姻不順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可我悲慘的上輩子卻是她和沈彥一手造成。
我正欲開口,沈彥捏住了我的手腕。
「跟雪吟道歉。」語氣裏帶着不容置喙的強勢。
我仰頭對上他:「憑什麼?」
「憑什麼?你傷了雪吟的心,難道不應該給Ṫų₋她道歉嗎?」
陸雪吟伸手輕輕扯了扯沈彥的衣角。
「彥哥,算了,喬寧姐應該不是有心的,咱們就原諒她這一次吧。」
沈彥不語,就這麼瞪着我。
直到陸雪吟軟了聲音:「彥哥~給我個面子。」
沈彥才無奈搖頭,鬆開我的手。
看向陸雪吟的目光充滿寵溺,轉向我時卻一臉冰冷。
「雪吟都親自給你求情了,這次就原諒你。」
他抬手看錶:「現在出去買菜也來得及,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別再耽誤時間了。」
我抄起桌上玻璃壺狠狠砸到沈彥腳下。
「我都說了,不做!你們好手好腳,卻逼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伺候你們,臉呢?禮義廉恥呢?都不要了是吧?!
「身爲有婦之夫不和別的女人保持距離,反而把人叫到家裏在我面前你儂我儂,沈彥,你是不是當我瞎啊!」
瓷片碎了一地,陸雪吟花容失色,驚叫着撲到沈彥懷裏。
「彥哥哥我怕……」
沈彥摟住陸雪吟:「喬寧!你發什麼瘋?」
陸雪吟顫顫巍巍翹起裸露的小腿,上面被瓷片劃出拇指大的小口,冒出小小的血珠子。
「血!血!」
陸雪吟面色蒼白,仰頭朝沈彥委屈哭訴:「彥哥,雪吟好疼。」
沈彥看到她腿上的傷口,驀然變了臉色,一巴掌猝不及防狠狠甩到我臉上。

-3-
跟沈彥過了大半輩子,在我眼中,他一直是一個體貼謙遜、溫文爾雅的人。
上輩子鬧得那麼僵,他都沒有朝我動過手。
即使是五十歲生日那天,也是我單方面抓他,撓他。
他並未還過手。
更何況我現在雙胎六月,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
所以我從未想過他會突然發難,朝我動手。
我被巨大的衝擊力帶倒在地,手心深深嵌進鋒利的瓷片裏。
變故使我大腦一片空白,直至手掌處鑽心的痛將我思緒拉回。
我想我應該明白了,沈彥上輩子之所以沒有朝我動手,不過是因爲我從未觸碰到他的底線。
原來從這個時候,他一顆心就已盡數撲到了陸雪吟身上。
「喬寧!」
掌心鮮血潺潺冒出,沈彥愣在原地,眼裏閃過慌亂。
「我……我不是有心的。」
儘管對他早已死心,可真當他這般對我時,我仍心堵得厲害。
即使他的心不在我這裏,至少還有幾分夫妻情分。
可他卻爲陸雪吟的一點小傷將我推倒在地。
「沈彥,我懷着孕。雙胎,六個月了。
「你真的狠。」
腹部一陣一陣發緊,墜痛。
我疼得站不起來,卻沒有一個人過來扶我。
沈彥和陸雪吟的那些朋友一個個尷尬不已,趕緊找了藉口離開。
猶豫片刻,沈彥上前拉我。
陸雪吟卻比他更快一步,一瘸一拐跳到我身邊作勢扶我。
只是手剛碰到我的胳膊,她忽然驚叫一聲後仰倒地,彷彿有人推她一般。
「啊!我的腿,我的腿好痛。」
陸雪吟弓着腰,眼淚霎時噴泉一般湧了出來。
「雪吟!」沈彥轉了方向,又回去摟住她。
陸雪吟看向我的目光欲言又止ṱũ⁽,片刻彷彿下定決心一般,梨花帶雨朝沈彥搖頭:
「彥哥,喬寧姐肯定不是故意的。
「嘶!」
她疼得整張臉都皺到了一起。
陸雪吟對自己真狠啊,滿地碎瓷扎得她腿上都是傷,流了不少血出來。
怒氣爬上沈彥的臉。
他一臉失望看向我:「喬寧,你怎會變得如此惡毒?雪吟好心扶你,你竟然推她。」
「我推她?」我不敢相信。
「你瞎了?你就站在邊上我推沒推她你看不到?」
沈彥蹙眉:「不承認?喬寧,你真會顛倒黑白。」
「她算個什麼東西,值得髒了我的手?」
我喬寧做事從來光明磊落,不稀罕這種小把戲。
我們相識多年,他知道我的脾氣。
沈彥面上怒意淡了些,似要開口,卻忽然被陸雪吟扯住袖子。
「彥哥,我好疼。」
她小心翼翼瞄了我一眼,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喬寧姐不是有心的,別跟她計較了,好不好?」
沈彥軟了態度。
「你都替她說話了,我還能怎麼辦。」
呵,一句話就給我定了罪。
沈彥深深嘆了口氣,彎腰抱起她。
語氣既無奈又寵溺:「真拿你沒辦法,走,我先送你去醫院。」
「啊?」
驚呼過後,陸雪吟咬脣:「那……那喬寧姐怎麼辦?」
「她?」
沈彥居高臨下看着我:「你就在家好好反省吧。」
「喬寧姐,對不起啦。」
陸雪吟嬌俏地朝我吐了吐舌頭。
嘴裏說着道歉的話,一雙眼睛卻滿是挑釁。
沈彥推開門,頭也不回地抱着陸雪吟離開。
只留下一室狼藉。
我用力撐起身,潺潺溼潤順着褲管流下,一片殷紅。

-4-
鄰居金大姐幫我叫了救護車。
到醫院的時候,整條褲子都被染溼了,血糊了一身。
醫生說小孩保不住了,不早點手術,大人也會有危險。
可全麻手術必須有陪同家屬簽字。
我父母早逝,唯一的弟弟也遠在另一個城市讀大學。
至於沈彥?呼了他無數次,他都沒有回電話。
我該找誰幫我籤手術同意書?
腦子裏一片亂麻。
醫生催促我趕緊找人來簽字:「你丈夫呢?情況緊急,趕緊打電話叫他過來。」
下身一陣一陣抽痛,剜心一般叫人難以自持。
我忍着陣痛:「醫生,我聯繫不上他,我現在很清醒,我可以自己簽字。」
「不行,醫院有規定,病人手術必須有家屬簽字,本人不能籤。」
醫生恨鐵不成鋼:「你懷的是雙胎,原本就比一般人兇險,現在已經是大月齡了,隨時都會出現問題,你丈夫神經也太大條了,一點數都沒有!」
我垂眸不語。
早知道就該跟醫生說他死了。
市裏就這麼一家大醫院,以沈彥對陸雪吟的重視程度,應該會將她送到這裏。
他們很大概率跟我在同一家醫院。
爲今之計,只有叫人去找他了。
實在找不到,醫生總不會眼睜睜看着我死吧。
我咬牙,求金大姐幫我去找沈彥。
他送陸雪吟來醫院,這會兒應該在急診。
金大姐好心,當即幫我去找人。
一刻鐘不到,金大姐滿面怒容回來。
「喬寧,這個手術同意書大姐幫你籤!」
我有些詫異:「沒找到沈彥嗎?」
陸雪吟不過是一點小外傷,沈彥都那麼緊張,他們極有可能來這個醫院啊。
我們前後腳出來,以陸雪吟的矯情程度,不可能這麼快就離開醫院。
難道沒來?
金大姐一臉晦氣。
「別提了,姓沈的看着人模人樣,沒想到卻是這種人!」
金大姐說她一去就看到沈彥了,跟他說了我住院急需手術,需要他過去簽字,沈彥卻不相信。
他說出門時我還好好的,就手上一點小傷,怎麼可能那麼嚴重。
他覺得我就是看不慣他偏向陸雪吟那一邊,故意使苦肉計騙他回去。
陸雪吟明面上勸他過來照顧我,實際卻暗示我耍小性子,搞爭寵那一套都搞到醫院來了。
沈彥越發不相信金大姐的話,金大姐罵他,他甚至放言就算我真的死在了醫院,那也是我活該。
金大姐氣得說不出話來。
可能她也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吧。
我顫抖着握住金大姐的手:「大姐,我寫一個委託書,只能麻煩您幫我簽字了。」
「好!」金大姐爽快答應了。
被推出手術室時,肚子已經癟了下去。
空蕩蕩的肚皮,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那兩個孩子,真的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了?
金大姐惋惜不已:「多少人求而不得的龍鳳胎啊,真是太可惜了。」
見我面色不是很好,她又溫聲安慰我還年輕,孩子一定還會有的。
就算沒有這次事故,這兩個孩子我也不會留。
多留一天兩天的區別而已。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小孩了。
「大姐,我還想拜託你一件事。」
「你說。」
「明天幫我把孩子送去沈彥單位,親手交給他。」

-5-
沈彥喫的是公家飯。
名聲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金大姐變了臉色。
「妹子,你不想跟姓沈的過了?」
真把流出的胎兒送到沈彥單位,他不止會顏面掃地,前途也會受阻。
跟沈彥撕破臉面,我們的婚姻也別想要了。
我點頭:「嗯。」
既然知道那是個泥潭,不想越陷越深,就該及早抽身才是。
上輩子若不是有兩個孩子牽扯着,我也不會爛在泥裏。
當然,也怪我狠不下心,纔會一味地心軟,困住自己。
「他心不在我這裏,孩子也被他打沒了,這樣的婚姻應該也沒有繼續的意義了吧。」
金大姐眼裏閃過心疼。
她曾因爲家暴,跟丈夫拉扯了好幾年才成功離婚。
再沒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的了。
金大姐拍着胸脯:「妹子放心,大姐絕對把這事兒給你辦得漂漂亮亮。」
我笑了笑。
「大姐,我不白麻煩你。」
耽擱她的時間,我會補給她誤工費。
我工作近三年,也攢了一筆小錢。
用來應付小月子這段時間,足夠了。
「嗐,遠親不如近鄰,這點小事算什麼。」
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
金大姐仁義,我更不能佔她便宜。
摸着變平坦的小腹,翻來覆去始終睡不着。
上輩子沈彥讓我燒菜慶祝陸雪吟離婚,我沒有拒絕。
買菜、備菜、燒菜,忙了一整個下午,終於燒好滿滿一桌子菜。
沈彥回來,卻只看到我辣椒放少了,責備我不用心,燒的菜沒幾個合陸雪吟的口味。
我飲食本就清淡,懷孕了更是極少碰辣。
不過是其中兩道菜辣椒放得少了些,就被他和陸雪吟的一幫朋友指責。
陸雪吟一邊勸他們不要跟我一個孕婦計較,一邊笑我胖笑我矯情:「沒想到喬寧姐都胖成這樣了還那麼嬌氣,連一點辣椒都受不了。」
她笑眯眯朝沈彥提度議:「不要總是遷就我的喜好,喬寧姐現在懷孕了,彥哥該多爲喬寧姐考慮纔對。」
我辛苦做一桌子菜落一堆埋怨,陸雪吟不過三兩句就收穫善良體貼的稱讚。
那時我只以爲她年紀小不會說話,並未跟她計較。
她卻藉着給我倒飲料的空隙,將半瓶飲料盡數潑灑到我肚子上。
我還未回過神時,她猛然伸手撩起我的衣服,說要給我擦乾淨。
肚子上蜿蜒的條條深紫色妊娠紋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衆人眼下。
陸雪吟驚恐地退後,震驚捂住嘴。
「天!喬寧姐你這是……變異了嗎?這些紋好恐怖!」
陸雪吟眼淚汪汪朝沈彥道:「彥哥,我以後一定不要這樣,太醜陋了,像蚯蚓一樣。」
周圍爆發出陣陣嘲笑聲,我難堪地拽下衣服。
肚子上密密麻麻的妊娠紋本就讓我很難受了,他們卻故意往我傷口上撒鹽。
我強烈要求陸雪吟跟我道歉,沈彥和那幫朋友卻說我小題大做,肚子明明跟豬一樣大,肚量卻小得像針眼。
沒有人爲我說話,我氣到流淚,沈彥怪我只會破壞氣氛,好好的聚會都被我毀了。
思及過去種種,我既恨沈彥和陸雪吟,也恨自己的不爭氣。
重來一世,我只盼着沈彥跟陸雪吟賤人有賤命,越過越垃圾。

-6-
沉沉睡了一夜。
醒來時翻看傳呼機,上面空白一片,沈彥沒有給我發過一條信息。
懷孕的妻子徹夜未歸,他卻絲毫沒有關心。
又或者是他陪了陸雪吟一夜,不曾回過家裏?
我不由想嘲笑自己,沈彥都這樣了,還對他心存期盼。
真是該死。
我在醫院靜靜等待金大姐的消息。
剛到中午,手裏的湯還未喝完,就見沈彥繃着一張臉闖進病房。
金大姐和幾個沈彥的同事緊隨其後。
沈彥脖子臉上青筋突起,眼裏是壓抑的怒氣。
目光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沈彥嘩啦一把打落我手裏的餐盒,湯汁撒了一地,大半濺到我的病服上。
「喬寧,你瘋了?!」
他雙眼赤紅,音調顫抖:「沒有我的允許,你憑什麼打掉我的孩子!就因爲我扇了你一巴掌?那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你能不能成熟點,不要那麼幼稚!」
「你有錯在先,作爲你的丈夫,我有權也有責任教育你改正。你爲何氣性如此之大,拿孩子的命撒氣?」
我氣笑了,眼淚都笑了出來。
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句:「兩個孩子,都是你親手打沒的。」
金大姐擠過來,擲地有聲道:「大妹子叫我的時候,身下早就流了一大攤血。我到急診叫你簽字你不相信,摟着野女人不撒手,還放言讓大妹子去死!我可以作證,醫生也可以作證,你纔是害死一雙孩子的罪魁禍首!」
沈彥搖頭。
「不……不可能。我不過是扇了她一巴掌而已,怎麼會如此嚴重。我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沈彥不肯相信,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金大姐冷笑一聲。
「只是一巴掌?大妹子一個脆弱的雙胎大月齡孕婦,怎麼接得住你的無情鐵掌?你好好瞧瞧她的臉,昨天打的巴掌印,到今天都還沒消。你一巴掌打得她站都站不起來,連跟我求救都是一路爬過來的!
「你爲了外面的野女人打自己老婆,還大言不慚有臉怪別人,人模狗樣的,真是可怕得很。」
周圍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沈彥的同事亦小聲八卦:「沒想到沈工表面看着文質彬彬,打起老婆來卻這麼狠,真是人不可貌相。」
「聽說懷的是龍鳳胎,現在誰家不是隻能生一個啊,就這麼打沒了,太可惜了。爲一個外面的女人,沈工居然這麼狠心。」
更有人開始發散思維:「知人知面不知心,說不定這男人早就起了離婚的心思。孩子礙着他的道了,故意把孩子打沒,不就好離婚找野女人去?」
「說得有道理,世上拋妻棄子的男人還不在少數……」
主治醫生過來查房,印證我確實是因爲摔倒導致的流產。
沈彥捂住腦袋,崩潰至極。
「不過是一巴掌,怎麼會嚴重到如此地步。」
他不敢相信,可事實擺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跪地膝行至我面前,握住我的手乞求:「喬寧,我不是故意的。」
「你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我跟你道歉,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我抽出手:「沈彥,我們離婚吧。」

-7-
「什麼?」
沈彥一陣發矇。
我們才結婚一年不到,他不相信我竟然會提離婚。
「你說離婚?不,我不同意。我們的感情並沒有問題,我不同意離婚。」
沈彥猛然搖頭,說他永遠都不會跟我離婚的。
「孩子我們還會再有的,如果你是因爲雪吟,我會叫她來跟你道歉。她只是我的妹妹,我跟她根本就沒有什麼……」
他不想離婚,不過是一時不能接受孩子沒了,也無法接受離婚是由我提出罷了。
我不想聽他狡辯,抬手打斷他的話。
「如果你不同意,我被你打流產之事,只能報警了。前途和婚姻,你只能選一個。」
請金大姐走這一趟,對沈彥的工作影響原本就不小。
他的那幾個朋友和醫院診斷都可以作證,他將我打流產是事實,真鬧到警局,一個刑事責任是逃不掉的。
公家單位出了違法之事,他的鐵飯碗別想保住。
離婚的事原本想等流產後徐徐圖謀,如今這個局面,卻給了我快速脫身的機會。
沈彥的心思本就不在我身上,前途跟婚姻應該如何選擇,很清晰明瞭。
沈彥沒想到我會如此堅決,他丟下一句「讓我想想」,失魂落魄地跑了。
下午辦了出院手續,回去收拾東西。
推開門依然是一片狼藉,地上蔓延開來的血跡凝成黑褐色,預約流產的檢查單子和藥品還是原模原樣,沒被動過。
呵。
原來沈彥從送陸雪吟去醫院後,就沒回過家裏。
我隨手將單據撕碎,混着藥品扔進垃圾桶裏。
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住回了自己家。
沈彥幾次上門,中間甚至帶了陸雪吟過來要跟我道歉,我都沒有開門。
要斷,就要斷得乾淨利索。
身體好轉,我聯繫沈彥去民政局離婚。
現在離婚比以後容易多了,也沒有什麼冷靜期。
只要沈彥同意,離婚證可以立馬拿到手。
沈彥說要跟我談一談,我同意了。
我以爲談的是財產分割的事情,沒想到沈彥看上了我的工作。
「雪吟剛離婚,她一個單身的小姑娘,沒有工作根本無法養活自己。你那份工作很適合雪吟,你能拿到那份工作我也有出力,我希望你把工作讓出來給雪吟。如果你同意,我們今天就可以去領離婚證。」
因爲跟沈彥結婚,我換了一份離家近的工作,這份工作是沈彥通過朋友給我介紹的。
上輩子我剛從公司出來一個多月,孩子都未降生,沈彥就擅自到公司給我辦了離職,把工作介紹給了陸雪吟。
他們都瞞着我,直至我坐完月子,準備去上班,才知道工作沒了。
沈彥哄我說兩個孩子離不開媽媽照顧,請保姆照看他也不放心。
我猶豫之際,他找了許多保姆虐待孩子的新聞給我看,極力勸我回歸家庭,全心全意照顧孩子們。
「既能成全雪吟,你又能留在家裏照顧孩子和我,兩全其美的事情,不要再猶豫了。」
他利用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將我困在了家裏,我成了一個沒有經濟來源的家庭主婦。
如今撕破臉皮鬧得人盡皆知,他也沒有立場和身份到公司給我辦離職了。
不過這份工作看着輕鬆,卻要面對很多誘惑。
上輩子陸雪吟接下工作沒多久就惹了大麻煩,沈彥花掉所有積蓄,纔將陸雪吟保了出來。
「讓給她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沈彥挑眉:「你說。」
我緩緩道:「你淨身出戶。」

-8-
「喬寧,別太過分了。」
我拎包起身:「那就沒得談了,我們警局見。」
還沒離開位置,就被沈彥拽住手腕。
「我同意。」
我從包中掏出早就打印好的離婚協議,將空白的部分一一填好。
一式兩份推到他面前:「簽字吧。」
他簽完字,我們直奔民政局。
拿到離婚證,我有些恍惚。
原來離婚這麼簡單啊。
上輩子我畫地爲牢,將自己縮在名爲家庭的龜殼裏,始終不肯也不敢踏出第一步。
既荒廢了年華,也誤了一生。
勇敢踏出第一步,就不愁第二步、第三步……
「工作交接什麼時候去辦?」沈彥問我。
「你和陸雪吟先從那套房子裏搬出來吧,房子交接清楚,工作的事情纔好辦不是。」
許是我眼裏的嘲諷太過濃烈,沈彥看上去有些心虛。
他張嘴解釋:「雪吟一直借住朋友家也不方便,家裏正好有多餘的房間,她一個小姑娘,能幫就幫一把。」
「我們已經離婚了,那是你的事情。」
沒必要跟我解釋。
況且這解釋怎麼看都很蒼白,畢竟上輩子沈彥可是幫到陸雪吟牀上去了。
沈彥頗爲受傷:「喬寧,雖然離婚了,但我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
「朋友就不必了,我沒有跟會家暴的賤人做Ṫųₙ朋友的習慣。」
最好一別兩寬,他倒黴,我歡喜。
沈彥訕訕沒有說話。
收回房子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上陸雪吟的前夫。
陸雪吟前夫跟陸雪吟是青梅竹馬,從小定的娃娃親,他對陸雪吟感情很深。
不過因爲他學歷低,沒有正經工作,一直在工地上打小工。
陸雪吟嫌工地打工沒前途,帶着他過來投奔沈彥。
誰知工作沒着落,陸雪吟卻看上了工作體面相貌俊朗的沈彥,對丈夫Ŧųₜ越來越疏離。
可能他也想不通,爲什麼日子過得好好的,陸雪吟卻忽然鬧着要離婚吧。
「知道陸雪吟爲什麼要跟你離婚嗎?」
前夫哥一臉頹喪。
他以爲陸雪吟是被大城市的繁華迷住了眼,看不上他這個窮小子。
殊不知陸雪吟早就移情別戀,將主意打到了沈彥身上。
離婚對他的打擊很大,聽說他現在無心工作,日日窩在出租屋裏買醉。
「因爲我沒本事。」
我搖頭,將收集的一沓照片擺在他面前。
有聚會時勾肩搭背的,有住到一起後同進同出宛如夫妻的。
照片中陸雪吟和沈彥姿態親密,陸雪吟看向沈彥的目光更是充滿愛意。

-9-
沈彥被人捅了。
陸雪吟的前夫鬧到他的單位,控訴他勾引良家婦女,拆散他和陸雪吟的婚姻。
爭執間正在氣頭上的前夫哥掏出水果刀就往沈彥身上扎。
要不是保安趕來及時,沈彥只怕小命都要交代出去。
雖幸運撿回一條命,但身體受到重創,再也回不到從前。
他立身不正臭了名聲,最後被單位處分,調到一個不受重用的閒置。
陸雪吟倒是深情, 主動跟沈彥領了結婚證。
結婚那天我沒去,不過陸雪吟千方百計找到我, 給我送了喜糖。
她一臉春風得意:「喬寧姐, 沒有你的成全, 我跟彥哥也走不到一起,我還要多謝你纔是。」
我笑了笑,接過她的喜糖。
「渣男配賤女,天經地義。沒有我,你們早晚也會苟且到一起。所以,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們自己臉皮厚, 不知禮義廉恥吧。」
陸雪吟小臉青紫,跺腳恨恨離去。
我換了新工作, 生活漸漸走上正軌。
再次見到沈彥的時候,他鬍子拉碴憔悴不已。
「雪吟收受回扣,貪污公司的財產被查出, 需要賠一大筆錢。喬寧, 你能不能幫幫我?」
陸雪吟犯事不奇怪,沈彥找我幫忙那就讓人詫異了。
他怎麼臉皮越來越厚了呢。
「沈彥,我們什麼關係?陸雪吟跟我又是什麼關係?」
沈彥囁嚅着脣, 難堪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
「喬寧,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錢補不清,雪吟只能坐牢。當初我淨身出戶,你是佔了便宜的。房子可以不動, 但是我的積蓄能不能還給我?」
「三個字, 沒得談。你對不起我,那些東西都是我應得的。」
虧他想得出來, 離婚了還有臉找前妻拿錢幫第三者。
沈彥羞惱道:「雪吟還那麼年輕,她只是犯了一點小錯而已,就不能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嗎?你就忍心毀了她的下半輩子?」
「她犯錯那是因爲她沒有職業道德,沒有底線。落得什麼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活該,跟我有什麼關係?」
沒必要跟他閒扯,我一把推開沈彥離開。
「喬寧, 你心真硬!」
他的話從背後傳來,我轉過身。
「你真有心幫陸雪吟,也不是沒有辦法。」
沈彥面上浮出喜色:「你說。」
我笑了笑:「觀你也有幾分姿色,聽說有些富婆就好你這一口, 你可以投其所好,說不定還能把陸雪吟撈出來。」
「你讓我去賣?!」沈彥羞怒, 面上一片紫紅。
我聳聳肩:「我可沒說。」
沈彥沒把陸雪吟撈出來, 陸雪吟被公司起訴了。
判了一年刑。
沈彥受不了單位的風言風語, 辭職了。
他坐慣了辦公室,養成眼高手低的習慣,這也看不起, 那也瞧不上, 找工作四處碰壁。陸續求到我這裏幾次, 我都沒有搭理他。
幾年後再聽到他的消息令我大跌眼鏡,沈彥真的下海了,還成功傍上了一個富婆!
赤裸裸被人家原配堵在牀上, 鬧得滿城風雨,不少昔日的好友都跑來找我打探消息。
震驚於沈彥居然有這潛質之餘,我心平氣和開始跟大家八卦起來。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