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誇了陌生阿姨一句「好漂亮」,媽媽就忽然發作。
「我不要你了。」她凜起面容,語調鏗鏘:
「你們父女倆,我通通都不要了。」
那天我抱着還沒來得及送出的禮物,追着出租車跑了好遠。
摔到地上時看到空中的怪異文字。
【活該,說小三漂亮,怎麼不摔死她!】
【女主好颯,這樣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就該扔掉。】
那時我才知道,我就是拋夫棄子文裏那個被拋棄的不孝子。
而大女主媽媽在攢我的悔恨值。
-1-
「你真的覺得她很漂亮嗎?」
媽媽的語氣平靜得可怕。
我不明所以,只有努力回憶和爸爸走在一起的那個阿姨。
她穿了漂亮的連衣裙,頭髮燙了大大的波浪,就和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一樣。
而媽媽也說過我的芭比娃娃漂亮,所以我小心翼翼地答道:「沒錯,那個阿姨很漂亮。」
這句話說完,媽媽忽然鬆開了我的手。
「果然……」她輕嗤一聲,凜起面容冷冷地看着我。
每當媽媽用這樣的眼神看爸爸時他們就會很久不和對方說話,所以我很害怕:
我抓着她的衣袖乞求地問道:「媽媽,果然什麼?你覺得那個阿姨不漂亮對嗎?」
媽媽將我的手一寸寸推開:
「我覺得怎麼樣不重要,只要你和你爸爸喜歡就好。」
說着,她神情淡漠地來整理我的衣領:
「傷心和失望攢夠了,我們的母女緣分也就盡了。
「以後,跟着後媽你要好自爲之了!」
-2-
那是媽媽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帶着早準備好的行李昂着頭驕傲地離開了家。
我想不明白,不是做了好事才值得驕傲嗎?
扔下我,也算好事一件嗎?
那天我追了出租車好久,摔了一個又一個跟頭,媽媽始終沒有回頭。
我悄悄給媽媽準備的生日禮物從口袋裏掉了出來。
那是一個粉色的髮夾,我用六十節畫畫課的積分卡兌換的,是美術老師那裏最漂亮的一個。
如今它摔壞了。
我趴在地上號啕大哭,恐懼和絕望之際,空中忽然出現好多文字。
【我去,女主好帥,這樣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就該扔掉。】
【活該,小崽子說小三漂亮,怎麼不摔死她!】
那年我六歲了。
我識很多的字,卻不懂很多道理。
我不知道什麼是小三,但媽媽走了就一定是我錯了。
我不該說那個阿姨漂亮的,以後我再也不說別人漂亮了。
念頭剛起,空中忽然出現巨大的進度條,紅色急速拉滿。
「逆子悔恨值:99.99%,女主目標即將達成!」
我惶恐極了,生生忍住哽咽,彈幕再次熱鬧起來:
【怎麼不是 100% 啊,渣男的壞種果然養不熟。】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等女主收養了養子,小崽子後悔都沒處哭。】
空中那些文字,我是好久之後才徹底理解的。
而當時,直覺告訴我,不能讓悔恨值變成 100%,那樣媽媽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3-
我是被爸爸帶回家的,他擰起眉說我蠢:
「老把戲了,過不了三天,她自己就會回來。」
爸爸每次都這樣說,可我仍舊擔心。
爸爸掩不住嘴角的嘲諷,耐着性子蹲下來:
「你好好想想,她有哪一次沒回來嗎?」
我擰着眉頭努力回憶,好像確實沒有。
其實媽媽走過很多次,她每次和爸爸生氣都不會爭吵,連質問都沒有,就那麼直接走掉。
爸爸已經見怪不怪,但我覺得這次不一樣。
這次媽媽說了,她連我也不要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說。
爸爸無所謂地聳聳肩,將我交給保姆,獨自回房了。
保姆張姨邊給我膝蓋塗藥邊心疼地安慰我。
她和爸爸的說辭一樣,媽媽會回來的。
我不是第一次聽保姆們這樣說,他們在背後偷偷議論,說當年媽媽是爸爸的舔狗,靠着死纏爛打終於在爸爸醉酒後成功上位。
爸爸因此失去了門當戶對的白月光,而媽媽因爲懷了我成功嫁入豪門。
張姨說今天那個陌生阿姨就是爸爸的白月光鍾曉冉,她剛剛從國外回來,來家裏找爸爸談事情。
張姨將我安頓好轉頭就去了廚房和做飯的李阿姨說起了悄悄話:
「拿孩子撒氣算什麼本事?
「要是真的在意人家有白月光,當年幹嘛還上趕着爬人家牀啊。
「當完 bz 這麼多年,現在孩子大了想起立牌坊來了。」
她們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好話,我躲在角落裏無助地默默流淚。
-4-
當天晚上爸爸很晚纔回來,他喝了酒,進門便喊李姨要醒酒湯:
「要平時喝的那種,那個治頭疼效果不錯。」
爸爸說完,那些詭異的文字又出現了。
【呵,現在想起我們女主的醒酒湯來了,可惜哦,人已經不在了。】
【狗渣男,腸子要悔青了吧,等着看你痛哭流涕!】
我趴在門口,緊張地盯着爸爸的反應。
卻聽見李姨揚着聲調答應。
「那個方子簡單,看了幾次我都會做了,您稍等,馬上就好。」
彈幕快速跳動着。
【老巫婆,居然敢偷學我們女主的方子,真該死。】
【顯着你了老東西,別耽誤我們看渣男火葬場。】
很快,一碗醒酒湯端了上來。
爸爸一飲而盡,頭頂亮起大大的進度條。
「渣男悔恨值:0.00%,警告!警告!」
那些文字扭曲起來。
【什麼鬼,他居然是零,失去以後他不是該想到她的好嗎?】
【時間太短,我們再等等。】
終於,當天夜裏他們又一次等來了時機。
爸爸忽然胃疼,他喊張姨來找胃藥。
張姨說本來爸爸的胃藥都是媽媽準備的,如今媽媽不在她不知道藥在哪裏,也不知道該怎麼喫。
文字再次出現:
【呵,現在知道女主的好了吧,狗渣男活該。】
【呵呵,非要等到喫不到藥疼得快死的時候纔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我緊張地盯着爸爸,等着他的反應。
只見他嗤笑一聲,直接將電話打給了家庭醫生,一分鐘後就得到了藥的用法用量。
他睨了眼張姨,淡淡道:「你打掃全屋衛生,你告訴我你不知道藥放哪裏?」
張姨額頭流下冷汗,一言不發地去拿藥了。
接着爸爸將目光落在我身上,語氣格外嚴厲:
「這種不入流的小把戲,你少學。」
毫不意外,爸爸喫完藥頭頂的進度條,依然是零。
-5-
空中的文字閃了一夜。
我獨自蜷縮在牀腳,眼睛一眨不敢眨,生怕錯過找回媽媽的信息。
幾天下來,我作息時間紊亂,精神日漸萎靡。
爸爸見到我顯然愣了一下。
最終皺了皺眉頭,讓我打扮一下,帶我去見媽媽。
我興奮極了,一路上都在想到底怎麼能讓媽媽回到我身邊。
終於到了宴會廳,我一眼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我鬆開爸爸的手,朝媽媽飛奔過去:
「媽媽!」
我大聲喊着,然後就愣住了。
有一個聲音和我同時響起,那是個打扮精緻的小女孩。
她和我差不多年紀,她也朝我的媽媽在喊「媽媽」。
我驚異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媽媽。
我知道她看見我了。
可她的目光一掃而過,不帶一絲溫度,接着再看向那個小女孩時,滿眼溫柔。
「寶貝女兒。」她伸開手臂接住她。
「慢一點跑,別摔倒了。」
那女孩撲在她懷裏,狡黠地回頭看我,目光落在我結痂的膝蓋上:
「媽媽接着我,纔不會摔。
「不過這個小姐姐好像沒有媽媽接着誒,她好可憐,她在喊誰媽媽呀?」
我只覺得有一隻大大的手緊緊攥住了我的喉嚨,我用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媽媽。」我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歡快:
「你看呀媽媽,我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你最喜歡的粉色。」
我鼓起勇氣向前一步:
「……媽媽,我可以幫你戴在頭上嗎?」
小女孩聞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原來她就是那個狼心狗肺的傢伙。」
她從媽媽的懷抱裏掙出來,昂着頭來到我跟前:
「就是你有眼無珠,說別人比我媽媽漂亮?
「你該好好治治你的眼睛了,我媽媽絕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你這樣的小醜八怪懂什麼叫漂亮嗎?」
她說着說着就猛地推了我一把。
髮卡掉在地上,上面亮晶晶的那顆小珠子摔掉了,滾出好遠。
我慌亂地去撿那顆珠子,眼淚含在眼圈裏不敢掉下來。
那顆珠子被我用盡全力按在髮卡上,我擠出笑臉將髮卡遞到媽媽面前:
「媽媽,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說別人漂亮了,你回家好不好?
「求求你了,媽媽,我好想你。」
這時空中的文字忽然活躍ţų⁷起來。
【女主別原諒她,她纔不是真心悔悟,她只不過是看不得女主對別的孩子好罷了。】
【千萬別原諒,領養的雖然沒有血緣但能提供情緒價值,親生的除了影響女主拔刀的速度還能幹什麼?】
也有不一樣的聲音。
【可是這小女孩應該不知道她誇的那個阿姨是她爸爸的小三吧,她只是單純地覺得她漂亮有什麼錯嗎?】
很快這條文字被罵聲淹沒。
【壞種就是壞種,三歲看到老,現在不扔留着被她傷害嗎?】
【血緣關係是最不重要的一種關係,我們大女主就要活得清醒通透。】
我不知道媽媽能不能看到那些文字,我緊張地盯着她,希望她不要被那些文字影響。
可是她並沒有看我。
她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話一樣,只將目光嗔怪地落在那個小女孩身上:
「妞妞,不許無理。」
她過來將她拉回身邊,邊整理她的衣領邊假裝生氣地說:
「教你的道理學到哪裏去了,再動手推別人媽媽可要生氣了。」
小女孩調皮地眨眨眼:「媽媽纔不會和我生氣,媽媽最愛我了。」
媽媽勾起手指寵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子:「撒嬌沒用,去給人家道歉。」
媽媽全程沒有給我半分目光。
我舉着髮卡的手,就那麼停在半空中,呆愣愣地聽那個小女孩跟我說對不起。
「媽媽?」我不可置信地輕輕喚她,聲音都在打着戰。
我想說,媽媽,我不是別人。
可媽媽似乎故意把我晾在一邊,一直不搭理我,她的注意力都在小女孩身上。
等小女孩道完歉,她滿意地笑了。
「這才乖,」她說,「做錯事主動道歉纔是媽媽的乖寶寶。」
小女孩扎進她的懷裏撒嬌,然後偷偷衝我做了個鬼臉。
做完這些,媽媽似乎終於想起了我。
她向我轉過身,再一次繃起下巴,我的視線裏只留下她高高昂起的下頜線:
「我已經不是你的媽媽了,請你自重,不要再亂叫。」
說完,她優雅地轉回身去,腳步堅定地牽着小女孩離開了。
我的喉嚨像被人扼住,大口大口地喘氣,整個人不由自主地佝僂在了地上。
髮卡掉了,被過往的行人踢開,我卻哭不出聲音。
隨着媽媽的遠去,頭頂巨大的進度條再次亮起。
紅色的 99.99% 猛烈地顫動着。
【活該啊,看得真爽,怎麼不痛死她。】
【這下悔恨值一定爆表了,衝破 100,我們女主就能拿到獎勵了。】
熱熱鬧鬧的彈幕下,進度條終於啓動。
只不過,方向似乎不對。
它猛烈搖擺了兩下,驟然向下掉落。
機械音急促響起:「異常警告!異常警告!逆子悔恨值:90.00%,逆子悔恨值:90.00%!」
彈幕刷出了殘影,與此同時,媽媽的背影猛地頓住。
-6-
所有人都在質疑我的悔恨值爲什麼會降低,只有我清楚地知道那一刻發生了什麼。
那一刻過往的許多畫面紛紛湧入腦海,去福利院媽媽溫和地誇那些孤兒漂亮時,我就站在她身後。
我小心翼翼地附和着,也誇她們漂亮。
我嘴角都笑僵了,生怕露出一點不悅的表情媽媽會說我小氣。
可她呢,她憑什麼這樣小氣?
還有那個小女孩,我記起她是誰了。
她就是福利院裏那個嘴最甜的小姑娘,她第一次見媽媽就做出誇張的表情,問媽媽是不是仙女下凡。
媽媽被她逗得咯咯笑。
那種笑在我面前從來沒有過。
就像剛剛一樣,我嫉妒的甚至不是她認妞妞當女兒。
而是嫉妒她對妞妞的態度,那是對我這個親生女兒從未有過的。
那一刻,我在怨她。
念頭剛起,進度條就急速落了下來。
這樣看來,或許怨念會讓媽媽留下來。
那些文字還在飛快跳動着,已經快到我一個字也看不清了。
這時,一雙鋥亮的皮鞋不疾不徐地停在我面前,爸爸端着杯酒居高臨下地看我:
「出息!被人推了不知道還手?」
說着,他薅起我背後的蝴蝶結將我從地上拎起來。
「看清楚了嗎?」他慢條斯理地拿杯指了指媽媽,「那個女人根本不管你死活。
「所以,知道以後該抱誰大腿了嗎?」
他頭頂的進度條依然是零。
他身後也依然跟着那個叫鍾曉冉的女人。
他們所有人,爸爸、媽媽,還有鍾曉冉,他們一個一ƭũ̂⁾個的嘴角全都掛着淡然的笑,只有我狼狽得像個沒人要的狗崽子。
我忽地發狂,憤怒地衝過去,抓起爸爸的手狠命咬了上去。
他們全都不是好人,通通都不是。
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我好難過,我熬不住了。
我好想回到媽媽肚子裏,安心地好好睡一覺,最好,永遠不要醒。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爸爸說:「念念鬆口,你臉都憋紫了……」
我纔不要聽他的,我死死咬着,直到喊聲愈漸遙遠,直到周圍徹底安靜下來。
我的世界終於陷入一片寂靜……
-7-
我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我夢見爸爸媽媽在冷戰,爸爸忘了結婚紀念日,媽媽打了幾次電話都只是問爸爸:「你沒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爸爸讓她有話直說,她眼眶就紅了,冷着面容掛掉電話。
兩次之後爸爸乾脆不接她的電話,媽媽便發了語音說孩子發燒了。
於是爸爸很快趕回來時,媽媽邊笑邊默默流淚。
「果然。」她留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又是果然,果然什麼?
爸爸似乎知道,我問他,他只是摸了摸我的額頭。
不燙,他便一腳踹上了房門:
「靠!敢不敢換個詞!
「真忘了自己靠什麼嫁進來的了!」
張姨來勸:「少爺別動氣,嚇着孩子。
「夫人這是怪你只在乎孩子不在乎她呢,女人的心你不懂。」
爸爸更加生氣了:
「嫁進來之前她就知道,我在乎的只有孩子,她堅持嫁進來無非就是賭我能跟她日久生情,都是成年人,她自己賭輸了現在來怪我?」
張姨又勸:
「人不都是貪心的嗎,剛開始婚禮不辦也能欣然接受是因爲有盼頭,如今成功嫁進來了自然就想要的更多了。」
爸爸低咒一聲轉身出了門。
張姨哄我睡覺時又和李姨嘀咕,我終於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些東西。
大概就是爸爸媽媽結婚的時候就約定好媽媽不能管爸爸和誰玩,但是結婚後媽媽總是有很多花樣遊戲,她想讓爸爸只跟她玩。
爸爸不跟她玩她就生氣。
張姨說,人啊不能既要又要,求得了名分再要感情就有點不要臉了。
得不到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真是不該啊,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輸不起當初別走這步啊。
李姨點頭附和着:
「孩子可憐啊,想利用的時候硬生下來,想反悔三天兩頭說扔一次就扔一次,作孽呀。
「當時想生的時候說得多好聽啊,當時說肚子裏的是個小生命,就算少爺不認她也會生下來自己撫養長大。
「現在倒好,一天到晚一個好臉也不給孩子,也幸虧有保姆,不然這孩子早被她養廢了。」
……
夢裏的場景一個接着一個。
餐廳裏,我和媽媽坐在餐桌旁,餐桌上擺滿了爸爸愛喫的菜。
我餓極了,問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喫。
媽媽說等爸爸回來一起喫。
我ƭŭ̀₅們等了很久,媽媽端着菜熱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一遍熱完爸爸依然沒有回來。
媽媽面沉似水地將所有菜一股腦全倒進了垃圾桶,連我最愛的雞翅一起,全都倒了進去。
我「哇」的一聲哭了,大喊着:「媽媽壞,媽媽壞。」
媽媽一言不發,直接讓張姨帶走了我。
李姨邊給我做麪條邊嘀咕:「典型的沒苦硬喫啊,那菜非得熱那麼多遍嗎,等人回來再一起熱不行?
「知道不一定回來非得等,知道人不靠譜非得抱希望,這不純給自己找病嗎?
「天天的這點心思全在男人身上,但凡分出一分給孩子,孩子也不至於這麼可憐。」
……
夢裏最後的畫面是媽媽離開之前。
那天我在奶奶家的花園裏碰到個漂亮的阿姨,阿姨送給我一個大大的芭比娃娃。
娃娃好漂亮,我抱着娃娃迫不及待地去房間裏給媽媽看。
我問媽媽漂亮嗎,媽媽掃了一眼點了點頭。
「漂亮。」她說。
於是那個娃娃成了我最喜歡的一個娃娃。
然後再次遇到那個阿姨時,阿姨燙了和娃娃一模一樣的捲髮,穿了娃娃同色系的衣服。
打眼看去,她和我每天不離手的娃娃簡直一模一樣。
媽媽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來。
她問我:「那個阿姨漂亮嗎?」
那個阿姨漂亮嗎……
那個阿姨漂亮嗎……
這句話像個魔咒,它無限膨脹將我包裹起來,淹沒,再淹沒。
我窒息般猛地睜開眼,入目一片純白。
-8-
我是在醫院裏醒來的,爸爸正背對着我和媽媽說話。
「不解釋解釋嗎?」爸爸問。
媽媽別開眼,脣緊緊抿着。
「我他媽問你話呢!」爸爸提高音量。
媽媽又繃起了下巴:「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無話可說。」
話音不落爸爸猛地暴起,他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媽媽的下巴:
「什麼叫無話可說,是心虛還是理虧,還是沒長嘴?
「自己孩子扔了不要,領養別人家孩子,你自己犯賤可以,能不能別當我閨女的面秀恩愛?
「怎麼着在我面前找不到存在感,來禍害孩子了?」
爸爸的手背被我咬出了血,滲出來染上了媽媽的嘴角。
他手下愈發用力。
「這是你要死要活非要生下來的孩子,不是你說不要就能不要的,你輕飄飄一句話,孩子半條命差點沒了!」
媽媽的嘴終於被捏開了,她冷着的臉也扭曲了。
她猛地掙脫爸爸的手:
「算我當時瞎了眼才非你不嫁,鬼迷了心竅纔要生下你的孩子,如今失望攢夠了,從此以後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媽媽還沒說完,爸爸氣笑了。
「艹!」他笑着罵了一句:
「我給你希望了嗎,你就私自在這攢失望?
「我是不是當時就告訴你,結婚可以,別奢望我對你有感情。
「你是成年人,你自己權衡利弊後堅持要嫁,我從沒缺過你錢,你倒好婊子當夠了,立牌坊時拿我閨女獻祭呢?
「還你過你的獨木橋?你也知道那是獨木橋,你不讓孩子好過我讓你獨木橋都沒得過。」
爸爸情緒有些激動,他低頭看了眼手機,語音裏好像是鍾曉冉在催他。
他罵到一半忽然就停下了。
他深吸一口氣,警告地看向媽媽:
「總之,你今晚留下來陪着她,她現在是最需要媽媽的時候,你要敢走,別怪我不客氣。」
爸爸說完便急匆匆地要去赴約,一轉頭對上了我的目光。
這時他們兩人才發現我早已經醒了。
我窩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爭吵,等着被他們宣判。
媽媽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身上。
她瞧瞧我的牙,又瞧瞧爸爸手上的傷口,下巴又得意地繃起來了。
她挑起一邊的嘴角,掛上無懈可擊的漠然微笑:
「不好意思,今晚我可能沒法留在這裏,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收養的流浪狗在等着我投餵,狗喂熟了還知道搖尾巴,比人強多了!」
我木然地仰在牀上,沒有哭聲,眼淚卻灌滿了耳朵。
那些文字又來了,它們扭曲着,狂歡着:
【女主威武,這波好爽!】
【小崽子破防了,她聽得懂女主罵她不如狗吧?】
【哈哈哈哈哈……女主太颯了,這波攻擊真的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這回悔恨值肯定滿了。】
我想媽媽是能看到那些文字的。
因爲她說完這些話並沒有立馬離開,而是狀似無意地盯着我的頭頂。
那裏巨大的進度條再次亮起,「90.00%」的字樣顫動着,顫動着。
然後,猛地掉落下來。
在 70.00% 的位置堪堪停住。
媽媽的臉白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慌亂一閃而過。
接着她故作鎮定地邁開步伐,強裝瀟灑地向門外走去。
爸爸的身影早在媽媽說要離開時便停住了。
他堵在門口,拳頭握緊又鬆開。
最終恢復了渾不懍的樣子:
「好啊,走是吧,正好我也要走呢,孩子自己扔在這裏算了。
「自生自滅吧!」
-9-
他們真的都走了。
媽媽並沒有因爲爸爸的率先離開而留下。
病房裏只剩下我自己,和那些瘋狂罵我活該的文字。
我不去看它們,我在幻想媽媽餵狗的畫面,還有爸爸和鍾曉冉約會的畫面。
我呆呆地看窗外的雲,想象自己趴在上面,慢慢飄遠,再飄遠,直到爸爸媽媽再也找不到我。
他們會後悔嗎?
他們會後悔吧。
過了很久很久,天暗了下來,我再看不清一朵雲時,爸爸再一次站到了我的牀邊。
他拎着骨湯,用被我咬壞的手擺放碗筷:
「小崽子,牙口不錯,你是真下死口啊。」
湯端到嘴邊我沒有喝,我盯着他的眼睛,執拗地問道:
「爲什麼不能只跟媽媽玩,不理別人?」
爸爸放下碗,漸漸正了神色。
「道理早一些知道也好。」他遲疑了一瞬,雙手撫在我的肩膀上,視線儘量與我持平。
他用我從未聽過的鄭重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作爲女孩你要永遠記住。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又無所謂地笑了,重新端起湯碗:
「爲什麼不只跟你媽媽玩?
「因爲我本來就是個壞東西啊!」
那碗湯我怎麼也喝不下去,抗拒地伸手去推,爸爸忽然沉下了臉。
金絲鏡後面那雙眼睛莫名讓人恐懼。
他將碗再一次遞過來,淡淡警告:「不要考驗壞人的耐心。」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喝掉他真的會把我自己扔在病房裏餓死。
-10-
在醫院的日子,媽媽再沒有來過。
爸爸見我開始正常喫喝也很少再來。
只有張姨全程陪着我,但好在我很快就要上一年級了。
張姨說一年級有很多開心的事,老師會教會我們很多很多東西。
我想老師這樣厲害,會不會教我怎樣才能找回媽媽。
哪怕媽媽不是最愛我,我依然希望能天天看到她。
所以我開學那天興奮極了。
我興高采烈地跑進新生隊伍,卻在隊伍裏看見了最不想見到的人。
那個人是妞妞,她現在跟媽媽姓,叫林妮。
林妮朝我不懷好意地笑:「顧念念,一會兒開學典禮我媽媽來參加,你媽媽來不來呀?」
同學們好奇地問:「所有家長都參加,她媽媽爲什麼不來呀。」
林妮但笑不語:「那我就不方便說了。」
那些怪異的文字又來了:
【妞妞這波操作可以呀,殺人誅心啊。】
【更誅心的還在後面,看她這次進度條怎麼降!】
很快我就知道那些文字是什麼意思了。
接下來的開學典禮真的邀請了很多家長。
只有極少數家長有事的纔沒有來。
我就是那個極少數之一。
當媽媽親暱地站在林妮身後時,我的眼眶開始發酸。
媽媽給每個同學都帶了小禮物:
「一點小心意,希望大家以後多多照顧我家妮妮。」
她親手發放着,一個一個寒暄爲林妮打點關係。
而林妮全程挑釁地盯着我的臉。
我忽然想到我幼兒園組織的春遊,那也是邀請家長參加的活動。
那天媽媽陪着我,她還帶了張姨。
親子互動時只有張姨參加,媽媽一直在盯着手機。
她沉着臉一點也不快樂,我跟她分享勝利時,她也只是敷衍一笑。
可如今媽媽好像真的喜歡林妮,她整個人都柔軟下來。
終於禮物都發完,最後輪到了我。
媽媽站在我面前,好一會兒才終於溫和地笑了。
只是,那笑容裏帶着ṱúⁿ客氣和疏離:
「念念,你要知道緣分盡了沒辦法強求。
「……請你以後不要因爲我的原因遷怒妮妮。」
我強忍住眼眶裏的淚,伸手去接那份禮物。
林妮適時跳過來:
「除了小禮物,裏面還有我媽媽親手做的小餅乾哦,不過聽說你好像不愛喫。」
說着她伸手來扯我的袋子:
「不愛喫的話還給我,我最愛喫媽媽做的小餅乾了。」
拉扯間我眼眶裏的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我死死捂住袋子,伸手摸出餅乾大把大把地塞進嘴裏。
我噎得直打嗝,依然用力往嘴裏塞餅乾。
林妮嘻嘻笑着邀功似的仰臉看媽媽:
「我就說吧,媽媽做的餅乾最好喫,以前是哪個不識抬舉的熊孩子不愛喫來着。」
媽媽沒有一絲動容。
她得體地抽出手帕,遞給我讓我擦擦臉。
然後接着和林妮說說笑笑地去認識新同學了。
周圍同學們起鬨地笑起來:
「哈哈哈哈,她喫餅乾香哭了,哈哈哈哈哈。」
「她好像沒喫過餅乾,哈哈哈哈哈。」
我一言不發,只低着頭把那袋餅乾一口氣全噎了進去。
之後的親子游戲環節,我依然是一個人。
這一次媽媽沒有像以往一樣,她似乎終於知道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媽媽了。
她和林妮默契地配合着,全心地投入到傳氣球遊戲中。
而我孤零零地站在角落,偷偷抹着眼淚。
她們成功了,媽媽高興地低頭親林妮的額頭。
林妮跳起來摟着媽媽的脖子,興奮地大叫。
那一刻我仔仔細細把認識的人都想了個遍,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沒有一個人能和我做這個親暱的動作。
我無意識地啃着指甲,啃出了血也渾然不知。
旁邊的幾個小孩接受了林妮的糖果,紛紛圍過來起鬨:
「顧念念,你媽媽呢,你不會沒有媽媽吧?」
「你媽媽不要你了吧,你好可憐啊!」
媽媽終於看過來了。
我們目光相接,我想她一定是不讓我啃指甲。
一定是這樣的。
可她什麼也沒說。
她只是神情不太自然地盯着我的頭頂。
於是我知道,進度條又出現了。
那些文字也出現了:
【小崽子被虐得夠狠了,悔恨值再不漲不合理了。】
【沒錯,都要哭厥過去了,不後悔纔怪。】
媽媽似乎被那些文字鼓舞到,不自覺地低下頭去揉林妮的臉。
我絕望地放下鮮紅的手指。
那一瞬間,停滯的進度條一點點發動。
它慢慢地,慢慢地一點點向下。
65.00%。
64.00%。
……
60.00%。
媽媽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慌亂。
她似有所覺地鬆開林妮的手,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
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53.00%。
52.00%。
我擦乾眼淚,平靜地衝媽媽笑了:
「媽媽,既然不想要我,爲什麼生下我呢?」
45.00%。
44.00%。
警報聲驟然響起:「一級警報,一級警報,悔恨值異常,悔恨值異常!」
媽媽的下巴終於不再繃緊。
她低下她高傲的頭顱,硬撐着開口解釋:
「這要問你爸爸,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39.00%。
38.00%。
「一級警報,一級警報!悔恨值異常,悔恨值異常!」
「既然錯的是爸爸,爲什麼受懲罰的是我?」
28.00%。
27.00%。
媽媽徹底慌了:「你以爲你就沒有錯嗎?」
「我有錯,你爲什麼不教導我,爲什麼教不了我卻可以教孤兒院撿回來的林妮?」
23.00%。
22.00%。
我終於撕毀了媽媽從容颯爽的假面。
她衝過來雙手死死掐住我的胳膊。
「別激動,跟我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她話音剛落,「叮」的一聲,警報聲結束。
同一時間,進度條終於停了下來。
「逆子悔恨值:20.00%,任務即將失敗,任務即將失敗。」
時隔三十五天,媽媽終於肯理我了。
這讓六歲的我,過早地就懂了一個道理。
只要我不珍視別人,別人就沒辦法拿捏我。
-11-
我以爲我和媽媽的關係會迎來轉機。
沒想到爸爸早就等在人羣的後面。
當媽媽拉着我的胳膊擠出人羣,就被他一把攔住了。
「你怎麼在這裏?」媽媽驚異地問道。
爸爸扯着後領粗魯地將我拎到身邊:
「我來參加我女兒的開學儀式很奇怪嗎?我不來難道讓她媽媽來?」
我掙扎着試圖從爸爸手下掙脫,然而爸爸暗暗用着力,明顯已經生氣。
他語氣冰冷:「昨晚帶男人去我眼前晃,今天就託人把撿來的孩子塞到我女兒的學校。
「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橋歸橋,路歸路?」
媽媽咬着脣,又一句話也不說了。
「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來孩子面前蹦躂,有空管管你那個姘頭,不出意外的話,你們下次見面應該在局子裏了。」
媽媽的面容扭曲了。
她大吼着:「你對他做了什麼?」
爸爸不再回答。
他一手接起電話,一手拎起我。
直到把我拎出會場塞進了車才掛掉電話臉色陰沉地看着我: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我別開臉不說話。
「說話!」他忽然吼道,然後一把將我的臉掰過來面對着他:
「這點臭毛病全學來了是吧?
「長嘴幹嘛的?不說話堵死算了。」
他掛掉了鍾曉冉再次打來的電話,說話言簡意賅:
「典禮開始我一直在後面看着你,受了欺負只會哭,自虐似的往嘴裏炫餅乾,都是在等你媽媽可憐你。」
他神情駭人:
「我沒說錯吧?」
我向後縮了縮,不敢接茬。
「你在幼兒園打抱不平時一個人能打三個,今天自己被欺負了怎麼就示弱了?」
他又一次暴躁地掛掉電ṱū⁻話:
「你給我聽好了,我只說一遍。」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聽着,靠裝可憐博人同情來達到目的,那是弱雞才用的伎倆。
「你媽媽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她用自虐的方式來綁架我,你看到了,她永遠不會成功。」
「強者怎麼辦,知道嗎?」他扶了扶金絲鏡框:
「強者會利用自己能利用的所有資源,不擇手段地爲自己爭取機會,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他邊說邊翻出了一則社會新聞。
鏈接點開,裏面血腥的畫面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那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寧寧阿姨。」
「你沒聽錯,就是小城叔叔那個女朋友,上個月跳的樓。」
想知道小城叔叔現在在幹嘛嗎?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小城叔叔的聲音。
「晚上有空嗎,出來聚聚。」爸爸問道。
「好啊,有漂亮姑娘我就去。」
爸爸利落地掛掉了電話:
「看到了嗎,不在乎你的人就算你把自己虐死,他也是該怎麼樣還怎麼樣!」
他說完無視我的邊哭邊吐,直接拉開車門下了車:
「收起你那點危險的小心思,再敢有自虐的念頭,就永遠滾出顧家。」
-12-
司機問我:「大小姐,我們去哪兒?」
我抹掉了臉上的淚:「去奶奶家。」
多年以後,回憶起渣爹時,至少有一件事我是感激他的。
我感激他及時發現我用自虐來博取同情的念頭,及時將這個念頭徹底斬斷。
我確實在裝可憐,那是我耳濡目染刻入骨髓的本能。
因爲媽媽最常用那個方法對爸爸。
我承受林妮的欺負,用力噎餅乾,都只是想讓媽媽可憐我而已……
那天我去了奶奶家,奶奶並不喜歡我。
我硬着頭皮給她捶背,逗她開心。
奶奶看着我腫着眼睛還強顏歡笑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說吧,想讓奶奶怎麼幫你?」
我說我不想讓林妮當媽媽的女兒。
媽媽沒了別的女兒就會想起我了。
奶奶說這很簡單,她早就想插手了,只是爸爸不同意。
爸爸說生在這個家庭算我倒黴,倒黴的孩子總得學會自己成長。
不然以後有了後媽和弟弟妹妹,我肯定應付不來。
後來回憶起來,我一時竟然分不清是該恨他還是該謝他。
-13-
林妮的事情解決得很快,因爲媽媽的收養手續不全。
奶奶直接停掉了媽媽手中的卡,媽媽申訴,然後發現她和爸爸的結婚證是假的。
也就是說他和爸爸不只沒有婚禮,也沒有真正的婚姻關係。
據說當時的結婚證是奶奶一手操辦的,媽媽以爲顧家門路廣,結婚不用親自去現場。
林妮沒有了媽媽的學費支持,直接從我的學校退學了。
她被送回了福利院,臨走的時候憤恨地瞪着我:
「別得意,你媽媽喜歡的是我。」
我面無表情:「留下上學的是我。」
「你媽媽不要你了,你是沒媽的野孩子。」
「留下上學的是我。」
「你爸爸要給你找後媽了,你爹不疼媽不愛。」
「留下上學的是我。」
林妮破防了,號啕大哭地上了福利院的麪包車。
媽媽沒了別的女兒,她真的回來找我了。
那是爸爸訂婚宴的前一天,媽媽神情憔悴地出現在我的校門口。
果然沒了林妮她看我的眼神都溫柔起來。
她哀傷地遠遠看着我,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樣子。
那一刻我頭頂的進度條猛地亮起來,紅色噌地一下躥到上方。
「逆子悔恨值:70.00%,恭喜宿主,攻略即將成功。」
媽媽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
她走過來,撫摸着我的頭:
「你爸爸要結婚了,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以後和後媽相處時一定不能像以前一樣任性,我不在,沒人縱着你。」
她替我整理了兩下書包,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我麻木地爬上了司機的車,趴在車窗上靜靜看那些文字。
【什麼情況,大女主人設崩了吧,居然回頭來看這個小崽子,這一點也不颯好嗎?】
【不過好奇怪啊,這次小崽子沒被刺激,悔恨值居然漲了這麼多,到底什麼情況?】
文字嘰嘰歪歪看得我好煩,於是我盯住頭頂的進度條,開始默默倒數。
3、2、1,開始。
「警報!警報!逆子悔恨值異常!逆子悔恨值異常!」
69.00%。
24.00%。
10.00%。
【天啊!什麼情況,剛剛發生了什麼?小崽子明明剛剛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
【完了!女主任務完不成了。】
這條文字剛出現,進度條又猛地上拉。
50.00%。
70.00%。
【嗐!嚇死了!原來是系統故障。】
「警報!警報!」
15.00%。
10.00%。
「紅色警報,逆子悔恨值:10.00%。」
車子停在了家門口,我結束了我的逗文字遊戲。
我想,控制自己的念頭對每個人來說都很容易吧。
那個時候我就懂了,無論什麼念頭都不是長久的,試圖得到他人的某種憐憫,悔悟,縱使成功了,也只是一時。
總有一天那個念頭會變淡,會消失。
無數個寧寧阿姨毀掉自己只爲換別人一個念頭,真是傻得不輕。
當我發現書包少了兩張爸爸訂婚宴的入場券時,我就知道,媽媽不是真心來看我的。
那一刻我惡趣味地好想讓自己的悔恨值降到零。
如果那樣,媽媽一定會來求我的吧。
如果她求我,我就說:媽媽你抱抱我,你像抱林妮那樣好好抱抱我,我就答應你。
-14-
我想,悔恨值的波動一定讓媽媽坐立難安。
第二天爸爸的訂婚宴她早早就出現在了酒店。
她打扮精緻,身旁站着個高大的男人。
他們舉止親密,似乎帶了攝像在拍寫真。
那是一家主題酒店,平時就有很多人拍寫真,可爸爸的訂婚宴已經包場了。
我猜媽Ṱú⁸媽是故意來氣爸爸的吧。
就像帶着林妮氣我一樣。
爸爸看到他們後果然很生氣,他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媽媽假裝將注意力全放在身邊的男人身上,直到爸爸厲喝出聲,她才驚訝地轉過頭。
「好巧。」她雲淡風輕。
文字雀躍了:
【哈哈哈哈,狗男主腸子快悔青了吧,可惜哦,已經晚了,我們女主找到真愛了。】
【哈哈哈哈,看男主氣得,看來今天的訂婚宴是成不了了。】
爸爸額頭青筋暴起:
「巧?
「你拿着我的入場券進來的,你在這跟我裝巧?
「是我對你做得不夠絕,讓你高估了我的下限還是你覺得我很傻識不破你的小伎倆啊。」
媽媽臉憋得通紅:
「顧景淮,你放開我,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我拍照片奈何場地被你們霸佔了,要不然你以爲我稀罕你的入場券嗎?
「既然你覺得我在用小伎倆,那你現在爲什麼要上鉤呢。
「你訂你的婚,我拍我的照,我們互不干擾,你幹嘛氣急敗壞呢?」
爸爸氣笑了:
「癩蛤蟆跳上腳面了,你管這叫互不干擾?
「大姐,別來我這找存在感了行嗎?真的很煩!」
他說完揮了揮手,安保人員魚貫而入,爸爸決絕地別開了頭。
那一刻,他頭頂的進度條依然紋絲不動。
那個進度條,除了偶爾跳到 1.00%,就一直穩定地像死了一樣,維持在零。
媽媽和那個男人被扭着胳膊按着往酒店外面拖。
媽媽的衣服捲了上來,露出後腰一片肌膚。
我再也承受不住,哭着衝過去保護媽媽。
我罵爸爸王八蛋,我去咬那個保安的手臂。
可當我伸着手臂擋在媽媽面前時, 媽媽卻一把推開了我。
她大聲哭喊ṭûₐ着讓我別裝好人。
她說我們顧家沒一個好東西,她說她恨不得當時就讓我死在肚子裏。
我被她推倒在地上, 一時忘了哭。
我想不通。
誰都沒教過我, 爲什麼我保護媽媽, 媽媽還要讓我去死。
我茫然地看着她,看着鬧哄哄的人羣,看着瘋狂扭曲的文字。
我猛然意識到, 就算當初我沒有誇那個阿姨漂亮,我的媽媽應該也不愛我。
念頭一起, 不可收拾。
進度條在刺耳的警報聲中一路跌到了底。
「攻略失敗, 逆子悔恨值 0.00%。渣男悔恨值 0.00%。」
聲音響起那一刻, 媽媽的臉色慘白。
她狀似瘋癲地大聲咒罵:
「我要跟新歡結婚,我要領養棄嬰,我要讓你們後悔, 我要讓你們把腸子都悔青。
「顧景淮,我再也不會纏着你, 再也不會替你擋酒,再也不會等你回家,我要讓你孤獨終老。
「顧念念,後媽漂亮你就去找後媽啊,後媽打你的時候你哭都找不着調!」
……
我的媽媽好像瘋了。
她被強行帶走, 片刻後宴會廳音樂響起,沒人再去提這個插曲。
只有我跟在奶奶後面不停地求她,請她不要傷害媽媽。
最終奶奶嘆了口氣答應了我。
然後她對我說了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句話。
她說:「孩子啊, 你要記住, 女人的終極目標絕不是讓誰後悔, 而是要讓自己這一生過得無悔。」
-15-
爸爸結婚了,第二年我有了妹妹。
媽媽的男朋友似乎進了監獄,只剩媽媽一個人獨自居住在小公寓裏。
她衣食不缺, 奶奶說那是留給我的體面。
我偶爾去看她, 她時而哭時而笑, 時而想我,時而恨我。
而我聽到最多的是:「我的四百億!」
我想那應該是她攻略成功後的獎勵吧。
進度條消失了,那些文字也消失了。
可系統卻再一次出現。
那是我十四歲的一天,妹妹搶走了我最喜歡的髮夾。
那顆掉了珍珠的髮夾。
腦子裏忽然有個機械音響起:
「系統檢測到宿主正遭遇父親及後媽的偏心待遇, 請問宿主是否綁定大女主復仇系統, 復仇成功獎勵四百億。」
我笑了:
「我媽當年綁的就是你這麼個鬼東西?」
「宿主仇恨值即將達到頂峯, 請問是否立刻綁定大女主復仇系統?」
「哦, 你說仇恨值啊。」我念頭一轉。
「仇恨值 100.00%。
「仇恨值 0.00%。
……
「仇恨值 100.00%。
「仇恨值 0.00%。」
念頭反覆轉幾次, 系統出現滋滋的冒煙聲。
從此這鬼東西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
我理解的大女主和那個狗系統理解的並不一樣,大女主沒有固定的模式。
並不是扔個孩子扔個老公就把自己颯得不行。
真正的大女主, 可以有愛情, 但不會執着於從男人身上找爽點。
真正的大女主,可以生出逆子,但她會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千方百計教會他許多道理。
她們從不有嘴不說,從不沒苦硬喫。
她們可以選錯,但他們願賭服輸。
他們知道誰的錯誤找誰承擔後果,絕不會剛不過強勢的渣男就拿弱小的孩子出氣……
系統消失的第十年, 我二十四歲。
我參與了顧氏集ţū₅團的經營,並且有了自己名下的公司。
媽媽依舊時瘋時好。
她感嘆:「你居然活成大女主的樣子了!」
我不清楚自己的人設符不符合大女主,但真正的大女主誰有空在意自己的人設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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