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男朋友拐賣後,人販子要挖我的器官販賣。
可是我是紙人紮成的,體內沒有器官。
手術過程中,人販子驚恐:「她沒有器官。」
我盯着他:「之前沒有,但是現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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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匠人,名叫扎彩匠。
他們與普通的扎紙先生不同,可以將心願未散的靈魂封在紙人中。
讓那些魂魄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以健全之軀完成最後的心願。
而我,就是世上最後一個扎彩匠。
扎彩匠是與陰人打交道的,接觸得多了,難免會影響一些陰人正常的投胎秩序。
所以我們往往會被反噬,活不長久。
我父母死後,不允許我繼續做扎彩匠,我便將這門手藝擱置了,做一個普通人。
如今我大三在讀,交了一個同年級的男朋友。
一個月前,他約我出去旅遊。
我們到了一個小山村。
在村口處,他胳膊輕輕搭着我的肩膀,指着不遠處的一個山谷,道:「這裏環境不錯吧,以後我們隱居在這裏如何?」
我搖搖頭:「我努力上學,可不是爲了回到大山的。」
趙慶陽笑了笑,道:「這裏民風淳樸,多少人搶着來呢。」
我沒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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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定好了住處,安排好了這幾天的行程。
舟車勞頓,他先帶我去了民宿。
民宿老闆是個瞎子。
明明他看不見,卻對我很熱情。
拉着我的手說他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
聊了會兒家常後,他問道:「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我看了趙慶陽一眼,笑道:「路赫曦。」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赫曦,好名字啊,能不能讓伯伯摸摸你的眼睛,伯伯看不見,所以就喜歡摸摸別人的眼睛。」
我生出些警惕,往後退了一步,看向趙慶陽,想向他求助。
他拉住我的胳膊,讓我上前一步:「怕什麼,有我在呢。」
我想繼續拒絕,民宿老闆的手已經摸了上來。
他的手在我眼眶上摩挲了片刻,便收回去了。
他心滿意足道:「好美一雙眼睛啊。」
我正疑惑他看不到,怎麼會覺得我的眼睛好看,趙慶陽便接了他的話,道:「我也最喜歡赫曦的眼睛了,特別漂亮。」
閒聊幾句後,老闆給我們做了一頓飯。
他雖然看不見,但是做的飯卻色香味俱全。
喫過飯後,我的眼皮開始打架,和趙慶陽打了個招呼,便先睡了。
-3-
再醒來時,我的魂魄已經飄回了家中。
我仔細思索着如今的處境,最終意識到是趙慶陽出賣了我。
如今已經魂魄離體,我恐怕已經遭遇了不測。
人死後會被陰差帶走,七天後才能回魂。
也就是說如果我被陰差發現,七天後才能再回陽間,而且只能回家,無法去找趙慶陽報仇。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越來越輕,證明我死得越來越徹底。
恐怕用不了多久,陰差就會來勾我的魂。
我在雜物間翻找父母留下來的物件,看到了一直珍藏的紙人。
那個紙人是我小時候照着自己的樣子扎的。
父母死後,我燒了所有紙人,唯獨留下了這一個。
我找來紅繩,將自己的魂魄與紙人捆在一起。
片刻後,紙人用竹篾紮成的手臂漸漸變爲人肉。
我活動活動胳膊,雖然技術生疏,到底還能用。
眼下,我必須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找到身體。
ƭũ²過了七七四十九天,七次回魂都沒成功的話,陰差就會發現我將靈魂附在紙人上,然後把我強制帶走。
依照記憶的路線,我回到了趙慶陽帶我去的村子。
因爲沒有身份證,只能不停倒大客車,光是到村子,就用了我近一個月的時間。
略一打聽,就打聽到了他家。
原來那根本不是民宿,是他的老家。
我不是他帶回來的第一個女人。
而之前帶回來的女人,都死了。
聽他的鄰居說,那個眼瞎的民宿老闆,就是他父親。
他母親是他父親買來的大學生,即使生了孩子,還是總想着跑,被他爸打死了。
之後他們父子兩人相依爲命。
趙瞎子沒有什麼手藝,只認識幾個人販子,便也開始了拐賣人的勾當。
我又去了他的家中,家中已經沒人了。
我來本是爲了尋找身體,先活下來,再考慮報仇的事。
但是我的身體並不在趙慶陽家附近,因爲距離太遠,我甚至感受不到身體在哪個方位。
太陽即將落山,我站在他家門口往外眺望,剛好看到了當初他指給我的山谷。
還記得那天,他問我在這裏隱居好不好。
我腦中突然炸開一記驚雷。
原來當時他就想把我留在這了。
我指着那個山谷,問鄰居大媽:「大媽,想去那個山谷,有路可以走嗎?」
大媽用手掌遮住額頭,擋住夕陽,看了一會兒道:「那裏啊,是他們老趙家的祖墳,只有一條小路可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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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着小路朝着他們家的祖墳走過去。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但是山上樹大,已經有些陰冷了。
我越走越冷,匠人的直覺讓我十分不安。
我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周圍。
在祖墳的外圍,種了好多槐樹,柳樹,桑樹,楊樹和苦楝樹,這是五鬼樹。
若是隻有一種,便是鎮祖墳之用。
如今這幾種樹湊在一起,絕不是什麼好事。
我所在的位置是祖墳周圍,看不到全景,不知道這些樹是以什麼方式排列的。
爲了以防萬一,我將一根紅繩系在一棵柳樹上。
這根紅繩與我的魂魄相連,若是我被困在五鬼樹所結成的陣中,可以依靠紅繩的牽引找到出口。
又走了半個小時,我終於到了墓地中心。
墓地雜亂無章,墓碑東倒西歪,周圍有數十個魂魄十分警惕地盯着我。
他們個個都是殘缺不全的,不是少眼睛,就是缺胳膊少腿。
其中一個男鬼向我逼近幾分,有些憤怒:「是活人?」
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女人拉住他,道:「再看看,不像是活人。」
我試探着問他們:「你們,都是趙家的先人嗎?」
這裏是趙家祖墳,我想當然地以爲他們是趙家的先人。
其中有個人啐了一口:「去他孃的先人,我就是和那個趙慶陽做了半年舍友,他就把我騙到這地方,挖了老子的腎和心臟。」
其他人紛紛吐苦水。
只有那個年長些的女鬼不說話。
我看向她:「你也是被趙慶陽騙來的?」
她沉默了很久,搖了搖頭:「我是他老子。」
是趙瞎子買來又被打死的老婆。
這些人都是趙瞎子父子害死的人。
趙瞎子居然在這裏以五鬼樹困住了他們的魂魄,讓他們轉世都不能。
我本有心想幫他們,可是如今我自己也是靈魂,實在無能爲力。
我不停向周圍張望着,問道:「你們最近有沒有見到一具新身體,那是我的。」
他們立馬齊刷刷地指向一處土包:「在那裏。」
我立馬開挖。
還好埋得不深。
我將身體挖出來後,差點沒認出來。
眼睛被挖出去了,只留下了眼眶。
兩顆腎也沒了。
不過還好,大部分身體還在,還有救。
如今我若是強行回體,且不說能不能與身體契合不說,光是這兩處傷,都能把我活活疼死。
看來我只能先把眼睛和腎找回來,再去嶺南顧家把它們縫回去,才能恢復如初。
嶺南顧家是世代連線師,與扎彩匠相同,都是手藝人。
用他們特製的絲線,不僅可以縫身體,也可以縫製靈魂。
我將身體暫時擱置在這,依據身體與器官之間的指引,我的眼睛如今正在向西的方向。
我看了看那些鬼魂,道:「我如今身體殘缺不全,破不了這個陣,等我找到了眼睛和腎,一定會回來,送你們入輪迴。」
他們一開始欣喜若狂,可是片刻便又失望起來。
「我們的靈魂都是殘缺不全的,怎麼轉世。」
我拍了拍最小的靈魂的腦袋:「我認識一個連線師,她可以將你們的靈魂復原。
「我們都是被趙路陽所傷,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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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老墳之後,我立馬搭上了夜裏的車。
我的靈魂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但是身體互相之間有感應。
我割下了一縷頭髮,以頭髮的指引找眼睛。
兩天之後,我終於在一個鎮上感受到了眼睛的存在。
我一眼便看到了趙瞎子在酒館門口吃飯。
他如今已經能看到了,而他的眼眶裏,是我的眼睛。
我故意坐到他身邊,要了兩瓶酒,裝作失戀的樣子。
他很快便注意到我,故意和我搭話。
裝醉後,他帶着我到了一個隱蔽處的房子裏。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出來迎接他。
我手心的頭髮瘋狂抖動,是我的腎。
如今腎也找到了。
刀疤臉還沒有完全恢復,看起來很虛弱。
見到我,他眼裏突然有了光,道:「趙哥,這個是?」
趙瞎子指了指我,道:「新找到的,小姑娘身體挺好的,挖一挖能賣不少錢,咱倆剛剛纔換了器官,花了不少錢。」
話音剛落,刀疤臉便將我帶進裏屋,是一個簡易的手術室。
看來,這裏是他們的據點之一。
他給我打了一針麻醉,便開始切我的肚子。
如今我是紙人,感覺不到痛。
片刻後,刀疤臉驚恐地看向趙瞎子。
「趙哥,這個女人,沒有腎。」
我抓住他的手腕,坐起身來,輕輕勾了勾嘴角,指向他:「之前是沒有,不過現在有了。」
他臉色瞬間鐵青,拿着手術刀警惕地看着我。
我從手術檯上下來,隨手拿起一旁的水杯,將水塗在肚皮上,刀口瞬間複合。
他見到這個場面更加驚恐,扯着趙瞎子的衣服,哆嗦着聲音,道:「這怎麼可能?」
趙瞎子雖然也有些驚恐,但是卻沒有像刀疤臉這樣沉不住氣。
我顧不得和他多說什麼,趁着他們還害怕之時,拿起一旁的手術刀,便割開了刀疤臉的肚子。
等我準備取腎時,趙瞎子已經回過神來,將他拉到了身後。
趙瞎子挺了挺腰桿,看向我:「我雖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但是你也算不上是人,你不就是想要器官嗎,我可以給你挑一個。」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不知道吧,我這雙眼睛,就是剛剛換的,是我自己挑選的。」
我坐回手術檯上,挑眉看着他,示意他繼續說。
他繼續道:「我兒子在大城市,認識很多人。」
說着,他從兜裏掏出一摞照片,散開在我面前。
「你隨意挑一張,想要哪個,都能安排。」
我看向那摞照片,裏面竟然還有我的照片。
我指向自己的那張照片,道:「我要她。」
他聞言,沉默了很久,抬頭打量着我。
因爲我如今的紙人身體是照着小時候的臉扎的,和現在相差很大,他完全沒認出來。
他嘆了口氣,道:「不巧,這個女人被我選中了,她的眼睛……」
他話未說完,我的手指已經剜進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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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用來扎紙人的竹篾都是經過藥酒精心炮製,加上祕法加持,比人的骨頭更加結實鋒利,如石頭一般。
所以我幾乎沒用力氣,就將眼睛挖了出來。
我小心地將眼睛裝進盒子裏,道:「我要的,就是這雙眼睛,我自己的眼睛。」
他本就是瞎子,倏然失去眼睛也沒有失去方寸。
他依照着記憶摸起一旁的手術刀,有條不紊地朝我揮過來。
我向後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攻擊。
他雖然能快速適應黑暗,可是劇烈的疼痛讓他體力不支。
就在他調整呼吸的時候,我轉到他身後,欲取刀疤臉的腎。
就在我的刀即將落下去的時候,一輛車疾馳而來,撞開了房門。
趙慶陽坐在車裏,後座還坐着一個女孩。
車剛停下,女孩便打開車門,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嘴角浮現很淺淡的笑意。
車門剛被打開,趙瞎子拉着刀疤臉飛速上車。
趙慶陽放下車窗,輕蔑一笑:「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能反擊的。」
說完,開着車朝着我衝過來。
若是被車這樣撞上,這具紙人肯定受不住。
而我的靈魂現在與紙人相連。
如今我的靈魂已經受不起重創。
我將裝眼睛的盒子藏到一邊,朝着另一邊跑去。
我一邊跑一邊飛速割開了我與紙人之間的紅線。
下一秒,紙人倒在地上。
車輛果然朝着我的方向疾馳而來,相撞的瞬間,巨大的風掀開了紙人的上衣,露出了潔白的腹部。
我的腹部,有一塊紅色的胎記。
我小時候在紙人的身上也留下了同樣的胎記。
車停下來,趙慶陽回過身,去看紙人的身體。
因爲碰撞,胳膊腿都已經散架了,只能堪堪維持人的形態。
用不了幾分鐘,如今的人體就會重新變成紙人。
他蹲下身,看了看紅色胎記,自言自語道:「赫曦也有一個同樣的胎記,是她回來尋仇了嗎?」
他語氣裏竟然有些悵然。
可是他不知道,我在紙人身上下了尋蹤的符咒。
只要碰到紙人,符咒便會生效,讓我隨時掌握他的動向。
我飄在半空中,看着他故作深情的模樣,只覺得想笑。
在發現眼睛的時候,我給自己做了一個備用的紙人,以備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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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附身之後,我一直跟着趙慶陽。
他先回到了撞死我的地方。
我已經把眼睛拿走了,而屍體也已經變成了紙人。
他坐在原地愣神。
愣了許久,他抬起胳膊,有一條紅色印記自掌心向上蔓延,直至胳膊處。
看起來像是一種控人之法。
怪不得他從來不肯穿短袖,原來是怕他這個印記露出來。
他獨自對着胳膊呢喃:「赫曦,對不起,我被這根紅線控制着,不得不聽我爸的話。
「他一直要找好看的眼睛,不知道是爲了什麼,我無數次問他,他卻只說我什麼都不懂。
「我不想害人了,從我親眼看到媽媽被打死,到你的死,每一個人的臉我都記得很清楚,我每天都睡不安穩。
「很快,就該到杜錦書了。
「你能不能將我帶走,讓我和你一起死。」
我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聽着他的懺悔,心裏無動於衷。
不過是僞善罷了,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殺人,便說自己是被脅迫的,可是每個人的命,都是斷送在他手裏。
他有什麼臉後悔。
他獨坐了許久,便離開了。
幾天後,他們又回到了小山村裏。
我已然換了一副模樣,跟着他們回到了村莊。
村口處,那個跟着趙慶陽的女生坐在村頭和大媽聊天。
我叫住她,臉上堆起笑容,問道:「姐姐,我想來旅遊幾天,有沒有好的民宿推薦?」
她慌張地看了看四周,起身拉住我的胳膊,道:「這裏有什麼好玩的,去城裏,去繁華的地方去。」
我摘下墨鏡,道:「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散散心。」
趙慶陽不知道從何處出來,對着我道:「那你可算是找對地方了,我知道一個民宿。」
他轉向女孩:「錦書,帶她過去吧。」
趙瞎子又變成了瞎子,眼睛還沒有完全恢復,晚上疼得不停叫喚。
刀疤臉的傷也沒有完全恢復。
我拉着女孩在院子裏拉家常。
趙慶陽坐在不遠處陪着我們,說是陪着,不如說是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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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叫杜錦書,就是趙慶陽說的,下一個人。
她剛畢業兩年,畢業後第一份工作不順心,在喝悶酒的時候結識了趙慶陽。
他們在一起後,她便辭職了。
趙慶陽給她不少錢,供她四處遊玩。
前幾日,趙慶陽說自己壓力很大,想和她一起找個地方休整幾天,放鬆一下心情。
他們便一起回來了。
我本以爲他是無縫銜接,找到了下一個目標,原來他是多個目標一起下手。
只不過對我下手更快一點。
我抬頭看向夜空,天空之上,唯有幾顆星星掛在天空。
杜錦書道:「還好有趙慶陽,讓我找到了活着的意義,阿汐,你呢?」
我活着的意義?
我轉頭看了一眼趙慶陽,我連自己最後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更何況是活着的意義。
若說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拿回我的身體,放了趙家祖墳的冤魂,然後宰了趙慶陽一家子。
我搖搖頭:「不知道,所以這不是在找嗎。」
她立馬來了興致,拉住我的手,道:「你要多去看看世界,你來這看到了民生Ṫũ̂⁽安逸,也該去大城市看看燈紅酒綠,你信我,你去看看。」
說這話時,她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掌,往我手心塞了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
她輕輕搖頭,示意我不要現在看。
我握緊手心Ŧüₙ,輕輕點了點頭。
是不是她知道什麼,所以話裏一直想要我抓緊離開。
「那你呢,什麼時候去?」
她釋懷般笑了笑:「我和你不一樣,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意義。」
趙慶陽大約聽得不耐煩了,倒了兩杯水給我們。
他拉過杜錦書的手,道:「喝杯水,該睡覺了。」
我接過水杯,輕輕嗅了嗅。
是很輕淡的藥味。
應該是和上次一樣的迷藥。
我聳聳肩:「睡前最好不要喝水,第二天會水腫的。」
我想拿過杜錦書手中的水杯,卻被她躲了過去:「我不在乎這些,不過你可以不喝。」
說完,杜錦書卻沒有立馬喝水,而是看着水杯,沉默了很久。
最後,她如同下定決心一般,一口灌下。
喝完水後,她便站起來打算和趙慶陽回房間。
可是趙慶陽一直盯着我手裏的水杯。
看來我不喝,他是不會回去了。
不過我既然已經是紙人了,這藥對我起不了作用。
我笑着喝了一口,道:「算了,既然是來放鬆的,管它明天水腫不水腫呢。」
趙慶陽這才笑了。
杜錦書剛走出一步,回頭衝我笑了笑,道:「你很像一個人。」
「你朋友嗎?」
她搖搖頭:「不是,是一個和我同病相憐的人。」
確實同病相憐,以爲找到了摯愛,可是摯愛卻只想要她的命。
而我現在想要提醒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做。
我沒有繼續說話,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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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好房門後,我仔細查看了房間每一個角落,確定沒有監控,才鑽到被窩裏,用手電筒照着,打開了掌心。
是一個小小的 U 盤。
我找了個手機的轉接頭,插上 U 盤。
裏面一張張照片,一段段錄音,都是趙慶陽團伙拐賣人的證據。
明明是紙人,我還是覺得整個人都在發冷,是深入靈魂深處的冷。
他們已經害過那麼多人了,下一個,就是杜錦書了。
她自己也猜到如此,纔將這個 U 盤給我。
剛看了沒一會兒,就聽到隔壁的趙慶陽和他老爹的說話聲。
他老爹道:「我眼睛是你之前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挖的,她好像沒死,這次這個女人,給我處理利索了。」
趙慶陽回道:「腎都沒了,還沒死,不可能。」
接着是短暫的沉默,趙慶陽道:「爸,你到底想要什麼,一雙又一雙的眼睛挖回來,怎麼沒有一個你滿意的嗎,幾個月就要換一個,你到底想要什麼?」
趙瞎子道:「我自然有我的用處,你照做就是了,而且你現在花錢大手大腳的,都是哪裏來的錢,還不是賣其他器官掙來的。」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這樣,你天天整個什麼破祕術控制着我,這是正常父子關係會做的嗎?」
接着就是一聲巴掌聲和趙瞎子的謾罵聲:「我控制你什麼呢,我就是怕我出現危險的時候,你不能及時出現,你也知道我是瞎子,什麼都看不到。」
趙慶陽聲音也陡然提高了幾分:「你是一開始就看不到的嗎,還不是你自己神經兮兮的,非說自己能看見鬼,挖了自己的眼睛,要換別人的眼睛,那你看到路赫曦了嗎,她到底變沒變成鬼?」
趙瞎子:「老子以前做的壞事太多了,那陰差要來勾我的魂了,挖了一雙眼睛才能活到今天,要是我死了,你還能有今天嗎,別廢話了,趕緊動手。」
趁着他們吵得兇,我摸索到刀疤臉的房間。
他半坐在牀上,給自己包紮傷口。
見到我後,他愣了愣:「你沒睡嗎?」
我挑眉點頭:「那藥不管用。」
下一秒,刀已經沒入他的腹部。
他輕呼了一聲,卻淹沒在趙慶陽父子的吵架聲中。
我以最快的速度將腎取出來。
他趴在牀上,血染溼了牀單。
他幾乎用盡最後的力氣道:「又是你?」
我將腎認真包好,衝他笑了笑:「認出來了?」
他點頭。
他咳了幾聲,聲音微弱:「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但是我想死個明白。」
他在問我這句話的時候,一直在看着我身後,而不是直視着我。
隔壁的爭吵聲也已經停了。
他這麼問,只是爲了套出我的身份,給身後的兩個人提供線索。
我收回笑容,冷漠道:「我若是告訴了你我是什麼人,豈不是將自己的破綻告訴身後的兩個人了。」
我話音剛落,刀疤臉徹底泄了氣,倒在了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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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
趙慶陽和趙瞎子堵在門口,冷臉看着我。
趙慶陽眉頭緊皺,拎着刀朝我走過來。
而此時,他手臂上的紅色印記已經開始發紫。
恐怕又是控制他了。
我雖然也拿着刀,但是男女力量懸殊,單憑力量,我根本不敵他。ṭū́₊
而且他們還有兩個人。
好在我這副身軀,就是不怕受傷。
趙慶陽將刀重重砍在我的胳膊上,卻沒有流出一滴血。
他低聲罵道:「天殺的,這個女人根本沒有血,砍進去就像砍到了石頭一樣。」
趙瞎子在一旁託着腮沉思,片刻後,他掏出口袋中的打火機。
他道:「你是不是說過你上次回到車禍現場,沒有看到屍體,只看到了一具紙人,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小時候聽家裏人提起過,有一種匠人,名叫扎彩匠,她估計就是紙紮的紙人。
「如果真的是紙人的話,那就一把火點了她。」
打火機被他扔了過來。
他猜得沒錯,紙人確實怕火。
但是普通的火燒不了我。
我向後退了一步,道:「若是這普通的火就能燒了我,也未免太小瞧我們扎彩匠的手藝了。」
他依舊從容站着,等着看我的笑話:「你真的以爲這是普通的火嗎?」
趙慶陽從一旁拎了一瓶酒進來,朝我揚了過來。
一部分灑在我身上,一部分落在打火機上。
火勢瞬間升起來。
火中濃烈的酒氣,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我猛然回想起小時候爸爸給我講的故事。
這世間,除了扎彩匠,還有連線師、趕屍人和劊子手。
這四類人都是常與陰人打交道。
其中比較特殊的是劊子手,他們負責殺人,所以必須有很重的陽氣。
以劊子手的血釀成的酒,可以消滅大Ṱŭ̀₃部分陰人。
我試探着問道:「劊子手?」
趙瞎子高仰起頭:「我的祖上確實是劊子手,但是到我們這一代早就沒有多少劊子手的血統留下來了。
「我作惡太多,總能看見被我害死的人,甚至最後看到了陰差,所以我自取雙眼,釀了這一壺酒,就是爲了對付你們這種陰人。」
火勢順着酒精蔓延到我身體上。
很快,我的腳腕被灼燒出一個大洞。
我回身拎起刀疤臉,重重地砸在火裏,熄滅了一部分火焰。
如今刀疤臉已死,陰人自然怕這陽火,根本阻擋不了火勢。
趙慶陽想出手將他拉出去,可是刀疤臉的身體瞬間被火吞噬。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魂魄被火灼燒着,掙扎着湮滅。
如今我已經取回腎了,若是此時拋棄這副身體,腎也帶不走,又得重新回來取。
屆時,他們恐怕早就會有防備了。
且我走了,他們會不會毀了這腎都是未知數,我賭不起。
正當我猶豫時,杜錦書拿着刀割向了趙慶陽的喉管。
趙慶陽反應迅速,在刀剛沒入皮肉時便回頭,將杜錦書翻倒在地上。
她反應也迅速,反手將刀扔出去,正中趙慶陽的肚子。
她畢竟喝了些藥,力氣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趙慶陽的傷並不致命。
她用身體不停拍打着火,大喊道:「你先走,只要你出去了,我便沒有遺憾了。」
她是陽人,不怕陽火,能對她造成傷害的,只有高溫。
她扯着我的腳腕,道:「我Ṱų⁽知道,我知道你是路赫曦,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她抬眼看着我,認真道:「踩着我的身體,出去。」
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眼神,我毫不猶豫地踩着她的身體跨了過去。
趙慶陽受了傷,趙瞎子又看不見,我拼盡力氣將他們撂倒,回身拉着杜錦書往外跑。
她雙腿還在發軟,跑不快。
她最後停下腳步,道:「你先跑吧,我可能……」
不遠處是兩束手電光,是趙慶陽父子的。
如今已經鬧成了這樣,要不是他們整死我們,要不就是我們逃出去,報警抓他們。
反正誰都不想讓對方好。
我握住杜錦書的手,道:「再堅持一下,等進了那個山裏,我取回身體,咱們便有一搏的力量。」
-11-
我帶着她跑進了趙家祖墳。
大娘看到我回來,又驚又喜,道:「你真的回來了,這些娃娃們是不是有救了?」
還不等我說話,趙慶陽的舍友道:「你看她身上的傷,估計也是逃難回來的。」
我顧不得和他們解釋,只自顧自將封存好的身體取出來。
我用了特殊方法保存身體,保證它不腐不爛。
有了身體,我才能使用扎彩匠的一些祕術。
我顧不得身體上的傷口,先將眼睛裝了回去,再把腎裝進身體裏面,也顧不得裝得對不對。
我切斷與紙人的關聯,將靈魂與身體合一。
靈魂入體的那一刻,身體巨大的痛意傳來,痛得我蜷縮在地上久久站不起來。
杜錦書將我扶起來,小心詢問:「你還好嗎?」
我試着睜開眼睛,視線裏只有無盡的紅色。
我摸了摸眼睛,血液順着眼睛流了滿臉。
身體傷得太重了。
而此時,趙慶陽父子來了。
我顧不得其他,只能撕些紙暫時封存傷口。
痛意終於減緩了些。
那些陰魂看到趙慶陽父子都咬牙切齒。
奈何陰人無法觸碰到陽人。
趙慶陽看到我,愣神了好久。
他一遍又一遍地確認,最後才問道:「你真的是赫曦?」
我冷笑一聲:「杜錦書從沒見過我,卻一眼猜出我是路赫曦,而你居然才認出來嗎?」
他居然有些手足無措:「我以爲,我以爲他們是在騙我。」
他向前一步,似乎在向我討好:「赫曦,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都是他逼我的。」
不重要了。
我並不想知道他的故事。
我只知道,我死在他的手裏。
這世間除了生死,沒有大事。
我握着手中的刀,調整呼吸:「你的那些不得已,等死了之後對着閻王爺說去吧。」
說完,我將手中的兩把刀重重地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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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彩匠最拿手的就是裁紙和破竹,所以剪刀纔是我最趁手的武器。
但是如今手中沒有剪刀,便只能以兩把刀以紅繩捆起來,當作剪刀之用。
凡是經扎彩匠手的剪刀,都有破軍之力。
趙慶陽想躲,卻沒有躲開,其中一把刀重重地插在他的胸膛裏。
而另一把刀,本是衝着趙瞎子而去,卻被他擋了一下,直直劈向了一旁的一棵柳樹。
柳樹應聲而斷,破了這祖墳的困魂之陣法。
我扯着紅繩想將刀扯出,趙慶陽卻突然被趙瞎子控制住,緊緊握住了刀。
趙瞎子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弓箭,憑着聽力確定了我的方向,朝着我緩緩拉開了弓。
而弓箭上,戾氣極重。
一旁的大娘急道:「那是他祖上留下來țű̂₇的一張弓,射殺了無數人,專克陰魂,碰之即滅。」
我如今雖然已經回到身體裏了,但是靈魂還沒有完全與身體融爲一體,只是強行控制罷了。
那把弓,是真的會殺死我,讓我灰飛煙滅。
下一秒,他猛然開弓。
可是我顧不得這麼多,將雙刀重重地甩向他。
那就同歸於盡吧。
這種人渣,就該死。
雙刀插入了他的心臟,可是那弓箭卻沒有插到我的身上。
杜錦書擋在我的面前,捂着肚子痛苦地倒下。
而杜錦書前面,大娘的陰魂在逐漸消失。
我一時不知道該扶住誰。
大娘臉上沒有絲毫痛苦,反倒是釋懷。
她衝我笑了笑,道:「終於結束了,之前想死死不掉,想投胎也不能,現在終於可以了。」
她趁着魂魄還沒有完全消失,借了我的刀。
普通陰魂無法觸碰到陽人,所以她拿走了我的刀,走到趙瞎子身邊,又補了一刀。
捅了趙瞎子後,她轉而去了趙慶陽身邊,吸走了他最後的陽氣。
她摸了摸趙慶陽的臉,道:「不是我想生的孩子,我根本不會愛。
「如果不是因爲你們兩個人,我將擁有美好的人生,在一個大城市裏,擁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而不是死在一個小山村裏,被困在這破墳地裏二十年。」
趙慶陽和趙瞎子變成了陰魂,和其他的陰魂面面相覷。
她似乎想哭,可是因爲是陰魂,沒有眼淚。
她看着其他的陰魂,道:「還在想什麼呢,該報的仇可以報了。」
她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後,漸漸消失在了夜空裏。
其他陰魂一擁而上,瘋狂毆打趙慶陽父子。
我一直抱着杜錦書。
她爲我擋住了那一箭。
若說大娘替我擋住了那戾氣,她則是實打實地替我擋住了這一箭。
我去撕紙人上的紙,糊住她的傷口。
「你怎麼這麼傻呢,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何必替我擋這一箭。」
她看到趙慶陽和趙瞎子的屍體,一直在笑。
她費勁地撕開裏衣,露出裏面一個被珍藏的證件。
她輕輕道:「因爲我是人民警察。」
我翻開證件,仔細看了又看,鼻子忍不住酸了起來。
因爲她是人民警察。
她替我擦了擦眼淚:「我讀書時,就發誓,一定要抓住那些拐賣婦女的人販子。
「女子不該是交易,不止女子,人不該被交易。」
我點點頭,眼尾卻意外看到兩個穿着黑白衣服的陰人。
怕是黑白無常察覺到這裏有太多陰魂,過來勾魂了。
我拉住趙慶陽的室友,道:「該出的氣都出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趙瞎子被打得找不到方向,趙慶陽也不見得多好。
我將之前附身的紙人拿過來,紮成了兩個小小的紙人。
-13-
扎紙人期間,我一直偷瞄黑白無常的動向。
他們一直在遠處站着,看着我的動作,誰也沒有上前一步。
他們既然不干預,我便不管了。
我強制將趙慶陽和趙瞎子附身在兩個小紙人上。
還未等竹篾變成人骨,我便咬破手指,以扎彩匠的祕法畫成符咒。
接着一把火點燃了紙人。
他們的魂魄隨着紙人一起灰飛煙滅。
等最後一顆火星消失,黑白無常纔過來。
白無常道:「你這樣讓他們灰飛煙滅,是會承受果報的。」
見他們徹底灰飛煙滅,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讓他們轉世,我才真的會承受果報。」
他們沒有繼續說話。
可是我做的這些,不也是他們偷偷默許的嗎。
不然的話,他們輕易便能攔住我。
他們看了看周圍的陰魂,異口同聲道:「我需要帶他們走。」
我看了看他們的陰魂,殘敗不堪。
就算現在去轉世,也將是殘疾人,起碼得三世才能修得健全身。
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太不公平。
「能不能再給我一個小時?」
他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距離亮天還有一個小時左右。
他們後退了幾步,站在一旁等着。
-14-
我兩天之前就聯繫了連線師顧南呂,按理說也該到了。
我焦急地坐在一旁,眼看着天色越來越亮,黑白無常已經沒有耐心,在原地來回踱步。
就在他們準備勾第一個魂的時候,顧南呂終於爬了上來。
她大喊道:「等等,等等,我來了。」
她什麼也沒問,直接開始爲這些陰魂招其餘破損的魂魄。
殘魂很快被招了回來,她便開始將魂魄縫補起來。
當她縫補好最後一個陰魂時,已經滿頭大汗。
黑白無常將魂魄用鐵鏈鎖好後,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了看強壓在身體裏的魂魄,一臉諂媚地笑:「我也要跟上嗎?」
黑無常搖搖頭:「他們都是陽壽未盡之人,還剩了幾十年的陽壽, 他們自願贈予你了。」
我微微側頭, 看向趙慶陽的舍友,還有七八歲的小女孩, 二十幾歲的妙齡少女。
他們一起點頭, 嘴角帶着笑意:「謝謝你。」
我仰起頭,忍着眼淚不讓它落下。
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是怎麼每一個人都想哭呢。
在一聲又一聲的道別中, 他們去奔赴他們的下一場人生, 而我,會替他們活下來。
待他們離開後, 一縷朝陽刺破雲層, 落在我們臉上。
顧南呂看了一眼手錶, 道:「奇怪, 今天的日出比正常時間晚了快半個小時呢。」
我點點頭:「是啊,因爲有心軟的人替我們延長了時間。」
她轉頭衝我笑了笑:「傻缺, 處個男朋友還能被拐了, 搞成了這副樣子,你還有臉去見我哥嗎?」
我也笑了出來:「見你哥幹嗎?」
她拍了拍我的腦袋:「笨, 你倆不是定的娃娃親嗎?」
她這一拍,我用紙糊的肚子終於撐不Ţũ̂₉住, 肚子裏的腎吧嗒一聲掉了出來。
她眨巴眨巴眼睛, 喫驚地蹲下來把腎捧起來:「娘啊,我真是長見識了。」
-15-
她替我將身體與靈魂縫合好,我們才帶着杜錦書下山。
我將 U 盤還給她:「這些偉大的事, 怕是要你自己做了。」
我們將杜錦書送到醫院,醫院立馬安排了手術。
我和顧南呂等在手術室外, 突然看到一則新聞。
今日早晨, 多名社會知名人士突然暴斃, 其中包括頂級富豪、著名演員……
那些突然暴斃的人,都是換了別人器官的人。
被挖了器官的人靈魂補全後, 那些器官便不能用了, 他們自然活不下來。
杜錦書傷得不重,下午就醒了。
她將 U 盤交給同事, 整個人都特別精神。
她道:「路赫曦, 其實我一開始特別懊惱,因爲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但是因爲我還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 一直不敢提醒你。
「知道你死了, 我特別後悔,我覺得我不應該因爲證據不足就放棄你的生命。
「可是那天趙慶陽開車帶我去救他父親, 我一看到你,我便有一種直覺,那一定是你。
「還好你沒死,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
我笑着給她掖好被子:「不必後悔, 犧牲我一個值得的。
「你不也是這樣, 以身入局,勝天半子。」
她笑了笑,道:「我相信有黑暗的地方, 也一定有光,而且這束光會越來越亮。」
她,自己便是一束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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